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天尊》：一 九寒山外

一 九寒山外

九寒山位于穹瀚大陆北部，绝岭层叠、险峻异常。

在山岭之间的谷地中，生长着不少珍贵的野生药材，也游荡着很多浑身是宝的猛兽。

这片群山不属于任何国家，既没有人收税，也没有人惩罚偷猎者，每到春末夏初，就有很多冒险者从各地赶来，翻过一道道数百丈高的峭壁，在尖牙利爪之下博取财物。

云锋从小就住在九寒山外的黑松窝棚，但他很清楚，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也不会像玩伴们那样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他并非生而知之，也没有什么前世记忆，甚至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这些都是七叔告诉他的。

七叔是云锋唯一的亲人和导师，十多年前带着他来到黑松窝棚，在当时还没有开客栈，却十分好客的老山药家住了几天，就决定留在这里不走了。

淳朴的村民帮助他们搬石、伐木，建好了房屋和院墙，叔侄俩成为黑松窝棚数百年来第一家外来户。

凭着一手看病、配药的本事，七叔很快就得到了村民的认可，这些土著并不在意“阿七”和“阿锋”没有姓氏，因为他们也都用“山药”、“灰狼”、“石头”之类的名字。

除了进山打猎和替人看病，七叔几乎将全部精力都用来指导云锋，教他读书识字，教他修炼武道，还教他医术和炼制丹药。

七叔学识渊博、阅历丰富，闲暇时会给云锋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有沙场喋血，有宗门秘闻，也有兄弟义气和壮士豪情。

黑松窝棚位于山岭外的密林之中，是个只有几十户居民的小村，除了老山药家的“大木房”客店之外，没有什么为冒险者提供服务的地方。

进山前到这里落脚的人大多囊中羞涩、装备简陋，对食宿并不挑剔，没有人在意后厨炖肉的香味与动物内脏的臭气混杂在一起。

可今天在厨房帮忙的人却对此很有意见。

“二蛋，你再不把这些杂碎拿出去，我就不做那几个菜了！”

说话的是个相貌英俊的少年，他穿了件很干净的粗布坎肩，露出两条肌肉发达的手臂，粗糙笨重的菜刀和锅铲在他的手里仿佛活了过来。

二蛋的年纪体型都与他相仿，只是皮肤黑了些，此刻正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那堆杂碎中挑来拨去：“云锋，那几个家伙太可恶了，我想给他们的肉汤里加点料。”

他上菜时不慎撞到了客人，被对方顺手一拉，将他身上那件破旧的上衣撕成了两半，因此怀恨在心。

“别犯傻了！你那件衣服是老山药年轻时穿过的，撕坏了也没什么可惜，如果你在炖肉里做什么手脚，人家发现了会拆了你爷爷这栋房子。”云锋随口劝阻。

“谁要拆房子？”一个又高又胖的妇人快步走了进来，“阿锋，你们家还有鹿肉吧？有几个人嫌山猪不好吃，一定要吃鹿肉。”

“还有，我去拿来。”

“让二蛋去拿，你赶快把这几个菜弄好。”

妇人是老山药的儿媳，二蛋的亲娘，也是这店里的大厨兼跑堂，今天店里客人太多，所以特意找来云锋帮忙，自然不肯让他去跑腿。

二蛋答应一声要走，云锋抓起自己的兽皮外套扔给他：“把衣服穿上，地窖里冷。”

九寒山外很难找到较大的猎物，现在给客人吃的野味都是大雪封山前，在山谷里面打的，整个冬季都埋在冻土里。

二蛋套上衣服走了，云锋继续有条不紊地干着活，直到他把客人点的菜都做完了，二蛋还没有回来。

二蛋娘擦着汗又来抱怨了一遍，云锋从大锅里捞出一盆炖肉交给她：“二蛋可能又跟什么人打起来了，我去看看。”

“这个臭小子，成天就知道惹事！”二蛋娘的话没说完，云锋已不见了踪影。

云锋的家在村东百丈之外，院子很大，院墙也比当地土著家的高了很多。

跑出村子不远，云锋就停下了脚步——路边刚刚冒出新绿的草地上，扔着一只还没有完全解冻的野鹿。

“二蛋，二蛋！”

