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根》——越人渔歌

序章 起源

“我心悦你，想为你赎身，还你自由，你愿意吗？”

三月末，料峭寒意刚散去不久，临近清明，大雨淅沥。

无边无际的雨幕自清苍的天际垂落，拢住尚未青透的山水，腾起茫茫烟汽。

青罗伞下，消瘦却挺拔的少年望向眼前俏丽的姑娘，神色认真、甚至有点刻板。

那披着明黄色花绸的姑娘愣了一下，旋即笑着啐了一声。

“呆子，你说什么呢！”

“你不属于这里，离开这‘浅香馆’对你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不赎身，名节上终究是过不去。”

烟雨朦胧，风牵着雨露舞起一层又一层薄纱，却捂不住那双认真的眸子。此刻的少年化身一棵青竹，深深扎根进泥土里，身量笔直，挺秀英俊。

少女募地收了笑脸。

“你觉得……我会在意……名节？”

她也认真了起来。

“你不会在意，但是我会在意，你不属于这里，但是我属于这里，更何况这不止是名节那么简单——。”

说到这里，少年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思考应该怎么措辞。

“嗯……你们修仙者不是最讲究不留因果尘缘的吗？不赎身你始终都会与这里有所牵连，这里总归会有衰败的一天，一损俱损，我怕到时会有伤你的……气数？”

“噗，行，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你要怎么为我赎身呢？这‘浅香馆’可是商王的产业，他那个人，啧啧。”

少女乐了，又笑开了花，她俏生生的站在风里雨里，恍若一朵吸足了甘霖开始舒展躯体的嫩芽，还未长成，却已有惊人的生机和魅力。

“我此去会向圣上辞行，圣上必定会予我赏赐，我若不要，圣上必会有所猜忌，我向圣上讨要你，这便没问题了。”

少年语气平缓，不疾不徐，他一直便是如此，若非眼前这女孩突兀的插进他的生活，只怕他早就变成一块僵硬的朽木了。

“可你若要太多赏赐，圣上也会不高兴。”

少女漫不经心的用玉指撩起耳边碎发，言语中充满了对当今圣上的不屑。

“那吃软饭的废物我是越来越看不起了，这么多年，你为他明里暗里做了多少腌臜事？现在站稳了脚跟，他说不要就不要你了，你今天要是不辞官，他明天就能赏你一杯鸠酒你信不信？”

“我今天辞了官，他也照旧不会放过我。”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唉……行，你去吧，我跟你走。”

少女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反驳的理由，终是妥协了。

“我去收拾行李，你在朝上的时候当心一点，如今那废物的黄金椅子正大光明，自有龙气萦绕，不少不入流散修抢着进宫当供奉，说不得会有什么脏东西缠上你。”

少女有点不放心，又叮嘱他一番，这才腾空而起，竟是完全不借力，曼妙的飞进三楼房间。

少年在楼下注视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的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远去。

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不过咫尺，却恍如天涯。

仙，凡。仙，凡。

仙凡有别。

“哗啦——”

风骤起，摧枯拉朽的袭来，雨下的更急，少年的身影若隐若现，渐渐消失在街的那头。

“呆子啊呆子，谁说我是修仙者了？”

浅香馆里，少女坐在窗边，右手托腮，目光穿透水与雾直直落在少年的身上，嫣然一笑，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芒，煞是可爱。

“我向来看不起仙道体系的那些老东西，整天仙来仙去，所谓的仙……又算个什么东西？”

＊＊＊＊＊＊＊＊＊

圣上自幼陪读之人叶丞一今日辞官还乡，帝挽，拒之，帝赏，讨浅香馆丫鬟一名。帝仁，念旧情，另赐宝马两匹，宝轿一辆，金三千两，随身护卫一百，即刻启行。

京城经历大动荡，这才平息不久，动荡的始作俑者便告官返乡，其中的弯绕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可谁也不敢多嘴一句，哪怕那叶丞一得罪了几乎整个皇都，此刻竟也无人在意。

谁敢啊？

没看那位连跟了自己十几年的人都说宰就宰吗？

什么，你说叶丞一还活的好好的？

废话，这不还没出城吗！

“哟呵，这一百名护卫穿的够厚啊。”

