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深处他人的孤独》——泠秋321
灵魂
灵魂
我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感觉脑子像是被钝物用力敲砸过了,疼的要死。我的眼皮一跳一阖的妄想适应刺人眼花的太阳光线,我用双手狠狠地揉擦着瞳仁,想让这恼人的晕眩感滚蛋,在我的双眼终于能看清图像后,我感觉灵魂又遭受了更大的袭击。
我眼前完全是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窗帘,陌生的门把手,陌生的橱柜,陌生的床。我鼻子里塞满了恐惧,这世界上最莫名其妙的事情便是你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我觉得自己应该还没醒,否则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光怪陆离的事情发生——我清晰地记得昨天晚上自己爬上床后蒙头大睡,何时完全进入梦乡的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我肯定,我睡觉的地方肯定不是这。我起身,看见床边有个蓝色塑料底边的镜子,想拿它看看自己憔悴的面孔,我定睛一看,里面完全是一个不认识的人,这倒使我心安,因为这件事证明了我是在梦乡之中,进入了一个极度真实的幻境之中,我继续瘫倒在这张躺着硌人后腰的床上,想就此结束这场离奇,或者跳入另一场虚幻。我在床上躺了5分钟31秒,我倏地坐起来,恐惧像雾霾一样笼罩我周遭荒诞的世界。这个世界是错误的。
我不敢相信这居然属于事实。我再一次在这个身体的脸上用力地捏了一把,疼痛小蛇般钻心入骨,我颓废坐在地上,看见外面乍现的晨光一点一点浸染整片苍穹之顶,心境却是沉湖之轮,冰凉的水漫过炽热的心脏。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我到卫生间去做简单的清理,拿着洗的发旧的毛巾把这张新脸事无巨细的擦了一遍,然后我死死地盯着镜子映射出来的这张陌生的脸。我想看到这具易主的空壳里我的真实的灵魂,找到一丝丝的有我的痕迹。比如不经意摸鼻子的小动作,说话时带着的口音,看一件事物时专注的神情。可是,无论这些东西我演绎的多么惟妙惟肖,都有莫可名状的生硬感,总有些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嘲笑我,那不是你。真的。有一瞬间我想把镜子砸个粉碎。
我跌跌撞撞的冲出门,腹中充满了灼烧般的饥饿感。还好,我穿的这件衣服口袋里面还有几张红票子,足以解决果腹的问题。走进一家水饺店,门庭若市,排着长龙,我嗅了一口空气里漫浮着的食物香气,觉得这是今早以来唯一令人宽慰的事情。到底民以食为天,食物的力量可以让人暂时忘记苦恼,专心解决面前的佳肴,这是我们骨子里的劣根性,想着法子逃避现实。我加入人潮,变成饥民中的一员,排起了漫长的队伍。
后面那个带着纯棉布口罩,穿深褐色旧夹袄的男人撞了我一下,我怒目回过头去,发现他的眼波似在我身上游弋飘忽,我呆了半晌,然后粗鲁的男声从棉口罩那根沙哑气管里掉了出来:“你没魂啊。”
你没魂啊?
这话让我惊出一身的冷汗,我感觉自己的后背也是黏滋滋的,汗水像胶一样粘住了我的内衣和皮肉,一分开就会伤筋动骨扒皮。我像个僵尸一样直挺挺的往前踱,我甚至怀疑这个男人是狼人变的,只要我一回过头去,他就一口咬破我的喉咙,白厉厉的尖牙上溅满了腥气味儿十足的血。我真的一次都没有回头。说他是狼人感觉异想天开?不。看着现在的我,连地球是方的,我都愿意去相信。世界上还有什么荒唐的故事我不相信吗?
我装作冷静的样子,心里慌得不得了,连腹中的饥饿都暂时选择性遗忘了。我想夺门而出,撒开腿一直跑,但又不行,我注意到了坐在门口旁边圆木椅子上的那个女人,施了浓妆.腮红像是猴子的屁股,穿紫色羊毛织衣,眼睛直溜溜地往我这边看,我脑海里有这样一个鲜明画面:当我露出一点马脚透露出我要逃跑的迹象,那个女人就会摔杯为号,刷的站起来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全都拥挤过来,像一群斑斓的绸带鱼,抓住我的衣领子。把我的两只手反绞在一起,两膝盖重重的掼在地上,地面与膝盖的摩擦使我痛苦地叫嚷,然后那个女人拿了一根铁棒,其中一根上面挂着倒勾状的尖刺。她用一种中性的,像古代的太监的声音厉声斥我:“你个小兔崽子为什么盗窃别人的灵魂。”我抵赖:“我今天早上醒来就……”话还没说完他就用那根铁棒往我肩胛骨上猛击,血喷涌出来,汩汩地流淌,皮开肉绽。
我摇了摇头,不去想这恐怖的事情,我排队买了份鲜虾饺,挑了个靠近门的位置,坐下来吃完。万幸,没有人来制裁我。食罢,我逃荒似的掏出门外。字典上面找的到词形容我此时的狼狈么?
