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至死》——星野欣
小丑面具
“周围的人在对我笑。这种笑却是刺眼的。伟大的真主真的很伟大。它将所有东西,一个动作,一个表情,甚至一个词语创造出不同的意思。我感受它们的变幻。并由其牵着鼻子走。老天,不要这样。请不要把我变成残缺之人。因为我还要留着完整的灵魂给我的女儿讲故事。”
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作家。打从初一开始了。那时候青春文学在女生手里流行。她们上课看,下课看。不管书有多厚,都能在一天内看完。我不明白。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当我远观看到书名时,什么校草的xxx什么拽丫头xx。说实话,在那个年纪,我很快就被吸引了。
“借我看看。我明天还你。”
“那个,借我看看吧,谢谢啦。”
“我有笔端镶公仔的圆珠笔,我拿它跟你交换你的书吧?”
“老天,我们又不熟。即使在一个班…不,哪怕同住一个屋檐下,跟完全不熟的人搭话不是很尴尬吗?万一她不理我怎么办?”
“也是。那我会找个洞钻进去。”
我无数次模拟借书的场景,最后都告终失败了。在我的思想下,这个世界近乎是无所不能的。莫说世界,说世人可能更贴切些。我在班里没有要好的朋友。往来的同学也只有一个来自农村的皮肤黝黑的女生而已。我经常找她借早餐钱。因为关于开口问家人要钱这件事,我几乎想都不敢想。
于是,我开始惦记她们手里的书。那帮女生是一伙的。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分帮别派。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们。尽管个个是成绩优异的好学生。或许是我生性胆小吧?或说“怪兽一般的眼光”。我总觉得她们身上有一种不良少女的气息;一种如果有个不熟的胆小鬼来借书的时候,就会大发雷霆、抑或笑着把书递给你,其实心里百般不愿的可怕气息。
总之,我没法开口问她们借。而内心的驱动又是那么汹涌。换句话说,在我还没有半点自制力的情况下,我只好用偷的了。
那天早上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表面上我趴台睡得很熟,实际上在用耳朵监听周围一切呢。就连我的债主——那个皮肤黝黑的农村姑娘。来赶我去上课我都一动不动。
如此,等同学走光后,我便行动了。
伟大的真主没有把我变成一个天才小偷,这点我得好好感谢他。不然我可会产生“你看,这个人偷东西脸不红心不跳的,分明就是天生的小偷嘛”类似的想法。天生的小偷?呵,可真讽刺。
我的心跳在此刻快了好几倍,难受得不得不连连喘气。教室静悄悄的,像死人的坟墓。我弯着身借住桌椅的遮挡,小心翼翼地来到一位女生的课桌旁(她们的书都集中在那)。
我一看,天啊。这些家伙真有钱,一本小说估计要十几二十块钱。这里至少有十本。要知道,在我还是初中生的时候,一块钱都是天价哩。
这次的偷窃很成功。我一鼓作气将那十本小说搬出来,并把它们全部藏进书包里。整节体育课下来,我心不在焉。无不倒数放学的时间,生怕她们其中一个女生中途回教室。
后来铃声响起,并伴随教师说解散的声音,我第一时间跑回了教室。背起厚重的书包就是一个劲儿地走。
“嘿,什么时候还我钱啊?”走到楼梯口时,农村姑娘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她拍拍我肩膀,我被吓得叫了出声。
“星期一还,星期一还。”
“你干嘛背书包回去?”
“数学老师叫我下午上课前把昨天的卷子做完。”
话落,我即刻走人。或许她清楚我是个经常缺交作业,天天不是被留在办公室写就是午休拿回家做的家伙的原因,她才听信了我的谎言。(我曾因为怕交不上作业而焦虑,从而做出自杀的行为。我曾试图喝过一些看起来有毒的液体。比如洗洁精、沐浴露…这些玩意算不了什么。老师的责怪才是第一灾难。)
这些书简直成了我的宝贝。如重金在手似的。那个中午我将最薄的一本读完。那是个关于丑陋女孩在学校遭遇欺负,后来被善良又帅气的校草英雄救美;两人历经番风雨终成眷属的故事。
说实话,那时候觉得这类故事简直堪称世间的尤物。我被它打动,无不幻想自己美妙的未来,并怀着激动的心情在日记本上写下人生中的第一篇小说。
也是在那一刻我才自恋的觉得是个创作天才。啊,真主,我的未来会是怎样的?是个伟大的作家还是个著名编剧呀?
