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仙人路》：001 宁静的小村外

001 宁静的小村外

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几十户人家的村子，在傍晚昏暗的时候。那瓦房上探出个头的小烟囱开始吐出烟雾。

一条羊肠小道上，偶尔的几个脚印绵延到天际尽头，那是村子唯一的路，偶尔会有几个更小的枝桠伸出不远，那一片地方，一片雪，整齐干净，镜面湖水一样，没有涟漪，没有波澜，没有一丁点的不和谐。

村子东头，就是高低不平的黄土坎，其实用土丘来形容更合适，相比较来说，很凌乱。特别是在雪花覆盖之后，更是，就像一块洁白的豆腐，被刀功很差的人切开。但是和豆腐也不同的就是，这里，偶尔一些地方，或许大地愿意生养，出现几棵歪脖柿子树。

这种地方，村子中中年汉子不会来，土地贫瘠不适合种田，妇女偶尔来因为柿子树，老人更是不见踪影，他们比较愿意几个人一块坐在村子唯一的路口，那里一块偌大的磨盘就像是给他们量身打造的椅子，聊着那谁谁这辈子会回来么？抽一口黄铜大烟锅，混浊的眼睛陷入深思。

理所应当，或许是年龄阶层，这里就成了小孩子们的游乐场。这不，大雪封山。没过脚踝的冰雪依旧冷却不了这些八九岁孩子的心。

麻布的大棉袄，把一个个裹得都似粽子样。小脸蛋红彤彤的，上面可以看到那些北风凛冽过的白色纹路。看的让人心疼，不过那些小家伙确实丝毫不在乎。

个子最大，身材也算的上人群中领导者那个小家伙，虎头虎脑的，对着另外四个身材比较矮小，一看就是发育不良的孩子神神秘秘的说着:“让你们带的火石带了么？”

这四个孩子，两男，两女，被棉袄裹得基本分不出男女，头顶都扣着黑锅般的厚帽子，更是没法辨认。唯一的方式就是棉袄的颜色，传统思想下，女孩子就是要同男的不一样，就是要有鲜花，要有靓丽的色彩。

四个孩子，那个皮肤黝黑的叫铁蛋，因为黑的像个铁蛋所有大家都这么喊他，还有个叫木青，大众脸，没有任何特点，放进人堆完全消失的那种。没办法特别描述，只能说很普通，普通到一种极致一样。经常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也就都叫他木头。

另外两个女孩，一个活泼乱跳，很是开朗，穿着花色大袄。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大家喊她二花。不是因为她二，而是她家里本来就姓二。

之后那个，颌骨稍微宽大，脸盘看起来特别有福气那种。穿衣服更像个男孩子。看起来特别坚毅，名字也很普通，都是村子里面的农民，一生和黄土树苗，庄稼打交道，基本上就看见啥起啥名字。她，姓东，一个很少见的姓，名雨。听她父亲说，因为生她那天，瓢泼大雨，整整一天，没有停歇。

四个孩子，在那个稍微大点的虎子带领下，一个个不知道冬天严寒，北风凛冽，冻的红彤彤的小手直在雪中扒拉，一直等出现了黄土的迹象这才停止。

“木头，给，拿着这个小木铲。掏个坑出来。”

“铁蛋，快点刨。我之前在家里偷的红薯就埋在下面。快点。”

“二花，还有，东雨。快点去下面，捡那些树枝，顺便在村子北头李大爷家门口，扯点干麦秆过来。”

俨然是个孩子头的虎子，指挥着一切。洋洋得意。他就是这群孩子的头。就是他们的大哥。

“那你干啥？”这句话，在寂静中起。打破了虎子的幻想，以及得意。

其余三个人抬起头，看着，看着说话这个人，这个有些中性的声音。

“东雨，我干啥，我偷红薯拉。再说，每次吃的东西不是我偷的？还要我干啥？”虎子肥嘟嘟的脸蛋略微发怒，显得特别有意思，很可爱。

“东雨，快去啦。别闹了。”虎子说完，东雨并没有太多表示，甚至还有些讽刺的笑，刚准备接话，木青就开始劝阻。

也不知道她哪根筋抽着，在家里谁的话都不听，哪怕对的话，却非常听从木青。也没人知道为什么，以至于，木青的父亲木三，和东雨老爹东大说“我看了，你家女儿。迟早被我儿子祸害了。”

