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刃王冠》: 火刑犯
第一章 火刑犯
马蹄声打破了黄昏的寂静。
跑在队伍第一位的是一个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的士兵,他身披红色斗篷,头戴铁头盔。“让开,让开,以霍尔曼王子的名义!”士兵高喊着,冲过人群。在他的身后,是一辆铁制的车辆,由两匹马和一个车夫联合驱动。在马车的后面和两侧,十二名警惕的骑兵正紧紧包围着马车。
街道上的人让开一条路给这个队伍通行。人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辆马车和保护马车的士兵。这些满身大汗的马匹和神色警惕的士兵都可以让人引发一些联想,但最吸引人目光的,还是他们环绕的车辆。这车辆的车厢是用两指粗的精铁铸成,里面所“招待的客人”清晰可见。
囚犯的手腕被绳子反绑着,脚上则锁了沉重的铁链。两个站在囚笼后面空位的卫兵手握细长锋利的剑,冷冷地看着笼子里犯人的每一下摇晃。他们的剑随着马车的颠簸不停地碰撞着钢铁的栏条,随时准备刺进罪犯的心脏——如果他们认为局势需要他们作出这种选择的话。
这样森严的警戒在城市中是不多见的。马车驶过之后,人群立刻开始议论纷纷。霍尔曼王子很少会让重要的囚犯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于南方人根深蒂固的偏见,王子都会让重犯悄悄地、不起眼地消失,只留下审判书上一个无意义的名字。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道,向既定目标疾驰。车夫毫不怜惜地榨取那两匹马的最后一丝精力。那两头可怜的牲畜在鞭子的逼迫下使出了全力,车轮在每一个凸起与凹陷处剧烈地跳跃。不止一次的,车上的两个卫兵撞在了一起。
马车驶进了皇家广场,欢迎的队列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站在队列前方的是一个身穿黑色丧服的妇女。她宽大的帽子上挂着的面纱隐藏了她的容貌,但从她白皙柔软的脖子、纤细苗条的身材和动作姿态可以看出来,这个女人还很年轻。她的身边围绕着四五个高大强健的男子,打扮都和她一样。
“让男爵夫人确认一下。”
两个卫兵打开囚车的门。他们首先解下自己的武器,交给身边的同伴,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囚徒拉出来。他们的谨慎这一次有些多余,因为犯人毫不反抗地就被他们带出。但每个人都知道上一次的情况是什么。
这个男人的出现立即引起四周一阵低低的惊叹。
囚犯中等个子,和所有的囚徒一样,他上半身赤裸着。包括脸在内,他身上的好多地方都保留着凝固变黑的斑斑血迹,再加上青肿和其他伤痕,让他的身体几乎失去了原形。犯人五官明晰,单从他此刻的脸很难确切地说出他的具体年龄。他看起来可以被理解为步入中年也可以被理解为尚处少年。格斗、拷打和囚笼生活让他脸上此刻乱七八糟,但他那双眼睛却依然咄咄逼人。那双眼睛让人想起困在陷阱里的猛兽——这绝对不是一双认命的人的眼睛。虽然他的脸上伤口和淤血比比皆是,但那双眼睛让他的脸看起来依然有一股令人畏惧的力量。
……
监视囚犯的卫兵每一个都比他更高大,却没有人敢怀疑他的威胁。两个卫兵一人抓住他一只手——尽管这双手已经被最结实的皮绳反捆在身后。但任何措施都不是多余的。囚徒不止一次为自己的自由努力过。这些努力的成果是四具躺在坟墓里的尸体和十二个躺在床上的伤员——他们中伤势最轻的要在床上躺半个月。这个男人体型瘦削,动作平静而优雅。他在两个士兵的“照顾”下离开囚车,接近那个蒙着黑面纱的女人。突然他用力跺了一下脚,在场的卫兵都本能地抓起武器。四周一片钢铁碰撞的哗啦声。
囚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紧张的卫兵。他的目光让那些卫兵更狼狈。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手被反绑、脚戴脚镣、身边还有四只胳膊抓住的囚徒。而就是这样一个囚徒的脚一跺,让他们整个队列都有了剧烈反应。
“废物!”一个声音低声地咒骂了一句。
……
那个女人走近囚徒。抓着囚犯的卫兵中的一个抬手掀起囚犯脸上的头发,好让女人看得更仔细。女人看着囚徒一动不动的脸十几秒钟,突然发出一声喊,连连向后退去,两个男人上来搀扶住她。
“就是他!那个恶魔!”女人哭喊着,用一块干干净净的方巾探到面纱下面擦拭着,“就是他杀了男爵大人。那个晚上,他就在我面前杀害了我的丈夫,是他把匕首刺进我丈夫的脖子的。”
搀扶着男爵夫人的两个男子低声地安慰着恸哭不已的遗孀,同时把她带到队伍的最后面。
几个站在队伍一侧、身穿大法袍的男人开始彼此交谈。他们并没有掩饰他们的对话,所以囚犯也能多少听到一些。“证据确凿……毫无疑问,没必要公开审判……”这些人说话的口气就好像讨论着午餐应该选择的菜色,但是囚犯知道他们是在讨论他的生死。
这次讨论的时间并不长,这些人很快达成了共识。他们中的一个,一个四五十岁、胖胖的男人向囚犯走来,用一种悲天悯人的口吻向他宣告他的结局。
