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佛门人》: 警院
第一章 警院
第一章.警院
夜色迷人地笼罩着礼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合唱冲出礼堂,俄罗斯的曲调缠绕着寂静的警院,声音幽远高雅,不过亦有几分诡谲的气氛。
“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水面映着银色月光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在这宁静的晚上…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2067年12月21日19点33分。行政楼的领导从最高处往下看,四下里都安安静静的,只有礼堂外有两个警服男孩在小道上狂奔。
高个子的那个男生叫郎辰。如果要他亲自来写这个故事,他会在开篇第一句这样写:“在可怜的郎辰生活的城市有一所警察学院,在这所警察学院生活着可怜的郎辰。”
郎辰上周四刚满20岁,是几千个平头警服男生中的一个。
警察学院维持着近半个世纪的传统,周一到周五,男生们都是一样的警服,皮鞋,寸头,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郎辰长得稍微扎眼一点,他高高瘦瘦,皮肤较其他警院人白一些,轮廓较深,像个新疆人,乌黑的眼眸透出一种光——那是一种在他同龄男生眼睛里很难找到的光采,是一种人在成长中会渐渐消逝的单纯的光亮。
大概半个世纪前,这所警察学院和全国大部分警院一样,因为政策吸引了一大批高分学生报考,但在当时无论是管理观念,还是教学设施,它都是陈旧落后的代表,被不少在校学生诟病为反智学校。但数十年过去了,日新月异的年代改变了这一切。随着时代的高速发展,很多职业都在人工智能的浪潮中淹没消失,但由于犯罪方式更加先进,并且出于公安系统的政治性,警察这个职业在这股浪潮中屹立不倒。
警察学院作为一个大学可谓是非常之小,但郎辰希望它更小,因为有的时候要训练跑全校。学校仍然保留着一些普通院校学生看来不可思议的军事化管理,周一到周五不能出校,不能点外卖,上课不能玩智能产品,对学校领导见面必须问好。做寝室清洁如果没做好,周末还不能出校,要向领导反思检讨。加上校内娱乐活动乏善可陈,学生们平日里过的都是和尚般的生活。这很大程度上造成很多学生周末都尽量在校外度过,玩得筋疲力尽再回来开始新的一周。
时代使然,警察学院里有30%的学生都是半人工人——这些学生的父母没有意愿花时间生育(或者有生育能力的问题),但是通过现代科学,在他们身体里的胚胎干细胞里提取出原始生殖细胞,后期培育,才有了这个小孩——这项技术已经非常发达,据人口调查,当代中国大学生里有21%都是通过这个技术出生,且这21%中又有96%是在人造子宫里孕育出来的。他们被称为半人工的一代——最近有科学调查显示,通过这种技术出生的小孩洞察力更强,更热爱体育活动,这或许是警院学生里半人工比例比外面更高的原因。
郎辰是对生命科学充满兴趣的年轻人,所以在这方面,他的接受程度很高。他亲眼参观过实验室,一个个人造子宫里,孩子在熟睡,这像是把人做成了一条产品流水线,不过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人伦方面的问题。他不少朋友都是这样出生的,他们父母都很健康,只是不想花时间生孩子,于是就把生孩子的事情交给医生,等八个月把孩子从实验室的人造子宫拿出来,再把他们抚养大——这些朋友从小到大也是饱受父母宠爱,成长经历也并没什么不同,倒是比郎辰好些——尽管他是正常出生,但是他从小就没有亲妈在身边。父亲并不怎么经常提到他的母亲,只告诉郎辰她生了他后因旧病去世了。父亲在家里抹掉了一切郎辰生母的痕迹,连照片也没有留下一张,第二年就和另一个女人结了婚,生了个女儿。
幸而郎辰的后妈视他为己出,非常疼他,甚至比喜欢妹妹还要喜欢他。他家里物质条件也不错,可以说在读警院前,郎辰的生活基本上是泡在蜜罐子里面,二十年来除了大学择校,郎辰都没有受过大的挫折。
警院,才是他的可怜的根源所在。郎辰在高中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生物学科上非常有兴趣——说天分就比较厚颜了。他想大学读生物,但因为高中偏科,高考分数不够,只能听从父亲的安排下来到了这个学校,他对警察这个职业毫无兴趣,尽管警院也有生物实验室,但课程只与公安专业有关,远不能满足郎辰的求知欲,于是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读公安专业读到了现在,每日上课发呆,浪费光阴,除了大一加入学校的合唱团,基本上他的生活就是打游戏,看一些纪录片,从不学习,每年考试成绩门门倒数。
此时此刻,就在警院的小道上,梁雨明对着旁边一同狂奔的郎辰说:“我他妈真的懂你!!我现在也想退学!离开这个学校后,我只干几年警察,老子就去学编曲!现在这些音乐真的太垃圾了!灵感这件事不是机器能够生产的!”