下午,我背着空荡荡的书包去学校。吃过一番甜头的我,要再度面临那几个恶魔女生摘下小丑面具后的狂暴与无情了。换句话说,我认为她们具有多样性。平常将真实的一面精心隐藏起来,往后等待一个好时机全部爆发。(你是不是觉得她们会发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偷了她们的东西。但是,这也不正是测试她们的好机会吗?看看她们是如沉稳的大人一样淡定,还是如魔鬼一样张牙舞爪…啊啊,我这个三流作家又妄想用文字给自己洗白了。毕竟我作为小偷还肆意揣测她们的人性)
我坐在位子上一动也不敢动。有个女生到处去翻同伴的抽屉。毫无收获后,她们围坐在一起,面色凝重。我听到她们在谈论“放学时谁是最后的人”或者“谁才是上课体育最后到的人”。
后话真是把我给吓住了。我咬着牙,脑袋埋在臂弯间。怎么办?我好想看那些故事啊。她们不会在一个下午内查出真凶的。我要在周末将它们读完。
伟大的真主,如果您保佑我不出事。我愿意付出我最大的努力来撰写您伟大的一生,并终生信奉您。还有,慈悲的佛陀啊,您宽恕我吧。我保证以后不吃肉。
夏天,阳光从窗户投射进来,落在我的桌子上。有怪虫子在树上叫。“吱——吱”特别响亮。我刚刚百度过了,原来是蝉科昆虫,知了。
整个下午都是死气沉沉的。我不再观察她们的一举一动。反正我会在短时间内、在她们还没有将我人赃并获前,我会把小说还给她们的。
现在要烦恼的,是如何在星期一还农村姑娘的钱。我欠她十块。正思想着要不要向家人问一半,自己出去捡些瓶瓶罐罐去卖以此出一半时,正思考着。她又不知何时出现在我后面。
“写完卷子没有?”
我吓了一跳,并责怪她这种行为。唯有她,我才不惧怕(只是作为债务关系,有点尴尬而已)。距离这段时光已经过去三十年了,至今我都无法找到为什么不惧怕她的原因。倘若非要找个理由,应该是金钱往来的纯粹。
“哟,买新鞋了啊。”她一屁股坐在我课桌上,两腿在空中摇晃。那是一双看上去非常男性化,直白点说就是有点丑的鞋头有网的的白色球鞋。另外,漏出的绿色袜子很是显眼。加上她皮肤黝黑,乡村气质一下子涌现出来。
她的发型是在头顶分出一条线来,扎个短短的马尾。额头黑得发光。不论是近看还是远观,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头顶漏出头皮的线。我在背地里喊她贝多芬。哈哈哈。
“好看吧?”
“好看。”我故作羡慕,亦又失落地叹着气跟她说“要是我也有这么一双就好了。”
她听了,伸手摸摸我的头,没在说话。
该死,我那喜欢讨好人的小丑德行怎么都改不掉。就连在我丝毫不畏惧的人面前也一样…虽然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会这么做。但一般人可不会像我那样在平常事上斤斤计较。
周末可以说既快乐又难熬的。我坐在沙发上通宵达旦地看其中最厚的一本书。那是一个丑小鸭变黑天鹅的故事。我思索着,要是现实中有这样的境遇那该多好啊。一个家里贫困却长得漂亮的女生受到王子的宠爱……呸,三十年过去了,我为那时候的想法感到耻辱。什么情啊爱的,最恶心不过了。
两个人顶着爱的名义发生接连几个月的性关系。然后在某天由一方提出分手…像基督教徒在用餐前必定做祷告一样。这种现实规则我无法忍受。
但比起这样的规则,我更痛恨她们的聪明。也就是说,我失策了。她们在我星期一悄悄将书放回去之前找到了我。当门铃打响时,几个女生一拥而入。我就知道我完蛋了。
“路过顺便来你家喝口水。外面太热了。”其中一个女生道。我看到其余的人在偷偷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他们爱书的踪迹。亏我有自知之明,早在开门前就把书藏在床底了。
我往水里加了冰块,一杯杯递给她们。“确实挺热的。你们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你的债主告诉我们的呀。”她们哈哈大笑,“放心,我们不是来讨债的。只是单纯喝口水。你家有冰淇淋吗?”