“塞文·阿杰斯,我宣告对你的判决。由四位法官一起审判,十二位见证人见证。你,因为谋杀柯文男爵,所以将会公开示众两天,然后处以……火刑。”说话的法官停顿了一下,他似乎觉得应该表现一下自己的慈悲,“你是哪个神的信徒?我会让牧师来为你做最后的祷告。”
囚犯低着头,他的嘴唇略略翕动了一下,好像说了一句什么。法官靠前一步,想仔细地听他的话。囚犯再次咕哝了一声,但还是太轻听不清楚,于是法官再次向前,来到囚犯面前的位置。
囚犯猛地跃起,好似一头老虎扑向它的猎物。那两个高大的士兵没能抓住他,他的头撞上了法官的下巴。两个人猛撞在一起,跌倒在地。两个士兵及时冲上来,在囚犯咬住法官的喉咙前抓住了他。四只强壮的胳膊按住了囚犯的身体。无论他怎么拼命挣扎、扭动,他也无法挣脱那结实的绳子和脚镣,还有死死按着他肩膀和头的手。
“贱种!”法官怒气冲冲地爬起来,用力抹了一下自己肩头被弄脏的部分,同时咒骂着。另外几个士兵冲过来帮忙,他们开始熟练而残忍地打这个胆大包天的囚犯。囚犯没有继续挣扎,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们殴打。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这个裁决他死刑的法官。那眼睛里深深的仇恨让法官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一个士兵用力地在他头上踢了一脚,马刺在囚犯额头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血流不止。
“把他拖出去!戴上最重的枷锁,锁在刑场上示众!”
一些杂役和士兵走了过来,他们手上抬着巨大的刑具。这种可怕的东西就是为了折磨和羞辱犯人发明的。戴上枷锁后,人的手和脚就被困在同一块铁板上,无法站也无法躺,只能以单调的姿势坐着。而枷锁沉重的重量无情地压着犯人的肩头,不用一会,腰和背的肌肉就会痛得像有刀子在割一样。被裁决戴枷锁示众的犯人中,那些身体虚弱的往往无法坚持到行刑就一命呜呼。
十来双手一起帮忙,囚犯被套上了枷锁,然后丢回囚车。囚车就转了个头,向城市的刑场,那个架设着断头台和绞刑架的地方驶去。在车轮开始滚动后,先前因为悲伤和哭泣被扶到人群后方的男爵夫人重新来到第一列。她静静地看着囚车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刑场是一个阴暗忧郁而诡异空洞的角落。死神就在这里安下了家,在断头台的闸刀下留下黑色的痕迹作为自己存在的证明。每年重大节日的时候,这里的每一样刑具都会开动起来,用生命填充它们永远空虚的胃,用血来娱乐观众。晚上,这里空无一人——除了值勤的士兵。传说中阴魂和幽灵每个晚上都在刑场周围游荡。但在白天,这里永远是不缺乏观众的。
一群流民——用更合适的话来说,一群闲汉,在清晨就围在绞刑台的四周,看着台上被三个兵看守的囚犯。他们一开始只是沉默着打量高台上的囚犯,但随着人群越来越多,他们开始指点猜测这个犯人的身份。
告示牌上清楚地写着:“塞文·阿杰斯:臭名昭著的刺客。刺杀德高望重的柯文男爵的凶手。同时犯有多项谋杀罪名。示众两天。火刑。”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柯文男爵到底是谁。这个犯人是一个被抓住的刺客。对于观众来说,这一点就够了。人们开始对囚犯身上的累累伤痕指指点点。这些足以令人战栗的伤痕有新有旧,覆盖了囚犯身体的大部分。这将会成为他们闲谈的好材料。
囚犯对观众的指点漠然以对,似乎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讨论指点的就是自己。这个傲慢的态度终于激怒了观众。仗着人多势众,一些石头和垃圾开始飞上刑台,砸在犯人的身体上。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从人群中飞起,恰巧命中了犯人的额头,把那个被马刺划破、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打破。血顺着伤口流出,黏在旁边的头发上。犯人愤怒地抬起头,扭曲的面容让人群一阵骚动。他的眼瞳深处燃烧着烈火,即使是此时此刻,这股憎恨和充满威胁的目光依然可以让这群闲汉望而生畏。
“谁丢的石头?”犯人沉声地问道。人群一片骚动和混乱,却没有人站出来承担这个责任。犯人只能瞪着这群虚弱而怯懦的人。不再有东西丢上来。人们都默默地看着高台上被束缚的囚犯,仿佛此刻困在枷锁里的是来自深渊炼狱的恶魔。
上午就这样过去了。中午,另外一队士兵来到刑场,和原来值勤的士兵交换了岗位。因为上午的事情,围观的人群在这个炎热的午时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来接班的士兵中间的一个人拿出黄油、面包还有大蒜,靠在刑台的阴影里大吃起来。他很快发现犯人正在看着自己。
“没你的份。”他看着犯人,炫耀似的晃了一下自己的午餐,“你明天晚上就要上火刑架了,吃了也是白吃。”
“我想要点水。”
士兵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似乎觉得这是一个开玩笑的好机会,于是走到刑台前端,面对脚下的众多围观者。