他喊了两声，没有听到回答，就顺着草丛中若有若无的痕迹向东寻找，一直来到百余步外黑黢黢的树林边。

他侧耳细听了半晌，没发现任何动静，就转身跑回家去。

七叔体型削瘦，头发已白了大半，云锋冲进院子的时候，他正在里面整理一大捆绳索。

“出什么事了？”七叔一眼就看出云锋的神情有异。

云锋压住喘息：“二蛋刚才来过吧？他好像被人抓走了！”

“有人抓二蛋？这附近早就没有食人族了。”七叔笑道。

云锋飞快地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没有漏掉任何有用的细节。

七叔的神情越来越凝重，最后皱着双眉道：“如此说来，人家要抓的应该是你啊！”

“我也觉得不对，所以没敢追进树林里。”云锋点点头，“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二蛋救回来！”

七叔沉吟了一下，问道：“那你说说，我们应该怎么做？”

“从地上的脚印来看，抓二蛋的人最多有两个，只要你老亲自出马，很容易就把他们拿下了！”云锋对他的七叔很有信心。

“人越少就越危险，况且树林里也许还有接应。”七叔摇了摇头，“如果贸然赶去营救二蛋，他们就会认为自己抓对了人，很可能会直接把那孩子杀掉。”

云锋吓了一跳：“为什么？谁跟我有那么大仇？”

“以后你会知道的。”七叔用这句话答复过很多问题。

“那怎么办？”云锋也不追问，眼下他更关心二蛋的安危。

七叔低头把绳索塞进一个包里，顺口答道：“我们现在就出发，去九寒山！”

云锋一时难以理解：“咱们不管二蛋了？”

“只要我们一走，人家自然会把他放了。”

“不会杀了他灭口吧？”云锋还是有些担心。

“这里既没有官府，也没有军队，一个土著小子能怎么样？而且抓他的人是有身份的武士，不会随便杀死一个无辜的孩子。”七叔好像很有把握。

云锋从小就信服这位七叔，见他如此笃定，也就不再多说，开始帮忙收拾行装。

七叔把一个手掌宽的皮袋绑在云锋腰间：“这里有些钱和丹药，还有一枚很重要的玉戒，千万不要弄丢了。”

“里面有不少钱吧？”云锋觉得袋子有些沉。

“我在后院那棵树底下埋了三百个金币，剩下的都带上了，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七叔淡淡地说道。

两人早就决定在入夏后进山，必要的东西都已准备齐全，简单收拾了一番就背着行囊出发了。

黑松窝棚距九寒山第一道绝岭只有十多里远，但它附近没大的集镇，往年从这里进山的人太少，没有开辟出一条真正的道路，他们只能在荒草和乱石中穿行。

云锋从十岁后开始，每年都会跟着七叔进山，走出不远就发现了问题：“七叔，我们好像绕远了。”

七叔嗯了一声：“但愿能避开他们的埋伏。”

“到底是谁要对付咱们？你总该让我有个准备吧！”云锋忍不住再次问道。

“从你走出家门那一刻起，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敌人，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七叔很郑重地嘱咐道。

“不是吧！九寒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危险了？”

“九寒山一直都很危险，你这几年外面的五层都去过了，却不知道里面究竟还有什么！”七叔加重了语气。

“因为你一直不肯说啊！”云锋觉得委屈，“去年在第五层山谷根本没遇到强大的野兽，可你坚决不让我去碰那第六道峭壁……现在能告诉我原因吗？”

“是该跟你说清楚了。”七叔叹了口气：“你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知识难免有些贫乏，我又故意不提九寒山的来历，也就怪不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喂喂，请说重点！”云锋自幼与土著厮混，与长辈并不太拘礼。

七叔遥指前方映着晚霞的山岭：“九寒山共有九岭、八谷，如今外面的五层山谷确实没有什么危险，但那第六道峭壁上还带着极为强大的远古封印，任何人都无法翻越。”

“远古封印？是什么人要把九寒山据为己有？”云锋问道。

“不是人，是神！”七叔神情郑重，“在数万年前，这里是天神建造的监狱，关押着无数异端强者和邪魔妖怪，却从无一个能够逃脱，素有‘寒山九狱，有去无回’之称！”

二 山中夜话

这一带的土著村寨里，流传着不少有关九寒山的故事，云锋从来没有当真。但他无比信服这个学识渊博的长辈，很快就把这道几乎直上直下的山岭当成了监狱的围墙。

所以他更加好奇。

“七叔，既然可以在石壁上开凿脚蹬、石梯，当年那些囚犯怎么不逃跑？”