“没有哎…我请你们吃吧?”天杀的,是贝多芬告诉的她们。那个大嘴巴。(我想试图用钱讨好她们)
“不啦。外面真的很热,懒得走了。”她们在客厅找不到书时,就问我可不可以进我的房间玩耍。
“来吧。”臭东西,个个精过鬼。
她们在我的床上坐了下来。以“碍地方”的借口将被子掀开。作为受害者她们居然不敢直奔主题。我看到了人性的9委婉。感谢真主。
“哎。今天本来想去动物园的。可惜钱包在学校被偷了。”一个女生忽然道。我低估她们的能力了。尽管这件事是我的错。可我在这里看出了人性的另一面。也就是说,不会正面攻击的世人是如夜里寂静的蚊子。等待时机成熟时,它们将拐个七大八大弯试图将你置于死地。
原来,攻击也是一门学问。
“天,怎么回事?谁偷的?”我故作震惊。
“不知道。体育课回来就不见了。”她问我“你知道谁是体育课最后一个来的吗?或者放学谁是最后一个走的?”
我使出小丑具备的扮演能力,托腮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没印象。”
“好吧。”她们气哄哄地说“如果那个人再不主动把钱包还回来。我们就告诉老师。”
“好主意。”我点点头,面色凝重。
她们的警告使我心惊肉跳。果然,在放下狠话后她们就动身离开了。
临走前,带头的女生还对我说“如果那个人知错能改,我们就不怪她。”
天色很晚了。再也听不到知了的叫声。我送她们下楼。目送她们直至远去。那一刻,我恨不得自杀。
第一次看到小丑是在拥挤的街上。彩色的假发、红衣服红鼻子、长到腮边的嘴巴…那种另类风格简直是真主伟大的创造。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超现实又可悲的设计了。我看到他在为新开的甜品店招揽客人。我走上前,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他。
我告诉你,这是我人生的重大时刻。因为那晚在茫茫人海间,我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发。而他也回应了我。就这样,我们相互在握手了。
记忆就在这里终止吧。这个时刻是那帮女生来我家后的第二天晚上。因为小丑的原因,我已经忘却那些困扰我的烦恼。他的手没有温度。小丑是滑稽的扮演者。是受了伤也要继续微笑的人。他隐藏真面目,如愿以偿地让人认为他是个阳光的家伙…老天,不愧是个容纳情绪情绪的垃圾桶。
那晚回家后,我把他写进我的小说里。期待未来能够出版,以此拥有读者,成为一名真正的作家。
星期一背着她们把书当回原位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的小说。创作的动力在日夜中不断生长。它永生植入我的脑海里,以至于三十年后的我还在继续前行。换句话说,一个小丑在创作的道路上坚持了三十年。甚至在结婚后,让小孩看自己的故事时遭受拒绝,也能平安无事地埋头创造…这个顽固的家伙,不愧是小丑。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初中偷书的事简直是我一生中不可磨灭的多余行为。当我读了莫言、余华、太宰治、村上春树等作家的作品后。才发现当年的故事简直垃圾到不行。什么校草爱上校花的玩意,也只会在小女生中盛行,但,这不意味着我看不起那些作家。或许她们才是青春时期给予年轻女生美好的产物(前提是小女生们没有走火入魔,整天幻想着有霸道总裁爱上自己而将思想停留在某个阶段)。
三十年中,我没有一部作品能够问世。老天,我承认自己没有才华去创作一部能让出版社欣喜的作品。你那么整蛊我,让我胆小又木讷,除了看书写作外一无是处。我认命了,并忠诚于你。
我想起三十年前的小丑,第一眼看到他时我已经预知自己的命运。没错,我得向命运的规则看齐,并循规蹈矩地走,步入社会后,我的职业就只有扮演小丑而已。我出现在大街小巷,发传单,逗孩子笑。孩子的笑…天,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真的。
丈夫的前妻患肺癌去世。和他结婚完全是家人的指示。你知道,我一个小时候都不敢问家人要早餐钱的人,婚姻大事又怎么敢反抗呢?庆幸的是,他对我挺好。至少没有嫌弃我那近乎150的肥胖身材。
夜色将近,我也要收工回家了。做小丑真的很幸福。它的职责是不断地笑。老板说我逼真,是做演员的料。
是的,怎么能不逼真呢?我是发自内心的笑。可惜他不知道笑也是有多面性的。比如苦笑、狂笑、失心疯地笑、崩溃地笑…我每天都能发泄情绪。感谢真主对我的照顾。
地铁上,我拿出张爱玲的短篇集细看。她的《封锁》是我的最爱。
“开电车的人开电车。在大太阳底下,电车轨道像两条光莹莹的,水里钻出来的曲蟮,抽长了,又缩短了;抽长了,又缩短了,就这么样往前移——柔滑的,老长老长的曲蟮,没有完,没有完…开电车的人眼睛盯住了这两条蠕蠕的车轨,然而他不发疯。”
“如果不碰到封锁,电车的进行是永远不会断的。封锁了。”
“整个的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
不合情理的梦?呜呼!世界上还有不合情理的梦吗?不合情理的现实才是真的存在的吧。不过,这也是我这个三流作家的胡思乱想罢了。
张爱玲的文字有种透骨的阴冷。人们说这与她的经历有关。我觉得尽然。热爱文学这回事,已经多少让我掌握点学识了,不管是在文学群里讨论还是当着人们的面…不,当着人的面我完全不敢说话。能对某些作家某些作品做出长篇大论。
“你知道张爱玲怎么去世的吗?”某天我问我丈夫。
“张爱玲是谁?”
