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云上》：第二章 雨夜

第二章 雨夜

一坐到车里，钟世雄便感觉到呼吸一滞，一股老烟枪身上的油腻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显然这个出租车司机刚刚抽完烟。钟世雄微微皱了下眉头，这种感觉只在他很小的时候有过，后来出门不是自家的无人驾驶车，要不就是飞行器；尤其是近两年，由于无人驾驶技术的日趋成熟铺开，还有飞行器的快速发展，街上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人工出租车了，甚至汽车都少了很多，开这种车的基本上是没有社会保障身份卡，又没有什么其他技能的老司机师傅。

司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当然也可能要小一些，只是岁月的沧桑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老的样子。“您好，请问您去哪？”司机机械的说道，由于常年抽烟，那充满老痰的嘶哑的嗓音，还有无精打采的语调，要远不如自动驾驶汽车里甜美的机器语音来的动听而富有情感。

尽管如此，钟世雄突然间有点喜欢这种感觉了，似乎这既脏而且杂乱的车内空间，还有那呛人的烟味反而如此让人感动，比一尘不染无人驾驶的汽车还有那充满磁性的机器语音要美好的多。

反正自己也不想回家，于是他在扶手后面一个磨损严重的旧仪器上刷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卡，用指纹确认，看着机器开始计费；然后把身子陷在靠背上对司机说道：“你如果没事的话就带着我随便转转吧，或者停在什么地方待一会儿也行。”

“好嘞。”司机看来也是见惯了这样的乘客，于是也不多说，慢慢地启动了车子。

车外的雨依然肆无忌惮的下着，时大时小，出租车前玻璃上老式的雨刷在玻璃上嘎吱嘎吱的刮着，显示着与出租车主人一样的沧桑。

钟世雄侧着头望着窗外的夜景，心里好像获得了片刻的宁静；他想到了中学毕业时候做为全市高考状元，在操场主席台上给学弟学妹们做毕业报告时候；校长的微笑，老师的赞赏，父母的欣慰，还有自己弟弟和学弟学妹崇拜的目光。

然而，这宁静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便被一阵铃声打破，司机座椅背后的显示屏显示自己的父亲要跟自己连线。

钟世雄虽然心里抵触，但还是无奈的选择了接通，连线一接通后，屏幕自动分成两部分，一半是自己的父亲钟德霖的图像，一半是自己弟弟钟世文。钟世雄很抵触看到自己父亲现在的样子，甚至连声音都觉得那么别扭，于是他把目光放在了弟弟的身上。

这时候，钟世文用急切的声音吼道：“哥，你去哪里了，这么重要的会议你竟然半途不说一声就没影了，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口舌跟九地投资机构的那些人解释吗？”

钟世雄手在底下攥的都要出血了，他咬着牙狠狠地说：“这个会议有我没我有关系吗？反正你们就是要把公司卖掉，我说什么有用吗？”

“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知道你的想法也是一方面，但是父亲也说了这是公司的一个机遇，也是我们家族的一个机遇，虽然我们在公司的股份比例下降了，但是能够和九地投资展开全方位的合作，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小雄，你难道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钟德霖这时候开口说道：“我知道你的性格比较刚强，想把公司控制在自己手里，可是即使全面合作，我们也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呀！而且公司会迎来指数级的飞跃。”

“爸，您原来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呀，您告诉我商场如战场，要把主动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的，您看曾经跟九地合作的那些企业，最后不都失去了控制权嘛！”钟世雄怒吼道。

“小雄，我还说过要策略要联系实际呀，现在的情况是我们用股份换名气和市场，并不是完全把控制权让给别人，你为什么多次阻挠这件很好的事呢？”

“是呀，哥，就算我说的有些地方不对，但是爸爸的话总没有错吧，我一直是履行爸爸的经营策略，会议我已经延后了，哥你赶紧回来我们再就具体事宜商量一下。”

钟世雄抑制着心里的愤懑，勉强地点了点头“好吧！”说完就直接挂断了。

通话挂断以后，钟世雄狠狠地在座椅上捶了一拳，整个汽车都颤动了一下，司机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恰巧这个时候汽车中控屏幕响起了连线提示音，出租司机对钟世雄问道：“先生，我能不能在前面公园门口停车接听一下？”

