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刑纪》:楔子
楔子
从大陆最东的郡府上雍往东出发,跨过三夷岛群和广阔无际的东海,可以看到一条深碧色的狂乱海流,从极北的北冥之地向南奔涌而下,纵贯南北不见其尾。
那便是“流澜”——在各国的地志中,被描述为这个世界四分之一界限的狂乱海流。
其间流淌的海水,充斥着来自北冥的寒气与来自深幽海底的地脉龙火。二者相互激引冲突,迸发出强劲的气流,把海水搅得有如一锅冷热不均的沸汤一般。
加之海面上飓风不止,云雾遮绕,日星隐耀。
凡俗间的船只若在其间航行,只怕片刻之间便会失了方向,继而被狂风劲流撕做碎片。
在过往数千年的时光里,除了一千年前那位圣人与每年三月从大陆各处飞来此地繁殖的红燕,从未有陆上的任何人或物能够穿行其间,即使是那些修行者里最为强大,被称为“宗师”的存在。
所以,除了那位早已在岁月间消逝的圣人与风中的红燕,没有人知道,在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海流中的深处,伫立着数块巨大的深色陨石。
它们呈环形坐落,每块相去不过数百丈,且断口相互吻合,可见是坠落时遇着极大的冲撞从而分做数份。
石体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星气与元气,彻底镇压住了方圆数里之内的地火与海流,使这片地域风浪息止。如果不是无处不在的天火烧蚀痕迹,俨然便是一片岛礁的模样。
事实上它们确实被当做岛礁来使用,那些红燕的巢穴便建在这些陨石上。
此时正是六月浓夏,暮春时节从大陆东飞的红燕刚来此地落脚不久,刚筑完巢,甚至还未曾产卵。
若是往常白天群鸟出巢觅食,便只余一地寂寞的空巢。
但今日有所不同——在最外围的那块陨石的一侧扁平角上,半躺着一个年轻人。
他的身子有一半还浸在海里,随着薄浪浮动不止。
他眉目间稚嫩之气未褪,年龄应在十四、五之间,穿的是一件锦丝的衣物,腰间挂着数枚蒙山美玉做的挂坠,蹬一对云履。
单看形容,他应该便是世间最幸运的那种富商家公子哥,可能来至于楚或者宋,一出生便含着金汤匙。
可惜他应该遇着了这世上最不幸的事。
东海虽然不似流澜之内终年风浪肆虐不休,但也绝非平安之地,海上云气相冲,往往数月便有大风暴生出,往来船舶遇之多有倾覆或是不知所踪。
他应该便是后者,行船看海偏遇暴风,便被卷进这流澜中来。
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会在数日间死去。
…………
金乌西坠,暮时将近。
远处有嘈杂的燕鸣传来,那些外出觅食的红燕即将归巢。
嘈杂入耳,那个少年在此时醒来。
他睁开眼后,花了数息的时间理清了神智,然后又花了同样长的时间打量了一下四周。
接着四肢并用的挣扎上了那块陨石。
长久的浸泡在海水里,加上有些过度的使用力气,他开始伏在地上剧烈喘息,然后笑将起来,笑声有些断续,但着实开心。
劫后余生确实令人欣喜。
但紧接着他又开始抽泣,因为他认识到自己仍然处在危险而绝望的境地里。
少年哽咽不止,不断有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混进一地的海水里,显得狼狈凄楚极了。
然后他似乎想起什么,停止了无谓的哭泣。
也许是为了指责命运的无常,也许是单纯为了发泄,也许是旁的什么。
他突然放肆的大叫了数声,往后虚弱地躺倒在石面上。
因为那些陨石的缘故,四周风浪寂静,啸声因此得以传地极远,一直没入到视线尽头低沉的云幕里。
正值黄昏,暗沉的天幕后,有丝丝缕缕金色的晚霞透过来,映在他因寒冷而有些苍白的脸上。
他微偏着头,那是一副倾听的神色。
他好像在等待什么。
哗——
哗——
哗……
远处传来数声声响,有什么东西破开了水面,那处归巢的燕群受了惊吓,突然炸将开来,划翅挥羽的声音陡然嘈杂了数分。
浓雾中有破风声传来。
片刻之后,五道影迹撞破雾障,落于少年四周,变成五位遮头遮面的身影。
五人具持剑,着黑衣,看身形皆是成年男子。
左侧一人与正前方一人各有一臂断去,伤口处流着乌黑的血液。还有一人凶腹之间被一截断木贯穿而过,伤口看来甚为恐怖。余者也各有残缺。
看着这些下属凄惨的卖相,少年的眼里明显流露出一些惋惜感慨的神色。
看来前日的风暴还是过于大了些,以至于这些境界深厚的阴神傀儡都未能完全抵御,他如是想着,然后叹了口气,命令一具傀儡去抓些鱼来果腹充饥。
接到命令的那具傀儡消失在海水之间。
得到了这些下属的少年暂时感到心安,便眯起眼睛准备睡上一觉养些精神,以便寻找退路。
今天的天气似乎格外美好,云雾间透过来的金色晚霞越来越浓,云层被烧的有些泛红,把躺着的少年那双眸子也映的慵懒极了。
他满足的呻吟了一声就要入睡。
却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于是他又把自己弄得清醒起来。
然后他发现那些红燕似乎有些飞的过于慢了,从阴神傀儡归来已过去约有盏茶时间,竟还没有一只红燕归来!