“哎呀,一个女作家啊。她的一生挺坎坷的。她的初恋胡兰成啊,那个王八蛋居然出轨。死汉奸!有天张爱玲千里迢迢去看他。却发现他正和小三在一起哩。没办法,淡定的爱玲当场给小三画了肖像画。你知道她在画她脸时为什么停笔了吗?因为她忽然发现这个小三跟胡兰成长得很像。也就是所谓的夫妻相。还有…”
“她怎么死的?”丈夫开始不耐烦了。
“动脉硬化心血管病。死了一个星期才被发现。尸体都已经腐烂了。”说这话时,我不能无视内心既崇拜又可惜的感情。
“那挺可惜。”
“还有更可惜的。”尽管我知道我的丈夫对此不感兴趣。但为了展现我的学识,我必须一口气说下去。
“三毛,也是一位女作家。和丈夫荷西在撒哈拉沙漠住了六年。有天荷西潜水的时候溺死了。三毛悲痛欲绝地回到了台湾。几年后自杀了。”我自信满满地问他“你知道她怎么自杀的吗?”
“怎么?”
“用丝袜上吊。”
“哈哈,那么搞笑?”
哈哈?搞笑?毫无防备的,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态度激怒了。但这种心情也只配藏在心底。女人的暴怒不是无缘无故的,更不是一时之间。而是经过日夜的累积…我受够了。不要在我讨论文学的时候摆出一副不正经的表情好吗?那样我会觉得很尴尬,像小丑表演失败被看官嘲笑一般。
总之,我再也不和他讨论文学了。
三观不合的人是无法长久的。换句话说,如果我要继续跟他生活下去,那么我得长年忍耐。忍耐他世俗的谈吐。忍耐他认为我是个阳光爱笑,没有烦恼的家伙。
在那之后,我无数次回想起和丈夫的谈话。关于三毛的自杀…不,我更关注的是我的临场发挥。我害怕当时说的话不够有威慑力,害怕自己的每个表情都在透漏自己的丑陋…你看,我是个怪人吧。重点居然与当场的所想一分为二了。
虽然如此,我对自己的某些想法是毫不质疑的。小丑自杀什么的最艺术了。当有人问我“你觉得村上春树的作品怎样?”时。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到“他的才华不容小视,更是日本文坛的先锋。但是,如果他不自杀,这一生都别想超越太宰治。”
所谓自杀,是艺术又光荣的事情。想想看,一个人居然自杀了。多么光荣震惊的事啊。这个人多么勇敢啊,居然杀死自己…而我也是从小时候开始,就把幻想自杀的场景上演千万遍了…但是,老天,你把我拷了三十年…是何居心啊…
我还在继续创作。昨天完成了一篇短篇作品。名叫《蚊子的一生》。是的,我要做个可耻的抄袭鬼。像莫言的《生死疲劳》一样,利用昆虫或者动物的视角去观看人间。而这些灵感都是我从丈夫和三十年前那帮女生身上得来的。他们太恐怖。我想利用文字评击。
丈夫的女儿约莫6岁。她不怕小丑,还经常逼着我戴上小丑面具学狗叫。好吧,这不是很悲催吗?一个怪人本身对世界有些抗拒,还被小孩这样玩弄。但是啦,她可是我“女儿”啊。我不计较。
“妈妈给你读故事好不好?”哄她入睡前,我对她说道。
“什么故事?”
