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黄土背朝天》免费试读_单伯

时间:2019-05-06 22:10:09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单伯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章

有时候一个人睡不着,莫名其妙总是会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会冒出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今夜又是如此,学校宿舍临着马路,大城市就是大城市,马路上的车似乎永远也不会断流,无论白天黑夜。我睡觉本来就浅,稍微有个动静就会惊醒,所以在学校宿舍的这一年,我睡眠质量很差。每当被呼啸而过的车惊醒,我便再难以入睡,没办法,只有去再脑海里反复回忆或者幻想去等着黎明。

这个季节的上海还不是很热,气温刚刚好,所以也没那么烦躁,要是再过一个月左右到了盛夏,没有空调的宿舍,根本没法睡觉。有人说,生命是从黑暗中来的,也归于黑暗之中,人也是如此。黑暗中,会自觉的安静下来,去思考一些太阳下来不及想或者想不到的事情。

从远在西北的甘肃小村庄到中国最大的城市,跨越大半个中国,两个气候带,想想还是蛮远的了。每年寒假暑假,都要拉着箱子背着背包,坐二十六小时的火车,不是在回家的路上就是等着回家。倒不是说我有多留恋那个发展缓慢甚至是有些贫穷的小村庄,只是家在此处,家人更在此处,而我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彼处,即使彼处好过此处千万倍。人就是这样,这也算不得恋家,对熟悉的习惯的人和地方,总会有依赖有牵挂,虽然每年都会有来来回回的二十六小时,但是每次回家火车减速快到站的时候,还是依然会有明显的激动。

去年回家的时候,年逾花甲的爷爷拉着我,问我能不能写点什么东西,我好奇爷爷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半辈子,难不成还有什么文艺活儿。我清楚的记得,当时爷爷一边卷旱烟一边缓缓的跟我说着,特别是卷旱烟,卷的特别慢,给我的错觉好像他卷烟的目的不是为了去抽而只是为了这个动作,烟叶一点一点的放在裁好的方形纸条上,捏住一头,慢慢的拉起另一头不断的旋转,直到烟叶被包裹起来,变得紧密。爷爷跟我说的大概意思就是,其实他很早就想写点什么了,奈何自己没读过书,想记录点什么却难以下笔,他就希望我能替他完成这个说小也小说大也大的事情。我看着爷爷把卷好的粗如拇指的旱烟缓缓地撕掉前端,然后放在嘴边,抽出一根火柴,刺啦一划,燃起小小的火苗,但是在光线昏暗的老屋子里竟然有些炫目,然后烟头在火苗中一点点变的通红,飘出很刺鼻的青烟。他在空中挥了挥火柴梗,熄灭之后扔在了那个比我还大几岁的烟灰缸里。

爷爷抽了一口,一脸认真严肃,甚至我能从眼神里读出几分落寞,而我也长这么大第一次意识到,爷爷的内心远比我看到的要丰富的多。他说到“人老了,本以为很多事情都可以看开了也就放下了,现在看来,看开容易放下不易,这么多年了,如今世道变好了,能吃饱穿暖了,谁还能记得几十年前的光景,谁会在乎几十年前发生什么事情。我种了一辈子地,靠着老天爷和黄土地过活,虽然没走过南闯过北,但是我觉得在村里,还是多少能说上话的,多少占些辈分的,现在这些后生,也都是在我眼前长大的,我是觉磨着,有些东西还是要留下的,特别是老祖宗的东西。好歹让以后的娃娃们知道,这个村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有一点历史,也别忘了哪些老家伙走过的路。所以我想把这些写下来,也不长,就五十年左右光阴,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也喜欢听故事,所以就经常到村里老人跟前闲聊,所以对村子的过往知道的也不算少,加上我走过的这几十年路,应该还是有能写的能记下来的东西吧。”

我点了点头,但没说话,因为我很少见爷爷这么深沉的跟我说话,打小爷爷就疼我,我也爱听爷爷讲故事,所以潜意识里就觉得爷爷不会跟我认真起来。他抽了一口烟,继续说到“你看看能不能把我想的这些写下来,本来想着直接写个村史,给子孙们留个传下去的东西,但后来想了想,这种事情,又不能我一人说了算数的,写出来的东西别人家看不上不在乎,倒成笑话了,你就写写我给你讲的故事,别人不看我自己看。以前想让你写,你考学很忙,现在也是咱们家第一个正儿八百的本科大学生,水平应该不是事吧。”说完还得意的笑了笑。

我那时候的心情应该事复杂的,觉得爷爷原来也有自己的情怀,但是又犹豫能不能写出来,让爷爷失望。但我还是满口答应了,“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本以为这件事情不会很难但是当我动笔的时候,才发现真的不简单,半个世纪的岁月要在我的笔尖重新来过,三代人的纷乱生活要在笔尖重新演绎,我根本不知道从何处入手。那几天刚好寒假过年期间,地都被大雪盖住了,也无事可做,就让爷爷给我讲过去的事情,有些很琐碎,有些很却是有些惊心动魄,不管怎样,连着七八天,听爷爷从他年轻时讲到了我有儿时记忆的时候。回到学校后,我试了几次,但是都没能如愿,难以下笔。爷爷问起过一次,我有些羞愧,不得已用“最近有些忙”这个烂的不能再烂的借口搪塞过去,之后爷爷也没再过问。