钟世雄点点头说：“嗯。”

汽车缓缓地停在了长天公园门口的一侧，窗外的雨下的更大了，长天公园就位于骊山脚下，是原来洪庆山国家森林公园的一部分，因为长天公司的巨大影响力，最近才改建成长天公园，公园马路对面就是长天公司的桃源项目部，而公园沿着山路再往上走就是长天公司的总部大楼，整栋大楼犹如一棵茂盛的大树伫立在那里，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钟世雄闭着眼睛靠在座椅靠背上，想着过往的事情，父亲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由于父亲决策的改变，弟弟总是忠实地执行父亲的经营策略，公司最近确实有了更大的提升，自己家族可控制的股份虽然在持续减少，但是单从资金上来说，又的确要增长了一大块。

但是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深入骨髓的难受感？对，也许正像父亲说的那样，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控制权小了，原来公司的事情父亲总是和自己商量，随着父亲的年龄越来越大，公司的大小事务已经逐渐由自己来决定。

然而，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了以后，现在他已经不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也没有了各种由于人老而产生的诸如迟钝，记忆力减退的困扰，反之，现在父亲的思维敏捷的可怕；父亲好像成了一个说一不二的君主，而弟弟是执行者，自己如同被架空了一样；是的，一切都是父亲去了那里之后发生的，一切的变化都是父亲去了那里之后引起的，对，就是那里——桃源。

钟世雄睁开眼睛，正好看见窗外远处雨里的长天总部大楼，那独特的树状造型在雨里若隐若现，显得及其明灭诡异。

“可是让小源去桃源的费用实在是太高了，我们又没有申请到政府的保障性补贴名额，再下一次申请又要到三个月以后了，小源现在的情况恐怕等不到那时候呀！”出租车司机连线的对面是他的爱人，同样是一幅受岁月摧残的疲惫和苍老。

“我不管，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小源去桃源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司机师傅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话虽然说的狠，但是语气里依然透露出深深地无力感，是呀，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桃源！又是桃源，钟世雄的注意力被司机和他妻子的对话吸引了过去，刚才虽然沉浸在思想中，但是钟世雄也断断续续听到了事情的经过。

司机师傅有一个独生子小源，一个正上高三的小伙子，本来很聪明，很有希望考上重点大学，从此改变家庭的命运。

然而世事总是这么不如人意！在一次体育课的时候，跑步的小源突然呼吸急促，倒地不起；被送到医院后诊断为自发性间质性肺炎；虽然花了很多钱用于治疗，但是依然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本来这一切都不可避免的走向了悲剧结尾，但是前年长天公司的桃源生物工程项目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可是那天价的费用实在是让人望而却步。虽然为了免税，也是为了消除项目成立的初始阶段，普通民众因为高价壁垒无法进桃源而进行的抗议活动，长天公司跟政府签订了每年有相当数额的保障性廉价名额，他们申请了五次，到现在依然没有通过，其实也是，这样稀缺的资源能轮到他们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钟世雄听到这里心里突然一动，然后瞬间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钟世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他拼命的甩了甩头，好像这样可以把自己的这种想法甩出去一样，然而父亲去桃源以后的种种情景不停的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刺激着他已经极度暴躁的神经。

最后他一咬牙，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来一个宛如小灯塔形状的装置，并打开了它，只听滴的一声，出租车突然停止了工作，一切电子设备都暗了下来，司机和他老婆的通话也断了，整个出租车一暗，像是消失在了这雨夜之中。

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吓了一跳，这时候只听后面的钟世雄缓缓地说道：“我有办法让你的孩子去桃源！”

第三章 琥珀

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偷偷地窥视着尊景园73栋1802室大床上的一对男女，床上的凌乱显示出昨夜的粉色旖旎，以至于把太阳的脸都羞的红红的，就势还晕染了朝霞。

昙花乐队的主唱秦明缓缓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了身边靠在自己怀里的女友林露儿，她皎白的肌肤被一层粉色晕染，看上去是那么鲜嫩可口。