每次木三说到这，东大，总会急匆匆的，怒火冲天操起家中大门后面的笤帚，追着木三抽。这一追就是两条街。木三一边跑，嘴巴还不闲着，各种话就出来“未来亲家，别生气。别打。”

本来和以前一样是追两条街的，这次，东大，一口气直接把木三赶回了家。看着紧闭的木头门。吼道“你个不要脸的木头，我告诉你。”

后面却没声了，只见东大，粗糙的大手摸摸后脑，喃喃低语“下面该怎么说呢？”

“哼，老木头，下次被我逮住，不打烂你的嘴。”这句话说完，东大这才有些得意的往回走。

不过东雨可是在临走的时候补了之前想说的话“木头呀，虎子的红薯，是杀千刀在我家偷的。”这口气不吐不快，出来了，再去捡那些柴火，也就顺心。

一蹦一跳，在雪地里面留下一连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活像只兔子。

“喂，木头，你说，你以后会不会娶那个呀？”虎子一副猥琐的样子，眼睛不断的向着东雨瞄着，意思很明显。

“虎子，别乱说。我们还小呢。”木青头也没抬，没有表情，在他脸上确实一直看不到什么表情，就感觉不是木老三亲生的。老爹那样爱笑，那样贱到讨打的人，生下个真和木头样的儿子。

铁蛋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消息，拿着沾满白雪的红薯。乐呵呵的对着木青说“木头，你只要愿意把东雨让给我，我给你挖一辈子红薯。嘿嘿。中不？”

“中~”

“真的假的？”铁蛋兴奋到一种不可思议。

“假的。”木青还是波澜不惊，头也不抬。继续挥舞着小铲子。

“为啥？你不是都说中了么？”铁蛋很不解，毕竟小孩子，没那多花花肠子，也不懂得委婉，直接就开口。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看不上你。”木青直起身子，本来说挖一个坑就行，谁知道，他竟然挖出了个类似灶台的东西，一个坑，不是是斜着的，上面是被覆盖，只是留了个小孔。完美的小灶台。

这时候，东雨和二花也抱着柴火回来，没多久，在村子不太去人的地方也升起了炊烟。和村子隔相呼应着。天色也越来越暗。

不过，这里的火光也越来越大。融化冰雪，也融化了原本凝结于他们长长睫毛上的冰晶。

红薯烧的很快，没等村子炊烟停歇，他们五个小家伙，一个个左手倒腾右手，被烧好的红薯躺到不行。

也完全不知道脏，一口咬破被烧的黑糊糊的皮，还带着柴火灰，直笑着。“木青，你快点吃，我这个留给你一半哈。”

“木青，你看，你未来婆娘对你多好的？”

“是呀，你看我们，哈哈，还不快点吃。”

木青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被烤的，完全不知道怎么说话，索性也就不说话。埋头苦干，和手里的红薯过意不去。

“别说他们了，说说我们呗。以后长大了准备干啥？”二花咬着金黄色的红薯内部，一边烫的吸气一边说着。

002 看社火

“你们还小，有啥想干的。你们是不知道。”虎子因为年纪长点，所以会帮着父亲装着粮食的人力车去镇上，所以现在显摆的，把眼睛都眯的消失了。“镇上多好？看路都是石头路，下雨天根本不用担心泥腿。以后能搬到镇子上就享福啦，还有呀，还有就是镇子上那些孩子也多，我也要去做他们的老大。”

“铁蛋，你呢？”二花问向了铁蛋。

如果不是他笑的露出白色的牙齿，几乎都没人发现他。“我？不知道呀，我老爹说，想让我在十三岁的时候，去镇子上征兵的地方，去当兵。”

“木青呢？”

“嗯？啊？什么？”木青听着二花喊他的名字，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手中红薯，打着哈哈。

东雨笑着玩一样，小手装模作样的打打木青额头“他跟着我混就好啦。嘿嘿”

月亮似乎也听到了东雨的话，有点嫌弃的从天边慢慢升起，散发出自己的光芒吧？不过再被皑皑白雪折射，整个村子，或者整个镇子，都是朦胧的，如同白纱覆盖，很美，很美，也很安静。

