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世人心如意》——忆尤
起始
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它发生在我的小城P县。
“嗯,哎哟你轻点,也不怕让你那傻种听见……”
“听见怎么着了,这事儿能轻么!”
屋内浓重的喘息声将酣睡中的男孩吵醒,尤委屈的揉着惺忪的眼,女人的话有些过分,他是嘴笨,但他不傻。
尤拍着脑袋醒了醒神,昨晚淋雨着了凉高烧不退,这会头痛的厉害。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的下了地,摄着步子凑上父亲门前。
屋内充斥着某种腥骚难闻的气味,三米长宽的床,母亲刚铺好的干净枕被,两段赤裸的身体享受着短暂的鱼水之欢。
“以后可算不用躲躲藏藏了……”
“嗯……”
“先说好,我可不当后娘,带着个累赘跟你过日子我还嫌委屈……”
女人红唇微启,捏着父亲的鼻尖调侃起来。呼出的气扑在父亲脸上,唇齿皆是香的。
“嗯,一会再提这事。”
“一会一会,一会你就忘了,嗯,说了你轻点~”
听着肆无忌惮的笑声和喘息,尤心里憋闷的很,他虽不知晓男欢女爱,可女人一字一句他却听的明明白白。他突然想踏前一步,问个清楚。
屋内的喘息声越发的浓重,就在父亲和女人接近尾声的时候。
“啪。”
灰暗的屋子瞬间灯火通明。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女人身子一怔,惊慌失措的缩进父亲怀里。抬眼瞥到门口只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才稍稍松了口气,脸色晦暗不明。
父亲把赶忙被子盖到女人身上,回头看见儿子站在门旁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脸臊的发红,面颊上显出浓浓的戾气。
“bi崽子,给老子滚蛋!”
如鹰阜般锐利的眼神并未让尤胆怯,他既然敢开灯,就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
“我妈呢?”
尤向前迈了两步,语气平平的问着父亲,眸子却如投入深井的石子,无波无澜的盯着他身旁的女人,女人被打量的竟有些发毛,不自主的哆嗦了下。
正在兴头的父亲被搅了好事,看着眼前的尤心生烦躁,神色不耐道:
“昨晚不就告诉你了,我和你妈离婚了,以后她就是你妈。”
男人的声音浑厚,一如既往的不容人置疑。
明白昨日的努力还是无济于事,尤眼里难掩失落。
“那我姐呢?”
“跟你妈走了,以后你就跟着我过。”
女人在一旁听着蹙眉,方才还答应自己甩掉这个累赘,这一转眼就变了卦。捏在父亲腰间的手暗暗用力,疼的男人闷哼出声才满意收手。
碍于父亲在气头上她也没敢反驳,侧了侧身,随手把床上的毛衫套在身上,嘴角堆上浓浓的笑意。
“小朋友,来来来,让阿姨好好看看你。”
她声音嗲而清亮,如出谷的黄莺。
“嗬,长得真漂亮,不过可不像你,跟他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女人发髻凌乱,胸前的风光若隐若现。她脸上裹着厚厚的粉脂,若是少了鼻子,眼睛嘴巴,她更像一堵刚刷了粉的白墙。本来容貌算生得好看的女人,却让尤觉得古怪,尤突然想到动画片里的狐狸精。三分美艳,七分可怖。
女人从身旁皮衣里翻出几张百元的钞票,伸手在尤眼前晃了又晃。
“阿姨给你的零花钱,你亲妈都没给你过这么多吧?”
女人软洋洋的凹着腰盯着男孩打趣。
“叫声妈听,往后用钱跟妈讲,亲娘不疼后娘疼你,这日子长了跟谁过不是过呢。”
刻薄夹杂着讽刺的声音在卧室里显得特别突兀。
尤从未见过这么多钱,百元钞票在当时的年代意味些什么尤不清楚。过去家里日子过得再好,母亲每日给他的零用钱也只是几元钱,还会冷着眼色追问钱用的去处,非得耳提面命一番才作罢。
尤侧目斜倪着父亲,父亲凛着脸看不出喜怒,可眼神中某种胁迫和变相的鼓励让他失望至极。
尤垂下脑袋刻意放下了脾气,伸出手摊在女人面前,声音带了丝忐忑。
“你先给我,我就叫。”
“哪有和长辈讨价还价的,当自己是什么了!”
