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我们做朋友吧》免费试读_山高月垂腰

第一章

镇江之势，了瞬之秋，薄于草木，献于南山。落叶积在山腰，飞剑留余光影。日暮西斜，青鸟啾啾。小四访船乘舟，一任南北，江水悠悠。

凉色生无穷，山月朦胧。随行百余里，柳岸至江州。

城南成集市，人多肩相磨。鸡鸭相交戈，渔贩自吆喝。小四东瞅瞅，西摸摸，见空穿行，人流不息。

闹区在茶楼，有说字评书，杂耍武艺，更兼高谈阔论，嬉笑起哄。嘈嘈杂杂，沸沸扬扬。

小四挤到巷口，看说书人手起板落，人群一声惊呼，不由凑了上去。

“你们猜怎么着，原来是被害死的喜儿来复仇来了。只见喜儿眼睛直瞪着，满身瘀血，手指青黑，直直地向张大户飘来，张大户当时怔住了，手脚不停哆嗦，却不能开口说话。只听‘呼’的一声，‘喀嚓’，啧啧，张大户的头已被拧了个翻面，见他是眼白鼔了起来，软软地瘫在了地上，只等着勾魂索命。唉，说道是一报还一报，恩仇几时了。那喜儿依旧是怨气难平，接下来又该谁来还债？”接着板书一拍，“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各自离开，小四也随之凿凿。常言道，人多所至，必有餐食。这不，前面就有一个临时搭建的羊肉馆。且看：桌椅板凳都齐全，五列每排十八张。粗布临作遮阳用，熬满墩肉香漫天。小四找了个位置坐下，要了份羊杂，点了些凉片。想来还问谁记得食中岁月？道是夕阳已到墙头，人世渐已稀疏。

月光如水，大地半明半昧。楼下人声渐远，小四回过神来，打了打哈欠，也关上了窗户。

荒野漫漫草，长衣集清风。天高古道远，老树伸南枝。白日不在长久，小四也不在江州。他在哪呢？西水之侧，山山之间。往高而往，往深而行。四野生风，小四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自在，舒畅。不禁欢呼长啸，跳跃高歌。以蝉虫为伴，木石为友。当天地所在，疏响潺潺。越到快活处，越是情难自抑。那便祭起飞剑，剑指东南，就直向东南。

原想山外烟光雾色薄，不过薄薄尘雾也堪多。清水镇福缘客栈。小四一边用筷子夹酒杯，一边向店小二问道：“小哥，你们这镇里有古怪，是不是闹鬼啊！”小二一脸惊奇道：“客官您可真神了，我们这里啊有一座张宅，两年前不知怎么的张宅上上下下一夜全死光了，从那以后只要有人进了张宅，出来后保管大病三天。那周边的人也都搬走了，说是晚上有鬼压床，听见鬼喊冤呢。”小四喝了口酒，接着道：“这样啊，那就麻烦小哥了。”小二回道：“应该的，有事您叫我”。暂作无话，等到三更月明。寒寒意，丛生草，歪牌斜门明暗道。小四搓了搓手，就是这了。接着他轻轻地推开门，门枢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待小四走进一看，残窗破瓦野草丛生，阴亮的光铺满前院，四周则处在巨大的阴影中。小四走进大堂，房檐遮住头顶，拉扯身后的影子。良久，小四叹了一声，点起火折子，暗道：“怨极生阴，阴生无极，节节相扣，死不循环。看来这些人死时是处在巨大的痛苦和无尽的怨愤之中”。随后小四盘腿念道：“九幽之下苍茫，九幽之上云藏，九幽之间人殇。断然神往，落雨攸长。”然后闭目唇语。一时间，月光似乎柔和起来。一盏茶功夫已过，小四站起来伸伸懒腰，拍拍灰尘，双手交叉靠在脑后，刚迈步，一股寒意突然涌了上来，小四不禁打了个寒颤，接着他拍了拍头，笑道：“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第二章