“大家听到了没有,这个家伙想要喝水!谁愿意拿水来给他喝?愿意的人自己上来吧!”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夹杂着谩骂的嘲笑声。不知道谁高叫了一声:“嘿,你自己选吧。如果你认识谁就叫谁来帮你!现在是证明你的为人的时候!”随着这句话,更响的哄笑声爆发出来。
犯人凝神看向人群。他们中没有一个看起来愿意主动帮助此刻的他。“雷特,”他看着人群前列的某人,用一种不响,但却每个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还记得你,我曾用我的剑为你的儿子报过仇。就是被一伙拦路打劫的强盗杀掉的那个儿子,而急于升官的治安官甚至不允许这种案件上报。”
包括刑台上的士兵,所有的人一起看向犯人说话的对象,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慌乱地钻进人堆里,一下就看不见了。
“还有你,阿特尔。我帮你杀掉了那个企图用阴谋和高利贷逼迫你破产的商人。”
那个被喊到名字的衣服华丽的中年人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但他尽力装出一副与己无关的神气。他慢慢地转过身,用一种好像犯人认错了人般的神态讪讪一笑,然后挤出人群。
“莫菲。那个强暴了你妻子,然后利用身份逃脱惩罚的贵族就是死在我的剑下的。你绝不会忘记。”
“别胡说八道!你这个杂种!”那个被喊到的男人脸色大变。他一开始想和先前的人一样,否认自己的名字,然而人群里却有几个熟人。几秒迟疑后,他咬了咬牙,举起一块石头丢过来。石头落在犯人身边的木台上,发出响亮的钝声,“再胡说我就砸烂你的头!”
犯人的目光继续在人群中搜索。几个站在前列的人纷纷后退,钻进人堆以逃避犯人的目光。犯人反复来回地观看,但在人群里已经找不到一个曾经相识的面孔。他低下了头,承认自己的努力失败。
刚才还有些紧张而显得沉默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水没有,尿要多少有多少!”人们轻松地嘲笑着刑台上那个垂头不语的犯人。那个提出建议的士兵也很得意这种情况。他一边大嚼自己的午餐一边看着囚犯面无表情的脸。
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人们纷纷让开,一个捧着木碗的女孩从人群中努力走了出来。她慢慢地走上高台,经过那个因为惊讶而呆住的士兵身边,一直走到囚犯的面前。她把碗递到囚犯面前。碗里是干净的饮用水。
犯人抬头看着这个女孩。这个女孩十四五岁,身上穿着缝补过多次的旧衣裙,满脸雀斑,一头红色头发扎成两条十分简单的辫子。她微笑地看着犯人,把碗送到犯人嘴前。
犯人低下头,把满是裂口的干枯的嘴唇埋到水里,开始大口地喝水。虽然那个女孩很小心地捧着碗,但还是有很多水因为犯人过于激烈的动作洒了出来。
“对不起,阿杰斯先生,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等犯人喝完水后,那个女孩轻声说道,“我不会忘记你的,是你为我那个可怜的姐姐报了仇。那群浪荡公子劫持、轮奸然后杀害了她——只有你帮助了我。”
人群中一片默然。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股风暴正在酝酿——不是针对犯人的风暴,而是针对女孩的风暴。优越感的丧失加上挫折感,让人群产生了被侮辱的感觉和强烈的敌意。这个打破了规矩的女孩——她明显是个最下层的市民——就成了众矢之的。而这场风暴的源头,那个看守犯人的士兵,用同样恶狠狠的目光看着犯人和女孩。因为他刚才公开说过话,所以一时之间无法收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孩给囚犯喂水。他的另外两个同伴因为脱身事外,所以也没有插手的打算。他们就这样看着女孩给犯人喝完水。而女孩因为一直背对着观众,所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这场风暴并没有变成事实。人群后方发出了一声喊叫,接着这些人像被鹰惊吓的飞鸟一样迅速散去。一整队的士兵出现在刑场上。几个身份高贵的法官——他们中的一部分已经在昨天傍晚和犯人见过面了——陪同着另外一位衣着华丽、神态傲慢的年轻人一起走在队伍的前面。他们向犯人所待的那个绞刑台走来。其他的人明白这个队伍来者不善。吃了一半午餐的士兵赶紧丢掉食物,笔挺地站直身体。那个送水的女孩也像头小鹿一样地跳下了高台。
犯人抬起头,屏息静气地看着从远处越走越近的人。在这个队列的后面,几名杂役拉着一辆车子——车上是火刑所需要的木柴。
那个年轻人走到高台上,一直走到距离犯人不足五步的位置。他略看了一下犯人的脸,立刻转过身,走到绞刑架的边缘,面向远方的人群。
“根据霍尔曼王子殿下的命令。明天是他的父亲,摄政王基利亚大人的忌日——所以明天不允许任何聚会活动。仁慈的王子殿下决定给予塞文·阿杰斯、刺杀柯文男爵的凶手减刑,减少他一天的示众刑期——今天就执行火刑!”
