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与离》——八g

失格

我是个不会做梦，却爱做梦的人。

做梦也分会不会的么?

嗯，比如你，是个会做梦的人。

又是什么高深寓意?

你做的梦，梦中的人都醒了，自己没醒。这就是会做梦喽。

什么是醒?

当我这样暗示你的时候你就应该醒了。

蓦然惊醒，雨声和雷声仍在窗外交谈，这种交谈已经持续了半月有余。程镇能想象出外面的景色，云的眼泪已经淹没了大半个城市，疯子们不知死亡的可怖，把那称之为祭献，被称为祭品的死者没有坟墓收敛，尸体让雨水冲刷了一次又一次最终只剩骨头，痛苦坠落在地面上，长出更多的痛苦，而现在活着无需经受苦难，活着已经成为了苦难本身。人间，呵，再无人间。

把一张写满字的纸叠起藏进书页后，程镇决定走出门去看看，“好久，没见过外面的天了。”他的声音很低，但不是自言自语，那是一种与人交谈的语调。

暝色凝聚成墓碑，日月早已被云吃下，目之所及，重复而缄默。幸是四起的黑暗并不长存，闪电的灯点起之时，周围如同白昼，又冷，又明亮。虽然时间已经失去了大半意义，程镇还是保留了那块尚能工作的机械表。借着一闪而过的光亮，他看清了表上时针和分针挣扎拼出的四点半，是接近黄昏的时候，不过如今黄昏仅仅意味着另一个时刻的黑夜。小心的将机械表塞回怀内，他继续朝着看天的方向走去，积水漫过他的脚背，成为一双适足之履，雨声和雷声交鸣，是行路之伴。

走上一片高地，是看天的好位置，并不在乎地面的泥泞，程镇直接躺下。他睁大眼睛直面天空，任凭雨水倾进眼中，而银灰色的天空也俯瞰着他，那是一种坚硬，冰冷的眼光。

“看过天了”似乎吝惜词汇，轻声说完四个字后他站起身来，把这四个字和天空一起抛在身后，朝着一股血腥气味走去。

像是无声电影的一幕：汇入黑暗的一群人如同幽灵，面容晦暗得难以辨认。每个“幽灵”身着红衣，手持十字，嘴巴不停张合，似离水之鱼。所有的眼睛都盯向程镇的方向，不过这些眼睛木然，是些并不锐利的摆设。而同一刻，程镇的手上已经变出一把通身漆黑的镰刀，他并没有任何攻击动作，不过是站在原地轻轻擦拭这巨大锋锐的凶器，而“幽灵”们却纷纷向后退去，这些东西似乎明白了什么，并不敢与他为敌。此时程镇停下了擦拭，下一刻原地已经看不见他的踪影，这是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瞬灭。“幽灵”群中闪过各个方向的刀光，刀光凝聚一线。待原地再出现他的影子之时，“幽灵”们身上开始渗出红色的液体，接着变成一块块肉分散在空中，随后重重跌下，带来血液和雨水飞溅，他们终究，还是人类。

似乎对刚刚的战斗不以为意，没有看一眼战场的方向，程镇继续重复擦拭的动作，直至镰刀上再无血迹，在他的手上消失不见。“用些F级的生命，还不能试探出什么吧，是吗？死神。”他自言自语发问道，不过这一次说完之后，有了回复，“这不是试探，这是他给你的献祭”同一个身体，却是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个声音顿了顿，又反问道：“你心不定，因为他们终究还是人类？”

程镇没有回答，有闪电划过，把他的脸庞映亮，他想起了同样的一道闪电：那是一道金色的闪电，似神明莅临人间，随后便是大雨倾尽天下，人类获得了“神赐”，各种各样的异能开始出现在凡人的体内，一段时间后，凡人们发现，增强异能的方法，就是对同类的杀戮，他们把这种杀戮，称之为献祭。自己六岁的妹妹被当做祭品，摔倒在地，恶魔们用匕首割开她的动脉，流光的血，很快积出了一个小小的血泊。没有觉醒异能的自己，就看着她的血慢慢的流光，看着最怕痛的她看向自己一声不吭。如果可以，就算是付出任何代价，也要让眼前的恶魔们下地狱。然后，地狱来临了。自称死神的男子接管了他的身体，用惨叫，绝望，残肢，鲜血画出了一副地狱，曾经在他看来无比强大的恶魔们原来是那般脆弱。但，代价是什么？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知晓答案，一如此刻他不知晓自己去向的这个，是谁的未来。