他抬起手在眉前搭了个檐,眯眼望着天空——这霞光似乎也有些过于浓了!
他眉间微蹙,一抹警意浮上眼底,右手四指微动。
那四位阴神傀儡握剑的手猛然挥了出去。
四道恢弘的剑气随之而生,向着四方的云雾里横扫过去,飞快的没入云雾深处。
远方传来事物被切断的声响,以及数声落水声。
片刻后,有数十只红燕的尸体顺着海流漂了过来,海水间一片赤红。
感觉错了麽?看着这一幕,他的眼神有些微惘。
右手拇指微动,水下的那个傀儡传来让他心安的信息。
他的视线重新归于天空:既然四下左右具无,那自然便是在上方了。
只是到底是什么呢?
居然能够在如此纷乱的气流中飞行,还散播出如此巨量的光明气息来迷幻他的的感官。
少年的探寻的目光向着那最光明处落去,心意也随之而去。
嘭的一声响,潜在水下的那只阴神傀儡猛地加速,破水而出,像抛石机投出一块的炮石一样,一往无前对着那处笔直砸了过去。
下一刻,一声更为巨大的巨响透云而出。
那处的云雾骤然爆炸开来,碎成无数流散的丝缕,继而消失一空。
一道颓然的身影,以一种比去势更速的态势,从一团向上飞去金光里猛然朝着他砸了下来。
顷刻间便已相距不盈丈!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心念急转,不及惊骇,口中便已爆出一声清啸。
余下四只傀儡的一只迅速伸出一只手,抓着他的衣领,间不容发地一把拎起他,朝着旁边一块陨石上甩了出去。
另外三只则迅速举剑朝上方架去。
下一瞬,四者在上方相遇。
空气里陡然炸起一声爆鸣。
一股看不见的气浪,从四者交汇处迸发,向四方狂涌而去。
那些红燕遗落的空巢被扫落一空。
劲气顺石而下,陨石周围的水面齐齐向着四周推拒而去,陷落了一尺有余!
余波去尽,场间的情形显露出来,抬手隔剑的三位阴神傀儡执剑之手具已废去,惨然垂于身侧。那位从天空里落下的更是早已浑身骨骼尽碎,变成了地上的一摊肉糜!
另一块陨石上的少年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惊惧不已。
他的眼里充满了不尽的震骇之色,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要知道这几位阴神傀儡,每一个都有不弱于当世顶尖高手的战力。三人联手,便是当世境界最为高深的宗师在此,也只能暂避锋芒。
可是上面那团金光中的存在却只是一砸便破了他们的剑势,即使占了先手和高处的优势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这完全不合常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难道这就是当年那位圣人来此处饮酒的原因嘛?一位相同的存在?