风从北边来，有微光裹着尘粒。从周记药铺出来，小四不禁自笑世事竟如此巧妙。今早从客栈小哥那里得知周记药铺老板原先住在张宅隔壁。到了周记药铺又问出可能是一个叫喜儿的冤鬼害张家的，因为在张家遭祸的前一个星期，有人来买了砒霜。当晚他家的活计就看到两个壮汉抬着口箱子从张宅匆忙地离开，之后第二天就传出喜儿失踪的消息，如此这般。清水镇离江州有四十多里地。当晚就去，次日傍晚便能回到清水镇。

小城秋雨，雾起凉凉，便在江州茶楼。说书人弄着他的骨扇，遥遥地说着他从狗剩那听到的故事。

善良的姑娘叫荷华，无依无靠的乞儿叫狗剩。荷华常会带吃的给狗剩，狗剩呢帮荷华找她常走失的疯娘。狗剩受欺负了，荷华帮他出头。荷华难过时，狗剩就去烧蜂窝，送蜂蜜给她。一切并不美好，也不艰熬。直到那年，狗剩十岁，荷华十三岁。十三岁的荷华被卖给张家，改叫喜儿。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荷华已经十六岁，十六岁的荷华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天，荷华找到狗剩，递了一笔钱给他。狗剩拿着钱，看着荷华红红的眼眶，开始踌躇起来，不知所措地拉了拉荷华的衣袖。荷华抿着嘴笑了笑，帮狗剩整理一会头发，接着就走了。这也是狗剩最后一次见到荷华。没过几天，狗剩就听说荷华被张大户收作了暗房。在半月之后，狗剩又听到荷华失踪的消息。狗剩呆住了，他发疯似没日没夜的找荷华。尽管他猜到荷华可能已经死了，张大户怕老婆是众所周知的。可他依旧想荷华会不会是跑了或者是走丢了，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找了两天。天色昏暗，层层乌云透不出一丝光亮。在街尾小巷，狗剩蜷缩在最深最寂的角落里，只有老鼠偶尔发出吱吱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狗剩猛然看见荷华疯娘的身影，他像是要抓住什么，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可当他出来却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狗剩蹲下来抱住头，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发出像野兽一样绝望而低沉的嘶吼。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已经没有意义，唯一有的，是无穷无尽的，如洪涛冲垮河堤，是否就疯狂？是否又只如昙花一现？狗剩渐渐平静下来，隐隐他听到前面转角处传来哭喊争吵的声音。他的心又开始跳动，跳动得让他不安。不管怎样，他还是要去看看的。

声音逐渐清晰，狗剩也开始加快脚步。“我的荷华，我的荷华呢？我的荷华……”“你的荷华不在我这，你别拉着我啊，你放手啊你”。狗剩转过街角，只见荷华的娘紧紧拉着张大户的衣服，张大户则用力想摆脱疯娘。狗剩还没来得及过去。张大户的家丁猛的一推，疯娘一下摔到了地上，头都磕出了血。狗剩急忙跑过去扶起疯娘，双眼死死地瞪住张大户。张大户皱了皱眉头，扔下十两银子，然后叫着家丁匆匆地离开。疯娘缓缓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口里还不停念着：“我的荷华，娘在这呢。娘在这呢，荷华，娘在这呢……”。狗剩没办法，只好跟在疯娘后面，一直跟到镇子后山的乱葬岗。疯娘走着走着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跑到一处空地，整个人趴在上面，嘴里轻声念道：“荷华，不怕，荷华，不怕，娘在呢，不怕，不怕……”狗剩听着眼泪不禁流了下来。眼看日色渐沉，狗剩把自己的衣服脱了盖在疯娘身上，然后下山买吃的。等狗剩返来，疯娘已经没有了气息。几天后张家也发生了灾祸。