在台下,几个人开始架设一个火刑架。也就是竖立一根坚实的木桩,然后在木桩脚下堆上柴火。
准备工作完成后,那个男人再次走到犯人面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还有一阵时间,我是战神坦帕斯的牧师——如果你需要临终忏悔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服务。虽然我更相信你是谋杀之神的信徒。”
“等一下……阁下……”一个法官从侧面伸来一只手,想阻止这个男人的仁慈举动,他的下巴上有因撞击而产生的明显青痕,“这个凶手太危险了……”
“大人,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无论是谁,都有忏悔他们罪过的权利。”牧师推开法官的手,“这一点,罪大或者罪小的人都是相同的。”他重新走向犯人,同时示意卫兵打开那个巨大的枷锁,“目光锐利,额头饱满,鼻口端正,手脚秀巧灵活而有力——毫无疑问,你有一个显赫的出身。真可惜,高贵的血脉沦落到这个地步。忏悔吧,阁下。这是你洗尽身上的罪孽,升上天堂的最后机会。”
犯人笑了一下,如同一头老虎一样露出一口又尖又利的牙齿。“我忏悔。我真他妈的后悔。”他看着曾被他撞了一下的那个法官,“那天晚上,你在床上操那个婊子的时候,我居然没有给你的后背来一刀。我看着你没穿裤子跑出来的样子……”
“亵渎!胡说八道!”法官又气又急,涨红了脸。他一脚踢在无法躲闪的囚犯脸上,打断了这番话,“冥顽不灵,不可救药!”他又一脚踢去,重重地踢在犯人的脑门上,几乎把犯人踢倒。那个巨大的枷锁控制着犯人,犯人摇晃了一下,却没有摔倒。
“不可理喻。”牧师明显十分理解法官的感受,“看起来你对死亡无惧无畏,但你会后悔的。”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引人注意的狡黠的光彩。四个面无表情、身材高大的卫兵走上来,去掉了犯人身上的枷锁。然后把那个麻痹的身体拖向旁边的一个小黑屋。在那里,犯人会被套上火刑犯特有的服装。如果犯人的亲属有足够的钱的话,他们可以贿赂士兵,在那个小屋里就把犯人勒死,免得在火刑架上承受多余的痛苦。但这一次显然没有这种黑暗交易。
市民们站得远远的,看着一个包裹在特殊的掺油服装里的身躯被拉上火刑架。刽子手把一个燃烧的火把向柴堆里一丢,火焰顿时腾空而起。转眼间吞没了整个柴堆。
在那个小黑屋里,塞文·阿杰斯正不解地看着外面燃烧着的大火。
第二章 委托
大殿空荡荡的。人走过的时候脚踩着地面发出空洞的回声,这声音不像是来自行人的脚下,而是来自遥远的异度空间。
不止一次的,自称为战神坦帕斯的牧师的使者转过头来扫视他的同伴,好奇地想看到这个男人面对如此不可思议事件的反应。他本来期望能看到惊疑、犹豫或者好奇,但最后却不得不失望了。刺客面无表情,冷淡得如同一块冰。他的脸丝毫也没有泄露他内心的感觉。他的眼睛甚至没有去看使者,而是在观察两边的建筑,在记忆他们所经过的路。这一切让使者开始感觉到不安。于是他停下了脚步。
塞文·阿杰斯也停下了脚步。
“这边。”两人彼此对视了几秒。使者再一次失败——杀手没有表露一丝一毫的情绪,反而在等着使者首先开口。在明白这个人不是任何外物所能打动的以后,使者用一句多余的话摆脱了自己的尴尬。其实他们面前只有一条通道。这条长长的通道上有六扇门,起码杀手心中的记忆是如此。每扇门前有四个卫兵看守。这些卫兵看到这个队列毫无反应,要么他们早已接到命令,要么这个战神坦帕斯的牧师使者是这里的常客。杀手更倾向前者。
他们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长到足够让杀手明白自己处于什么地方。如此规模的建筑群在这个城市不可能有第二个地方,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柯迪雅城的王宫。
通道的末端是一扇富丽堂皇的大门,用金子和银子作为装饰,雕刻着精美的浮雕。门的正中间是一个纹章——就算对家谱学、纹章学毫无概念的人都熟悉这个符号的意思。只要是在柯迪雅城里待过的人,没有不知道这个纹章的。这是柯迪雅统治者霍尔曼王子的家族纹章。
“进去。”使者发了一个暗号,四个守门的卫兵为他们打开了这扇门。
塞文·阿杰斯依言进入,伴随他进去的只有使者一个人,其他武装士兵都留在门外。这是个和外面大门相配的房间——墙上是用金线刺绣而成的大红锦缎,脚下是陷及脚背的厚厚地毯。代表主人狩猎成绩的老虎、狮子还有麋鹿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永远留在房间的高处。一盏魔法的琉璃灯悬挂在房间正中,明亮的光芒照亮了靠墙一张铺着罕见白色老虎皮的椅子和正坐在椅子上的人。
