《主导时代》： 笑对人生

第一章 笑对人生

咿咿呀呀，几声孩童稚嫩的吊嗓声，雄鸡报晓般打破了原本宁静的清晨，还有梦乡人的梦境。

铛的一声，是手臂砸中铁架床头的轻响，是简单到没有任何修饰的床头，而非印象里的木质大床，完蛋了，依旧没有回去。

忽的起身，头部有些晕厥，双手揉搓着脸颊，叶正东这才睁开眼睛，注视这不足十平的小卧室，墙皮粉白，一张铁架床，一书桌加木凳，一个衣柜，便是他房间的所有物件。

“真的回不去了……”叶正东懊恼地牢骚一句。

从自己突然变成另一个自己，这话有些矛盾，但这就是他的遭遇。

再次回想一下，为了拉赞助，他这个副导演酒桌上舍命陪君子，断片之后就变成了另外的自己了，三十多岁突然变成了十八岁……

他蹑手蹑脚出门，虽然来这世界已经几天时间了，但他还没有适应，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具身体的父母，所以他几乎都是早出晚归，尽量减少接触。

出了门，是一个很有历史气息的客厅，红褐色的地板，四周简单的装饰，在窗户射进的晨曦中，仿佛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我说，你没发现东东这几天不对劲吗？”主卧传来了女主人韩春燕声音。

声音传来，叶正东突然愣住，冒出冷汗，他本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如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该怎么办？

该坦白吗？

“是有点，肯定在外面闯祸了，我饶不了他。”叶父的声音浑厚夹杂着愤怒，先入为主的说出来。

叶正东走上去，长痛不如短痛，他决心说出来，手已经抓到了门把手。

“你呀，心就没放在这个家上，我跟你说，我准备好了，今天就跟马团说，我要退下来……”叶母声音埋怨起来，还带着一丝的火气。

叶正东的目光恰好留在了不远的挂历上，红色的“一九九五年”额外明显。

“不是正说孩子的事情呢，你别跑题。”叶父语气有些急，赶紧睿智的拉回话题。

叶母叹了一口气，没好气的说着：“你不懂，就是这个问题，东东长大了，有自己想法了，我准备让他来接班。”

叶正东听闻浑身如同触电，这是个生机勃勃而又迷茫仿徨的九十年代，“下岗”这个字眼也成为了一家几代人头上挥之不去的阴影。

进入市场经济挂帅的这十年，生活变化越来越大，已经牵扯到每家每户，话剧团这个传统行业受到了巨大冲击，别说叶家，整个大院都是人心惶惶。

叶母的声音继续：“孩子大了，估计是交朋友了，但连一份工作都没有，女孩会嫌弃，团里虽然不景气，但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身份不是，这事你甭拦着，我想好了。”

叶母的口气不容置疑。

叶父一声叹息，才道：“你说的对，退吧，正好我也退。”

叶母顿时急迫起来，口气飞快而担忧的说道：“那不行，你可是一家之主，你怎么能退，再说马团也不会答应，你可是南谭北叶的叶振，团里的台柱子。”叶母的声音透着无比自豪。

“早就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以后别提，我这也想好了，退了也好，该给孩子们机会了，说不准还能把团里给盘活了呢，我自己这两年也有想过写点东西，听人说电脑上门槛低，说不准我还成作家了。”叶父的声音放轻柔了许多，依旧浑厚有力。

叶正东没想到平日里看似古板的叶父，竟会如此变通，也看向了客厅处的电脑。

不同记忆里的电脑，这里的电脑却是与电视二合一的家用电器。

“电脑？太不靠谱了。”叶母顿时担心起来。

“你啊，华美早已经结束对峙了，如今都在努力恢复关系，原来的思想也必须要转变了。”叶父的话语轻松了许多。

话剧团正是因为“全民生产”那个时代而红火起来的，让叶正东想起了“样板戏”，但如今已经不被时代接受，一个即将被潮流冲击甚至淹没的糟粕。

“好好好，大道理我是说不过你，叶大作家，我就安心的伺候你们爷俩。”叶母打趣说道，也把之前的悲伤冲走。

叶正东感到手里一带，门从里面开了，一身居家服的叶母韩春燕正开门，两人正好对个正着。

“臭小子，你要吓死我啊。”不知是因为被偷听还是真的被吓到，韩春燕一把就捏住了儿子的耳朵，整整拧了一圈，还有继续的想法。

疼痛也恰好让叶正东消去尴尬，眼窝子热热的讨饶叫着：“妈，妈，亲妈呀，耳朵，疼……”