我现在可以说是无业游民,在大街上到处乱晃,人声鼎沸,热闹却不属于我。我后来干脆索性坐在路边的碎石子上面,看这座异乡城市如何向我展示她的风情万种。是的,我发现这里不是我的故里。杜鹃啼血的时候是不是旁边的人都操着一口熟稔的异乡口音?我不知道。但此时此刻我的心在滴血,我回不去了。我一直看到中午,以为自己是个勇士,打败了饥饿,其实我是个妄人,那些食物都无法填充的空虚,随着3度的冰冷阳光,滑畅地流泻。
我来到天桥底下,看到那里坐着不少乞丐可怜兮兮地博取人们的同情心,少了胳膊断了腿,或者瞎了眼睛,总有许多方式激发人类本性中廉价的施舍。为什么廉价,因为往往随手丢给他们的钱远不及手中的巧克力冰淇淋价格的十分之一。而那些乞丐,没骨气到卑躬屈膝地叩首。我走到一个乞丐旁边,把十块钱丢到他的碗里。我不忍心去看他那像看到观世音菩萨的表情,我不大慈大悲,也不悬壶济世,这只不过是十块钱,真的,不过是十块钱,你不用那样看着我,我和你在某种程度上是完全平等的啊!我强忍着腹中翻滚着的恶心,想要一吐为快,我对那个乞丐摆了摆手,然后悻悻地跑走,乞丐诧异的目光一直都扑落在我的身上,良久,他转过头去,给另一个人磕头。我和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在污水横流的公共厕所里,里面的腥臭让我持续地在干呕,我有点心疼那十块钱。
一直到傍晚暮色迷离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又转回到了那个水饺店的门口。漫无目的游荡使我的脚底板有了火焰灼烧一样的酸疼,我喟叹自己为什么又回来了,这个城市这么大,重新回来的概率有多小不言而喻。但我还是回来了,这是既定的事实,道理和我今天一早醒来发现灵魂附到了旁人的血肉之躯上一样,不管信不信,这就是事实。而事实就是真理。天空中嘶鸣的候鸟,它们悲壮的挽歌出自哪一位贤者之手,让我在这白昼的最后时刻能清楚的明白自己的迷茫,看,红日消陨,马上漆黑的夜会像一只大口袋那样将我们包裹进去,我们唯一能与之对抗的方式就是睡眠,那些违抗法令通宵达旦的异教徒会被明天的烈日曝晒的死去活来。我回到了醒来的屋子——现在它是我的了,我用那层大被褥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个粽子,我觉得自己明天应该去找一个工作,只要不是乞丐什么都行,哪怕是个扫马路的也可以。还好这个人有身份证,我得熟悉自己的新身份。万籁俱寂,我在床上躺了将近四个小时,期间上过两次厕所,喝过一次凉白开,听到不下五次众狗狺狺的吠声。最终堕入梦魇。
我梦到自己在无边无际的水域上泛舟,无风,我没有办法划动小船,极目四下无人,孤独成了一辈子的永恒。
浓睡不消残酒。
第二天我醒来,发现四周的尘埃里跃动着自己熟悉的尘埃,温暖舒适的床有干净的兰草洗发水香气,看看闹铃已经到了早晨七点,我翻了个身,看着失而复得的原来的身体,热泪盈眶,梦境太荒唐了竟然成了真,我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幸福的无与伦比,我想要自由地呼吸窗户外故乡特有的泥土芬芳,虽然我最近做了一个鼻炎的手术还未痊愈,暂时还无法达成这个小小的愿望。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为自己仍旧是我而感到光荣与自豪。
朝歌夜玄
朝歌夜弦
我第一次见到乔鲽的时候是在高中时代,开学致辞的大礼堂,她穿着樱桃红带秀云的绸衣,长发如瀑,亚麻裤子与之搭配的不伦不类,我站在她身后约五个人的身位,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胆子大到不穿校服,于是尽力的往前够,想看看这是个什么样子的女孩。我们所有人,此时此刻衣着都是土不拉几的水泥灰色校服,她显得与我们敌立和与众不同,甚至过分一点说法:哗众取宠。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女孩。果不其然,那个年级教导主任杀气横面的冲到乔鲽旁边,指手画脚的数落她,挥来挥去的手指经常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额头。即使不看正脸也大致猜出乔鲽也一脸桀骜不驯地盯着教导主任,嘴唇的弧度弯成一个冷笑,嫌弃那肥硕笨重的手指,我看的出来,她的逆性,因为她在教导主任训完一句话冷着眼睛盯着她的时候居然还捋了捋头发,粲然一笑,说,老师辛苦了。无懈可击。然后毫不出意外的被请到办公室喝茶。