“我赞同!我举双手赞同你退学,我觉得你有这个天赋,一会儿再聊这个话题,”郎辰气喘吁吁的说:“天哪他们已经开始唱了!跑快点吧,已经迟到三分钟了!今天是唐大队守彩排,群里他已经在问我们两个了。”
梁雨明是郎辰同一个区队的男生,他性格开朗主动,是郎辰在警院最好的朋友。他比郎辰矮一点,但他跑步的频率非常快,拽着郎辰的胳膊跑在前面。他们穿的是警院日常皮鞋,跑起步来非常硬,易伤脚踝,但此时他们只能忍着继续奔跑——因为在警院的重要场合迟到的下场很惨。今天不是普通的日子,有很多领导都要来看今天的新年晚会彩排,而作为合唱团成员,他们已经迟到了。
疾风呼啸在耳边。
郎辰讯息点一直在响,但是他没有去接这个来电。
“有人在打你电话哦。”梁雨明说。
“我知道,是学校前门外面驿站的快递,他们催过我很多次了。我不想要那个快递了,但是他们还是不给我退回去,一直给我打电话打电话,真的不想接。”
郎辰挥挥手。两人飞奔向礼堂的侧门。
此时夜色笼罩。小路两旁灯的微弱光芒和警察学院礼堂的灯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人知道已经迟到,不太确定该从哪个门进去,最后犹犹豫豫选择了侧门,两个预备警察像贼娃子一样钻了进去。
夜色迷人地笼罩着礼堂。
俄罗斯的曲子总有一种高贵,肃穆,与忧郁的气质,像丝带把人层层包裹起来。这歌声在二重唱的效果中仿佛冲击着天花板,在那礼堂的大厅上空盘旋,叫人掉一身鸡皮疙瘩。事实上警院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么美丽高雅的音乐了,领导们喜欢的风格贯彻四大洋五大洲,主要覆盖在流行乐和说唱上。但今年据说新来的领导自己是个官四代,品位复古,喜欢前苏联的一些歌曲,这样的元旦晚会节目还是几十年来头一回。
两人仍然畏手畏脚,不敢沉浸在音乐之中。
“你们两个来得可真早,”唐大队像一只鹰一般出现在他们两人身后,一双浓眉拧成一个结,眼神有几分阴鹜。“七十个人就你们两个没来。院领导都来看这次彩排,你们就是这样重视的?”
战术大队的大队长唐鑫是学院里出了名的刁钻装怪。他是一个地中海,皮肤极白,鹰钩鼻,相貌如同西方电影里千篇一律的变态怪叔叔,总是背着手把目光投向学校的每一个阴暗角落里的违纪学生,对他们施以警院的整改酷刑。
“下一轮彩排完了,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郎辰和梁雨明应了一声,苦着脸往后台走去。准备第二轮彩排。
这是一个非常倒霉的日子。下面席上的院领导都是些白色警服的阿姨和大叔,表面和善但其实要求非常严苛。
郎辰站在最后一排,扩音设备在他左边放着。而指挥这场合唱的是全校最出名的美女老师,当他们的第二次彩排开始的时候,她面对微笑的对着下面的领导们敬了个礼,修长的手拿着指挥棒的样子让郎辰莫名想到了一些女巫师的形象。待她转过来,手势一下。幽谧的俄罗斯音乐像潮水升起,蔓延向大厅每个人的感官。
舞台左侧大一新生开始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提琴的前奏。右侧的另一个新生则用口风琴与他合奏。
指挥的手夸张的挥动。
第一排高音部的警花们同时张嘴开始一段优美的哼唱。郎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闭上了眼睛,直到全身被自己身边的声音淹没,他也开始唱起来。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在这迷人的晚上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在这迷人的晚上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水面映着银色月光一阵清风一阵歌声多么幽静的晚上一阵清风一阵歌声多么幽静的晚上”
能看出来在礼堂看彩排的人都放下了手机。因为这段音乐实在是太棒了,从这么长久以来,人们都已经厌烦了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的流行音乐,连30后都已经开始有了怀旧情绪,可以说这是一种遗传的怀旧情绪,即使当他们对音乐并没有深刻的感知,但总有一刻会突然领会到曾祖辈的音乐能称之为经典的原因。
