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进仙传》——白水河

第1章 回乡惊变

枯藤、老树、昏鸦，正是张进儿时窗前的全部景色，但直到他后来在藏经阁读到那首古词，才知道从前他每时每刻都想逃离的小屋，在文人眼里竟有许多美意。挂念老屋中的娘亲，是否还在树下绕着草结，挑着细米。晚上借着窗外的月光，她是否还在为他人织补着锦衣。十年了，自从他拜师学艺泪别娘亲已十年，娘还好吗？

胯下疾奔的枣红马是师妹刚收到的生日礼物，临别前她欲语还休的表情不时在张进的眼前浮现。夹杂着近乡情怯以及娘亲的慈容笑貌，渐渐进入一种昏昏然不辨东西的情境，直到一声悠远洪亮的钟声，才将他唤醒，抬眼已到慈悲寺。当年赶节娘带他到寺里叩拜的情景历历在目，除了自己从毛孩变成少年以外，青山绿水，古刹钟声，一切似乎都在原处停留。

近了，近了，张进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厉害，以至于胸口发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人和事正要失去。他顾不得体恤马力，再次加鞭催马，向着袅袅烟雾中已经隐约可见的小村冲去。

村外老牛还在路边啃草，鸭群依旧在小塘中戏水。村口拎着竹蓝、扛着农具的农人进进出出，一切显得如此安祥。

张进将马拴在村口那棵歪脖子柳树上，快步向自家的老屋奔去。

老屋更老了，残砖破瓦似乎已摇摇欲坠。越过当年自己和娘亲一起用柴枝搭建的矮墙，张进看到屋门虚掩着，娘亲在家吗？

张进把手伸入怀中，这里有这些年他积攒下来的十几两银子，他要用这些银子为娘亲重新盖一座新屋。

“娘，娘！我回来啦！”

老屋的门上积着厚厚的尘土，张进没有在意这些。

屋中黑暗、潮湿、阴冷，但张进浑身却热血沸腾。老屋中那张条桌上，立着一块用柴木劈就的木板，上面的字迹虽然歪斜，但分明却是娘亲的牌位。

“娘…………”

张进只觉得眼前发黑，胸中热血上涌，一头栽倒在地。

……

仿佛过了一生，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张进从梦中醒来。他觉得这都是梦，自己或许还在村中，没有什么虎啸门，没有什么通臂拳，没有小师妹，没有枣红马，也没有那什么牌位。

“娘！娘！”

张进睁开眼，坚定地喊着。他竖起耳朵，期待着听到那一声“诶，娘亲在，小宝别怕！”

“进儿，你醒啦！”

这不是张进希望听到的，但熟悉的声音却让他泪如泉涌。

“李叔，是我，我娘她……她在哪儿？”

“唉…进儿，你来晚啦！”已经驼了背的李叔从桌上端来一碗凉水，扶着张进起身喝下。然后慢慢地将几个月前的事告诉了张进……

“什么！盛家那小贼就因为阿黄惊了他的马，就将我娘生生打死了？”张进目眦欲裂，一拳击在桌上，要不是因为收了力，李叔家这张唯一的桌子早已粉碎。

“进儿，听叔的，别去找盛家理论了，前些年他家幼孙盛凌被仙派选中，听说已被什么长老收为关门弟子，学了仙法，不是我们凡人可以触怒的。”老李叔苦口婆心地劝着，张进当年被虎啸门看中，本以为张氏终于熬出了头，谁曾想会出这等事，真是命比纸薄啊！

数日后，张进在坟头三跪九叩拜别了娘亲。他要去盛家，不为理论，只为寻仇。十年学艺，如果连娘亲这仇也不报，那学艺又有何用？至于李叔所说仙派之事，他现在管不了这么多。

宁和镇上，全镇第一大户盛家正张灯结彩，鼓乐齐鸣。今日恰是盛老太爷七十大寿，盛家大摆宴席，接受四方来贺。听说县太爷届时也将到场，这出了仙子的门庭地位那可真是非同小可。

张进顺着街上的人流慢慢向盛家走去。这次回乡，他随身没有带兵刃，不过即使有他也不打算用。对盛家的人一刀捅死实在太便宜他们，张进要用一双铁拳一拳一拳将仇人慢慢地打死，即便这样，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这位来宾，你的礼单呢？”门口的护卫伸手挡住空着双手的张进。他觉得这人分明是想来吃白食的流痞，对这类人他盛家是不怕的。

“这…就是我的礼单！”

张进伸出拳头，在护卫眼前晃了晃。

护卫心道果然如此，伸手就欲拔刀。经县太爷特许，为护盛家安危，盛家家丁准许带刀。

“呯！扑通！”

张进只一拳，挡道的护卫就已倒地不起。

“老太爷……不好啦，外面有人打将进来了！”

有家丁跌跌撞撞地冲进内堂，向正在梳洗的盛老太爷叩头道。

“慌甚，盛家有仙派庇护，还怕这街上的流痞。”

老太爷面色如常，抻手摸了摸大指上戴着的翠绿板指。让人将精锐护卫都集中到堂前，他到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在自己的寿宴上滋事。