整个房间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只有使者、房间的主人,还有塞文·阿杰斯自己。
房间的主人有一双阴沉的双眼,眼皮浮肿——这要么是纵欲过度,要么是操劳过度;他脸上铭刻着威严和轻蔑,证明这个人是习惯他人垂手服从的;他身材中等,不胖不瘦,穿着和房间本身的华丽极其不搭配的灰色披风,披风下露出的是浅蓝色内袍,布料考究。
使者上前一步,弯腰行礼,然后就默默退开一边,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让杀手和房间主人面对面。
塞文并不惧怕。尽管他手无寸铁,但一个刺客学习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当成一件武器。而且,此等情景他并非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密室正是他谈生意的所在。没有人愿意在一个容易被窃听的地方和一个杀手讨论细节。
“他是谁?”房间的主人开口了,不是对塞文·阿杰斯说,而是对使者说。
“塞文·阿杰斯,正如我上次告诉您的一样,‘剑刃’塞文·阿杰斯。他是他们这一行中最好的。他最近的一次生意,就是在一个晚上潜入柯文男爵的城堡,来去都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完成了任务。干净利落的手法令人赞叹。”
“柯文?”房间的主人眉头皱了一下,似乎回忆起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好吧,我相信你的推荐。”他转过头,再次面对塞文·阿杰斯。
“你是谁?”这次轮到刺客发问。他冷静地面对房间的主人,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并没有让他退缩——事实上,凡是能在密室里讨论生意的人,大都带着这种目光。
“这一位是霍尔曼王子,柯迪雅全境的统治者。”使者开口解释。他的话并没有让塞文·阿杰斯感到意外。
“很没有礼貌……不过现在我不打算追究,我原谅你一次。”霍尔曼王子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既然我的手下选择了你,那自然有他的理由。”
霍尔曼王子开始仔细地打量面前的刺客。经过理发匠、牧师、化妆师这三类人的共同努力,此刻的塞文·阿杰斯一点都不像一个从刑场上被偷偷救下的犯人,也不像一个杀手。如果是一个完全无知的人和此刻的刺客偶然相遇,他大概会把这个面貌端正、脸带微笑、打扮干净整洁的男子当成一个家道殷实的小商人或者一个退伍军官,而忽略他那偶尔闪现凌厉逼人目光的双眼。不过霍尔曼绝对不是这类人。他仔细打量后,脸上浮现一个浅浅的微笑。他的部下这次干得不坏,找到了一个符合他需要的人——起码在外貌方面符合需要。
“抽烟吗?”王子向房间一处一指。沿着他的手指,可以看到一排放得很整齐的烟管,烟管颜色虽然不同,但却是清一色的象牙烟嘴而且上好了烟草,在它们旁边有一枝点燃的粉红色小蜡烛。
“不。”
“酒呢?”王子再问。不需要他做任何动作,每个走进房间的人都可以看到高橱里排列的那整列瓶子。
“也不。”
“你像个苦行僧。”
“也许是的。”
“但我想要的不是苦行僧……我会下令杀了你!”
“那么我只好划开你的脖子了。”
“你哪里来的武器?”王子饶有兴趣地问,“我身上没武器,他身上也没有,房间里没有任何武器,只有外面的士兵有。你可以依靠徒手打败那十几个士兵然后夺下武器吗?你也许可以用拳脚技术来和我较量一下,但徒手作战数量却比质量更重要,我们现在是二比一。而房间外面起码有十个我一声令下就会冲进来的人。”
“我身上没有武器,但武器就在我眼前。”刺客一动不动,然而他的目光让人绝对不会怀疑。王子吃惊地看着刺客的目光所指的东西,随即明白了刺客所需要的武器在哪里。
“很聪明,下次我要告诉我的安全顾问,在我的接待室里不准有酒瓶。这些东西打破后立刻就可以成为凶器。”
塞文·阿杰斯轻声一笑:“您当然可以这么做,王子殿下。但如果一个想要杀您的刺客已经和你面对面,那么挪开酒瓶并没有什么意义。如果我来这里是因为您需要一个专家为您的安全提出建议,那么我很遗憾:一旦敌人进了您的房间,您就只能在土葬和火葬之间进行选择了。”
“对,你是行家,柯迪雅很著名的一位。但如你所见,如果我是要建议,那么我会换个地方,换些人物。我需要的是服务!”