父亲脸色阴沉下来,没好气的瞪着尤,语气尽是责怪之意。
女人却噗嗤笑了出来,花枝招展的模样迷了父亲的眼睛。
“你也就这点出息,跟儿子凶什么劲儿。”
“这孩子识趣,看着也讨喜,我喜欢。”
说完便把钱塞到尤的手里。一脸期待的等着眼前的男孩卖主求荣。
尤接过来女人的两百元钱,红红的钞票像烧红的煤炭般烫手。尤想起闲教过她的话,他抬起头,声音不悲不喜。
“妈。”
“唉,唉,宝贝儿子,真乖。”
女人抚着男孩的头,嘴角漾出娇艳的笑来,好像让人妻离子散是件值她无比满足的事情。
未等女人从喜悦中回神过来,面前的男孩猛的退后一步,挥掉头上那双让他反胃的手。
“妈,妈个bi。”
床上的男女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狐狸精,不要脸,狗男……”
“啪。”
话没说完,父亲的巴掌便狠狠的落在男孩的脸上,尤的身子像飞出去一般跌在后面的衣柜上,眼前一黑,金星乱冒。脑袋擦到衣柜角蹭破了皮,痛得他鼻子火辣辣,落下泪来。
父亲怒不可止的从床上蹦了起来,突然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连忙找起自己的衣裤,气急败坏的嘟囔。
“兔崽子,等着,给老子等着。”
女人脸色阴沉下来,打量起自己白暂的手指,眼里尽是狠厉。
“什么样的女人就生什么样的种,和你娘一样不识好歹,嘴硬的都欠抽!”
尤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抬头看着床上女人挺着胸脯嘴角扬着狰狞的笑,像是新来的女主人对着奴仆示威。某种不可明状的憎恶涌上尤的心头,他的眼里闪着火,水都熄不灭的火,他竟恨不得冲上去剜了她的肉。
“去死吧你!”
嘶哑的嗓音几近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蹲下身托起脚下那盆骚气冲鼻的痰盂,冲上床前朝着那张可恨的脸泼了过去。尤倾尽全力的推开还未提好裤子的父亲,转身便冲出屋门。
女人惊恐的尖叫声和父亲的怒骂声让他脑后寒飕飕的,他一边回头一边踉跄的跑出院子。
他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觉得安全才靠墙停下大口喘息,喘着喘着,慢慢的滑落在地,再没有方才的果敢坚硬,头埋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个家尤再也回不去了,他必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也清楚,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和屋内的男人再也没有感情,一点一滴都没有。
女人 浪子
有些人的生命是有阴影的
尤的爷爷是小城的县委书记,姥爷是公安局的局长,高官俸禄,子女自是衣食无忧。
儿时的院子里有棵木锦树,那棵树是奶奶亲手种上的,每年的旧历二月,树上会开满了木锦花。
尤记得儿时奶奶总会把刚做好的洋槐花饼端给尤解馋,顺便来看看父亲有没有偷懒不去工作。
“哎哟祖宗!你慢点吃,可别噎着了,饼子多着呢。”
“唔……”
奶奶声音略微哽咽,看着狼吞虎咽的小孙子,鼻子有些发酸。后悔催儿子太早成家,这夫妻俩若是心性不定,委屈的总是孩子。
“你爸你妈呢。”
“唔,出去了,奶奶你饼里怎么又没放辣子。”
尤揪起眉头啃着饼颇为不满,不过丝毫不耽搁他嘴上的速度,他实在太饿了。
“整天咳咳个没完还敢吃辣子,你姐呢?”
“跟我妈去姥姥家了。”
尤啃着大饼含糊应着。
嚼着嚼着,尤忽的抬起头,咧开嘴欢喜起来,齿间塞上的葱花显得滑稽不已。
“奶你知道不,俺姐说今天给我带肯德基。”
奶奶怔了怔。
“啥?”
“嘿嘿,肯德基!”
“啥是肯德基?”
“不知道,反正说是好吃,这边还没卖的。到时候我掰点给你送过去。”
看小孙子这么懂事,脸上淌着满足的笑,她心里的郁结散了不少,拿起手巾为尤擦着嘴角上的饼渣。
“你爸跟你妈这两天没吵架吧?”
“唔嗯,吵了,昨天还揍起来了,茶缸子都摔毁好几个。”
尤端起茶缸咕嘟咕嘟的灌着水,他早已习惯了父母的争吵,小小年纪心却宽的很。奶奶却拍起桌子,气的眼眶通红。
“这都叫什么事,整天吵吵不干正事儿!我去找你爸去,你搁家呆着,别随便给人家开门。”
“奶奶,下次带点辣子来!”
