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踵握瑜,杜怀瑾》:黑夜 一
黑夜 一
省C区南郊
一处废工厂
在无尽的黑暗里,电灯刺眼的白光照亮了一大片区域。
这片区域的中心,一男一女跪在地上,分别被两个人死死按着肩膀。他们的对面,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复杂。有愤怒,有不甘,更多的是心痛。
他的外号叫阿莫,是C区贩毒走私团伙的头目。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培养两年的小弟,是一个卧底警察。
怒火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烧,猛地抬起右腿,狠狠踢在跪地男子的腹部。男子闷哼一声,竟然渐渐勾起嘴角,说道:“莫哥这是何必,和我这个小警察过不去。”
这样的笑容挂在忍受疼痛的脸上让人很不舒服。阿莫一拳打过去,像是要将那笑容击碎。男子转回头时,脸颊红肿,嘴角挂着血丝。疼痛驱使下,笑容也消失了。
阿莫甩甩手腕,戏谑的说:“许正言,是吧?”
那女子急切开口:“浑蛋,你想做什么?”
阿莫瞪她一眼,威胁道:“闭嘴。我的耐心有限。”
许正言表情松动,咬着牙:“我的真名叫许正言,没错。无耻之徒。”
阿莫走上前,揪起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你说什么?”
许正言的脸上又出现那种笑容:“言而无信,难道不无耻吗?”
“哈哈!”阿莫大笑,将许正言的头按下,在腹部又踢一脚。“小子,你的激将法对我不管用。想让我放过你的老婆孩子,不可能。”
许正言的脸因疼痛而扭曲,依然镇定:“我们谈谈。”“你有什么资本和我谈?”阿莫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旁的女子疑惑的看着自己的丈夫,许正言示意她放心。“我可以告诉你,我都上报了什么。”
阿莫平静的说:“你说吧。”许正言努力争取:“先把我妻子放了。”
阿莫笑得阴险:“不可能。”许正言遗憾的说:“那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现在,你说的可不算。”
阿莫冲按着女人肩膀的两个兄弟挥挥手,两人押着她向黑暗处走了几步。
“你们干什么?!”许正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按的更紧。
那两个人开始对女子拳打脚踢,毫不顾及的挑要害处狠打。女子被绑住手脚,根本无法反抗。虽然极力忍耐,还是发出阵阵痛呼。
许正言心疼的喊道:“你们放过她吧,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阿莫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说吧,你都上报了什么。”许正言闭了嘴,没再喊一句。
作为一名警察,许正言不可能出卖自己的组织。之前说的谈谈,不过是在拖延,为警局同志争取赶来的时间。他在来的路上做了记号,只等来人抓住莫哥这个大头目。
阿莫看许正言沉默,说道:“对于女人,一味的打太残暴了。”几个手下的表情一下便得微妙起来。阿莫盯着许正言的眼睛:“你们尽兴。”
许正言察觉到他们要做什么,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工厂黑暗深处的水泥管里,躲着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男孩。母亲的惨叫和父亲的低吼声里,两个年仅八岁的孩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哥哥,爸爸妈妈怎么了?”即使是黑夜,孩子的眼中依然闪着希望的光芒。捂住弟弟的嘴,哥哥在他耳边小声说:“别吵,爸爸让我们安静待在这。”弟弟惊恐的说:“有坏人?”哥哥点点头,安慰弟弟:“哥哥会保护你的。”
忽然,管口处传来声音:“什么人在里面,出来!”弟弟吓得缩到哥哥怀里。外面的声音再次响起:“出来!不然我开枪了!”哥哥望着怀中的弟弟,下了决心。附在弟弟耳边,轻声说:“你要待在这里,千万不能出去,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哥哥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弟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出了怀抱。小哥哥向管口处走去,瘦小的身影被照射进来的手电光拉得老长。
弟弟抱着腿,缩成一团。只听到哥哥说:“叔叔,我找不到爸爸了。您能带我去吗?”