与雨的降落同步，身处迷途之人不知道在向何方走去，周围的雨水时急时缓，落如棋子，似乎每一枚棋子落下，就昭示了一个悬而未决的命运。

天明

怀里，她睡成一只猫的样子。窗外，天穹的雷声暴动，而屋内静谧依旧。窗外，众云的眼泪喷薄而出，而屋内温暖如故。窗外，众神降下的黑暗啮碎了一切光亮，争先恐后的向着屋内的唯一光源扑去，他偏头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于是黑暗纷纷退避。

命运稍微偏了些心思，不久前，当那道金色闪电亮起之时，他突然产生一种走出去看个究竟的欲望，导致闪电过后紧接着的雨水，疯狂倾覆到他的身上。自此，他比凡人们，更先了解黑暗，他比黑暗，更了解黑暗，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夜之君王。

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呢？是雷雨中忍不住出手护住她的时候？是她执意替自己撑伞点灯的时候？应该是见她双瞳的时候吧，多好看的一双眼睛，清澈到可以做水的镜子，他见她，就跌入她眼中。

但是命运说她在对岸，她最怕的就是黑。而现在的自己，所至之处即是无光之地，带来的黑暗腐蚀一切，怕她走失，怕她和自己，像命运说的那样隔着湖海山峦，为此他强行剪断了自己和黑暗的那丝联系。

夜君自毁异能，如今实力下降大半，这个消息传的很快，在末世，被削弱大半能力的高级异能者，无疑是最好的祭品。

宵小们还没有行动，他先带着她，挨个拜访，血染红了黑暗，黑暗又吞光所有的血红，本想将他作为祭品的人，变成了他的祭品，路过的风将血的味道传播开，刮过了整座城市，于是没有人敢再出声。

本意不是进，而是为了从退无可退中，杀出一条退路，他却有些迷醉于这种献祭的仪式了，听说c城的死神，异能提升迅速，不如送几批F级的渣滓作为礼物，加强一下这个对手，这样杀起来，应该会更有趣一些吧。

有敲门声响起，嗯，现在还会有我的客人吗？他招了招手，门无声打开。

来客红色长发随意披在肩上，从下而上都是红色，红色的瞳孔，红色的披风和长靴，看不出性别，而它的红色着装和屋内的明亮恰好对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夜君大人，或者说章龙超先生，没想到即便是自毁异能，还能有这种威势残余，这倒是让我大开眼界了。我的名字是变宕，是红帮的帮主之一，您也可以叫我红，不过这一次打扰您并不是为了清算您把我的帮众送去c城给死神当祭品的事情。而是期望和您开展一个合作，也许这次合作所得对您会非常有帮助，这瓶神泣是开展合作之前我的小小礼物，已经体现我的诚意了，所以您可以先放下武器，让我坐下来吗？”红衣男子被武器指着，却并不慌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慢悠悠的开口道，充满磁性的男低音揭示了他的性别。

“我有两个习惯，一个是与人仇怨，清算在前。另外一个习惯是需要的东西，自己会拿。”章龙超将怀中的女子轻轻摇醒，叮嘱她藏在自己的身后，然后站了起来，手中的武器并没有丝毫放下的打算，精致的黑色匕首传出一股择人而噬的气势，而屋外的黑暗也蠢蠢欲动，似乎已经感召到他们君王的号令。

“谢谢您了！没想到合作竟然开展的这么顺利，这次我想和您开展的合作就是要您的性命，帮助我实现一次进化呢。如果您不出手，我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为了感谢您合作的诚意，我就，先出手为敬了。”变宕话音未落，数只血色长蛇已经无声无息的袭向了章龙超和他身后的女子，而黑暗涌进屋内的速度，却是赶不及了。

“愚蠢至极，自断其臂，每次发动能力都要重新建立和黑暗的联系，还在这种末世，带着一个女子作为累赘。”变宕心中对敌手满是不屑，从计划到出手，却是处处想着如何偷袭，趁着说话的功夫，已经召唤出不弱于自己本体的血兽。

“天黑是天黑，那你知道天明是什么吗？”

变宕被匕首钉住喉咙，挂在墙上，异能者的体质让他一时半刻不会死亡，面对章龙超的提问，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刚刚的战斗结束的很快，他放出的血兽还没有接近对面，就被无形的力量挤压化为血水不见。等到夜王脸上挂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缓缓走近时，他才发现夜王的强大已经超乎了自己之前的预算，自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夜王单手拎起，落到如今的境地。

“死人可以学习到额外的知识，天黑是天黑，天明，是我。懂了？”说完以后，夜王戏弄的笑容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变宕的生命体征。

屋外漆黑一片，屋内明亮如故，一黑一白，一生一死，阐述着仅有一人能懂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