唯一不和谐的声音，就是从东家宅子里面传出来的“以后别和木家那小子玩，他就不是啥好东西，他爹也不是啥好东西，听见没？”

身边被称作娘的人也在附和“对。听你爹的。我们全家都是老实人。别和姓木的来往。他家一家子都是花花肠子，不是啥好人。上次听老李头说，木三每次去镇里，都会盯着人家姑娘的屁股看。有其父必有其子，所以呀，听爹娘的话哈。”

“啥？他老爹？他老爹爱啥啥，和我有啥关系，你们不让我和木青玩？除非打断我的腿，别让我出去。”东雨也是个急燥性子，或者是关于木青。这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情呀，爱呀的，只是快乐，童年不都是这样子？

“你！你！！你是要活活气死爹娘不成？啊？这么不听话！”

月亮好像实在听不下去这家人的吵架了。半个身子躲进云层中，像是捂住耳朵。

日子很快，一转眼，除夕守岁，鞭炮齐名，红色的对联，红色的门神，红色的灯笼高高挂。小孩子们，更是打着小灯笼，满村子的走着。就像巡夜人样。从村子南头走到北头，再北就是村子的墓场。不知道是老天爷给面子还是怎么，天气一直很好，月光更好，那些凸起的坟包比比皆是。

毕竟都是小孩子，对于那些未知的东西，都比较恐惧，所以撒了丫子的疯跑。特别是二花和铁蛋，一边跑一边还给后面的人说着“我听爹娘说，坟场有鬼的，鬼长得很恐怖很恐怖，还专门吃小孩呢，你们还不跑呀？”

木青和东雨并排走着，或者说，是东雨跟着木青走着。

虎子在最后面大声嚷嚷着“你们几个胆小鬼，怕啥？有我小虎在此，来啥打啥！”

话音落地，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树枝是不爽他。还是怎么，刚好挂在他库管。臃肿的小腿，忽然迈不动了。

瞬间，虎子原本嚣张的神色，上翘咧开的嘴巴，直接变成了向下，眼睛里面立刻泪珠打转。全身上下的肥肉都在颤抖，感觉这下一定可以减轻不少重量。额头上汗珠密布，不是冻的，而是吓的。隐约间可以看到，透过厚厚的棉裤还往下面渗出这液体。

“铁蛋，木头，快救我，救我，我被鬼拉住啦。”一下子哭了起来，哇哇大哭。“快点，快点，爹，娘，爷爷，爹。。。。”各种呼喊着。

“噗。”小孩子的眼睛是很亮的，特别明亮的。

“虎子，你不是被鬼拉，是被树枝拉住。哈哈，哈哈。。”东雨第一个就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这下，所有的孩子都捧腹大笑，笑的肚子疼，木青总和他人不同，觉得尴尬一样，又好像大家都笑了，他不好意思不笑。所以咧开嘴，不过真的，他笑出来很难看，真的，比哭都难看。一种忍住，又忍不住的样子。

虎子，悻悻的回过头。定睛一看，真是树枝。

一把拨开，拨开就算了，还疯狂的踩着“呸，让你吓唬你虎哥。呸。呸，呸。”不住的谩骂着，可大家都看到了他裤子湿了的模样。

“你们以后谁要敢说出去，虎哥会打的你找不到东南西北的。”亮了亮自己肉嘟嘟的拳头，然后鼻孔朝天的走了，在最前方。

这一夜，鞭炮声音没停，此起彼伏，这才知道世界真的很大，不是只有这个村子。还有很多地方，例如那个镇上。还有远处的地方，那里的烟火更多，可是这些孩子，都已经入睡了，只剩下大人。

正月初一，压岁钱，分糖吃。正月初二，走亲访友，也就邻居之间互相串门，东大过木三的门而不入。就当做没看见。

木三还是那副样子，贱乎乎的问着“东大呀，年前我在镇子上买了很多高米酒，不尝尝？”

“尝你个大头鬼。”东大看都不看的骂着就离开。

正月初五，镇子上社火开打了，以前他们都没听过，甚至见都没见过。不自觉的问着长辈“爹，社火是啥？为啥叫做打？”

