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剑帝传》： 询

第一章 询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一间有些简陋的学堂之中，阵阵爽朗的读书声不时地从里面传出来，十数位脸上还未褪去稚色的孩童捧着手中的书本，摇头晃脑地读着。就是看他们这个年纪，恐怕连什么是“窈窕淑女”都不知道，也就是先生读一句，他们跟着念一句，回头到了家中，也好跟大字不识几个的父母们炫耀一下今天又学到了什么。

而在这件学堂的最前方，一位衣着简朴的先生站在讲桌前。不过这位先生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相反，这位教书先生本身就看上去十分青涩，约莫二十左右的年纪，身材不算高大，甚至还有些瘦削。

“同学们，我们刚才读的那句关关雎鸠的意思是……”这位年轻的先生捧着书，正一字一句地耐心地给学生们讲解着刚才读的那句话的意思。可一抬头，就看见底下的学生们都在嘻嘻哈哈地吵闹着，完全就没有听他在说什么。

年轻的先生心中顿时就有些气恼，他拿起一旁的竹鞭，可看着底下的这些孩童们，却又怎么都生不起气来。竹鞭刚举起到一半，便怎么都敲不下去，也只能缓缓放下了手。

“唉。”先生叹了口气，心念算了。这些孩子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他们的父母把他们送到这来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识得几个字，长大以后莫要随便叫人家给欺负了，又哪里真的指望他们能考取什么功名呢？毕竟但凡有些家境人家的孩子也不会到自己这么个小破学堂里，听自己这么个落榜书生的唠叨了。

“啪嗒！”就在年轻的先生有些失神的时候，一个小东西从窗外划过一道弧线，轻轻砸在了他面前的讲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先生定睛一看，一小块黑乎乎的东西正静静地躺在讲桌上，是镇子上两文钱就能买到这么一块的油酥糖。

似乎是知道是谁搞的恶作剧了，先生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回头望向窗外，果然就在窗户那里看到了还未来得及躲藏的一个身影，以及那偷看自己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那个捣蛋鬼发现自己暴露了之后，却是一点都不紧张，反倒是挑衅地瞪了他一眼，还伸出了一只小拳头警告般地挥了挥。

“唉。”先生似宠溺似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好又看见了窗外那渐渐沉下的夕阳，于是把手中的课本一合，对着面前的孩童们说道：“同学们，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了。”

“哦，回家喽！”孩童们的心思早已经不在教室里了，一听到这句话立刻欢呼着把课本往书桌里一塞，一窝蜂地涌出了教室。

“早点回家，别在外面玩了。”先生刚收拾完自己的教材教具，抬头一看，却发现教室里的孩童们早已经都跑得不见了踪影。

对此先生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又看向了讲桌上的油酥糖，歪着头想了一想，伸手把糖掰成两半，随后将其中一块到口中。这种油酥糖其实并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用粮食拌着少量的白糖炒出来的，甜味其实很淡很淡，几乎在口中酝酿了一会儿就没了。不过对于先生来说，这油酥糖本身的甜味对他来说早已经无所谓，他所品尝的其实是那小小油酥糖暖到心间的甜。

“询哥哥，你今天可有些慢了，我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呢，糖都快冷掉了。”这时，一个身影从窗外翻了进来。

“放心吧平君，还是热的。”询微微一笑，把剩下的一半糖塞进了来人的嘴巴，顺势又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讨厌，油乎乎的脏死了。”这个叫平君的女孩嘴里还含着糖，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哝着，小脑袋却主动往询的手掌里蹭了蹭。

“你还好意思说。”询往后退了一小步，上下打量了一下平君。果然她今天又穿着一身习武所用的劲装，一头齐腰的长发却偏偏被盘在脑后扎成了一个髻，还有是那张白皙的脸，上面满是灰土，不知道下午又去了哪里玩闹了。

“你呀你，明明是个眉清目秀的大姑娘，为啥天天打扮得跟一个假小子似的，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别人看了还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呢。”询轻轻捏了捏平君尚有些婴儿肥的脸，这是他在面对着平君时最喜欢做的事。

“我又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说，只要你不讨厌就够了。”平君拍开了询的手，欺身向前，道，“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你，我的询哥哥，你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啊？”

“哈？”询有些跟不上平君这跳脱的思维，想了一会儿，脸上便流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道，“我就是个落魄的穷书生，我怕要是去了，叔叔会把我赶出去的。”

“他敢，他要是这么做，我就把他的胡子都给薅掉！”平君两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道，却不知自己发脾气的样子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倒有些可爱。

“好啦，我的天下第一女捕头，全镇的人都知道你的厉害了。”看着平君鼓着嘴巴的样子，询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反手把平君搂入怀中，轻轻嗅着她发迹里的馨香，柔声道，“跟你开玩笑呢，洵哥哥就在等你成年那一天，立刻就把你娶回家去。到时候就算我老丈人，大舅子打我走，我也会死赖在你家的。”