一时无话，各作惆。缘也稠稠，念也稠稠。

清水镇十八里铺。狗剩已经看不出十五六岁的样子。浓密杂乱的头发遮盖了他大半的脸，身上裹了很厚的油腻抹布样的衣服，没穿鞋子，大喇喇的靠在墙角。小四坐在他旁边，随口问道：“吃包子吗？”过了好一会儿，“有酒吗？”那是一种嘶哑到仿佛每一个字都拉长一大段的声音。小四咽下包子，拍拍胸口，笑道：“酒是没有，人倒有一个。一个可以让你见到荷华的人”。仿佛时间可以回头，是否有人会问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朝思暮想，为什么痛不欲生？为情，为爱？还是为那一瞬间燃起又熄灭的火焰，颤动而又自我压抑的内心？小四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一边走一边说：“今晚就可以让你见到荷华，不过现在你一切要听我的。”小四暗想：“理头、洗澡、换衣服，再来一枚培元丹”。

后山乱葬岗。千里乌云一线开，倒转春江月归来。一阵清烟升起，缥缥缈缈，若即若离。狗剩走得很慢，一步接一步，躬着身子，一步接着一步。或许真是人向曲中直，廊环还似梦。他每走一步，荷华就仿佛往后退一步。狗剩大叫一声，拼命似的向前跑去，可无论狗剩怎样拼命地跑，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段距离，不多不少的距离。或许是跑不动了，狗剩就这样半躬着身子站着，呆呆地站着。荷华像是看不到，自顾自地扬袖唱道：“云从月下门，风起西阁尘。偏作叹衣襟，袅袅远人听。东园篱笆墙外垡，常忧匆匆与人家。阿母长痴短忽醒，相拥无望泪无声。隔肠已断湘江路，不似春闺梦里人。”哪像花与游鱼，鱼游花枝，花在鱼池。一时各有心事，各作一执。

风声渐起，扰得草木不宁。荷华似无神，似回望，茫茫抬头说道：“妾本不尤人，彷徨已自知。奈何娘一生痴苦，没尝过半点温情。我不知该如何报答，最后娘又因我而死，我该如何，该如何啊？”忽地狂风大作，天地无光，树木沙石呼啸着盘旋摆动。小四急忙拉过狗剩，让他赶紧离开。然后提起飞剑，剑光直指荷华，宁神喝道：“清净，破。”风声暂息，只见荷华浑身是血，头发披散，不停地发出“呃、呃”的声音。小四一摆手，将飞剑立在半空，念道：“封”。飞剑形成一圈剑幕，将荷华和小四围在其中。小四跳将过去，两指并拢点在荷华眉心，喝道：“人世已尽。何苦执迷，害人害己。”荷华不住地颤抖，然后一把抓向小四。小四往后跳一步，接着向前跃往荷华背后，反身将荷华扫倒在地。荷华也不起身，平地转向拉住小四的脚将他丢了出去。小四站起来揉了揉后背，收下飞剑，轻吐一口气，步走龙蛇，接着又一阵好打。一个是少年壮志利剑在手，一个是思怨成狂狠辣无双。看这个黑指尖爪碰着就伤，瞧那个剑光晃晃一朝便亡。只打了五十多回合，小四卖个破绽，露出背心，然后回身一刺，这一刺下荷华必是魂飞魄散。忽听狗剩大叫不要，小四一犹豫向右刺了个空，他这一犹豫却被荷华抓个准着。小四往后退了十来步倒在地上是怎样也直不起身来。只看小四倒地后摸了摸伤口，想着啊以后这应该是很大的几块疤。回到正题，荷华依旧追了上来，双手直插命门，最后一刻，狗剩一下地扑在小四身上。呃，鲜血浸满指尖。荷华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然后猛地拍向自己的胸口。逐渐荷华眼神回复了清明。她不禁自笑，身体发出淡淡的光，那是即将消散的痕迹。一丝月光映照，荷华缓缓起舞，当光华将散，隐隐有女声传道：“夜色伴儿生，伴儿生。有母未能疼惜人。人家笑母嗔，笑母嗔。我自伤心我自疼。”云开月明，有点点光茫悄悄地落在了狗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