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故人归》： 始

第一章 始

天净山。

漫天的风雪里，隐约交加着马蹄哒哒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辆马车，渐渐的出现在曲折的山道上，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胡子眉毛都挂着冰碴子的年老车夫，紧握着马缰绳，一言不发的驾驶着马车。旁边一个官兵打扮的人，抱着横刀，禁闭着嘴唇，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白茫茫的，看不清的路。

车厢被棉布捆绑着，保持着里面可怜的一点点的温度，里面全部是一下三四岁的小孩子，他们面有菜色，大多数孩子衣不蔽体，少数能有打着布丁的完整衣服穿着，都是“官买”的人口。

天龙十二年冬，这一年的冬天，老天攒足了力气，狠狠的下了几天几夜的鹅毛大雪，把所有的寒冷都撒向了人间，许多人没有撑过这个冬天，又或者为了撑过这个冬天，一些夫妇把孩子卖给了官府，以换取足够过冬的粮食。而官府，专门收集这些孩子朝廷的任何地方，都有榨干他们所有价值的能力。

车厢里，孩子们扎堆缩在角落里，他们一些在瑟瑟发抖，一些在小声哭泣，还有一些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还是……死掉了。

或许，死掉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活着，等待他们的的命运，无非是从一个地狱里送到另一个地狱的区别而已。

车轮依旧滚动着，在雪地是碾出深深的车辙印。拉车的两匹马呼出的白气马上就被风雪吹散混合在一起，马鬃上是凝结的冰碴子，顶着风雪，拉着车子向前。

忽然，车轮碾到了什么东西，马儿停住了脚步，那个官兵模样的人僵硬的跳下马车，蹲下身子摸索了一翻。

“是死人。”

声音在风雪中马上就被吹散了，可是老车夫还是听到了，他浑浊的双眼呆住了，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一个人冻死在路旁，挡住了车的去路。

那个人用佩刀砍了砍泥土，在这风雪里，泥土冻得和石头没什么区别，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将死人推下了路旁的悬崖，老车夫看见这一幕，两行浊泪自眼角流下，和吹打在脸色的雪花混合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

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望着他。

那个官兵模样的人跳上车，别过脸去:“上路吧。”

老车夫忍住眼泪，闭上了眼，一抖缰绳，扯开嗓子，用略带哽咽又苍老的音调喊:“——上路喽”

声音穿透风雪，回荡在山崖之中，连带着天龙十二年的那个冬天，以及所有幸运的，不幸的人的命运。

——上路喽。

第二章 我自山中来

帝都

马车在玄武路上飞驰，卷起一地的烟尘，年迈的车夫挥舞着马鞭，默然的向皇宫驶去。那个官兵模样的人倒是神采奕奕，他坐得笔直端正，身上的官袍很明显换了新的，佩刀也擦得雪亮。

朱红色的北门上，咬着金色门环的狮吞虎视眈眈注视着来人。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前蹄，止住了脚步。

他跳下马车，对守门的官兵出示了文书，等待着。

戍门兵接过文书，看了看，恭恭敬敬的打开了宫门，望着驶去马车的背影，嘴角留极为隐秘的流露出一丝不屑。朱红色的大门又重新合上，静悄悄的，又陷入了冷冰冰的死寂。

“总管，孩子们已经送过来了。”一个小吏恭首。

“嗯，下去吧。”总管点点头。

“开始点名，刘瑜，你去准备一下。”总管扭头对那个官兵模样的人说。

“是的，大人。”

刘瑜自口袋里摸出花名册，清了清嗓子，开始念:

“天龙十二年冬，奉帝喻买奴二十有三，刘瑜押行至天净山，陈侧资驾行二百六十九里，所购历县郡八者，皆历历在册——

“朱成玉，男，资扬人。周路，男，资扬人。无名氏，男，资扬人。李四九，敦皿人……”

刘瑜正准备翻过一页继续念，忽然宣驾官扯长了嗓子，高声喊叫——

“陛下驾到——”

顿时，所有人都跪伏下去，恭候皇帝的来临。

一个中年人，牵着一个小男孩慢慢的走了进来，后面簇拥着一大群随从，所有的官员行大礼参拜后，静候在原地，等待着这个男人的吩咐。

“都站着干什么啊，你们继续，朕带麟儿出来逛一逛。”

总管施了一礼，对后面摆摆手，于是点名造册又继续进行。

“……”

“如上所诉者，买奴二十有三，有名有姓者十四，无名无姓流亡者有五，路途冻死者有四，全矣。”

“怎么冻死这么多？”皇帝不高兴了。

刘瑜俯首:“陛下明察，那死的四个孩子，本来是流落的乞丐，身体虚弱，又或染疾病，路途颠簸，奴才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算了，你去安葬他们，我问你，可有欺瞒百姓，强买强卖之事？”皇帝拿过花名册，卷成筒装，一下一下的敲着刘瑜的头。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这本来是掉脑袋的勾当，奉陛下圣恩，广搜天下幼小乞丐孤苦者。使之苟活于寒冬，我们巴不得他们卖！”刘瑜冷汗直流，一个不小心，脑袋就要搬家。

“得了得了，看你堂堂武吏成何体统，朕又不是吃人的猛虎，下去吧。”

“谢陛下。”他摸索着爬起来，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父皇，明天子敬先生就要来给我上课，我想在这里挑一个书童好不好？”皇帝后面的小男孩扯扯他的衣襟，奶声奶气的说到。

“殿下，万万不可，这里都是贫贱之人，如何做得您的伴读，我那次子林渊，虽说愚钝，为人倒也忠厚，服侍您是最好不过了。”总管拱手对小男孩说到，可是，他却一直盯着皇帝的鞋子。

“得了吧林爱卿，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朕不知道？林家有子蠢似猪，奸似狐？”皇帝打趣着总管。

“是是……”总管满脸通红，恭身退下。

“麟儿，你在无法造册的无名氏中选一个，但名字要你自己起哦。”皇帝溺爱的默默儿子的脑袋。

“谢谢父皇！”他欢呼着，跑到了那四个孩子面前。

他睁大眼睛，白白嫩嫩的小手随便向前一指……

是的，决定帝国命运，甚至这个世界命运的一指挥出去了，冥冥之中因果的定数，又或者是命运？千百年以后，当世人津津乐道的提起这位年幼殿下随便的一指，就与命运契合在一起，改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