过完年离家已经数月了,寒假爷爷身体也不如从前了,或许我真的该写点什么了,对爷爷有个交代,对我自己也有个交代。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两点一刻,穿了件衣服,下床打开台灯翻开笔记本,终究是要去还掉一些东西的,不然良心难安。写之前,我也点了根烟,然而只是为了提神。

我看过不少大家写关于乡村变革的巨作,莫言的书,路遥的书,陈忠实的书,每次都感慨很深,可能我与我血脉里流淌的农民基因也有关吧,书里的很多场景都很熟悉,因为我亲眼见过。他们用半生的积淀来向世人诉说遥远的乡村故事,很明显我没有这个经历,自然也就写不出那么深刻的言语,只有用自己有限的学识去把爷爷讲的故事描述出来,谁在乎不重要,我只知道年迈的爷爷在乎,就够了。前几次都想用一个很惊艳的开始来写出故事,现在想想有些天真了,爷爷很平凡,乡村很不起眼,我更是俗人一个,如何能让开始惊艳?那岂不是成了我的故事,还是俗不可耐的故事。理了理思绪,摁灭烟头,在灯红酒绿的夜上海,写遥远的西北小乡村,叩问祖辈的一生牵绊。

第二章

1975年,农历乙卯年,天灾人祸不断,河南驻马店大坝垮塌,河南省三十个县市被淹,死难二十多万老百姓,但对于远在西北黄土原仅有几百人的村子来说,既看不见也听不着,更管不着。就像是对于一片树叶来说,都不过是跟着漂流而已,不在乎是汹涌洪水还是涓涓细流。村子在原边上,地头就是大山沟,整个村子几百人具是姓王,又在原西边,所以唤作西王村。

那时候的村子还是农业生产社,虽然集体开了不少荒,但是黄土地本来就贫瘠,主要种小麦和玉米,所以活并不多,但是能下地的人还是要天天去地里的,就是挣工分,有了工分才能分到粮食,才有的吃。我的爷爷叫王元贵,弟兄两个,爷爷是次子。在那个家家四五个孩子的年代里,还是显得有些人丁单薄。不过好在爷爷和大爷爷都已经二十几了,也都成了家,娶了媳妇,都有了娃娃,一大家子过活在一个窑坑里,挣工分的人少吃的人多,但互相接济接济勉强也能过日子,就是比较清贫。说到窑坑,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在黄土高原上,那时候没有什么盖房子一说,都是挖窑洞,而我们那里的窑洞也不同于陕北的窑洞,我们哪的窑洞是要现在地上挖一个很大的四方四正的坑,然后在坑里四面往里挖,挖出窑洞,按照爷爷的说法是,这样的窑洞冬暖夏凉,还能避风头,那会儿可没有火炉子之类的物件,因为要大跃进炼钢的时候,把带铁的物件都炼了钢了。这样的窑洞,前些年我还有见过,夏天进去,里面确实很凉爽,最近几年听说搞土地规划,都填平了。

王元贵在族里同辈中排第二,族里这一辈人堂兄弟加起来有七个,在村子里算是望族,而且王元贵的三叔王进礼还是生产大队的队长长,所以这个族在村子里的声望还是不错的。每逢过年的时候,也是这个族挑头来游鼓闹新年的。二月十一日正好是农历年三十,按照习俗,三十晚上村里的庄稼汉要敲锣打鼓进门进户去拜年送吉祥的,这叫游鼓。虽然最近几年生产社管的严了,很多人也都怕出个啥事情被栓狗链子,人没那么多气氛也没那么热闹了,但是传统还是沿袭了下来,只是到了有的人家门口,看见大门关灯黑着,游鼓的队伍也就绕过去了。

今年游鼓的小伙子更少了,前段时间社里下通知了,反封建反迷信,禁止封建迷信活动,庄稼人也不知道啥事封建怎么就算迷信,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也就不去参与了,有的年轻人要去也被族里的长辈给制止了。但是王元贵的三叔王进礼,虽然是生产队队长,但是打小就爱热闹,是个热积人,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当上社长的原因。王进礼觉得,大家伙在地里种种收收一年了,过年了热闹一下不打紧,而且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借着游鼓到村里声望高的长辈家里拜个年亲近亲近,不求神不驱鬼的,算不得封建迷信。再说了,按照传统三十是还要给祖坟烧纸的,现在烧纸是没得烧了,因为拉地的时候坟头都被平了。游鼓再没了,那心里就连点念头都没了。

