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令》免费试读_夕夕枫

第一章 不管什么，活着就挺好

阴森暗潮的牢狱中，两名狱卒一左一右拖着一名羸弱少年，极不耐烦往前走，偶尔还给少年一顿毒打。

少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白得有些吓人，身子薄弱如纸，裂开的伤口露出比一般人要细的白骨，似乎一折就断。

左狱卒嘲讽而不满说道，“没想到你活到现在，不过……出了去你也活不成。”

右狱卒眼里杀意浓烈，这些年一直都想杀了少年报仇，奈何规矩在，没法动手，“别啊，人可是宗门第一天才，还是什么宗主继承人……可惜了啊，年纪轻轻忘本，老宗主都敢杀？”

提起“老宗主”三字，左狱卒痛心疾首，喉咙有些发热，“云寻啊云寻，老宗主你恩重如山，你怎么下得了手？”

右狱卒又忍不住，甩了云寻一个狠拳，“若不是老宗主自己定的免死令，裘长老以命换命，何止废修为关四年，下地狱都赎不了罪！”

那一拳力度颇大，少年即使脸上痛苦、冒了一身冷汗，却始终没喊一声。

今日是他十五岁的生辰。五年前的今日，他来到升云宗，被老宗主云正明相中，成为宗门首位身份不明的少宗主。

他原叫司庚，被云正明改成云寻。

脑里再次浮现云正明死的那个画面。

那日是他十一岁生辰。

诺大的练功场石地，周遭空无一人，云正明冰冷的尸首横躺在地，衣衫染满鲜血。

他就跪坐在云正明身旁。

鲜血从裤子渗到膝盖皮肤，那一袭白色衣衫显得格外狰狞。

他双手握着一柄带血长剑。

血是云正明的血。

剑是云正明的爱剑。

身上不合身的白色衣衫是升云宗的宗主服。

当天夜里，十二位长老及内门弟子齐聚公审大堂。

判他觊觎宗主之位，杀害宗主云正明。因有免死令，又有裘文彦长老以死代其赎罪……

废修为，关牢狱四年。

……

……

百年前，人界与魔界爆发大战，从陆地打到海洋，从海洋打回大陆，最后在一个叫虚界的神秘地方、以人族的胜利结束战争。

司庚出生于虚界。

在虚界的战争被世人称为临末之战，无数强者战死于此。但五年前，大战结束，虚界突发灾难，陷入黑夜，那些被及时送出去、能活下来的不过十数人。

司庚是其一。

当时情况危急，幸存者自己也不知被送去了哪。

从虚界出来，十岁的司庚拖着一身伤，在人迹罕至的荒野中艰难而行。

寒风呼啸，积雪比人还高。

小司庚又冷又饿，血都流不出，与其说走，倒不如是勉强支撑身子、被寒风推着前行。

最后倒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中。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醒来时，竟躺在马车中的温暖被窝里，旁边坐着一位白须老者。

老者正是云正明。

……

……

出了地牢，两位狱卒都觉得司庚晦气，怕污染了大路，竟将他扔到路旁的灌木丛中里，骂几句踩几脚便回了地牢。

今日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没有阳光，只有冷得骨头刺痛的寒风。

没等他艰难爬起来，忽地有只大脚狠狠踩在他右肩上。

咔嚓！

右肩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痛得快没知觉了，迷糊微睁眼，木滞看着围着自己的青年。

“哎呀！少宗主啊，不，应该叫前少宗主。”

“可不是嘛？现在升云宗谁作主？南少爷，你何必跟一个废人浪费时间。”

“废人？人不用修为都能打得你屁滚尿流，别让他这么快死，废了他的右手！看他以后拿不拿动剑！”

咔嚓！

第二道骨头碎裂声，第三道、第四道……

他已经听不清青年们说什么，也不知踩了多久，反正他是痛得晕死。

醒来时，竟躺在温暖的床上，耳旁传来一句欣喜若狂的喊声，“大哥！”

司庚微微侧头，看着床旁哭成泪人的小胖子。

小胖子叫云锐，比司庚小两岁。

升云宗有十二座主峰，一峰一长老，以及数位内门弟子。

普通的小山峰有数十个，是外门弟子以及负责杂务的人居住。

还有一座叫困牢峰，峰顶是公审大堂，下方关押着无数犯事的囚犯。

云锐一家住在叫小林峰的普通山峰。借着司庚的指导，云锐勉强混进外门弟子行列。

云锐没在意自己哭得难看，只知道躺了三天两夜的司庚终于醒了，又哭又笑说着，“大哥，你终于醒了？”