也正是这一刻，仿佛心里的隔膜彻底的打破，仿佛心塞消失，恢复了血肉相连的母子情。

韩春燕没好气的回头，告状的对床上叶振说道：“看见没有，长大了，知道耍心眼了。”虽然嘴上不依不饶，但手却放下了，转身就去厨房准备早餐。

又轮到父子四目相对，有些尴尬，叶振一张国字脸，妥妥的正派，多年的积威犹在，叶正东此刻想要转身离开，因为他还不知怎么面对。

“给我下楼取报纸去，你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叶振起身，正坐床上，一家之主的做派，不怒自威的教训道。

“嗯。”

叶正东顿时浑身轻松，原来父子之间交流如此简单。

多日笼罩在叶家的阴霾，一如同这朝阳轻而易举的照亮大地般的烟消云散。

轻松的叶正东，一口气就跑回了四楼，年轻真好，气息都没有乱……

双马话剧团底子可不小，前些年恰好是抓住了时代机会，有自己家属区不说，还有一个大剧场和一处办公楼，虽然如今看来不起眼，但当时可是让人眼红羡慕的紧。

刚满十八岁的叶正东身份是双马艺术班的学员，并不是团长马庆才志向远大，有眼光，这是梨园的老规矩，话剧团脱胎于戏班，这双马艺术班除了名字外，其实还是那一套，唱念做打一样不少，学员从小开始培养，叶正东可没少吃苦。

正因为知道这里的辛苦，这个班的学生并不多，父母都舍不得孩子吃苦，叶正东小时候哭过，叶母也闹过，但都被叶振给压下去了。

艺术班就在办公楼的一层，办公楼的前面就是大剧院，后面就是家属区，还是在京城地界儿，若不是地产行业没有发展起来，只是这块地皮就让团里衣食无忧，哪还会如今的愁眉不展。

“小哥，你今天咋来的这么晚呢？”

叶正东的思绪被打断，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人是他的发小，王宝，个头比他矮了半头，差不多一米七左右，但身材却能装下叶正东两个。

两人生日只差一天，还是在同一家医院出生，叶妈当初就认王宝做干儿子，两人关系胜似亲兄弟，就是因为叶正东留在班里，小胖子一咬牙坚持下来。

一回头就发现这王胖子不对，苦着一张脸，能够让心大的王胖子都愁眉苦脸，肯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叶正东急忙问道：“怎么了？”

王宝虽胖，但打小就练功，并不是油腻那种，很好的遗传了他父母基因，虽然与叶正东底子没法比较，但也不孬，一张娃娃脸很讨喜，只是现在挂着满脸的泄气。

“小哥，卢薇也走了，这下咱们班真成和尚班了，干脆都剃了光头，正好一打小和尚。”王宝嘴碎的埋怨着。

卢薇，他有印象，一个很文静的女孩，班里的小花旦，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今不仅团里不景气，整个行业都前途渺茫，人走了，并不意外，年初的二十多人如今只剩下十二人就可想而知。

“人各有志啊。”叶正东无奈的说了一句。

双马剧团的衰败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卢薇的走，也让双马彻底陷入困境，如今只剩下了一群老弱病残，更是连个花旦都没有，真的败了。

王宝顿时气愤的说道：“小哥，你是不知道，她可是全家都走了，而且……还是跟着那个姓谭的家伙走的……”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不过王宝很快就反应过来，吃惊问着不动声色的叶正东：“小哥，你不生气？”

叶正东摇头，平静的反问：“为什么生气？”

“可那是跟咱们一直做对的那个姓谭的啊……”被叶正东反问，一时都反应不过来的王宝迟疑费解的说着，从愤怒到不解后来干脆泄气的没了动静。

谭志鹏，团长的亲外孙，比两人大一岁，大家从小就不对付，真正该生气的应该是团长马庆才才是。

两人回到了班里，其他十个人都在，不过都三五成群，只怕都在讨论这个话题，教练都不在，大家更没有什么心思练功。

“都做自己的事儿去。”叶正东喊了一嗓子，别看他年纪在这里只比王宝大，但他可是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称得上是三朝元老，这里的大师兄。