“我自己写的。”
“妈妈。”
“嗯?”
“我想听真正的故事。”
我吃了一惊。恐怖、害怕等词语都无法形容我现在的状况。呵,讽刺的人生。就连小孩也不承认我的才华。我看着她的脸,渐渐地,它扭曲模糊,变成一个极其可怕的鬼怪。我连连退后。疯一般地夺门而出。向大门跑去。
在客厅工作的丈夫见我如此匆忙,就从容不迫地跟我说“看点路。别摔着。那么晚了,还要出去兼职?”我没理他。看吧,又不是一个不理解我的人。
我不愿自己站在人海中,戴着小丑面具被人们拉扯来拉扯去地拍照了。或者在前几天兼职中,听到有个小孩问她妈妈“妈妈,小丑为什么老是笑啊?”妈妈说“因为它开心啊”之类的话。语言太锋利了,我诅咒世人永远变成不会说话的哑巴。
离开之后。外面下起了雪。
我的丈夫算什么呢?在跟他讨论三毛自杀的时候,他身上蛇蝎一般的恐怖气息和那几个女生拐弯抹角警告我时的态度一模一样。他的女儿也不例外。那句“我想听真正的故事”简直伤透了我的心。它并非是对我自尊心的敲打,而是一切汇合的终点。我一生中受到的所有灾难,那些我没有发泄的情绪,在那句话中爆发了。
可恶的真主。如果他在开辟天地时就存在。那它一定是个老不死。我要把他的生殖器割掉,再塞回他的嘴里。这世道啊,简直他妈的受够了。我呢,小时候偷东西,长大后还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肥胖女人。唯一的职业就是扮演小丑。尽管我乐于扮演。
还有谁能纯粹和我保持关系呢?我忽然想起那个遥远的下午。农村姑娘在空中摇晃着双脚。白色球鞋、绿袜子、黝黑的皮肤、贝多芬式中分发型…
太美妙了。我决定去拜访她。
找到农村姑娘时,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她住在农村里。我到达时,她正在门口教孩子写字。
我在不远处叫她。我不敢靠近,因为她身边有恶魔哩。
“天。你怎么胖成这个样子?”她变漂亮了。头发不再中分了,皮肤也白了许多。她拨了拨我头发,“多久没梳头啦老同学?头发乱成这个样子。”
“能借我十块吗?”
“干嘛?”
“买条丝袜。”
出丑至死
我终于毕业了,就在那天。拍毕业照的时候,我听到师生们连同摄影师兴奋地说“搞怪啊,大家快搞怪啊”之类的话,我禁不住起了疙瘩。或许是死要面子的原因,也包括我觉得自己的笑容并不好看的原因,我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直到程序结束。(这帮家伙真有勇气,真丢脸)。
在快门还没按下的那刻,乃至入学第一天,我心中的呐喊“赶紧毕业”终于如愿以偿了。
人海。所谓人海就是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依旧打照面的组合吧?我不喜欢上学,讨厌人多的地方。一意孤行能概括我的一生。但世道不允许我这么做。
倘若家境不好的话,哪怕出于自己想要回报父母的善心,或是啃老…生活也会将你赶近人群中。白天工作,晚上睡觉。愿望无法现实的话,就等待随便哪种未来。
对我而言,未来像过去乃至上一秒一样残酷。毕竟拍毕业照那天,我可是经历了思想的生死的人。
前几周,韩寒监制的oneapp在微博进行类似筛选的活动。貌似有五十几个名额。将对韩寒的评价发送到某个邮箱,可获得参加韩寒上海音乐厅演讲的名额。
你知道,我喜欢他很久了。连自己要成为作家的理想也是为了得到他的认可。于是那天晚上,我使出浑身解数,惯用自己拍马屁的长处往邮箱里写了一堆话。
第二天,收到邀请函的时候,在教室里埋头哭了出来。
“我要把我的稿子给韩寒看。”我把连夜赶出来的稿子用钉子订钉好。班上有几个和我相处得不错的同学。特别是唐姓同学,她在为我规划前往上海的路线时,我差点没跪下来感激她。(像我这样一事无成又胆小木讷的人,亲爱的你何必费心呢?总之而言,我太感谢你了。)
我把此事告诉妈妈,她肯定不会同意我只身上路的。从广西到上海…十万八千里的路程。