“嗯。”司庚说话都很勉强，他记得被判罪那日，所有目光无一不是嘲弄、仇恨。

他被关在困牢峰最底层，除了送饭的，连个鬼都没有。

许久不见这种殷切的目光了。

原来还有人担心他。

司庚虚弱问道，“你家？”

“嗯！”云锐赶紧点头，“放心吧，这里就我俩。两个月后天下学院招生，主峰的师兄师姐将要赴考，摆了个饯行会，爹娘忙去了，还要许多天才能回来。”

司庚欣慰浅笑，云锐想事周到了。

他刚起身，竟发觉右手毫无知觉，神色惊变，想起打他那伙人说的话。

赶紧往右手掐了一把。

还是没有半点知觉。

云锐太难受，思量许久才开口，“大哥，大，大夫说，你的右手骨头全碎了，他，他也无能为力。”

司庚左手紧握右手臂，泣不成声，但泪水仍不断落在被子上。

身子很痛，但心更痛。

整个升云宗都知道，他的惯用手是右手。

万幸的是，升云宗并不知他在临末之战的事，自然也不知他左手能如右手般战斗。

云锐始终不会安慰人，心疼坐在一旁，“大哥你别哭了，你哭我就跟着想哭……”

司庚抹了抹泪水，“还有大夫愿意医我？”

云锐见人似乎没事了，想着也许能转移司庚的注意力，赶紧答话，“嗯！住在峰里那个怪老头，他不知怎么溜达到这了。”

“他？”司庚想了想，小林峰里的确有个特别干净的怪老头，“他会医术？”

“我原本也不信的，可大哥你伤得太重了，他说得头头是道，我就让他看了。”云锐有些愧疚，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大哥，你不会怪我乱找人吧？”

“怎么会？”司庚笑了笑，“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云锐也跟着笑。

“我没有杀老宗主。”司庚忽地低声道，眼神里满是希冀，“云锐，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大哥！”云锐无比坚定，“大哥说没有就是没有。”

司庚哭笑不得，这到底是相信他没有杀人，还是单纯相信他？

但不管什么，活着就挺好。

第二章 得至夜令者得天下

吱啦……

木门突然被推开，走进一男一女，还边说着话，“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了带，幸好有时间回来拿……”

云锐望着来者，吓得腿软，惊颤颤道，“爹？娘？”

司庚沉默。

进来的男女正是云锐的父亲云作昊，母亲云英。

虽过了四年，少年面貌变化极大，但他们清楚云锐没什么朋友，今日又是司庚的释放日。

云作昊板着脸，慢慢走向两少年。

云锐赶紧挡在司庚身前，又笑又怕地仰视父亲，“爹，这，这是我新交的朋友，我俩刚刚打架，他不小心……”

云作昊顿了顿，“你是云寻？”

司庚眼中闪过一丝惶恐，抓了抓被子。

云作昊冲到床旁，一把将司庚扯到地上，还没到门口，又被云锐拦着。父亲愤怒骂道，“混账！他会害死我们全家！你也想被关进困牢峰吗？”

云锐急得快哭出来，恳求道，“爹，大哥没杀人，他是被……”

一个响亮巴掌突然落在云锐脸上。

云英打得手有些疼，但怒意不减丝毫，“不许胡说！证据确凿，难道你还敢怀疑十二位长老的审判？”

云锐哑然。他从未接触过内门之事，只知道公审那日骂声一片，以及司庚被废修为时的惨叫。

司庚拉了拉云锐，抬头看向云作昊，淡淡道，“我会离开升云宗，现在走。”

云锐急道：“大哥……”

司庚摇摇头。

云锐深知司庚的性子，没再多说什么。

云作昊看着司庚的眼神，竟有些愧疚。那眼神虽没有丝毫虚弱，却夹杂些许绝望。

四年前，这个眼神该是炯炯发光、又带着些许温和笑意……然而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是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天才陨落。

云作昊一手拎起司庚，快步走到门外，像抛弃废物一样将后者扔到门口，又扔出一个钱袋，“我念在你曾指导过锐儿，这些钱给你当盘缠，快走吧！”

云锐挣开云英的手，冲过去扶起司庚，害怕地看着云英，“娘，我，我送大……云寻一程，他出了山门我就回来。”

司庚感激又抱歉看向云锐。

云英瞥了司庚一眼，心有不忍，“记得回来。”