“当年整个九寒山都布满了强大的封禁法阵，那些峭壁触之必死，就算是神灵都逃不出去！直到几千年前，外面几层的法阵才逐渐失效，里面的囚犯却不见了踪影。”

“既然第六道山岭上还有封印，说明里面还有囚犯啊！”云锋有些疑惑，“就算是道玄境的武尊，最多也只有数百年的寿命，难道异种魔怪的功法更高明，所以能活很长时间？”

七叔答道：“大部分异种魔怪的寿命都比较长，虽然他们的功法体系很混乱，但总有一些天才可以修炼到极高的境界，有的甚至成为神灵！”

在穹瀚大陆上，人类的武道修为共有八个阶段：炼体、锻骨、通脉、归源、聚灵、化丹、凝神和道玄。

炼体和锻骨是强化体魄的过程，可与通脉同时进行，就算是普通人也可以凭借苦练，达到锻骨中期甚至大成。

而通脉才是修炼武道的基础：只有不到一半的人类拥有灵力池，可以吸收、运转灵气来打通经脉，进而一步步踏入更高的阶段。

与其他很多事情一样，武道修炼也是越到后期就越艰难，每上一个台阶都会有大部分人被淘汰。

能够修炼至道玄境的武者，几乎个个都是天赋异禀的奇才，而且绝不缺少机遇和资源。

云锋六岁炼体，七岁开始通脉，凭借过人的天赋和七叔炼制的灵丹辅助，现在已是锻骨四层、通脉七层的修为，远超绝大部分同龄人。

他在修炼上还没有遇到真正的难关，也无法体会进入高境界之后，每前进一步需要付出多少艰辛努力。

所以他一边轻松攀爬着第一道山岭，一边问道：“七叔，你进入化丹境好多年了，什么时候能突破啊？”

“那可难说了。”七叔有些感慨，“如果能得到一位境界更高的名师指点，也许三年五载就能突破，如果运气不好，很可能这辈子我就止步于此了。”

“修炼方法你不是都会吗，为什么还需要别人指点？”云锋有些不解，“你给我讲的那些大英雄，好像都是自己修炼的。”

“人家都是名传天下的英雄，我只是个普通人。”七叔强调了一遍，“修炼武道的方法早已不是秘密，大部分人却连化丹都无法成功，就是因为缺少了高境界者的言传身教，在关键时刻无法感悟和把握时机。”

云锋明白了：“那你可要努力啊！否则等我修炼到了化丹境，岂不是也要停滞不前很长时间？”

“如果你一直跟着我，三十年后能化丹就算不错了。”七叔没有生气，“所以这次你要尽最大努力，争取得到一位新师父的认可。”

“新师父？在这九寒山里能找到什么高人，最多有几个聚灵境罢了。”云锋有些疑惑。

“你说的是在外围几层游荡的冒险者，别忘了还有几道过不去的绝岭呢——在九寒山的最深处，是穹瀚五大绝地之一的望天峰，那里有位神秘的高人，每隔一百年才会收一次徒弟。”七叔解释道。

云锋觉得自己的智力不够用了：“最里面？可是我们进不去啊！”

“每隔一百年，第六道山岭的封禁会在特定的一天开启，我可以带你翻越过去，只要你能凭自己的本事爬上第七道绝岭，就会得到那位高人的认可，成为他的门徒。”七叔有些兴奋，“每一个望天峰的门徒，都会登上武道巅峰，成为名扬天下的高手！”

“这么厉害！”

云锋也振奋不已，转念间又道：“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就连老山药那样的‘万事通’都不知道。”

七叔微笑着解释道：“只有那些最古老的宗门和世家大族，才掌握这个秘密。山外的土著虽然世代生活在这里，却连一个完整的知识体系都没有，怎么会了解这样的秘密？”

云锋默默接受了这个解释，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安：“七叔，如果我真的成了望天峰某个高人的徒弟，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据我所知，那些门徒在望天峰学习的时间都不算长，过不了几年咱们就会再见面。”七叔答道。

“到时候我怎么找你啊？黑松窝棚有危险，只怕你回不去了，而我对你的身份和来历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云锋提高了声音。

