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剑三千里》——若林圆3
第一章 李成枫的剑
襄阳城南,竹林,微雨。
林间树影婆娑,须发皆白的独臂老人腰间悬着一把长剑,闭目听风雨,老人名叫陈如松。
陈如松的剑如同他的名,坚韧、不屈,二十年前他被一个年轻剑客斩去提剑的右臂。十年沉寂,一朝剑起天下惊,左手剑客陈如松,境界较之过往却是更上一层楼。
为报断臂之仇,陈如松顺江而下,于江宁约战昔日的年轻剑客,却又一次惨败而归。
日光荏苒,匆匆又是十年,陈如松再未踏足江东一步。
曾经的年轻人,如今的剑道第一人,他叫吴惧。
……
这一日,左手剑陈如松就站在竹林里,等待着一个人,一把剑。
竹林外,许多看客,既有本地好事者,也有远道而来的江湖豪客,终究没有人敢走进这片竹林。
冷风袭面,吹散了陈如松的发,却吹不乱他的心,他一如往昔地平静。
有人走进了竹林,脚步轻盈。他在相距六丈处停下,卸去了蓑衣斗笠。
陈如松睁开眼,微眯着打量起来人。
他就是李成枫?他很年轻,看着这张稍显俊朗的脸庞,陈如松心底泛起一股莫名地厌恶,兴许是厌恶他的年轻对比自己的衰老,又或许是他的年轻让自己想起了那个叫吴惧的人,那时的吴惧,也是这般年轻。
李成枫自是察觉不到陈如松内心的厌恶,“呛”地一声,宝剑出鞘,一抹寒光现世,剑尖下摆,指向陈如松:“剑名三千里,长三尺二寸,剑客李成枫,请赐教。”
陈如松又一次闭上了眼,不过数息时间,平复了心境,再睁眼却是杀气腾腾,拔出腰间长剑:“剑名青松,长三尺二寸,剑客陈如松。”
话音未落,寒芒闪烁,两剑相交,“锵”地一阵颤鸣,而后又分。
风吹起了竹叶,飘荡在两个背向的身影之间。细雨拍打剑身,沿着下摆的剑尖滑去形成水珠。珠未滴、叶未落,二人同时转过身,再次起剑相迎。
陈如松连刺数剑,直奔对手面门、咽喉,李成枫一一格开。往来十余招,却都是陈攻李守,陈如松大喝:“这便是你的剑么!”说罢举剑斜劈,剑势凌厉不可挡。
李成枫自是不理陈如松乱心之术,向后一跃,堪堪避过这夺命一剑,方一着地,步足未稳,陈如松却是跟进连刺两剑,根本不给喘息之机,李成枫提剑而起,奋力相迎,锵锵两声脆响格挡开,原以为化去了危机,却不料陈如松第三剑化刺为劈,青松剑顺着利刃而下,直取李成枫胸腹。
生死攸关,李成枫一声大喝,用尽浑身气力,将听竹剑往右侧奋力一拨,终是改变了来剑轨迹,陈如松眼见得此剑劈下虽能伤到李成枫,但若让李成枫拼着受伤顺势变挡为劈,自己却有性命之虞,只得收势而退以防李成枫的反制。
两人就这般僵持住,相距数丈,李成枫大口喘着粗气,惊魂稍定:“荆襄第一剑倒也不是浪得虚名。”
陈如松深目凝视这个喘息的年轻人,面无表情:“若这些本事就能杀了梁炎玉他们,我是不信。”
蜀中梁炎玉、河间王胜、关中郑清风,过往与他齐名的三大剑客全死在了这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剑下。
李成枫不答,看了眼拿剑的右手,掌间满是汗水,将剑换去左手,右掌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却不把剑换回。
陈如松目光一聚,死死盯着李成枫执剑的左手,只听李成枫淡淡地道:“我也是左手剑。”说罢疾步向前,挽起一个剑花,刺向陈如松
心中的猜测得到验证,陈如松神色一凛,举剑严阵以待,此番却是李成枫连刺数剑。不同于右手,他的剑很快,隐有破空声,陈如松不敢大意,聚神左拨右挡,悉数化解。
交手之际,陈如松见着李成枫左臂轻抬,自是以为他想学先前自己以刺藏劈,早已做好准备,见得李成枫劈来,不慌不忙,身子往左一侧,不做格挡,直接举剑用尽全力刺向李成枫咽喉,欲要以伤换命。
一个天赋这么好的年轻人就这般丧命在自己手下,陈如松没有丝毫不忍,亡于剑下是每一个剑客的归宿。电光火石间陈如松瞥见李成枫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死人会笑么?胜者才会笑。