“嗯！”云锐满怀欣喜，直接背起司庚，往山门方向奔去。

云作昊望着渐去的两个少年，又低头盯着自己扔到地上的钱袋，推着云英进屋了。

……

……

云锐跑了许久。

司庚：“好了，看不见了。”

云锐停下，喘着大气，仍不肯放下司庚，又转身望了家的方向，小声道，“大哥，我能跟……”

“别瞎想。”司庚道，“你不像我，没必要在外头风餐露宿，你虽是外门弟子，可始终是升云宗的。”

云锐沉默。

司庚：“我想去个地方。”

云锐：“哪？”

顺着司庚指的方向，两少年又是上山又是下山，还过了几条河，唯一庆幸的是，避开所有人。

终点是山上的一棵大树。

周遭除了雪就是雪，即使从山上眺望，也看不见半座山峰。

云锐好奇问，“大哥，这是哪啊？我们升云宗有这个地方吗？”

“有。”司庚微微一笑，“你开天眼了吗？”

“没有。”云锐摇头。

“以后开了天眼，过来这里看看，你会知道……”司庚望向山下，“真正的升云宗。”

“啊？”云锐吓了一跳，难道肉眼看到的升云宗是假的？

司庚：“放我到树下。”

云锐走到树下，轻轻放下司庚。

司庚指了指贴近树旁的一处地面，“全部功力，往这里打三拳。”

云锐摸了摸脑袋，还是照做。

云锐并非什么强者，这三拳最多重伤几个普通人。三拳过后，地面被打出一个坑。

坑里藏了一个小箱子。

云锐吃惊看着，“大，大哥，这是……”

司庚笑笑，拿出小箱子，细细解着上面的锁。

云锐好奇得不得了，心道：大哥怎么跟小孩子拆生辰礼物似的？头一次见大哥这样。

云锐：“是大嫂送的吗？”

“你没有大嫂。”司庚苦笑，忽地郑重道，“这事别跟任何人说，这个地方你也当不知道。”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云锐认真点头，“大哥，这里面是什么？”

箱里有一封发黄的旧信，司庚慢慢打开，脸色骤变。

眼中尽是杀意与惊疑。

信中写道：

“寻儿，见信时想必我已不在人世。

杀我者，定是宗内奸细联合外人所为。我查了十数载，只能查出天下学院有问题。我知你必会替我报仇，爷爷心领了。

但你平安最重要。

大可将此事交予裘文彦处理，他是你我可信之人。

若你执意要查，那便查吧。

我先是私下让你学的无名功法，配合箱内的黑丹，即使不是修行者，亦能凭空写出法令，切断对手的攻击、废掉敌人的修为。

甚至能召唤无尽黑夜。

此法名为至夜令。

千年前，魔界界主曾以至夜令，孤身击退人界千万大军，夺取数百位强者修为，从此奠定魔界地位。

可惜最后这位魔界界主狂妄轻敌，被人界一位强者杀死，至夜令自此失踪。

因此修行界盛传一句话……

得至夜令者得天下。

寻儿，平安最好。”

司庚从箱子里拿出一颗黑色丹药，想起老宗主教了他一年的无名功法，恍惚间……

什么都变了。

把他当亲孙儿疼的老宗主死了。

裘文彦长老也死了。

却连谁下的手都不知。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双眼微红，吞下那颗黑色丹药。

他要找出幕后黑手，替云正明和裘文彦报仇，为自己正名。

天下学院！

司庚重新埋好小箱子，扶着树慢慢起身。

云锐赶紧搭把手。

司庚：“送我出山门吧。”

“好。”云锐忽地指着某处天空，“大哥你看，有个大雪球在天上飞！”

“嗯？”司庚顺着指的方向望过去。

云锐微皱眉，“你快叫它，不然就跑了！”

司庚刚张嘴，嘴里当即被云锐塞进一颗丹药，后背几近同时被拍了一下。

丹药就这么进肚子了。

司庚咳了几声，“刚刚那是什么？”

云锐嘻嘻笑着，轻轻背起司庚，慢慢下山，“大哥，这可是你教我的。”

司庚感觉身体的疼痛缓缓减轻，力气也在恢复。

他知道吃的是什么了。

升云宗特制的疗伤丹，能让伤者在短时间恢复，连伤疤都不留。但这种丹药需几种珍贵材料，一般外门弟子很少会有。

除非立了什么功。

云锐应该就这么一颗，还要是历尽艰辛。

司庚心头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