王子的瞳孔一阵收缩,只有刺客注意到这个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神态变化。当一个人想起那些令他愤怒的事情的时候,这种现象是常有的。每一次收缩都代表一次心灵的剧烈激荡。
“我听说你有独特的规矩,‘剑刃’塞文·阿杰斯。”王子的目光平静下来,“你接受下层市民的委托,去刺杀上层贵族。你以为自己是代表正义的剑刃吗?用自己的剑去维护正义?那个刚刚被你杀掉的柯文是我一个可靠的部下,忠诚而恭顺。”
王子的声音让四周的空气立刻处于冰点。他的声音表面平静,实则充斥着挑衅。房间里的三个人都很清楚这一点。
“也许是这样吧。虽然一个贵族的价格远高过平民。”塞文微微地耸了一下肩,根本不打算反驳。
“你曾只为很少的一点钱为下层平民达成复仇的愿望。”
“人总是要一步一步地向上走的,任何职业都是如此。一个刚入行的刺客的价格不比一盘炖猪肉贵多少。”
“为了荣誉和正义?我知道你每次动手都要雇主说明真正的理由和细节。”
“如果殿下曾经饿过肚子,就会明白荣誉正义无法换来哪怕最小的一块面包。”
“那么为了行内的好名声和发展前景?也就是为了钱?”
塞文·阿杰斯再次耸了一下肩,似乎认为问这种问题完全是多余,他根本不需要回答。
“不过你暗杀所冒的风险非同小可。权势者对自己安全问题的重视不是平民可以比拟的。我知道你很出名的一次,你曾经伪装成一个外来的骑士,以一个可笑的理由向你的目标提出决斗(这类事情不算罕见,决斗者双方的真正理由有时是不愿意告诉外人的)。然后你就在决斗场上杀了他。如果不是你冒充的对象一个月后到来的话,每个人都还以为你的目标是在一场高尚的决斗而不是卑鄙的谋杀中死去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有什么理由认为你可以在正面战斗中打倒一个骑士?”
“殿下,虽然打倒他的是我的手,但真正击倒他的却是他自己。我只是这种种因果中最不重要的一步。是他的所作所为树立了一个敌人,他的敌人对他的仇恨是如此的深,以至于可以出一笔高价请得起我这样的人。是他自己导致了这一切的结局。”
“很出色的理论。”
“谢谢殿下的赞美。”
到这里的时候,一切客套和闲话似乎都已经结束。他们之间应该转入正题。但是这交谈的双方都觉得缺乏一个让他们进入主题的契机,所以房间里暂时由沉默主持。
“看看这个。”王子最后觉得必须用一些行动来打破这个局面,于是他站起来,打开墙上的一个秘柜。也就是说,一个和墙壁同色,除非是一双洞悉内情的眼睛否则无法察觉的壁柜。秘柜当中是一个很大的盒子。王子将盒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从中捧出一顶巨大的皇冠。
那顶皇冠大得几乎是人的脖子能支撑的极限了。纯银的主体上镶嵌着如同星辰一样繁多的宝石,让整个皇冠看来似乎是由各色宝石堆积而成。四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正面,组成一个花瓣形状。正顶端则安放着一枚硕大无朋的钻石。但刺客敏锐地注意到一点:皇冠的正面似乎有一个十字形的缺口——好像是有人从这个皇冠上挖掉了一块——露出纯银的核心。
王子轻轻地摸着这个价值连城的宝物。
“柯迪雅的皇冠,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我从我的父亲手中继承到,但我却无法宣布我拥有它,无法把它戴在我的头上。”王子带着一个酒鬼摸着酒瓶的那种陶醉满足的神情抚摩着皇冠,但那只是一瞬间,随即变成了落寞,“你知道为什么吗?”