多年后我问她为什么当年要做这么喧哗的事情,她仍是一副微笑状,说:因为那个老师真的很讨厌啊。我看着她涂着鲜艳口红的嘴,觉得她和当年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我一只脚踏进了教室的大门,里面稀稀疏疏有了人群,各自结成小小的团体,嬉闹,谈论,介绍......一切活动平常而又理所当然的进行与发生,共性是都与我无关。我径自捡了个位子坐了下来,打开书包翻出一本《挪威的森林》,心不在焉地漫读。“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村上的语言带着他特殊的孤独。就好像是两个人在对话,聊着聊着一个人哭了,另一个人没有理由不掉出几滴眼泪来。然后我看到乔鲽也散漫的踱了进来,老天爷,她今天穿了校服,头发也老老实实的用一根细黑色头绳扎了起来,不过脸上的表情是差到极点了,我不记得有人欠她钱。她重重地把书包砸—是真的砸,不是夸张地扔,然后头也不转的奔出教室,像一只夜枭看见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矜傲自恃,不愿与我们为伍。同样的,麻雀也不会去和她玩。这是一种令人庆幸的井水不犯河水的圆融状态。后来,老师就来上课了,再后来周练,月考......不出所料,乔鲽都是倒数第一,她的数学差的简直令人发指,160分的卷子过30我觉得她就应该去烧香拜佛,老师不管她。原因有两个,一.她是市长的女儿。二.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对她施以管教。我甚至听到几个女生说看见乔鲽和一群社会小混混拉拉扯扯,她居然笑嘻嘻地接过一根红双喜,娴熟地吞云吐雾,我想象着火星子在她面前大约半根无名指的距离明明灭灭,随后舒适的吐出一口尼古丁,孤独的尼古丁。心想,人和人终归活成不同的个体。
我跟乔鲽第一次搭话的过程是这样的。阳光将人眼刺痛发花的午后,空气中弥散着的寂寞气息,将人逼入一种无事可做,昏昏欲睡的状态,退无可退。我在看卡夫卡的《城堡》越读越匪夷所思,不明白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荒诞故事,乔鲽怕也是无聊之久,半眯着眼睛盯着我,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睡着,当然,那时我也没有太过在意。她突然发话,猝不及防地,“小子,你在看什么?”我没有理睬她,自顾自地继续看书,怕她烦我,打扰这难得的片刻安宁,高中生看小说的时间不多的。对于不多的东西,我们更应当倍加珍惜。哪知道她吃了闷子,倒却不依不饶起来,乔鲽式的不依不饶并不是说她一直纠缠你,问个不停。而是她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盯着你,邪气的微笑,看得人浑身不舒服。我最终被她打败,把《城堡》的封面指给她看,告诉她,这本书的作者是弗兰茨卡夫卡,伟大的奥地利作家。她显得兴致绕绕,然后告诉我,她知道这个作家,看过他的《变形记》。我差异的打量着她,浑身上下,这个小太妹居然知道卡夫卡,读过《变形记》,我仿佛看见一片幽深的黑暗里婷婷开着几只小花,虽然渺小的花与这黑暗相比不值一提,但足以让这黑暗妩媚起来。我们的对话戛然而止,因为午休结束的铃响了。