而后,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黑夜 二
黑夜与白日的区别,就在于是否拥有那照亮一切的阳光。
无边的黑暗里,水泥管中的小孩颤抖着抱住自己。
过了很久,惨叫声与吼声都消失了。接着响起一阵枪声和打斗声,小孩捂住耳朵,强迫自己不再害怕。直到,四周恢复平静。
小孩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哥哥说,不能出去,不能出声,他一会儿就回来。
对,哥哥一会儿就回来。
就在小孩被夜风吹得昏昏欲睡之际,一束手电强光打在身上。
水泥管口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绍瑜,快出来。”
小孩抬起头,眯着眼晴去看,却被手电光晃得什么也看不见。
“绍瑜,我是贺叔叔。你爸爸让我来找你的。”
水泥管内,小孩一动不动。
“绍瑜,你不记得贺叔叔了吗?我是你爸爸的师弟。”
小孩仍旧没动。
贺远焦急的在水泥管口徘徊,实在无法,缩着身子,进到水泥管内将小孩抱了出来。
贺远本想安慰孩子,却发现他根本没哭。小孩纯净的眼睛望着他:“哥哥呢?”
“哥哥一会就来,我们先去找爸爸妈妈好吗?”
又是一会儿,又骗我。或许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吧,小孩隐约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贺远抱着小孩坐进警车,向市医院赶去。
小孩沉默的坐在手术室门口,紧盯着“手术中”三个字,一句话都不说。他知道,爸爸在里面。
一个小警员跑过来,在贺远耳边低声说:“嫂子……走了。”
贺远还在震惊中未回过神来,看见小孩飞快的跑了出去。小孩来时便听见了,妈妈在二楼。
医院的每层楼格局相似,小孩毫不费力就找到了手术室。
几个护士推着病床出来。小孩上前猛得掀开白布,他看到了一生难忘的景象:母亲未着寸缕,满身都是施虐的痕迹,入眼的皆是青紫的肌肤与凝结的血块。
小孩吓得跌坐在地,剧烈的喘着气。
匆匆赶来的贺远迅速抱起地上的孩子,捂住他的眼睛,安慰道:“绍瑜别怕,别怕……”可是,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再次回到许正言的手术室外,小孩变得更加沉默。如果不是还有呼吸,与雕塑无异。
贺远把眼泪咽进肚子里,这种时候,他不能比孩子更软弱。
“贺叔叔,妈妈离开我了。”
“绍瑜?”小孩突然出声,贺远整个人为之一震。
“爸爸也会离开我吗?”孩子机械的问着,稚嫩的声音里竟有几分悲凉。
“绍瑜,别怕……”贺远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眼前比大人还镇定的孩子。
许正言的手术停了。不是因为手术成功,而是没有再做下去的必要。一颗子弹打进肺部,只要呼吸,血就止不住的流。
这位立功的卧底警察用仅存的意志,提出临死前见儿子一面。
小孩走进手术室,见到父亲的那一刻,所有的软弱喷涌而出,他哭了。
许正言躺在病床上,随着他胸膛的起伏,鼻子还在缓缓流血。他艰难的开口:“儿子,别怪爸爸……即使……到了今天……爸爸不后悔。未来……要靠你自己……自己走了。记住……好好活着。”
小孩握着爸爸的手,重重点头。
许正言伸出另一只手,爱怜的抚摸小孩的发旋。他紧抿着嘴唇,有更多的血从鼻子流出,在白色的被单上绽开,犹如一朵朵曼陀罗之花,红得刺目。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是轰隆的雷声,大雨侵盆而下。
小孩身子一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抓着许正言的手嚎啕大哭。
贺远将小孩强行抱出手术室后,许正言便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离开了人世。
许正言夫妇的悼念会举行了三天,阴雨连绵,全民哀悼。
期间,小孩一直站在遗像前呆呆的看着。
有一次,贺远听见他喃喃的说:
“妈妈不在了。”
“爸爸也不在了。”
“哥哥不见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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