“询哥哥……”听着询的甜言蜜语，平君的心仿佛也融化了一般。她把头埋在询温暖的胸膛，柔柔地呼唤着询的名字，声音甜腻得就像是那糯糯的米糕一般。

然而就在屋内二人还在腻歪的时候，窗外又传来了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平君！平君！”

“不好，是铁牛哥！”还没等询反应过来，他怀中的平君宛若一条小蛇，嗖的一下就已经从他的怀中脱逃，熟练地从另一侧的窗户翻了出去。

几乎就在平君溜走的同时，一个大大的脑袋就从刚刚平君翻进来的那个窗户看了进来。

“喂，询，看见平君没有？”铁牛扫视了一眼学堂，并没有看到平君的影子，便问向这学堂中唯一还在的人。

询的额头上冷汗都流下来了，连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平君的父亲是镇上唯二的捕快，而这个铁牛便是另外一个，同时他也是平君父亲的义子，平君的义兄。别看铁牛年纪比询大不了多少，但在他手下破获的大案要案已不知有多少，铁血神探的威名几乎名扬全国，若不是他本人不愿，怕是早已升入京城为官。而平君在镇上天不怕地不怕，就连他的父亲都要让她三分，却唯独怕这个冷面寒霜的义兄，连带着询也对铁牛畏惧不已。

“……你那是什么造型？”得到了询的回答，铁牛却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又问了询一个问题。

“什么造型？”询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由于刚才平君撤得太突然，所以此时询的双臂还保持着那在身前环绕的姿势，好像是在抱着什么一般。询立刻就缩回了手，不过他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铁血神探若是连这都想不明白，那便白瞎了他那威震全国的名头？

询的后背几乎要湿透了，他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感受着铁牛那如鹰隼一般的目光时，便什么借口都说不出口了。

“询，我妹妹还未成年，若是让我知道你对她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的话，即便你是我未来的妹夫，我可能也要对你采取一些手段了。”铁牛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询，询就真的感觉自己似乎被一把冰冷的刀子贴着皮肤在全身游走了了一遍。

“绝……绝对没有。”询立刻举起手来做投降状，顺便还悄悄地指了指教室另一侧的窗户那里。

刚刚还你侬我侬的一对小情人，转头询就在铁牛的威逼下把平君给卖了。

“哼，没有就好。”铁牛也知道平君是真心喜欢询，刚才也就是吓唬吓唬他，并没有真的打算为难他。既然已经得知了平君的去向，在警告了询一番之后，便转头消失在了屋外渐浓的夜色里。

“对不起了，平君。”询在心中默念了两句，再也不敢在教室停留了，赶紧收拾了东西溜了。

第二章 酒乞丐

询的家就在小镇的另一端，要回去需要穿过整个小镇。好在他所在的小镇也不算大，走回去也不过半个时辰，而且家中父母健在，回到家便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故而询也不需要太着急。

询就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脑中却一直在回忆着刚才跟平君温存的时刻，非常的心不在焉，甚至还会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傻笑，惹得周围的路人不时的注目。

事实证明，像询这种走路都分神的人，必定是要吃苦头的。就在询慢慢悠悠地路过小镇中心那全镇唯一一家酒楼的门口的时候，一道黑影“呜”地一声从酒楼中飞了出来。碰巧询那个时候正好走在酒店的正对面，又好巧不巧的询那时又走神了，没注意到那飞向自己的黑影。各种巧合结合在一起，于是询就悲催地被这么个飞来横祸给砸翻在地了。

“哎呦！”这黑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冲势是说不出来的大，而且本身也是出奇的硬。询感觉自己在那一刻有了那么一瞬的窒息，身体顿时不受控制了，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摔得头昏眼花。

“哎呦我去，询，不好意思没看到你，你没事吧？”询作为镇上唯一的教书先生，还是颇受镇上普通人家的尊敬的。眼见自己刚才丢出去的东西砸到了询，罪魁祸首店小二慌忙从店里跑出来，伸手扶起了他。

“还行，就是有点头昏，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询揉了揉自己的肋骨，依旧很疼，不过应该没断，“我说小二哥，你们这是扔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这么硬？”

“哦，就是个蹭吃蹭喝的老家伙。”一说起这件事，店小二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开心了。

“？”询一愣，感情刚才扔出来的是个人？他赶紧回头看去，就发现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老头就躺在不远处的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

“我说小二哥，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老人家呢？就算他是来乞讨的，也不用这么狠吧。”询被吓了一跳，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疼痛，赶紧跑过去查看老乞丐的情况。要不是看到老乞丐胸膛微弱的起伏，询差点以为刚才那一下把老乞丐摔死了。

“没事，这小偷骨头硬得很！”店小二说着，还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呔，你这小辈怎能如此凭空污人清白！”谁知店小二说出“小偷”这二字后，刚刚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老乞丐一个激灵从地上翻坐起来，非但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反倒气势汹汹地冲着店小二叫嚷道。