秦明忍不住扭转头，用一个很难完成的姿势在她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这一吻之下，林露儿也醒了过来，她张开眼，正对上秦明如火般炙热的目光；她嗔怪地瞪了秦明一下，赶紧闭上眼，狠狠地在秦明坚实的胸口上咬了一口；看着自己女友娇羞的样子，秦明不由得心里一阵荡漾，自然少不了又是一阵狂风骤雨。

风停雨过之后，林露儿跑去洗澡了；秦明穿过地板上散乱的衣服来到窗口，打开窗帘，任由阳光照射在自己赤裸的身体上，他喜欢这种肉体沐浴在阳光下暖洋洋地感觉，他胸口的一枚琥珀吊坠也因为阳光照射而发出鹅黄色的光芒，琥珀里面有一只金色的小甲虫，好像活了一样，在这已经凝固了千万年的松脂里蠢蠢欲动；林露儿多次开玩笑说要把琥珀砸开，取出来小虫子看看是什么样子，都被秦明按住狠狠地‘收拾’一通。

秦明用手抚摸着这枚琥珀吊坠，突然一股没来由厌烦感涌上心头，他忍不住把它摘了下来，举到眼前，透过光影的晃动，琥珀里面被禁锢了亿万年的小甲虫，仿佛在里面挣扎着想要爬出来一样。

这种压抑的禁锢感来的越来越强烈，让秦明忍不住想大叫，可是嗓子里面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一样，以至于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于是他打开窗，把这琥珀吊坠狠狠地抛了出去。

琥珀吊坠像一颗流星一样划过天空，不知道坠向了哪里，但是当它消失在视线里的一刹那，秦明胸口的一口气终于重重地呼了出来；他仿佛看到了琥珀吊坠被摔了个粉碎，然后小甲虫从里面飞了出来，抖抖翅膀飞向了广阔的天际。

浴室里水声叮咚，林露儿还在洗澡。

秦明望着蒸汽氤氲里忽隐忽现了美人剪影发了会儿呆，然后赶紧奔向厨房，开始准备早餐，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早餐了，他喜欢给自己心爱的人做早餐的感觉，虽然没有什么复杂的食材，厨艺也说不上好，但是每次做的时候秦明都是充满了爱和快乐，他热了两杯牛奶，用面包机在两片土司面包上烤了爱心的形状，又煎了两个鸡蛋，做了一碗蔬菜水果沙拉。秦明的动作是那么小心，好像这些食材像他的乐器一样，他修长的手指在其中轻轻的拂过，如同在谱一曲美食的乐章。

秦明把准备好的早餐放在了餐桌上，回身从身边的包里掏出来两包粉末状的东西分别倒在了两杯牛奶里，轻轻地摇匀，又放在各自的位置上，做这些的时候，他面色平静，甚至眼神中都闪烁着犹如圣母的光辉。

当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林露儿也洗完澡出来了，两个人坐在桌边，互相对视着，时间在两个人的身边悄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露儿开口说：“明，说你爱我！”

“我爱你，露儿，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秦明眼神坚定的回答道。

林露儿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十字架，然后端起来面前的牛奶，和秦明碰了一下杯子。

“愿主保佑我们！”

“干杯！”

就在他们举杯要喝还没喝到嘴里的时候，突然，窗户的玻璃咣当一声被一个东西从外面撞开，两个人吓了一跳。

破窗而入的是一架电子巡警，“请你们放下手中的牛奶，不要乱动！”电子巡警发出警告的声音。

秦明拿起一个盘子转身向电子巡警掷去，电子巡警躲过盘子，并发出两道电光击在两个人身上，秦明和林露儿顿时失去知觉，倒在了地板上；装牛奶的杯子翻到在桌子上，里面的牛奶顺着桌边流淌而下，形成了一股晶莹的溪流。

张振东警官看着林氏集团的车把林露儿接走了，林露儿的母亲含着眼泪唠唠叨叨地说了好多感谢的话，又抱怨女儿不懂事，以及秦明竟然能做出这种事等等等等；之后也钻进汽车走了。

“这个秦明这么办？”一个小民警略显兴奋地上前问张振东。

张振东略微沉思了一下：“先带回去吧，如果林氏上诉，他可能会有麻烦，真不知道这些搞艺术的是怎么想的。”