“你是何人？为何要到我盛家寻事？”

盛老太爷望着堂前这位紧握双拳，身姿挺拔的少年厉声问道。

“张进。来取你盛家恶人的狗命！”少年的声音有些稚嫩却清楚地传遍了整座内院，将数名胆小的家丁和躲在一边的丫鬟惊得浑身一颤。

“好，好，好！胆色不错。”盛老太爷伸手一挥，两边的护卫如出山猛虎向堂下的少年扑去。

张进并不畏惧，尽管面前一片刀光棍影，但此时仇人就在眼前，他浑身是劲，只管将十年所学一一施展开来，或辗转、或腾挪、或直击，一时间堂前喝声不断。盛家虽然人多，但同时近身的却只有几人，再加上张进的身法了得，总能在闪躲中击中对方。护卫中只要有人挨了张进一拳，多是筋断骨折无法再战。渐渐的，围着张进的护卫人数越来越少。

“老太爷，这贼子武功了得，我们还是先走一步避避风头吧！”长孙媳妇见堂下张进势头正猛，心道这人眼看占了上风，等会儿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自家。这时她通过门子的诉说已经晓得正是自家那位到山里打猎才惹上了这祸事。

盛老太爷似乎对眼前的局势并不在意，只是将背在身后的双手放到了身前。

当堂前最后一名护卫倒下时，张进浑身的衣衫已被鲜血染红。

“盛家老儿，我就先取你狗命！”张进见盛家人并没有趁乱逃走，这到也省了他的事，一个前扑，向那盛老太爷冲去。

围在老太爷身边的众人本已十分惊慌，见那血人扑来，顿时一阵惊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有的四散奔逃，有的双腿发软，有的紧抱住身边的廊柱，只有盛老太爷面色微紧，伸手握住绿色板指，口中默念，将那板指向张进扔去。

张进正当挥拳，却见一道绿光向自己飞来，其势如电，自己苦练多年的身法竟然避之不及。既如此，他便暗运内劲于胸前，相信这老头的一击也不会有多大力量。

绿光在张进胸口一闪而逝，迅即没入他的胸中。

张进浑身一滞，只觉得全身经脉突然膨胀起来，似乎要将自己的血肉全部迸裂。他大吼一声，想要运功抵御，却发现身上突然再无气力，丹田中积聚数年的内劲却似蒸发了一般全无踪迹。张进觉得筋脉似乎正在寸寸断裂，来自体内深处的巨痛如潮水般涌来，这时连呼吸都是如此困难，他觉得自己要死了。死并不可怕，可恨的是娘亲的仇再也无法报了……

望着慢慢软到在地的少年，盛老太爷松开了紧握的双手，心想幸亏有凌儿送来的仙家法宝，否则这回真的是在劫难逃。

“老太爷，这小子已经死了。”

一个胆大的家丁上前打探，少年已是鼻息全无。

“把他扔到后山野狼谷中喂狼！”老太爷冷冷的哼了一声道。

……

第2章 我叫林意

宁和镇后山，有条野狼谷。谷中有群狼出没，多年来，已有几十名误入谷中的外地人丧命于此。

盛家的四位家丁用木杠将张进抬到山上，来到那块他们用来立脚的临崖巨石上。巨石外，山风凛冽，隐约传来谷底的阵阵狼啸。

“这位兄弟，既然你到盛家寻仇，想来也做好了一死的准备。由此也莫怪我们将你喂狼，来世投胎再找个好人家吧！”

领头的家丁念了一遍说了多次的安心语，向另外三人一挥手，家丁们用力一掀，已经有些僵硬的张进便向崖底翻滚而去。

……

“风儿吹，铃铛响，娘亲为我缝衣裳…”

远方云雾之中，一位身穿素青色衣裙，脚踏红缨络穗飞剑的少女，一边哼着新学的歌谣一边穿云而来。蓦然间，她听到自己的上方似乎有人正向她快速冲来。

少女眉头微微皱起，心道：“师傅说的果然不错，这外面的尘世果然险恶。我难得出来一趟，好好的在空中飞着，竟然也有坏人偷袭，也好，正好练练学的法术。”

她将飞剑偏开，躲过袭击者的线路，随手发出一个木击术，一道几不可辩的劲气向那黑影飞去。

“看你还敢打本姑娘的主意！”少女得意的一个飞旋停在空中，她到要看看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黑影被劲气击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横向飞去，重重地落在了谷底的树从里。

“哼，还想逃不成！”

她催动飞剑，向着黑影坠落的方位冲去，果然在一棵树下看到了人影。

“你是何人，为何向我动手？”

少女落地，单手持剑，向着树下那人喝道。

没有回应，那人一动不动。

她有些心慌：“坏了，莫非刚才下手太重，被我打死了？师傅让我不要随意向世俗人出手，这下可如何是好！”

少女近前探察，见被自己击中这人是个白脸少年，眉目倒还清秀，并不象个坏人，只不过不知为何满身血污。她伸手把住少年脉门，将灵力探入他的体内，这才发现少年体内的筋脉已是混乱不堪。看来这人之前已经受伤不轻，只不过中了自己一道木击术，可能加重了他的伤势。