“污你清白，你还好意思说。你傍晚的时候到我们这里乞讨不成，结果就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摸到店里把我们店里仅存的三坛杏花村给偷喝了，还说不是小偷。”看着老乞丐嚣张的模样，店小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切，好酒就是用来给人品尝的，如果一坛酒光是放着而没有懂酒的人来欣赏它，岂不是浪费？我看你那几坛酒也摆了些许年月，料想是这个小镇鲜有人愿意去买，便好心帮你们品尝了，怎么能说是偷呢？”老乞丐摇头晃脑地说着，还一边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回味那几坛杏花村的美味。

“你！”店小二看到老乞丐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气得跳起来，若不是询赶紧抱住了他，他估计就要冲上去把老乞丐胖揍一顿。

“询，你别拦着我，这老家伙害得我被罚了一个月的薪水还在这里说风凉话，看我不打死他！”店小二在询的怀中拼命扭动着，挥舞着拳头，似乎要用拳风把老乞丐打一顿。

“小二哥，冷静点，犯不着跟一个老人家动怒。”询也觉得这个老乞丐有些过分了，但更怕小二哥打伤了这个老乞丐，只得紧紧地抱着小二哥，还一边赶紧回头说道，“老人家，你这种行为就是偷窃，要是被官府里的人知道，少不了让你去牢里吃苦头的。”

“哎呦！”谁知，询话还没说完，那一旁的老乞丐突然两眼一翻，一脸痛苦地又躺倒在了地上，干瘦的身体也似筛糠一般剧烈地抖了起来。

纠缠在一旁的询和店小二都愣住了，尤其是店小二，他看了看在地上宛若一条鲶鱼般扭动的老乞丐，又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心想自己什么时候练成了绝世武功？要不然怎么隔着几米远就把老乞丐打翻在地了？

询的眼角更是抽搐了一下，他要是刚刚不在的话，差点就信了老乞丐这精湛的表演。原本他还为这个老乞丐有些抱不平，现在对他难免有些鄙夷了起来。

“老先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讹人呢？我可是在一旁看着呢，小二哥离你还有这么远呢。”秉承着尊老爱幼的精神，询还是上前好心地提醒道。

“不是，我……我的酒瘾又犯了！”老乞丐在地上抽搐着，嘴角泛着白沫，活脱脱一个瘾君子毒瘾发作的样子，“快，快，快给我酒！”

“这也能怪我们的吗？还有你这到底是酒瘾犯了还是毒瘾犯了呀？”询彻底无语了。不过看着老乞丐躺在地上痛苦的模样，即便知道他不过是在演戏，不过演得也太像那么一回事了吧。

询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看着老乞丐在地上打滚的模样，转身对着店小二说道：“算了，小二哥，你给他拿一壶酒吧。”

“记得要杏花村！”老乞丐躺在地上一边抽搐，一边还不忘补充道。

“我槽，你个得寸进尺的老家伙！”店小二跳起来就是一脚踩向老乞丐，还是询拉住了他才让老乞丐免遭于难。

“询，你别信他，这老骗子连装模作样都装不像。”店小二说道。

询又看了一眼老乞丐，看着他翻白眼，口吐白沫的样子，即便是在装样子也是很不容易的了。询也知道自己这时圣母心泛滥，但自己本性如此，终究还是无法违背本心。

“算了，到底是个老人家，杏花村就杏花村吧。”询叹了口气，心想等老乞丐喝完酒再好好劝劝他吧。

店小二知道询这个人就是太多好心，不过他也没有办法：“真没了，店里就那么三坛，还是掌柜的年前从县里买来的，结果都被他给偷喝掉了。”

“额！额！好难受。”一听这话，老乞丐更加大声地呻吟道，身体都拧成了一只虾子，惹得周围路人纷纷驻足看向这里。

“这可怎么办？”询有些为难，不过他突然又想起来今年过年的时候，县里的亲戚送给自己父亲一坛正宗的杏花村，父亲一直都没舍得喝，现在应该还埋在了自家门前的那棵杏花树下。

“只不过，我若是拿了老爹的酒给这个老先生被他发现了的话，恐怕是要被他扒掉一层皮。”然而，一想起父亲发飙的模样，询的心里就一阵阵发怵。可是又看见老乞丐在地上打滚，口吐白沫的痛苦模样，以及周围人在这里指指点点，店小二左右为难的样子。询终究还是咬了咬牙，俯身凑近老乞丐的耳边，轻声说道：“小生家中还有一坛杏花村，愿送给老先生，只是希望老先生喝完后不再纠缠不清。”

一听到有酒喝，老乞丐顿时不叫了，咕噜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嘴角边的白沫都顾不上擦就笑嘻嘻地对询说道：“不纠缠，不纠缠！那个……你家远吗？”

“还行，就在镇子的最东边。”询看着老乞丐真诚的目光还有憨厚的面容，也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哦，不远就好。”老乞丐笑着又靠近了询一些，“我没力气了，你背我回去吧。”

“卧槽！”一旁店小二听到这句话，终于是忍无可忍，冲着老乞丐的脸飞起就是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