陈如松心里大骇,却见李成枫左手一松,右手接剑,拨去这换命一剑,顺势而劈。陈如松早已力去难收,只听嗤地一声,声音短暂急促。陈如松呆呆站在原地,呢喃自语:“好快的剑…”
“梁炎玉也是这般说的”李成枫背对着劲敌,收剑回鞘。
滋的一声,陈如松身上裂开一道伤痕,自额头而下胸腹,颓然倒地。
李成枫回身深深看了一眼,拾起先前丢在一旁的蓑衣斗笠,经过陈如松身边时淡淡道“我是左撇子,也习惯用右手杀人。”一番话是这般云淡风轻。
“但你终究不会是吴惧的对手,只不过比我多活一段时间罢了,哈哈哈。”陈如松凄然惨笑,似乎见到了这个年轻人被吴惧一剑毙命的场景。
“其实你早就死了,十年前你从江东回来,就已经死了。”李成枫见着陈如松这般痴狂模样,皱眉道,“第二次败给吴惧,你被他破了剑心,剑客没有了剑心,与活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了剑心?”陈如松有些恍惚,默然良久,自语道“我确实是被他破了剑心”眼中光华逐渐淡去,人之将死,总会回想起一些深埋的记忆:
那是一个灾年,没了家的少年为了生存与凶横的野狗争抢腐肉,那一年他遇到了一个独行剑客,剑客看中了他的狠劲把他带在了身边,他的天赋很高,没几年便超过了师父。之后剑客死于江湖仇杀,那一年,他孤剑入江陵,血刃仇人,也开始了他纵横荆襄九郡三十七年的传奇一生,一个很老套的故事。
“我的志向是做天下第一剑客”那是一个十七岁的青涩少年向着养育他的师父宣扬自己的理想,那时的自己是如此骄傲、自信。
“吴惧!吴惧!吴惧!”一代剑豪陈如松临死前痛呼三声,满含怨恨…
第二章 剑客与女人
连日来的阴雨,使本就不平的道路更加泥泞,一辆马车自南徐徐而来,驾马者是一名花甲老汉,皓首苍颜,岁月用皱纹在他脸上不知写下多少沧桑,驭马人姓周,相熟的人都唤他一声周伯。
“周伯,快到襄阳了罢。”马车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快了,过了前边竹林再有三四里就到了。”周伯头也不回地应和着,这条路不知走过多少遍。
马车里的女人显然被这一路的颠簸弄得有些疲惫,慵懒地吩咐着:“那就快点罢。”
“只怕是快不了”正想闭目养神的女人却听到周伯无奈的声音“前面有很多人聚在那。”
玉手卷起车帘,一个端雅的女人望向前方。
女子年纪并不大,但在这十六七岁便为人妇的世道,二十三岁也确实称不上多年轻。一袭素裙映衬她白皙的肌肤,容颜并不艳丽,却有几分秀色。
放眼望去,竹林旁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女子黛眉轻皱,向着周伯问道:“前边是发生了甚么事?”
周伯心道掌柜的平日深居简出,自然是没听说过,笑道:“今日是左手剑陈如松和一个江湖后辈比剑的日子,就在前边竹林,这些日子以来咱们江陵都传遍了,也就东家您不好这些江湖八卦才不晓得。”
女子撇撇嘴,她虽平素不喜这些打打杀杀,倒也颇为好奇:“既然他们来看,不进得竹林,却堵在这路上又是做甚,徒惹人嫌。”
“这是规矩,高手比剑又不似那江湖卖艺,哪还能让人围观叫好…”话没说完,前边的人群分开两列,一个蓑衣斗笠的剑客走了出来,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敢搭腔。
“看来陈如松是输了。”周伯一声叹息,陈如松与他年岁相差不大,这三十七年他是见证了荆襄第一剑客的起落沉浮。
女子听着周伯感叹,有些不解:“你怎知是陈如松输了。”
周伯好似还沉浸在昔年的回忆,没有回答。
李成枫径直离开了,走过夹道的众人、越过一辆马车,身影就这般消失在了视线里。一路上他什么都没说,所有人却都明白他会怎样做,陈如松输了,李成枫还能去哪?