于是招呼本族的年轻后生,王元贵同辈弟兄七个,加上三叔王进礼和四弟王进智,抬出牛皮大鼓,取出锣钋家什,在村头的涝坝上闹腾了起来,慢慢的又来了几个其他族里的年轻人,但是还是比起以前少很多人。王进礼可不简单,既然都张罗起来了,人多人少不打紧,进门窜户来一圈,人就多了。于是王进礼取出毛已经掉的差不多的鹰膀扇子,小辈王元富也就是王元贵的长兄还有二叔家的长子王元吉抬起牛皮大鼓,王元贵自然就是打鼓的人了,王元贵打鼓的手艺村里公认的。二叔家的老二王元详提着锣,三叔家的老大王元喜抱着钋,老二王元庆拎着麻袋,可别小看这麻袋,游鼓是要一整宿的,到了谁家谁家就得备酒备菜,吃不掉喝不完的,也不能给人家剩下,全倒在麻袋里,第二天跑腿的出力的一起瓜分,虽然无非就是瓜子糖还有捏的花馍馍,但是都图个热闹。其他后生都举着火把,倒也是有点气势。

这游鼓还是有讲究的,不能想进谁家就进谁家,一定要从村里辈分最高的那一家开始,进去之后,要全村后生叩头拜年,然后按照辈分一家一家去,越到最后叩头的就越少,因为辈分就越小了。村里辈分最高的,大家也都清楚,自然就是村东头的王永清老先生了。老先生已经快七十五了,光绪二十六年生人,参加过乡试,村里过去寄信写春联贴告示什么的,都出自老先生之手,听说老先生年轻的时候可是去过西安城的,在村民眼里能去西安城那可是不得了的,因为大部分村民一辈子都没出过泾州县城的。最关键的是,老先生的二儿子王浩林现如今在乡里的公社管理委员会任职,十里八村都是叫的上名号的人物。而且王老先生和王进礼自家的长辈关系挺不错,来往挺多的,后辈也是走多比较多。

游鼓队伍敲锣打鼓的走向了王老先生的坑窑,到了发现大门关着,但是从坑上往下看,窑里的灯还是明着的,老四王进智见状直接想去推门,进礼拉住了,站在坑顶对着里面喊“清伯,进礼给您拜年来了!”喊完之后,昏暗中隐约看见有个身影从窑里闪了出来,听见坑道里的脚步声,然后门开了,原来是老大王正林。由于老二王浩林常年在乡上忙事情,家里的农活也就全归老大了,所以就由老大伺候着老爷子。

正林探出头看了看火把下闪动的人脸,看见王进礼便跨国门槛走了出来,悄悄在耳边说了几句,虽然火把昏暗,但是还是看出王进礼脸上有些疑惑和惊讶。听罢,王进礼挥手示意锣鼓停下来,众人不明所以,也就停了下来,“清伯这两天染了点风寒,咱们就别下去搅和了,就在坑上头,对着正北叩头拜个年吧”众人纷纷放下手里的家伙什,跪下三叩首,虽然心里纳闷,因为前两天老爷子还在自家坑上头的老柿子树下给生产队写春联哪,怎么说感冒就感冒了。

叩完头,王进礼鹰膀扇一挥,“家什响动起来!下一家”

王永清老先生坐在窑里的炕头上,炕上放着几样咸菜和一小碟子花生米,还有半瓶老二捎回来的烧酒,泯了一口酒,听着锣鼓声渐渐小了,轻轻的摇了摇头,跳动的煤油灯下,除了迟暮还有几分无奈,轻轻叹了句“娃娃是个能成事的人,还是太年轻了啊,看不懂时局,不是清伯不给你酒喝,进门了就不好再关门了啊。”说完看了一眼坐在灶火边的老大王正林,略带怒气的说了句“酒凉了,去烧上。”正林起身低着头拿起酒壶去热酒了,大过年的也不知道老爷子气从何来。

王进礼带着游鼓队伍,把整个村子都转了一圈,有几户黑灯关门,自然就绕过去了,兜完一圈,东边的天已经泛白了,这个时候是最冷的,王进礼解散了队伍,说是回家睡醒吃了晌午饭了到大队部来分东西,一帮后生自然是各回各家。王进礼前面走着,两个儿子后面跟着,老大说道“大,你说这清爷咋回事?往年都是很高兴咱们去叩头的,今年咋关门了?”老二双手捅在袖子里,嘟囔着“正林大不是说了嘛,清爷受风寒了。”王元喜回到“那今天晚上清爷族里的都没开门,难不CD受风寒了?”

走在前面的王进礼听罢,心里也顿时觉得一紧,按理来说,自家族里和王永清族里的关系还不错的,走动也多的,往年都是互相走动拜年拼酒,今年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但是至于为什么,还真想不明白,难道就因为秋收的时候,社里下发到各大队的告示,禁止封建迷信活动?那也不对呀,王浩林在乡生产社的监察委员会里,年前回来放年货的时候还跟他聊起,说等年三十回来游鼓要和王进礼在酒桌上拼个高低哪。算了,不想了,跑了一晚上了,确实也困了,回窑里先在热炕头上睡一觉。新的一年,得有个好心气。

收起

相关推荐

相关应用

平均评分 0人
  • 5星
  • 4星
  • 3星
  • 2星
  • 1星
用户评分:
发表评论

评论

  • 暂无评论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