“如果你不给我去,就是在耽误我的前程。”我对她放下狠话。至今为止,我一直对这句话耿耿于怀。你看,一个胆小鬼急得跳墙了,竟敢说出那么伤人的话。我要下地狱,接受牛头马面的谩骂。
“我看看机票。”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更意料之外的事,发布会那天正好要拍毕业照。而且入席时需要身份证件。对于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办理身份证的我来说。此事无缘了。
收拾行李离开学校那天,我和同学去了趟饭堂。空荡荡。人都走光了,只有食堂阿姨在里面忙活。我们点了杯红薯汁,坐在空席里。滴水的雨伞放在脚边,外面下起了雨。
“你才17岁啊,肯定是到场人里年纪最小的。韩寒肯定会注意到你的。”
“那三位神秘嘉宾会是谁呢…”
“你路上要小心,我怕我找不到你。”
……
这是在尚未得知结局的情况下,同学对我说的。从教室的窗户往外看,是一坡小秃山(我好想爬上去呐喊)。发布会开始的那晚,教室里的投影仪放着《开讲啦》。晚自习结束后,我和同学搬来凳子(窗户很高),站在窗前边抽烟边静看秃山,学校的牌匾呈大红色,将山照应得火红火红的。像地狱,使我每每看时都非常压抑。
“他们付你车费吗?见到了又能怎样?”这句话是我亲人和我说的。关于“见到又能怎样”是相对于“一个年青人背负着理想去见偶像”的颇为残酷的定论。
你知道那种心情吗?不远万里的去看一个人。尽管你知道这表面上看没什么用,但思想、情绪都某种东西升华了。
我对那句话感到失望。甚至觉得无比尴尬。这就是大人谈现实,小孩子谈理想吗?
我至今都在怪罪自己的不现实。此前,和one工作室取得联系并告知我无法参加并让出名额的时候。那种过去比未来,乃至比此刻都痛苦之时,我仍不死心。上帝,你无法改变我的天性。换句话说,我他妈的就不面对现实。有种你来整死我。
“无聊的一生。”
如果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件事而厌世,那对不起,恐怕你对我的了解程度也仅限于我的名字而已。就像某天有人跟我说“你打王者是因为有男人跟你说话”一样。
世人都会被周遭的某个人不理解的。他们都渡过这个坎。心大而置之不理。我这种心胸狭窄的人,简直超乎常理地在乎,以至于使我彻夜难眠。像溺水的人,有人向你施救,你却说“我离不开水”。
我的一位好朋友说我有抑郁症。不,这估计是妄想、懒惰、偏执狂、胆小等等的组合。因为有时候我不忘幻想自己是职场强人。房地产吗?很赚钱。微信公众号编辑吗?能成名。自己的长相吗?可能没那么糟糕。
你看,我把自己妄想成无所不能的人。让上帝滚吧。不是有句话叫做“上帝已死”吗?我信奉它,就如信奉自己是个小丑一样。
“整天呆在家里,又不去工作,等你老了就知道了。”
“我只想找自己喜欢的工作。如果一份工作是我不喜欢的,我坚持不下去。如果喜欢,哪怕离家再远,工资再少我也愿意干。”
“有钱再谈理想。”
钱。我无法理解人们的生活,拼命赚钱去换自己的喜欢的东西。循一生再等到老的时候死掉…踏进坟墓…人们必须工作…人们有一男一女互相喜欢再组建家庭…人们在白天的时候挤到一个空间上学/工作,然后在特定的时间如蚂蚁散开一样各回各家……啊啊啊啊,我无法明白。
无论多正常的事,在我脑子里都会变得不正常,然后锁定某个想法,在深夜里细细咀嚼…痛苦得想自杀。世界为什么要存在呢?人为什么要存在呢?为什么一定要存在啊!
但即使抱有这样的想法,我也不能无动于衷吧?最好是让自己表面上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我是人。对,和世人一样拥有各种烦恼,是情绪的容器。我们开心、悲伤都是正常的。这些情绪世人有,我也有。
如此看来,我必定是世界第一小丑。带着面具闯荡江湖,拿下好人的奖项。在坟墓里听世人说“这个人生前是个好人”。
我得找一份工资高的工作。房地产吧。我同学在做。她说卖出一套房可得分红。她的同事工资高达六千多。
“要陪客户看房吗?”