塞文·阿杰斯默默地站着,等待着王子的进一步解答。
“三十多年前,柯迪雅的皇帝死了,他没有儿子。在他死前,他将统治这个国家的权力移交给他的外甥,也就是我的父亲。但是,我的父亲只是暂时掌管,不对这个皇冠享有权利。二十八位国内最有权力的贵族和骑士,包括我父亲在内,聚集在一起,见证并且宣誓效忠皇帝的外孙,也就是皇帝的独生女安菲公主,她的儿子将拥有这个皇冠。而当时公主年仅二十二岁,刚刚定好婚事,尚未出嫁。
“公主在二十八岁那年生下了第一个儿子,但这个儿子在四岁时就夭折了。接下来的岁月里,公主一直没有生育,而摄政王的地位则由我的父亲传给了我。当我自己都认为我即将成为这个皇冠的真正主人的时候,我们的公主殿下在四十三岁的年纪生下了第二个儿子。你认为这可能吗?十五年没有生育,然后到了一个接近绝望的年纪的时候又生下一个儿子?这难道不是一个阴谋吗?今年,那个孩子已经十四岁,再过几个月就要成年。他刚刚结束了他的学业,正从北方向柯迪雅赶来。他将在柯迪雅接受成年礼和加冕仪式,然后享受他的血脉给他的权利,也就是说,来夺取我的一切!
“我为这个国家竭尽全力,我日夜操劳,摒弃享受,全心务公,协调各种矛盾,让这个国家欣欣向荣(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塞文·阿杰斯讽刺地微笑了一下),但结果却只能让一个除了血统什么都没有的小毛孩子夺取一切吗?我不能忍受这种事情!”
“所以你希望那个小孩死?我倒建议殿下您用军队来完成这个事情。找一队忠诚的士兵——这种事情对您来说不难吧?”
“不,不仅仅是死。不是简单的死就可以解决的。除了我父亲,其余二十七个参与宣誓仪式的见证人都还活着,他们中大部分,或者为了名誉,或者为了权力都会坚决地支持——起码在名义上支持那个孩子。一旦那个孩子死去,那么就是一场内战的开端。我就是首要的怀疑对象。很多人都希望那个孩子死。那孩子一死,然后我再被扣上凶手的帽子,他们就有机会染指这个他们本来毫无机会的皇冠。而其他的一些国家,那些柯迪雅毗邻的国家都希望看到这里内乱,好让他们得到趁火打劫的机会。”
“确实很有可能。”
“不是可能,而是事实。”王子从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一沓小卡片。看起来那是一副牌,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些卡片实际上是画像。从卡片磨损的边角可以看出,它们无疑是受到主人的喜爱,时常拿出来观赏摩弄的。王子拿出四张,放在桌子上。“南方的四个领主是坚决支持我的,即使爆发内战也一样。他们可以忽略不计。”他又拿出五六张,“这几位爵爷没有太大的野心,他们只效忠荣誉和忠诚。如果那孩子死了,他们的举动无法预测。也许是毫无反应,也许会起兵讨伐最有嫌疑的人。”
做完这一切后,王子手里的牌还剩余大半。数量约莫是他放在桌子上的三倍或者两倍。
“而这些剩下的都希望那孩子死。他们每个人都在招兵买马,收叛纳降,囤积兵力以备内战。不,我不是在表达我的软弱,即使这些人都加起来,在统一的旗帜下和我开战我也有把握击败他们。但我不能让柯迪雅被战争蹂躏。要是真的爆发内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而且死的人大部分是没有责任的平民和下级士兵。我不能做这种事情。”
“那么您的希望是?”
“这个是勋文伯爵,”王子拿出一张卡片,“一个十分凶残霸道的家伙。野心勃勃且愚蠢无比。他的领土远离柯迪雅中心,所以他成了土皇帝独霸一方,谁也无法管他,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如果那孩子死在他的领地里,这些人就找不到借口来向我发难。但在到达那里之前,那孩子绝不能死。”
“前半途当保镖,后半途当杀手吗?这倒真的是‘一人分饰两角色’呢。”塞文·阿杰斯已经完全明白了雇主的意愿,“那么,这个麻烦的双重工作的酬劳呢?”
“第一个酬劳是你的生命,这个我已经预付过了。‘剑刃’塞文.阿杰斯已经死了,从此没有通缉令也没有赏金猎人来找你麻烦。第二批酬劳我用黄金来支付。我的宝库为你打开三个小时,你能搬多少就是多少。”这个回答很具诱惑力。但一个经验丰富的刺客都知道鱼饵后面隐藏的往往是鱼钩。塞文脸上露出的笑容让人明白他绝对没有这么容易就被打动,“你答应吗?”