语文课,那个带着黑色粗边框眼镜的老头在讲台上讲着令人昏昏欲睡的内容。很多时候我都不明白,首先,我是热爱文学的,但为什么对这语文课提不上半点兴致,是因为他颠过来覆过去谈什么技巧,什么应试方法么?当他说,那个同学,你站起来把海子的《春暖花开》读一遍的时候,我知道,这首好诗被毁了。被点到名字的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像个不倒翁一样,然后把双手撑着桌子,似乎如果不撑,他会马上失去重心摔得粉身碎骨,书很随意的摊在桌子上,我甚至看见上边有一摊黑魆魆的墨汁。他开始读了,小学生的读法,故作深情,自以为读的抑扬顿挫,我听得耳朵里都要掉出老茧来。海子如果还活着,肯定又要闹着去卧轨。我听见坐在附近的乔鲽一声不屑的嘘声,还好这嘘声没有被老头听到,因为他正在赞扬刚才那位同学的朗读多么富有旋律,慷慨激昂。乔鲽突然把头调向我,问,不觉得恶心么。我嗯了一声,从鼻子发出闷闷的声音。乔鲽的声音滔滔不绝:海子的孤独呢?为什么这样的破嗓子也能被称作好?老师的审美被狗吃了?她的声音像是和空气糅杂在一起,空气因此变得轻蔑与孤绝,我觉得这个女孩子的声音也许可以用来朗读海子,读“公元前我们太小,公元后我们太老”如果有机会的话。
时间缓缓流逝,像很旧的风在天空低调的滑翔,日历上的日子被一个又一个的划去,《圣经》上说“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我每天喝着廉价的雀巢咖啡,感叹岁月也和这咖啡一样明码标价,批量贱卖,人人都有的东西没有什么珍贵的。我看了一眼在给指甲涂油的乔鲽,然后起身对她说:“一起去吃午饭?”她一开始并没有搭话,似乎我是岑寂的空气,认真的涂抹着小拇指,涂毕,然后抬起头,点了点。现在的我和她的关系不错,因为她知道卡夫卡,有可以朗读海子诗的好嗓子,那天我甚至看见她捧了一本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然后,我走到她面前,问她可以交个朋友么。她先是一怔,随之给我一个邪气的微笑,好啊。理由:我发现你不是傻帽的小麻雀。
战国楚宋玉《神女赋》:“素质干之醲实兮,志解泰而体闲。既姽嫿於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
乔鲽她那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寄予的厚爱,她辜负的一干二净,就像一幢危房,你站在下面,虚无和失望将你碾碎,无处可逃。
然后故事就没有什么值得好讲述的了,我们上学,放学,升学,毕业……我们没有相爱,虽然我们拥有相同的本质—孤独。但如果我们相爱了,我们就失去了这共性,连朋友都做不了。毕业后我去一座红尘滚滚的城市,另一个世界,寻找容身之处。乔鲽选择停留,在那个孕育了我们这两个孤寂生灵的小城,我曾在QQ上呼她,问她为何选择停留,你不是那样的人。她答道,哪里都一样,对我来说,世界是陌生的。
乔鲽在一条小街上开了一家餐馆,名字叫《朝歌夜弦》,好听的名字,像烟火一样映衬着她的脸,她手上仍然夹着红双喜,深深地呼吸,云雾将她拥抱。她说她想饮下《东邪西毒》里的“醉生梦死”,她引用《追忆似水年华》里的句子做QQ签名“Desire makes everything blossom; possession makes everything wither and fade”
任何一样东西,你渴望拥有它,它就盛开。一旦你拥有它,它就凋谢。
我回到故里的时候去照顾她店里的生意,要了焦肉饭和一大杯鲜橙汁,她笑盈盈地坐在我对面,我们就这样,对着周遭的缄默,无言,饮食。是她先打开的话匣子:你知道么,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有这样一个小店,属于自己的,没有人会打扰我的清净。我环顾四面,看见窗明几净的房子里挂着玻璃仿古吊灯,墙上有许多手工制的风铃摆设,木制的地板被打上了锃亮的蜡,在角落里安静的横躺着的是一架大的钢琴,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去弹。我说我喜欢这个地方,无论是风格还是情调。她说,谢谢。理解万岁。
我走出店门的时候,天空是玫瑰色的,像是一杯调情的酒,把人拉扯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梦幻中去,我看见云朵的形状像是一只奔跑的梅花鹿,风佛面的声音就好似鹿蹄踢踏,让人喜欢又追不上。这世界就是这样,触不可及的东西往往美丽无比,妙不可言。
人来人往,生活也这样,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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