不容他多想,在两方相遇的那一瞬间,上方的那团金光就已经止住了上行的去势,重新投了下来。
四周的天穹里开始响彻空气极速被排开所发出的,沉闷的轰鸣声响和那金光里的事物被偷袭之后愤怒而高亢的鸣啸。
如山海般强大的气机,对着他疯狂砸落,其间包涵的能量已经巨量到了一种恐怖的境地。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心神几乎要崩溃。
那团金光在他的瞳孔里急剧放大,如一团炙焰般,似要烧穿他的眼眸。
他强行稳定下激荡的心神,右手开始急剧的弹动,剩余的四具傀儡身上的元气波动瞬间增到最强,并且开始相互串联,形成某些奇异的法阵。
那些傀儡的气息在空气里飞速相融,一道巨大无匹的剑光成型,继而向着那团金光狠狠的拍了过去。
噹的一声巨响,如触金铁。
那抹金光被劈中,险险擦着少年的身影,砸进了他身侧的海面里,激起一阵巨浪,海面狂涌不止。
他的身体被扬起的冰冷海水浇了个透彻,衣发尽湿,狼狈无比。
但是他却无暇顾及,只是张惶无比的盯着四周的海面,试图找出对方地行迹。
无尽无止的厉啸从海面下方不断的传来,其间隐含的愤怒与厉杀意味几乎要化成实质。
那些礁石间的细小鱼类与浮游生物,甚至是藻类。都被凌厉的凶势瞬间杀死,然后磨做碎末,海水随之变得浑若黄汤。
那些杀意无处不在的笼罩着四方,但少年目之所及,神之所感却没有一丝毫释势者的影迹。
未知令人恐惧,没有影迹才是最大的恐怖,这意味着对方可能随时从任何一点出现。
他的眼里透出不尽的惊惶,身体不可抑制的开始颤抖起来,与那些阴神傀儡的联系甚至都有些难以为继。
这是真正的恐惧!
他没想到会遇到传说里的存在!
以往足以在各国横行无忌的阴神傀儡组合竟然在遭遇的瞬间便折损至斯……
突兀的意外让容易人心神震骇,以至于情绪失守,判断能力骤降。
所以那名少年没有注意到,先前因为双方集中气力争斗而暗淡下去的那些金光复又开始浓郁起来,甚至在水下不断散发的鸣啸声里,多出一抹不同的诡异意味来。
在浑黄的海面下的某一处,那抹金光里的事物敛尽了光华,静静的悬浮着,只有两根管状的事物在不断喷发出鸣啸声。
此时随着那些金色意味开始变浓,一抹淡淡的欣喜开始在它的身体里弥漫,紧接着变的浓郁。
那便是狂喜。
一对又一对的睛珠那片暗影里亮起,闪着霓虹一般绚烂喜悦的光芒。
那片阴影也随之渐渐张开,如同蝴蝶展翅,好似芍药花开,美丽不可尽言!
那是它展开了自己的形体,它在光明里亮出了自己的身形!
这是一只蜃,一只继承了龙族血脉的至高圣兽。
两只淡金色的龙角插在它肉首的两侧,数十只彩霞般的睛珠生在它翅状壳体的边缘,不断喷薄出厉啸的则是粗壮的虹管。
那些神圣气息就像金光一般从他的身体里与甲壳中流泻而出,令人沉迷的同时却又威严不可逼视!
在龙、凤这样的神兽早已消逝的年代,它这样继承了前者血脉的存在,就是毫无意义的兽中至尊,真正不可冒犯的至高存在!
它就这样肆无忌惮的释放着自己的喜悦与气息,仿佛不在在意头顶礁石上的那位少年,以及他那些阴神傀儡手中随时可能扫落下来的凌厉剑气。
两片甲壳在水中轻挥,就像真的是一只蝴蝶在挥动翅膀,它的气息像四周洒落,海流像帘幕一样分开,将它如帝王般拱卫在中央,缓缓的向上升去。
不消片刻,便已至海上。
那些情理之中的那些剑光并没有落下来,甚至连风浪也都息止。
它静静的悬停在半空中。
在它的面前,那名少年静静的躺着,明明是冰冷坚硬的礁石,他的脸上却露出了好似躺在母亲怀中一般,满足迷醉的神态。
它那些闪烁的眼眸间也开始流露出明显的迷醉的神态。
它看着少年,就像一只酒虫看着美酒又或是色鬼看着***,甚至还要露骨!