轿子里，少女靠在轿窗旁，调皮的望向叶丞一。她的手里拿着一盒精致的芙蓉酥，言语之间小巧的腮帮子一颤一颤的，神采飞扬，看的叶丞一挪不开眼。

“毕竟里面还套着匪衣呢，能不厚吗。”

叶丞一有些好笑的看着埋头猛吃的少女，一手倒茶一手再递过去一块紫薯酥，速度恰到好处。

“用不用我出手？”

这句话说的含混不清断断续续，少女吃的兴高采烈，一双大眼睛弯出两牙满足的新月。

“一百个凡人而已，我出去解决，你吃你的，我刚刚还在珍馐楼给你带了一盒梅菜肉饼，特地吩咐了用莽牛肉做的，很香。”

叶丞一推过去一个讲究的骏马雕食盒，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推开轿帘走了出去。

“咱们已经离京城很远了，你们把外面那层累赘脱了吧，不热吗？”

他轻声问。

然后他伸出了右手，随风扔出两张古旧的黄色符纸。

风雨还在持续，泥土湿软松烂，被马车车轮压出深深的车辙，那符纸在暴雨中颤颤巍巍的向前飞去，边飞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直到灰飞烟灭。

“嘶——”

一缕微弱到几乎不可查的寒气吹拂开来。

叶丞一转身走进了轿子。

“走吧，解决了，只不过没人驾驶马车了，接下来我们骑马走。”

他麻利的打包收拾行李，随手丢了几个金疙瘩进去，然后对着少女伸出了手。

少女甜甜一笑，抓住了他递过来的手，两人一起走出了轿子，无视一地血色冰碴，翻身上马，极速远去。

雨很大，但却没有沾湿两人哪怕半分衣角，只是将少女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毁尸灭迹。

“玄冰符？聪明！”

叶丞一带着少女远行，游山玩水，观天赏地，最后他们选了一处幽静的山谷，就此定居。

她抚琴，他雕画，她云绣，他描沙，她点绛，他赋诗，她伐竹，他筑家。

她爱吃，天上飞的地上长的水里游的全能找来。

他会做，蒸煎煲炒焖炸炖煮烤熏腌拌样样精通。

她喜欢跳舞，蝴蝶般翩跹舞动于繁花之上。

他喜欢练武，马步站桩挥剑弄拳汗如雨下。

春秋三载，转瞬即逝。

叶丞一今日年满十八。

“呆子，我该走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我都告诉你。”

吃完十八岁诞辰的那顿饭，少女与叶丞一面对面而坐，目光真诚且不舍。

“你……能告诉我去做什么吗？追求仙道？”

叶丞一很平静，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三年平淡却真挚温馨的生活，他知足了。

“我不是你所知道的修仙者，我是一名武者。一名异能武者，来自于异武体系所管辖的大域。”

少女语气平淡，内容却石破天惊。

“异……异能武者？管辖的…大域？”

叶丞一整个人都呆滞了。

第001章 选择

“怎么了？我刚才说得话很难理解吗？”

少女看到叶丞一难得破功的模样，又笑了起来，水灵灵的杏眸弯出两汪新月，甚至隐隐有星辰之辉闪烁其中，引得人不自觉就要陷进去，想看个究竟。

她是挺开心的。

眼前这少年自幼遭逢大变，太过老成死板，这样的心性其实并不太适合走上逆天之路。无论何种体系，一颗勇往无前的不悔之心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哪怕不那么意气风发、挥斥方遒，最起码也要大大方方做自己才行，叶丞一伴君如伴虎太久，早就忘了“自我”是什么，他早就被跌宕颠沛的生活磨木了。

不过这也正是她高看他的原因。

哪怕被现实和生活磨的麻木不仁，他也有他的坚持，他也不会放弃生活。

他就像一颗青竹，不声不响，却坚韧不拔。

着实是习武的好苗子。

唉……慢慢来吧，总会有门路的。

少女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毕竟……当她方才无视一些规矩禁忌说出那番话时……

叶丞一的未来就注定改变了。

且不管少女这边是怎样的心思，叶丞一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他是大方王朝宰相次子，大方第一天才完美雷灵根叶乾的弟弟，当今圣上的陪读。