“那当然啊。”
“好糟糕…我可不要”这句话我没敢说出来。但此前我已经答应她去面试了。何况我的男朋友(他比我大得多)一直鼓励我,我不能辜负他们。哪怕是己在拒绝时有理。我不希望看到世人失望时暗淡的目光,或是听到他们的叹息。
如果我能有点自知之明,或者在面试前查一查销售工作的面试程序,我就不用在那天出丑了。
将近四十度的鬼天气。炙热得连车在身边呼啸而过时形成的风都无法派上扇凉的用场。面试官是位二十五左右的女人。长发红唇,在办公桌旁弯身整理文件,身材的轮廓彰显而出。我曾想象自己能成为像她那样的人。
“你好。这是我简历”。我将简历递给她。她过目后问了几个相关问题。抬头看了看手表,对我轻声道“先和大家玩个游戏吧”。
我愣了愣。环顾四周,此处近有二十人。我又心虚了。仿佛偷东西被抓了个正着。
主管让我们站成两排。屋里开着空调,如阴间一般的阴冷。她把窗帘拉开,让阳光照耀进来。在这样光亮的情况下,我要面对一群人展现我的丑陋,这太要命了。
主管让我们报数。相信我,尽管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们会觉得不过如此,但对我而言,简直是我这一生的耻辱之一。
大家报数的音量铿锵有力。在还没开始前,我早就怕得发抖了。并痛恨自己为什么来这里。来这里出丑?你个该死的没点底数吗?
我深吸一口气。轮到我时,并在未开口时,我小心翼翼地听他们说出的每一个数学,因为我担心自己报错而遭到嘲笑。
“ 6”
站在我前面的女生大声说了句。6?6的后面是什么了?我心脏砰砰地跳,整个人紧张得发抖。终于,在犹豫不决的情况下,我小声地说了个“7”
所有人都在看我。我的声音不仅小,还因为紧张而变得颤抖难听。我这个小丑的扮演者在那一刻瓦解了。原来,我并不能无时无刻戴着面具。
“开始吧。”
主管拍了拍手。听了游戏规则,我才知道这是类似记忆成语的游戏。第一个人向第二人做出某个字的动作,再由第二人传给第三个人…以此类推。
上帝,又想整什么?吃过亏后,我勉强鼓起勇气。在心里一味告诫自己掂量自身的斤两。你不行的,你绝对不行。这种场合不适合你。快走吧,不要丑。做动作什么的,简直滑稽到不行。
终于,我拖着发抖的双腿向主管走去。笑着对她说:“你好。那个…我有点事,我先走了。抱歉。”
“啊?好的,好吧。”她拨了拨头发,态度依旧和蔼。(我不相信她不烦我这种人,等我走后,她肯定会向我同学抱怨的吧)
出了门,我几乎是飞奔到电梯的。这里离我家很远,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公车。说实话,我根本不认路。一栋栋大楼简直使我昏厥。我走在桥上,回想刚刚的发生,整个人气得不得了。“不中用的东西。这都怕,你还能做点什么?”
啊,上帝。这就是现实吧?这就是每个人刚步入社会的经历吧?不,这不是。这只是我的思想在作怪。
我压低了头上的帽子,快步走在桥上。还好,没人看见我哭。我崩溃的原因是发现自己的无能。
韩寒发布会已经过去两年了。已不那么喜欢了。并对很多事物失去兴趣。以前喜欢热血电影,看完后会和朋友讨论半天。那天去看《战狼2》。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回味电影。它很棒。只是自己再也提不起半点激动的心情了,心里只有四个字。“也就那样吧”
发现又失去一个兴趣后,我再次哭了出来。(就连在我得知同学之所以工资高达六千多是因为给客户陪睡而宣告这个世界肮脏的时候,我都没有如此沮丧)
是拍毕业照时搞怪痛苦呢?还是在面试时出丑痛苦?别吧,这都是小意思。活在世上,才是一种痛苦。
5月6日。下午2时,
女孩被中山医院精神科预约部电话吵醒。
“哪位?”
“请问是xx女士吗?”
“对。”
“你昨晚预约了今天下午两点。请问什么时候能过来呢?”
“我不想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再见。”
女孩挂掉电话。这是一位年轻男医生的声音。磁性温柔。如《致爱丽丝》一样的钢琴曲。
她在微博打趣:接到一个推广流量的客服电话。一位声音好听的男生。要了微信,明年决定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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