干啃饼的尤实在不过瘾,从院子里拽了几根辣椒就嚼了起来,辣的他头皮发麻,呼呼哈哈跑到井边又灌起水,吃饱喝足便在锦树下逮起了蚂蚱。
奶奶把木锦树称为英雄树,花叫英雄花,因为木锦花开时硕大如杯,盛开时叶片几乎落尽,远观好似一团团在枝头燃烧,欢快跳跃的火苗极有气势。但尤总觉得,木锦花红如血,像母亲记怨的眼睛流淌出的血液。
尤的母亲很漂亮,高鼻梁,肤若凝脂,眉目清秀。过去早已泛黄的照片里,她总是穿着深色的呢子大衣,偶尔笑起来那对梨花窝像阳光一样纯粹,让人觉得再温婉不过,这是个让人赏心悦目的姑娘,尤觉得这种女子应该嫁给一个平凡温暖的男人,安稳的过完一生。
母亲从未叫过尤起床,天微亮的时候,桌上总会摆着尤和娴的早餐,一锅热腾的白粥,两个鸡蛋,外加一些可口的小菜。
大多时候母亲会倚在屋里窗台旁织着毛衣,每年的立冬那几日,她总是针线不离手。母亲的手很巧,一针一线却透着稳重和缓慢。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野火烧不尽……”
她偶尔会侧头视察尤是否专心学习,尤会立马低下头装模作样。不过终究是八九岁的孩子,总按耐不住絮絮叨叨的心性,尤放下手里的课本。
“妈,我爸今天还回来么。”
“妈,我知道我爸在台球室,我去叫他回来。”
母亲抿唇不言,依旧不疾不徐解着手里的纽扣,只是眸子里的光暗淡了些许。
见母亲不理会自己,尤提了提嗓子,声音陡然拔高。
“妈!我去叫爸回来。”
母亲眉头轻蹙,眼神凛了下来。
“专心做你的功课,大人的事情你操哪门子心。”
被母亲训斥,尤一脸悻悻的低下头。那年他未满七岁,最是依赖母亲的年纪,可某个瞬间他总能捕捉到母亲脸上的疏离。尤生来就未曾见母亲笑过,她的目光常年是淡漠的,甚少有温和的时候。
许久后,母亲收起手里的针线,将手上的物件放在尤怀里,眉目稍微缓和下来。
“试试大小,不合适我再改。”
尤有些受宠若惊,待看清是双黑棉手套后,脸上漾起欢愉的笑来,
“合适,妈做的怎么都合适。”
尤爱不释手的把手套捧在手心。
尤是寒底子,儿时贪玩去河上溜冰,一个不注意掉进冰窟窿里,被人提溜上来脸色煞白剩了半口气。
后来还是赤脚大夫一锅附子姜汤捡回了小命,打那以后,尤就落下了病根,一年四季手脚皆是冰凉的,冬天还未到,那双手就跟狗啃的似的,又痒又痛。
“今年再生冻疮可就落了根了,等会你去门口买瓶黄酒,这手得提前泡着。”
“唔,好。”
尤记得每年冬天母亲总是拿着药膏,一遍一遍的为自己上药。
“哎哟,妈,妈,轻点,疼。”
尤吸着鼻子抱怨,黑白分明的眸子楚楚可怜的望着母亲。
“疼也没见你长过记性。”
“底子差也不知道爱惜,下次再让我看见就别进家门了。”
母亲脸色讳莫若深,眸色沉沉盯着尤,语气冷了下来。
“哪里养成哭哭啼啼的性子,一点小伤小痛就掉眼泪,以后能做什么事情!”
尤最怕母亲这般训斥,吓得忙缩手擦干眼泪,垂下脑袋连呼吸都敛了敛。
许久后,母亲叹了口气。
“记住,你是男孩子,天大的事都不许掉眼泪。”
母亲又把尤的手攥了过来,只是手上的力度变得轻柔,语气也和缓下来。
“还敢不敢把手往雪堆里伸了?”
“唔,不敢了。”
尤窘着脸,哪怕再不乐意也得识趣的应着。尤喜欢看母亲为自己上药样子,母亲双眼生的好看,目光透着掩饰不住的担忧和温柔,衬的五官也生动起来。亲切的气息让尤不自觉凑的近了近,黑白分明的眼神一眨不眨的望着眼前的女人。
“妈,门口有卖爆米花,我想……”
“先吃饭。”
母亲抬头,落日的余晖像在她身上渡了层金,尤能细致的在黄昏下看清她头发的颜色,手指,睫毛和嘴唇的形状。
“吃完饭妈带你去买。”
“好喔!”
少数情况下母亲还是极好相处的,尤曾经也幻想过,这个女人能搂住他嘘寒问暖,一遍一遍的哼着歌哄自己入睡,那几年母亲对尤来说,是恩赐,是尤的光。
尤的父亲,他很少想起自己的父亲,甚至很少在梦中见到。记忆里父亲是一个把行李包放在身边的人,尤对那个黑色的包袱有着强烈的恨意,更多的是恐惧。
包里经常只是些干净几件衣服,一张车票和一把老式的剃须刀,却是让母亲整日红着眼眶的罪魁祸首。
父亲总是回来呆上两天就离开,尤是不期待的,他的归来总会让尤每一根神经都是紧绷绷的。他会把屋里翻的凌乱不堪,满屋子的狼藉碎片,玻璃划破的伤痕,血液像院子外的木锦花鲜艳刺眼。
支离破碎的场景就像一根钉子深深扎进骨髓,尤不敢忘。
尤是恨父亲的,恨他让自己活的像条野狗没有去处孤立无援。可是尤也是爱父亲的,因为父亲毕竟是父亲,他的发肤骨骼来自与他,打着骨头连着筋,血浓于水。
年幼时尤曾经指着街上收废品的阿伯问娴,姐,如果父亲穷成那样,是不是就会跟妈回家,像奶奶说的那样好好过日子。
不会,父亲是穷不下来的。
尤不解,娴说因为父亲命好,生下来就能乱花钱。爷爷姥爷都护着他,所以父亲是穷不下来的。
有些时候,越是亲人,越是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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