少女起身环视四周，谷中风声呼啸，空无一人。她想如果把这人留在此地，定无生还的道理。但如果要救他，就只能用师傅给的那颗上品草木丹，这可是门中有价无市的上品丹药啊。

只是犹豫了片刻，少女蹲下身去，咬咬牙从怀出摸出丹瓶，倒出一颗晶莹碧绿的丹丸来，气鼓鼓地道：“你这人命真好，碰到了本姑娘，这草木丹可是能增加三年功力的。”

说完，她掰开少年的嘴，将丹丸拍入他的口中……

张进觉得自己在飞翔，就象鸟儿一样，翅膀一扇，就在天地之间自由地翱翔。原来一切都是梦呀，那就不要睁眼，让这梦一直继续下去。等一会儿，娘亲就会来喊自己回家吃饭，她一定会的。从前只要太阳将将落山，娘亲叫唤自己的声音就会在村头响起……

“喂，醒了就起来，非要本姑娘喊你啊！”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似乎有疗伤的作用。

张进慢慢地睁开双眼，眼中望见的是一双倒着的美目。他挣扎起身，发现自己的伤势并不算重，至少身上有了力气。

“是你…救了我？”张进转过身来，眼前的少女正直直地望着自己，身上似乎闪着莫名的光彩。

“对呀！怎么样，厉害吧。你这伤，要不是我，估计撑不过一个时辰。”少女有些得意。他见张进嘴唇干裂，素手一挥，树上高高挂着的一枚红果便掉了下来，象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慢慢地送到了张进的嘴边。

“这…这…这是仙术？”张进激动起来，不是因为见识了仙术，而是觉得自己忽然有了报仇的希望。

“仙术？这可不算，只是普通法术而已。”少女双手背在身后，一副高人的模样，让张进愈发觉得她深不可测。

“仙人，我叫张进，我能拜你为师吗？”张进扑通一声跪倒在少女的面前。

“别…别这样，我可不能收徒，至少得等到筑基以后。你如果真想学法术，要不跟我回山吧，我问问师傅，看看有没有机会。”第一次被人称为仙人，少女心中忍不住有些欣喜。又见不得张进这可怜样，便动了恻隐之心。

“多谢师姐，请问师姐高姓大名？”张进也算在江湖历练过一番，这师姐认的挺快。

“我叫林意！”

……

数日后，二人穿过一道山脉，来到座不起眼的小山前。叫林意的少女从怀中掏出一枚造型别致的令牌来，用灵力激发向空中一抛，二人面前凭空现出一道透明的门洞来。林意扯了一下看呆了的张进道：

“别看了，这算什么呀，别说我没提醒你，等会儿你可别晕倒！”

正如林竟所料，当张进跟着进入门中，出现在眼前的奇景让他顿时一阵窒息，要不是刚刚经过草木丹的调理，说不定真会当场晕倒。

小小的门洞后面，是一道深不可见底的万丈悬崖。悬崖对面，群峰耸立，云雾缭绕。远远望去，山上飞瀑流泉，禽鸟齐鸣。空中不断有人倚剑飞行，间或还有仙鹤出没云中。更让人惊奇的是，在一座座直插云霄的山峰上，修建着一幢一幢华丽精美的观状建筑，层层叠叠，绵延向上，仿佛这些屋宇是从山中凭空生出，显得极为自然和谐。

林意笑咪咪地望着张着大嘴呆望的少年，用手中的剑敲敲边上的石崖，上首刻着三个笔力雄健的大字：仙隐门！

……

“意儿，你竟敢私自带人入门，胆子不小啊！”

一位身穿碧色宫装裙的中年妇人指着站在面前的林意骂道。

妇人是少女的师傅清玄，是仙隐门如意峰掌峰长老，门中十大金丹道人之一。林意竟将自己给的保命丹药喂了一位不相识的少年，这事让她气得火冒三丈。刚骂完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便调整呼吸念起咒来。

“师傅，清心咒起效果了吧？”林意见师傅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息下来，便知道师傅这道火算是发过了。作为清玄门下最年幼的弟子，她虽然法力最弱，至今还在炼气八层徘徊，但从小却最受清玄和师兄师姐们宠爱，要不然她也不敢随意处置师傅给的上品丹药。

“你这……唉。”

清玄想起自己那苦命的师妹，便再也无力向林意发火。林意她娘本是门中资质最好的弟子之一，蕙质兰心却没有生就一双慧眼。不但为情所困，还为了那负心汉失了性命，留下这无父无母的孤儿。

“师傅，那个叫张进的您就行行好，留下他吧。要不是我，他也不会受伤。再说了，草木丹都吃了，赶他走岂不是太可惜了。”林意劝道。

“他资质太差，让我收他绝无可能，就让他到伙房去做个杂役弟子吧。”清玄挥挥手道。

“谢谢师傅！”林意喜道。仙隐门收人极难，即便是杂役弟子，也多半是由门中资质平凡的后人担当，外人想要入门除非是灵根优异，或者有长老推荐，否则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张进能有这结果，也算是自己没有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