它觉得人类果然不愧是世界上最为神奇的生物,甚至还要超过自己这些先天便已注定神圣的生命。
它的眼里满是赞叹与无尽的欣喜。
当然,最深最深的那抹情绪还是庆幸!
它很庆幸来的只是一位不足五境的少年,而不是那些心智甚坚,让他疲于应付的积年老修。
没有看出它深藏在炽烈光芒下色厉内荏的心。
否则它的幻境只怕便要大打折扣了。
它其实远没有那位少年所想像的强大。
东海上幻蜃食人的传说已有近万年之久,它的年岁自然也是极深,深到那些海流在它甲壳上蚀下的痕迹都已经几乎要透壳而过。
哪怕它是寿元悠久的神圣生命,它也真的已经很老了,老到几乎已经要残弱的地步。
当然,让他最为虚弱的还是在那抹金光掩盖之下的,一道深入它壳下的剑痕。
在一千年前,也是在这片狂乱的海流里,也是在这片礁石上,那位来自大陆的同境者,曾经拔剑斩天,试图一试这个世界的底线。
而它则由于困锁圣境过久,不和时宜的对他流露了一丝贪婪。
于是,它便与海流间隐藏的那道界限一起,承受了那惊天一剑。
那道界限虚无缥缈,遥不可寻。所以最终那一剑的大半凶威还是落在了它的身上。
一千年了,甲壳和大道一起被斩碎的痛苦与绝望,无时无刻不在摧磨着它的心神。即使从那些落海者的识念中得知那位消逝的讯息,也不足以稍减它心中失却大道的悔痛。
就在近年,它甚至已经隐隐快要领略到那抹阴暗天命的到来,它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自此坠进比那海流更为幽深的绝望与寂灭里。
然而,天命不可测。
数天前的某个夜里,一抹不同于世的气息,顺着疯涌的东海海流,落进了他的身体里。
于是,他不远千里追随风暴而来。
就在这曾经的失魂之地,它似乎重新看到了那道消逝的天机,与天机里隐隐的门户。
就藏在这少年的身体里,就在他身上某处伤口之下!
它枯涸的心海因激动而重新沸腾,那些金光随之而动,如丝缕一般缠向那少年。
他的衣物被逐层剥去,很快变成一具酮|体。
一道半新的伤口静静的横在他的腰侧。
它目光微沉,金光扫过,那道已经愈合伤口便重新绽开。
一股淡淡的,清新的气息霎时间弥散,充盈在天地之间。
就像春风,就像春雨,就像春花的,就如春天!
一整个春天仿佛都被搬到了此间!
无尽生的气息在天地之间如洪涛般奔涌。
那些被搅做碎末的海藻开始重新生长,飞速的拔节变作一条条一缕缕,更为旺盛的植株。海面飞快的褪去深蓝转做嫩青,就像春天里一片青色的草原。
甚至那些微尘一样的浮游生物尸体都重新获得了生命,疯狂的扭动起来。
果然是一道天机!
它眼里的狂热变得无以复加。那些金雾金光,带着它炙热的思绪向那少年拥去,就像是幼子拥抱自己的母亲。
那少年的身影在金色光雾里渐渐消融,那道气息也是一样,渐渐汇入它的身体里。
它感受到自己的甲壳开始新生,那一抹浓重的剑痕随之淡去,神圣的血脉开始翻涌,皮下传来刺痒的感觉,那是鳞甲将生的征兆。
大道似乎重新降临。
它觉得自己中了自己的幻术,它好像在那团金光里看到了自己脱去蜃壳,化作腾云的飞龙……
它就像是方才的那个少年,没有看到那些倒地的傀儡眼中开始闪出妖异而冷漠的光……
第一章 海上的少年 枝头的麻雀
天光微熙,太阳初升。暖融融的阳光洒在沙滩上,夜晚所带来的寒意被飞快的逐走,海岸的气温很快变得温暖宜人。