自从电子巡警越来越多的装备，各种违法案件已经少了很多，通过固定的摄像头和移动的电子巡警摄像头的组网，并进行大数据的分析，许多的案件都可以被遏制在萌芽状态。人类警察的工作也轻松了很多。

也正因为这样，能出一次案情，对一个刚入门的小警察来说是很令人激动的，可是等他们到了这儿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对青年男女要自杀被电子巡警制止了，小警察心里不由得倍感失落。

但是随后他发现要自杀的男主角，竟然是昙花乐队的秦明，不由得又来了兴趣，想着一会儿等秦明清醒了之后，是否要一个他的签名，要知道他女朋友可是秦明的铁粉，她们把自己叫做昙花花粉。

张振东让随从的两个小警员操控着担架装置，把秦明放到小区门口的警车后面；然而就在他们处理好了这件案子，准备发动警车离开的时候，突然，马路对面传来一声汽车的紧急刹车声，然后是“嘭”的一声，张振东赶紧向街道对面看过去，只见有一辆老式的非无人驾驶出租车窜上了路边的人行道，撞在了路边绿植景观带的一棵树上，车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人倒在地上，显然是刚刚被撞倒的。

张振东一愣，要知道现在的汽车，即使不是无人驾驶，也全部装上了电子摄像头，实现了半自动化，通过数据分析会自动采取各种应急措施，来防止可能出现的交通事故，所以这年头交通事故已经很少了，他赶紧打开车门跳下车，向马路对面跑了过去。

等他跑到的时候，事故周围已经围拢了不少人，这会儿正是上班时间，况且又是雨霖生物科技公司的大门口。

人们一看警察过来了，也自觉的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来；张振东分开人群向里面看过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倒在地上，在他身子底下有粘稠的鲜红的血液流淌了出来，这时候两个小警员也跟了过来。

张振东上前蹲下身子探了探，地上的人已经停止了呼吸，他又站起来走近了那个出租车，出租车的车头已经严重变形，前风挡玻璃被撞了一个巨大的凹陷，整块玻璃上蜘蛛网般的裂痕从凹陷蔓延开去，驾驶座上，一个六十多岁的司机目光呆滞地坐在那里，脑门和方向盘上都是血，显然被吓的不轻。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停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不是咱们公司的钟世文总经理嘛？”

“可不是嘛！”

“怎么回事，怎么被车撞了？”

“我也不知道，我刚从旁边的地铁站出来，就听见一声刹车声，再过来就看见总经理倒这儿了。”

“我就知道人工驾驶的汽车不可靠，为什么国家还让他们上路，都换成无人驾驶的多好呀！”

“哎呀，流了那么多血，会不会···？”

“别瞎说，总裁来了！”

钟世雄从雨霖生物科技公司的大门口跑了出来，当看到自己的亲弟弟倒在血泊中的时候，钟世雄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仿佛凝固了；人们的惊呼以及窃窃私语、汽车穿梭而过得声音以及喇叭声、警察跑过来维持秩序的声音，都仿佛在很遥远的地方飘荡；眼前的颜色也变得扭曲而光怪陆离，最后只剩下从钟世文脑袋旁边流出来的那一抹殷红。

“您好，请问伤者跟您是什么关系。”张振东听到周围人的议论，走过来向钟世雄问道，他故意用了伤者这个听起来比较能让人接受的词汇。

“是我弟弟”，钟世雄机械地说道，弟弟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之后，像一把铁锤重重锤击在钟世雄的心脏上，他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痛的无法呼吸。

“快救他！”钟世雄歇斯底里地喊道，飞快地跑到钟世文身边，把钟世文抱在怀里，一股眼泪从眼睛里忍不住地喷涌而出。

无人驾驶救护机的效率是极其高的，当医疗总机通过大数据判断到附近的车祸之后，距离最近的无人驾驶救护机便通过专用航线飞速赶来，但是钟世文依旧被判定为已经失去生命特征。

钟世雄对无人驾驶救护机的医护出示了自己的身份卡，“带我们去长天公司桃源项目部”。

“好的。”医护料到他一定会有这个要求，迅速地指示无人驾驶救护机极速的向桃源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