“拒绝的话,我的头大概是要跟肩膀分家,因为我听说您不喜欢公开的绞刑和火刑。我估计我会在黑暗中被处理干净,然后乱坟堆中就会多上一个无名墓碑。”
“十分明智。”
“但如果我是您,我会尽量地不让这事情在事后传出去——死人的嘴最可靠。”刺客并不掩饰地挑明了最核心的疑虑。
“你想怎么样?你只是一个死刑犯。如果没有我,你早死了。”在一边的牧师冷冷地提醒,“拖上火堆的是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应该谢天谢地。”
“你也没高明多少——需要去依靠一个死刑犯。”塞文回驳。他重新面对王子,后者已经收起他那个皇冠,“我想我们应该增加一点彼此的信任。我相信殿下会遵守承诺,正如殿下可以相信我将完成这个任务一样。”
王子沉吟了一下。刺客的顾虑他早有考虑,所以这段时间并不长。他拉了拉身边的一个摇铃绳,伴随着一阵响亮的铃声,一个身穿黑袍、干瘪枯瘦的老人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里。
“一个魔法师?”刺客开始考虑这个老人是如何出现的。这个魔法师很明显一直待在附近,然而刺客却丝毫不曾感觉到这个魔法师的存在。这种想法让他全身肌肉都紧缩起来,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警惕。
魔法师鞠了一躬,随即开始他的魔法。一股能量随着他的咒语开始在这个房间里弥漫。塞文·阿杰斯转眼就明白这股令人窒息的能量的用处——他清楚地感觉到一阵穿透神经的冰冷触感。房间里所有人在这股能量下建立起一个共同的精神联结。这个联结并不稳固,不能通过它仔细地感觉别人的内心,但却可以稍微触及。塞文·阿杰斯听说过这个魔法,这个魔法可以让一切谎言都无所遁形。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不可以说出谎话,因为说出来别人就知道话中的虚假。
“王子殿下,完成任务后,您将怎么对我?”这一次是塞文首先发问。
“依照我的诺言,让你领取奖赏,然后让你滚到北方,永远不要再回来。”霍尔曼王子回答道,“但如果你失败了,你就会在黑暗中被处决掉!”
“好的,那么我将去完成任务,让那孩子不再是您皇冠的威胁。”
“为了保证他能够完成任务,殿下,我建议我们应该给予必要的帮助。我刚刚实验成功了一种新的毒药。非常有效的毒药。”魔法师用一种令人感到恶心的嘶哑嗓音建议。
“毒药?这确实是个帮助。如何,塞文·阿杰斯?”
塞文弯腰鞠了一躬,没有费神去拒绝这个多余的建议。剑锋直接刺进心脏的时候,有没有毒,或者毒性烈不烈根本无关紧要。
宫殿的地下室一片昏暗。霍尔曼的魔法师把实验室设置在了这里。此刻刺客和牧师一起在实验室里观看着魔法毒药的炼制过程。
“小王子身边有强大的护卫,整整一个中队,五十名身经百战的骑士。而率领他们的则是汤马士爵士——你一定听说过,他是在二十年前兽人战争中斩杀了兽人王而成名的英雄——任何试图接近小王子的行为都不可能逃过那个老人的眼睛。那个老人的布置无可挑剔,单身刺客去行刺是死路一条。”牧师一边说话一边看着从锅炉中升起的乌烟瘴气。三名黑袍法师正在这个实验室里忙碌着,他们把不同的材料丢进锅里,每次新材料的投入都会导致一股不同颜色的烟雾升腾起来。
他们在为刺客调制特殊的毒药。见血封喉、无可救药的剧毒。这种毒药只需要在人类身上弄一个小伤口,甚至是没有出血的小伤口就可以杀人,起码魔法师们是这么介绍的。
塞文微微一笑,没有对牧师的断言加以反驳。
“所以你不能待在暗处伺机而动,而是必须光明正大地加入到他们的队伍。具体地说,你不能主动找上门去毛遂自荐,而是由汤马士自己来邀请你加入。”
“你说汤马士会需要一个陌生人帮忙?”
“如果他手下覆灭的话,他会这么做的。一个见义勇为的过路战士……任何一个人都会认为这种人值得信赖。我们为你能顺利加入到王子的护卫队伍而安排了一出精彩的戏。但那只是开始,剩下的剧本要依靠你自己来编写。”
“那么剧本开始的地点呢?”
“北方的一个小镇,名字叫狄雷布镇。一个很普通的山区小镇。”牧师漫不经心地回答。在他报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丝毫没有发现塞文的眼睛里迸发出一股令人胆战的利芒。
一个怪声暂时打断了对话,魔法师们正小心翼翼地把塞文的剑伸进锅里。难以形容的火星在剑刃上闪动着,仿佛在锅里沸煮的不是药水,而是一锅雷霆。当剑被整个浸入药水的时候,一阵刺耳的嚎叫声从锅中升起,一瞬间一个清晰可辨的冤魂挣扎着离开铁锅,带着不甘愿的神情消失在空气里。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抵御这剑上所淬的毒的。”当魔法师把剑还给塞文的时候如此宣称,“这毒伤害的不是肉体,而是灵魂。”
他们走出这阴暗昏沉的实验室,地下室的出口附近就是皇家马厩。四匹装备齐全、精神抖擞的良种马正在马夫的牵引下等候差遣。牧师和刺客各自骑上一匹马。他们将离开这里,到北方的一个小镇,一个除了强盗和土匪外毫无特色的山区小镇。那里是他出场的舞台。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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