喧哗停下了，只是军心不稳，大家练功都是有气无力，这也是叶正东无法改变的。

叶正东心里非常难受，本来早上经历让他刚刚恢复信心，但现实却如此残酷，沉闷的压在他的心头。

整个上午，教练都没有露头，这更加预示了剧团的困境，只怕不等他接班，就要面对失业啊。

第二章 有酒怎能没江湖

晚春一过，京都大地仿佛一夜间披上了新装，绿色的小草和树枝嫩芽都冒了出来，整个世界都鲜活起来，却依旧无法改变双马剧团的寒冬。

双马剧团当前的境况更加严峻了，艺术班的小班停了，一下子让所有人都慌了。

大班也好不到哪里，不过叶正东和王宝已经入职剧团，摇身一变成了正式员工，整个剧团都没有事情做，他俩依旧留在班里。

“好好的剧团，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老妈拿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并不是为了答案，只是为了吐出心中的苦闷。

叶正东坐在电脑前，联网信号是短地波，简直龟速，可以说互联网属于原始状态，还停留在文字阶段，图片都无法传输，更不要提其他了。

这简直是天大的机会，但叶正东对网络理解是七窍通了六窍，只能干看着。

他如今正在浏览华夏书城，一个框架简单到让他皱眉的网站，但内容却是不错，随便抓了一本就能看进去，都是底子扎实老道的作者。

“起来，起来，你都正式入职了，还有心思玩，回屋看台本去。”老妈心烦意乱的发泄，就差用鸡毛掸子抽人，叶正东哪里敢埋怨，灰溜溜的回房间。

路过书房还不忘看一眼，叶振正伏案创作，好像遇到瓶颈，迟迟不见动笔。

“就没一个省心的。”老妈忍不住的牢骚着。

叶正东转身走回去，笑着打听：“老妈，最近有什么新消息说来听听。”

如今双马剧团上下人心惶惶，风言风语太多，不过大多都是靠不住的，一手消息还要从老妈这里才能打听到。

“去，去，你关心这个干嘛。”老妈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在她眼中，叶正东依旧是孩子，也不想给他徒增烦恼，虽然在家唠叨，但正事很少谈及。

“老妈，这就你的不对，刚才你还说呢，我已经是双马一员了，难道我就不应该知道？”叶正东反驳，不满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这次韩春燕没有发脾气，仔细的看了看儿子，点了点头，放下鸡毛掸子也坐下说着：“团里是真的困难了，最近马团也在愁，有不少老板已经看上了前院。”

她口中的前院，就是剧团的院子。

叶正东一听就差不多明白了，点头说道：“八成是想买剧院，只要改下格局，就是影院。”

“剧院怎么能卖？”韩春燕顿时拔高了声音。

剧院改影院对外人还好说，这是向潮流靠拢，但对双马人来说，这就是灾难，这可是他们的饭碗，剧院改了卖了还拿什么演出？马庆才要是敢松口，今天晚上就有人敢上门骂他个狗血淋头。

这不是假话，前年就因为这事，几个老人就堵了马庆才痛骂过。

叶正东想了想，突然为马庆才感到不值，因为他被人情世故所束缚住，这要是放在穿越前的社会，谁还会理会大家死活，就算剧团有大家的份，但想要变为己有，方法多得很，只要吃相不要太难看，那就烧高香了。

依他来看，双马剧团已经没救了，与其被迫等待，还不如趁着现在早早了却，或许还能分得一点本钱，也好做其他打算才对，否则用不了几年就真的陷入困境。

“小白眼狼！我打死你个白眼狼！”韩春燕突然暴走，鸡毛掸子扬了起来，痛骂这不争气的东西，却没有打下来。

叶正东也冤屈的很，因为他说的是实话，双马剧团看着家大业大，但架不住下面这么多张嘴嚼馃不是……

不想直接把韩春燕气得哭出来，叶正东也有些傻眼，看着站在书房门口的叶振，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叶振没有开口，只是退回书房。

叶正东回到房间，其实老妈的心思他理解，只是感觉到很幼稚，但真的幼稚吗？

不是，因为双马对这一代人来说，不仅是工作，更是一个家，能遮风挡雨，能填饱肚子的一个家。

谁又能，谁又敢败家？

但市场就是如此残酷……

这个问题叶正东想了很久，这才发现外面有谈话声音，出门一看，是马庆才来了，一个头发花白发型很乱却背部挺直的老人。

“陪我喝点。”马庆才扬了扬手里的酒瓶，有些命令口气。

叶振直接请他到餐厅，韩春燕二话不说进厨房准备下酒菜。

“把杯子送进去。”韩春燕拿着两个洗好的杯子，叶正东接过来。

马庆才这个被他，或者说被大家都骂得不知凡几的团长，如今一句话不说，而是抓起了满酒的酒杯就仰头干了，脸色顿时通红，眉头紧皱，牙齿紧咬，半天才缓过来，这才来了句“够劲儿”。