木三一改当初模样，一下子从一个流氓痞子变成严父，谆谆教导着“社火，其实就是一种仪式。一种庆祝，炫耀武力。其他的不知道但是咱们这边镇子上就是这样。以前呀，经常打仗，所有呀有不少逃兵仗着天高皇帝远，就开始当土匪。咱们这边也有，不过咱们这边民风彪悍，祖先们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社火就是，镇子这条街，挑选出精壮男子，大冬天，裸着上身，大口喝酒，背着兵器，去其他街挑衅，炫耀武力。然后放鞭炮，嘲笑。其他街肯定不甘示弱，就要更厉害，就组织人马，去挑衅人的那条街，放更多的鞭炮，敲响猛烈的鼓声，彰显这条街的厉害。所以一来二去，最后都会凑起银子，请其他地方的戏班子过来唱戏，热热闹闹，就是结尾。不过，这都七八年没打，今年怎么开始了？”说到最后木三还有些不可思议。他也不清楚今年怎么，毕竟不是镇子里面的人，谁知道呢。

木青也不明所以，一个人蹲在自家门口发呆，思考社火。两帮人凶神恶煞的，手持冰刃，一个个大口喝酒，无谓风雪，锣鼓震天，到底有什么意思呢？思考了半天，还真想不通。

“木头，想啥呢？去镇子不？”正在木青思考的时候，东雨就已经来了。还穿着灰色的棉袄，脸蛋洗的白白净净，因为过年吧。扣着帽子。雾气从唇口露出。

“不想去，没意思。”木青思考了半天，已经觉得没意思，索性就回绝了。

“什么？不去？”东雨像是听了个笑话。小手指，直接揪向木青耳朵，撕扯着“啥？再说一次，我没听清。”

“嘶，嘶。”木青不停的吸着冷气。完全不敢反抗“去，去，我去。。你，放开。”

“这就对了嘛。快点。”东雨没说多余的话，拍拍手。从木青门前，不规则的石头台阶上，跳了下去。把雪地，踩得咯吱响。

木青紧跟其后，如同随从，小弟。

走了很远，木三这才从贴着大红门神的门后面鬼鬼祟祟的探出头。看到他们走远了，这才猥琐的一笑“孩他娘呀。你看，木青以后媳妇好看不？嘿嘿，什么？好看？对呀，可不是呢，不过再好看也没你好看。”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回到家里，白色的陶瓷大碗，很粗糙的那种，在黑色的瓦缸里面，满满的一下米酒。顺着喉咙就送进胃里。美美的打个酒嗝然后睡下。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怎么，睡得很快，脸颊很红。

木青和东雨两个人，顺着村子的羊肠小道还没走多远，就看到后面有个大老粗，手持笤帚，飞快的朝着二人奔跑而来，嘴里大喊着“你家老木头都不管你？整天想着拐跑我家闺女，找打？”

“爹，你赶紧回去。再这么，我以后就住木家，给木三叔做女儿拉。”东雨没好气翻着自己老爹白眼。

“啥？你，你，你想气死你爹娘呀？”东大距离还有两丈远的地方急刹住，掀起不少雪花堆，气的是吹胡子瞪眼的，可惜，只有胡茬，没法吹。

“爹，娘。你把心放肚子里面。我们只是去看社火，看你着急的，又不是私奔，再说了，我要是私奔会给你打招呼的哈。嘿嘿。”一边说着，还一边做个鬼脸，真的调皮至极。

“你，你。你就跟木家那小子走吧，永远别回来。”东大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撩下一句狠话。然后气呼呼的转身离开。在原有错乱的脚印上，又覆盖一层。

“嘻嘻。走咱们去镇子上。”东雨可爱的样子，拉着木青就走。

“东雨，你这么气父亲不对。我觉得不对。”木青这次说话有点郑重其事，不过幼小脸庞上，表现严肃，还真不容易。更多的是可笑吧。

“噗。木青，你说真的？赶紧走。”

在镇子口的地方，虎子和铁蛋还有二花，站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积雪早已经被人扫空。坚硬，平整。

“你看吧？我没说错吧？这就是镇子，嘻嘻。我虎子从来不骗人的。”虎子得意的样子，仿佛已经忘记了除夕夜被吓得尿裤子的事情。

“木青，东雨，你们两个总算来了，乌龟么，这么慢。”

“你们两个确实慢。”铁蛋和二花也在附和着这个声音。

“慢就慢，怎么？等等人能死嘛？”东雨这个直性子，直接怼了回去。没有任何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