不客气的说，他所能接触到的世界，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五大修仙门派的使者由他接待，二十四世家的少主与他共餐，他的哥哥是隐世势力太轩楼的真传弟子——哪怕他现在是个没有半点灵根的凡人废人，哪怕他跟他哥哥和父亲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但这都不妨碍他用眼睛看到这个世界。

但他此刻是彻底懵了。

他知道他们生活在一块大陆上。他知道这片大陆十分广阔，十一个王朝排列其上。他知道这片大陆林立着成百上千个修仙宗派和五大隐世势力。他知道这片大陆上藏着几个逆天的凶兽。他甚至知道大陆上现存化神老祖的数量……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听过“异能武者”这四个字，从小到大，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修仙”。

“你身处的这个世界，只是一片最低级的，漂浮地小域而已，小域之上还有中域，中域之上还有大域，无数大域的中心被人们称之为中央主域。域有很多种表现方式，可以是大陆，可以是星球，可以是秘境，等等等等。无数种族，无数体系，占有、瓜分了这些域。”

少女歪着头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

“至于小中大域的区别……这视域本身的完善程度和种族发展而天差地别。就拿你们修仙体系的世界举例吧，在小域最高只能修炼到化神期，化神期以后的境界唯有到达中域才能达到，中域所能承载的极限是渡劫期，修仙体系中的飞升不过是抵达大域而已。”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划分呢？其实小域完整的名称是‘碎片世界’，中域则是已经发展基本成熟的‘低级世界/普通世界’，大域则是‘高等级世界’。我刚刚也说了，我们如今身处的这个世界是漂浮流动的小域，这里并没有通往中域的方式或者坐标，所以最低级。这也正是你们这个世界隐世势力地位如此之高的原因。”

“因为他们掌握着中域坐标，或者到达任何一个中域的方法。”

少女动听婉转的声音，就像是一根线，将叶丞一脑海中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她的嗓音非常好听，却如同一场海啸在叶丞一的脑海彻底席卷！

难怪……难怪……

叶丞一突然笑了起来。

是笑，也是哭。

泪水无声划落。

难怪他父亲会抛下娘亲再娶那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难怪他父亲十数年不归家，只留一具神念分身充当宰相。

难怪他父亲败兴归来，发现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竟然是“极品雷灵根”后，欣喜若狂不能自持。

难怪叶乾成功进入太轩楼后，多方来朝，连带着他的身份都高了许多，大方皇室都不敢在明面上针对他……

可他的娘亲呢？为了给他打下无上道基不知去向生死未卜的娘亲呢？

可他呢？绝代天资甚至无从展现就已经被废，徒为他人作嫁衣的他呢？

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那个缥缈的契机。

为了那个契机，他的父亲，什么都不要了。

理智彻底熄灭，身体开始颤抖，气息波动不稳，血液冲向脑部，怒火蓬勃而出。

他就像是一头茫然又受伤得小兽，喘着粗气，红着眼睛，抬起头。

“突破那个可笑又不知所谓的境界，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少女盯着突然如此的少年，有着数秒的怔忡，她刚刚还在发愁怎么改变叶丞一的思想，哪知道只是寥寥数语就变成了这样……她知道眼前的少年有着惨烈的童年生活，现在看起来，怕是不止惨烈能够形容了。

不过，这样也好。因为他是打心底的排斥仙道，想改变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太难太难了，而现在的情况对她来说是恰到好处。

看着他心中那个疯狂又愤怒地小兽，少女嫣然一笑。

“重要，当然重要，突破就能活的更长，看的更远，这几乎相当于在逆转生死的同时实现梦想了，怎么会不重要？”

“但是，有更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濒临崩溃的叶丞一恍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是责任，是守护，是你的自我，是你身为人拥有的一切。”

“仙道无情，天道视万物为刍狗。守得住本心的修仙者万不足一，太多太多人失去自我，被所谓天道意志摆弄操控。这些不用多说，你比谁都懂。”

“那么叶丞一，现在我只问你，你愿意逆仙习武吗？”

“武是什么？”

叶丞一的呼吸声越发粗重。

“仙是不沾因果，超然物外。而武，是追求‘我’的极致。”

“你不会为仙道改变，不会为天道改变，只会为自己，为自己的责任，为自己的珍惜守护执着而改变。”

“仙是变成大智慧的别人。”

“武，是变成更完善、更优秀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