擦身而过的片刻,马车上的女子看清了他的脸,这个胜了荆襄第一剑的人怎地这般年轻。
“陈如松死了”竹林深处有人在大喊,人群中炸开了锅,皆是不敢相信。
进林的人多了,道路也就空了出来,女子放下车帘淡淡地吩咐道:“周伯,赶路罢。”
周伯没有应声,却扬鞭打马,继续向北而行。
三十七年前,陈如松一剑入江陵,名动四方;三十七年前,有一个年轻剑客在江陵向某个周姓伙计讨了一碗酒,说是先赊着,你终究还是欠了我一碗酒。
马车上,女子轻咳,本就身子虚弱,又是这般天气,想来是染了风寒,女子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手帕上绣着玉娘二字。
……
泥泞的官道上一个孤独的身影披着蓑衣,他总是这么走着,哪里有剑道宗师他就去哪里。他已经走过河间、去过汉中、到过巴蜀、来过荆襄,下一站他要去江东,不过在去之前他要回趟二十里外的破庙,他是从破庙来的,忘了点什么,他想回去看看,还在不在。
李成枫已经习惯了漂泊,在他有记忆以来他就是这般被人带着四处躲藏,终于,那人后来也死了,就留下他一人。
他并不孤单,他是天生的剑客,剑就是他生命的一切,至少,昨天之前他一直是这么认为。
昨天,一个女人走进了他的世界,一个很美丽的女人、一个很落魄的女人。
走了十余里,风歇雨霁,李成枫感觉到一丝饿意,他记着来时曾见过前边有一个小店卖些茶水馒头,也不知还有没有得剩。
……
身上没有银子,李成枫用这身蓑衣斗笠换了四个馒头,他的饭量并不大,两个馒头已经勉强可以填饱肚子。
襄阳城外三十里有座小庙,许多年前也曾香火繁盛过一段时间,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慢慢破败了,到得如今,成了一个荒郊野庙。
李成枫回到庙里时暮色蔽空,破庙历经风吹雨打这些年,门都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或许在十多年前的某个冬日被途经的少年人烧了取暖。
庙里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望着他。
李成枫走了进去:“你还没走。”
“我说过会等你的”她的声音很低,却很好听。
“给你的”李成枫扔给她两馒头,她自是接过,吃了起来。
李成枫凝视着这个美丽却又狼狈的女人,是呀,她真的很美。
......
馒头出笼得久了,有些冷硬,歆瑶却吃得很香,饿了一整天,吃相都不再讲究了。
歆瑶曾经很喜欢红色,嫁衣就是这种颜色,如今她憎恶红色,因为血也是这种颜色。歆瑶见过血,无论是亲人的,或是仇人的,就在昨天,她经历了一场噩梦。
那确实是一场噩梦,在襄阳以西的山道上,一伙山匪拦住了她们的马车,当她被人制住,看着屠刀向父母挥起,她只能哭嚎。
几个山匪淫笑着向她走近,粗暴地撕开她的衣裳,歆瑶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她哭喊,希望有人能救她,或是,杀了她。
昨天的雨很大,脸颊上的水珠也不知是雨还是泪,当这些贼人一个个在她面前解下腰带,她很害怕,她的眼神满是惊恐,她的声音在颤抖:“不要、不要,求求你们...”
无济于事的哀求,没有人理会她,那些贼人的眼里充斥着欲望。
暴雨盖不住脚步声,正当歆瑶绝望时,一个身穿蓑衣的年轻人冲了过来,他的剑很快,他的剑更准,招招直取手腕脚筋,歆瑶还没有从惊恐情绪中缓过来,地上已经躺满了哀嚎的山匪。
“你、你是来救我的?”眼见着这个人提着剑走向自己,歆瑶很害怕,声音有些慌乱。
年轻人没有回答,他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你、你做什么,你别过来。”看着他的动作,歆瑶脑袋一空,以为他与那些个山匪一般都是奸淫之徒,顺手拾起石子向他砸去。
那人也不避,三两步就走了近来,歆瑶闭上眼睛,牙齿轻轻咬住舌头,至少死前身子也要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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