深埋在沙地下的螃蟹翻开自己设下的掩体,开始在沙滩上忙碌的寻找食物。
这是一天中难得适合它们活动的时间,沙滩上很快便挤满了螃蟹,爬动间发出密集的沙沙声。
螃蟹们发出的声音很绵密,但很小,传的不远。但就好像得了信号一样,不远处临海的小渔村里突然走出一群人来。
他们的脚步很快,一路说笑着,不多时便到了这片沙滩上。
这是一群年纪不大的少女,大约只在豆蔻年华,每人腰间都挎着一只蟹篓,很明显是来捡螃蟹的。
这些螃蟹虽然极小,没有什么肉,但它们的甲壳极薄,经过油炸之后更是有如蝉翼,十分酥脆,因此在北边的县城里有些市场,一斤也能卖上一二分银子。
这点子银子固然做不了什么大事,对于这些豆蔻年华,没什么事业的小姑娘来说,却是一比很好挣的零花。只要勤快些,买些日常用的花粉胭脂还是不成问题的。
当然也有志向远大的,比如春兰。她在这些姑娘中年岁是最大的,众人隐隐以她为首。
她过个年便要出阁了。前年进城的时候,她相中了县城银楼里的一副妆奁,想要在明年出阁的时候戴上,因此干的格外卖力。
很明显,这种惯常的劳作她干起来十分利落,下手又准又快,腰间蟹蒌迅速变重起来。
满意的颠了颠篓子,她站起身来稍作休息。轻快的海风从她鬓间吹过,很是舒爽,她忍不住愉悦的轻叹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这声叹息触着了什么隐秘的机关,满滩的沙沙声突然一静,那些螃蟹像中了法术一样齐齐呆立当场。春兰明显吓了一跳,错愕的看着这些螃蟹,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左近的同伴明显也一头雾水,转过头来满脸疑问的看着她。
她很无辜的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解释两句。
螃蟹们突然惊慌失措的跑动起来,向着沙子下面疯狂的钻去,很快不见踪影。
沙滩陡然变得空荡荡,这让春兰和少女们有些不知所措,她们茫然的对视着,面面相觑。
海滩上突然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但是很快便打破了。
“啊——”一个少女指着不远处的海面,突兀的惊叫了一声。
一个小小的圆点从不远处的海面下冒了出来,春兰很快认出来那是一个人的脑袋,她和那些少女们放下活计,快速的向那里跑去,准备救人——这种情况在这里时有发生,那些出海的船队时常被风暴摧折倾没,往往会有少数幸运的人能够回到岸上,就像眼前这个。
蟹篓不大,悬在跨间不会影响小范围的快速移动,却不适合快速的奔跑。她们的动作因此有些迟缓,速度也慢了些。
等她们赶到的时候,那人已经挣扎的站在了沙滩上,和她们不远不近的互相打量着。
这是一个年纪不长的少年,大约也就跟春兰她们相仿。容貌算不上有多俊朗,只能说略微出众。他的身量十分修长,比她们都要高了大概一头。身材比例也十分优秀,修短合度,匀称的骨架上蒙着一层多少适中的肌肉,皮肤白皙很是迷人。
春兰被这具出色的酮|体牢牢的吸引住了,她的满目赞叹的看着少年的身体,从他微微隆起的胸肌,到块垒分明坚实平坦的小腹,再到修长笔挺的双腿,以及跨间……
“啊!”春兰尖叫了一声,和那些少女们一起,满面羞红的捂住了双眼,眼前这厮竟然不着寸缕!