叶振同样不含糊，同样仰头干了……

叶正东不是孩子，相反他懂，所以他没有劝说，无声地满上了两人的空酒杯……

接着就是第二杯……

“这猴崽子刚出生的时候，你记得不？”酒过三巡，马庆才突然开口，指着叶正东说道。

叶振满面红光，豪情说道：“哪能忘啊，我们正好在黑水演出，那个火啊，演出完了，外面人山人海，愣是一个没走，哈……到天亮了，我才敢去邮电局。”

这两人真不愧是在戏台上走过半生的角儿，喝到走形了，台词功底深厚说话都是字正腔圆。

“都怪我啊，当初要不是野心太大，就不会这样……”马庆才突然开口，话语中满是自责。

叶振反而说道：“要怪也怪我们，当初要不是我们怂恿，买最好的机器，买了那么多的胶片，团里就不会一蹶不振……”

他们说的是前年那件事，为了适应市场，同时也是心有不甘，剧团购买了摄影全套设备，录大戏卖拷贝，不甘心就被电影比下去，准备在大银幕上重启辉煌，结果拷贝没卖出去，加速了双马剧团的衰败。

听说当时，马庆才是不同意的，后来被说服，看来这事多半是真的。

见到两人颓丧，酒是喝不下去了，他也悄悄撤出来，这个马庆才也是苦命，他足下有一女，听说可是当初的京城有名的一枝花，但热爱拍戏，放弃了双马剧团跟着人私奔了，就是“南谭北叶”的谭家明，两人的儿子就是谭志鹏。

如今让叶正东心动的是，摄影机现成的，还有一批成熟的演员，简直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啊。

叶正东不是没有考虑过拍电影，但这不是简单的事情，只有圈子里才知道，看似一部荒谬的烂片，创作的时候，首先就要根据市场选材，能被人知道，被人骂，这都不算失败，真正的失败，是无人知晓，连无人问津的机会都没有。

正因为如此，叶正东考虑过无数的退路，却很少考虑熟悉的电影，这个世界他不熟悉，不夸张的说同样一部片子，或早或晚都会直接导致片子失败，这就是根源，甚至差不多断绝了这条路。

听着外面谈话声，他心里只剩下浓浓的不甘和无奈，叶正东握了握拳头，又放下。

夜晚，叶正东无法入睡，他猛然坐起来。

“不行，我还是要试一试。”自言自语冲动的说道。

不过他现在想法，与白天是截然不同，白天他想的是为大家做点事，但这是行不通的，现在他想到的是认清自己的能力。

他想当龙虎武师，凭借自己影视基础和身手，应该能立足……吧。

这就是圈子里的残酷，与所有行业不同，哪怕有真才实学，却不一定能成功，否则圈子早成了科班天下。

“我还是年轻人，怎么就畏首畏尾，可笑。”突然他想通了，笑骂自己。

大不了就做群演。

等等……

在黑夜里叶正东突然眼前一亮，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紧接着就坐不住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一件他没有留意的事情。

从华夏书城他大致了解到了这个世界的文学类型，却没有发现缺少的部分，也是刚才想起了做龙虎武师这才发现，这个世界还真的缺少了一部分，一个江湖。

到底有没有武侠？为了验证，他开启电脑，甚至惊动了老妈，被埋怨几句后，他却再也闭不上嘴，还真是一片空白。

武侠小说，一个特殊时代下产生的独特文化，它并不是一下子就跳出来的，而是从晚清落后挨打的日子开始萌芽，脱胎于当时的神怪小说，后来又经历了数十年战乱的孕育，这才有了武侠。

直到金古梁温等大家出现，那是武侠小说的最成熟辉煌时期，所以说武侠昙花一现，那是不对的。

不过，叶正东想要写武侠小说，就要首先把江湖这个概念讲出来。

简单吗？

绝不简单，武侠不是一蹴而就的，它可是经过了半世纪前前后后数百位作家积累，才有的后世成就，就是金古梁温等大家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但如今叶正东的机遇更好，因为这里有网络，一个可以加速时代步伐的神器可用。

想到这里，叶正东就激动的无法冷静，所有的不甘此刻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

时代，我来了，而且带来了一个江湖。

叶正东不得不让头脑冷静下来，因为这第一本书关系到武侠小说推广的重中之重。

到底选哪一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