七叔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原名叫殷七败，如果你真的能投入望天峰门下，学成后可以去云国东部的昆阳城，城西十里处有个贺家庄，那里的庄主贺奔会知道我的消息。”

云锋并不满意：“只说一个名字就完了？我们为什么要躲到这种地方来，我的身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以后应该防备哪些人……好多事情你都该给个交待吧？”

“现在你知道这些也没用，还是专心修炼吧。”殷七败停顿了一下，“如果你不能成为望天峰的门徒，我会在一两年后讲给你听。”

“那好吧……”云锋暂时妥协了。

第一道山岭只有两百多丈高，在夜幕完全笼罩山谷之前，叔侄二人就完成了翻越。

山谷中的温度明显比山外低一些，尽管寒冷的夜风对云锋这样的武士几乎没有影响，殷七败还是在一片残垣断壁间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当作他们的宿营地。

外面几层山谷中有不少残破的建筑，大多只剩下巨石砌成的墙壁，屋顶早已不见。

两人生起一堆篝火，随便吃了点干粮、肉脯，云锋盯着墙壁上潦草的石刻看了起来。

过了半晌，七叔忍不住问道：“这些都是异族的神像，有什么可看的？”

“七叔，你为什么很少给我讲天神的事？”云锋转过头来。

“这一带的土人都是些‘无信者’，你如果知道了神殿的事，可能会跟他们发生毫无意义的争论。”殷七败哼了一声，“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既没有神殿传教，也没有国家统治，就放任这些土人自生自灭。”

“这样不是挺好吗？所有人都自由自在的，还省下了祭祀天神的钱。”

“确实有必要给你讲讲了。”殷七败一脸无奈，“否则一旦离开九寒山，你也很可能被当成一个无信者，甚至是异端。”

在远古时期，这个世界曾有一段漫长的诸神时代，各个种族、部落都信奉不同的神灵，这些神灵凭借信徒的祭祀来维持神力，经常为争夺信仰发动战争。

无休无止的争斗给各个种族都带来了不少灾难，直到二十万年前，一尊名为玄天的大神以无上神力斩杀或降服了大部分神灵，才结束了这种混乱局面。

玄天是一尊先天神灵，对信奉他的各族一视同仁，神战结束之后，几乎所有的人类都成了他的信徒，还为他制定了一个响亮的尊号：“玄天至圣无上神帝”。

由于玄天与诸神约定，不再以真身下界显灵，也不直接干涉任何种族的事务，所以当时没有形成教义完整、组织严密的神教，供奉玄天的神殿和祭坛是人们自发建造的，祭司也由信徒们推举产生。

七万多年前，一些贪婪好战的异族开始大规模扩张，掠夺人类的领土和资源，还破坏神殿、杀死祭司，试图抹去玄天在世间的影响。

玄天大神信守约定，没有亲自惩罚他们，只是将修炼武道的功法传授给信徒，挑选其中的天才培养为神使，让他们带领人类反抗异族。战争胜利后，由大神使统一领导的神殿在各国建立起来，完善的教义开始在世间传播。

说到这里，殷七败拿起水囊喝了两口，云锋趁机问道：“神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去过的神殿里只有神官、祭司和修士。”

殷七败很郑重地解释道：“按照教义，神使是天神手中的利剑：斩妖屠魔、消灭异端，保护善良的信徒免受邪魔的伤害。而率领他们的大神使威能无边，甚至可与神灵抗衡，被世人称为圣尊。”

云锋立刻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玄天大神没有亲自动手，这寒山九狱应该是大神使建造并负责看守的，而每隔一百年才收徒的望天峰高人，也许就是某个大神使。”

殷七败点了点头：“尽管大神使的数量和名字都是秘密，但许多古老的世家都认为，望天峰上应该会有一位坐镇。”

一声凄厉的长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也让云锋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七叔，当年这里布满了法阵，怎么会有野兽进来？”

“据说山谷中最主要的法阵名为‘溯源’，作用是令那些囚徒的修为逐步减弱，年龄也越活越小，直至化为虚无。而很多兽族魔怪修为消失之后，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本相，成为单纯的野兽，‘溯源’法阵不会理睬这些低级生物，就让它们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云锋琢磨了一下，“第六层之后的囚犯至今没有被这个法阵磨死，当年一定是无比强大。”

“没有人知道那几层究竟关押着什么东西，也许是某些异端的神灵呢。”殷七败揣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