春兰的尖叫声很明显引起了少年的注意,他转身朝她走来,很快便站在了她面前。
“可以告诉我这是哪里吗?”少年声音在春兰身前响起,没有丝毫意料之中虚弱的痕迹,反而很是清亮,有一种干脆硬朗的味道。
“啊?”春兰移开双手,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明显还停留在刚才那羞人的情境里,心头小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没反应过来。
“我说,”少年摇了摇头,把刚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可以告诉我这是哪里吗?”。
“啊?哦!”小丫头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又有些慌乱的把眼睛用手蒙上,才局促的回道:“这里是……楚国东、东海郡,我们村后头就是蒙山。”
少年点了点头,嘴角轻轻勾了勾,转头望着那处村落后方的某处,那里隐约有一座孤峰的身影,“蒙山吗?那正好。”。
得了满意的答案,少年道了声谢,便要转身离去。却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那只手上举着一件粗布的外裳,他有些不解的转首看着春兰。
“公子没穿衣服,进了村子怕是不好,先用我这件挡挡吧!”小姑娘仍然用一只手蒙着眼睛,从指缝间看着他,弱弱的说。
少年明显一愣,吸了吸鼻子,想到自己还在风里晃荡的某处,脸上突然生出些尴尬的情绪来,“差点忘了这不是家里了。”
他接过衣服,快速的在腰间围了一圈,有些抱歉的对春兰笑了笑,“真是对不起,吓到你们了。”。
“没、没什么,”,少年的笑容很真诚,但他这一副扮相实在很是浪兮兮,看起来倒像是在放电,小姑娘着实有些招架不住,脸红的更加厉害了。
……
……
道过感谢,离了那可爱的,爱害羞的姑娘。
少年向着村子走去,很快便来到了村口。这里种着很大一片劲木。这种树木的枝干坚韧劲实,不易折断,是东部沿海常见的防风树种之一。
这时侯正是日出不久,日光还很温和,一群灰朴朴的麻雀停在铁木的树枝上晒太阳。一个一个都显得有些懒洋洋的。它们互相梳理着对方的羽毛,把隐藏在其间的虫豸啄出来当零嘴儿,不时叽叽喳喳的吵上一两声,很是快活。
少年走到树下,抬头打量它们,目光十分亲切。
这很快引起了它们的注意,但是它们的脑子太小,其间包涵智慧不足以感受到少年隔空传来的友好情绪。它们开始变得紧张起来,停下争吵,一齐警惕的盯着树下的人,不知道这两脚兽要做什么。
鸟儿们态度的变化少年很快感受到了,他很无奈的笑了笑,但是他并没有离去,也没有像一般人那样突然做出奇怪的动作来吓这些小鸟一跳。
他只是缓缓的扫了这些鸟儿们一眼,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是羞涩,同时卷起嘴里的舌头,有些扭捏的叫了一声:“叽喳!”。
这是一声正宗的鸟鸣,少年娇怯怯的说:你们好。就像第一天入学的小童生,在同窗面前小心翼翼地自我介绍。
“叽——!”树上的一群鸟儿齐齐惊叫了一声,浑身的羽毛都炸将开,猛的退了一下,险些从树上跌了下来。
少年的这一声鸟鸣明显是吓了鸟儿们一跳,扑扇着翅膀站稳之后,鸟儿们纷纷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叽喳叽叽喳?”挤眉弄眼的两脚兽怎么突然变成麻雀啦?
“叽叽叽喳喳!”不知道,不过他长得可真丑!
“叽喳喳叽喳!”连翅膀都没有!
“叽,渣渣喳叽!”唉,真是个可怜的畸形儿!
最后一句很明显获得了一致的认可,因为它们忽然停止了讨论,张着水汪汪乌溜溜的眼睛,一脸同情的偏头看着少年。
默默听完麻雀们的争论,少年没有试图向他们解释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只鸟。他只是有些狡黠的勾了勾嘴角,更加羞涩窘迫的说了几句鸟语,借着鸟儿们泛滥的同情心,很快和它们打成一片聊了起来。
麻雀是一种很普通的鸟儿,它们飞的并不快,也不甚远。不说能够穿越风暴的红燕,便是乡间常见的八哥也比它们要飞的更快更远。这些灰朴朴的鸟儿实在是很平凡,很不起眼。
但是比起其他的这些鸟儿,它们有一个很明显的优势:它们能在北冥和南冥之外的所有陆地上生活,即使是西荒莽莽的十万险山恶水,它们也能自在的生存。
它们的足迹遍布天下,又很爱讲话,所以它们能够共享几乎整个天下各处的消息。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如此。
因此和他们聊天是极有益处的,只是你得有足够的耐心,保证自己不会被他们七嘴八舌给绕晕。
当然在所有这些之前,你首先得学会说鸟语!
这样的耐心,树下的少年很明显就有,他显然也十分精通鸟语。只是一小会,他就从这些麻雀嘴里获得了他想要的信息,同时和它们做成了某些交易,这让他很满意。
他叽叽喳喳的表达了自己的感谢,挥了挥手,不知从哪里凭空变出来一颗细小的紫色珍珠。他把这颗珍珠抛给其中的一只麻雀,然后礼貌的向它们告辞,朝着村子里走去。
在他走后,这群麻雀很快也朝着一个方向飞走了,仍旧叽叽喳喳显得很是高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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