到下一段,中间又是一小段安静的小提琴独奏。郎辰后来在想,如果自己身边不是放着这么多扩音设备,如果自己记得把手机关静音,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
在这段中间的过渡中,郎辰的手机响了。通过旁边的扩音设备很大声的响着,盖过了舞台上的小提琴声。
他的来电铃声尴尬的响着,在数个扩音器面前放大得整个礼堂都听得清清楚楚。郎辰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他看见前面的指挥老师面带尴尬,似乎带着询问的表情看向后面这七十号人。这就更导致了更大的骚乱,拉小提琴的师弟明显有点被影响,拉错了一个音,节奏乱了。台上另外的人都转过头看到底是谁的问题,整个合唱团在台上乱成一团。整个礼堂里一时声音很杂乱。显然下面各部门的负责人都懵了,尴尬的气氛萦绕在大厅里面。
郎辰手抖着把手腕上的讯息点调成了静音。
他看见下面黑漆漆的人群中,院领导们的脸色似乎有点僵,他甚至看到唐大队长一双牛眼瞪得鼓起,愤怒的恨向整个合唱团——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领导不满意,会直接批评这次带彩排的大队长,然后当然大队长会把怒火洒向他。郎辰安慰自己这毕竟是彩排。脸还没有丢到更大范围。
“好,”下面一个白衬衫的领导站起来,拿着话筒对台上说,“先下去,你们。”
合唱团的指挥老师尽量保持镇定,咳嗽一声,整顿队形道,“向右看齐。”
“向左转,齐步走。”
七十号人很乖的走到了后台。
直到走到后台,讯息点还在继续震动。
“喂。”郎辰运用毕生的涵养,接了这个来电。
“请问是郎辰吗?你的快递已经有一个星期没取了。你方便来取下吗?”这次是个女性的电子声音打来的。
郎辰感觉自己的火气在往上蹭,但是依着他向来的好涵养,他尽量压低了自己的语气,“小姐,我已经跟店家商量好了的,这个快递我不要了,麻烦你们帮我退回去,我记得已经跟你驿站的人说过很多遍了。”
“你是说你拒收吗?”
“对。因为那个东西我用不上了。”郎辰的声音里努力克制怒火。
“哦,先生,你上次拒收的东西我们早就退回去了,这是另一个快递,你可以出来取下吗,我们驿站就在你们学校对面。”
“另一个快递?”郎辰的怒意被困惑稍微冲淡,“我没买其他东西了呀。我们学校是封闭的,我现在出不来。”
“您可以周末来取。”
“什么包裹?”
“嗯,这个包裹挺大的,放在我们这儿挺占地儿,也没有注明是什么东西。您可以周末来领一下。”
“哦,好的。”
郎辰挂了电话。他本来生气的心情变成了困惑。不过他转念想,认为可能是爸妈给他买了什么东西寄到学校来。此时晚会进行到一半。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最近未接来电太多了,有一半是关于这个快递的,有一半是父母的。爸妈还是那样,过分的关注他的一切。
郎辰真的觉得自己很倒霉。就刚才的事情,在别的学校可能不是什么大事情,但是他清楚一会儿自己肯定要被大队长臭骂一顿。他已经有点脸上火辣辣的感觉,由于他本来就不是自愿来到警院的,就像每次在学校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一样,这次他又开始埋怨一切的开始。正因为他根本不愿意来到这个学校,他会自然而然的想:凭什么他要承受这些?
事实上他非常叛逆,只是在警院的“听话文化”和家里的家长专制制度里浸泡太久,他只能用一些像小学生一样的小动作来反抗,譬如点外卖(对这在警院是一项违纪活动),逃课,从家属院违规离校,有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是“不忘初心”,还是只是像个loser发泄情绪。这些事情如果被督察队和体育部的同学逮到,应该开处分,一旦有处分,他的档案上就会有黑点,毕业参加单位应聘没有公安单位会要他,这样他读这个学校毫无意义,他也不用再当警察了。这样他的父母的目的就达不到了——这种快感是奇怪的,因为对自身并无任何益处。
说这些都没有用,他幸运的,或者说不幸的,一次都没被逮到过。
不知不觉中,晚会彩排已经结束了。当送走领导后,唐大队长开始在上面讲话。
“好,我简单的说一说今天这个彩排。同学们都很努力,表现得不错。但是我实话告诉你们,刚才领导很不满意,说个别同学没有重视这次彩排,是哪些人,我相信大家也清楚。”唐大队长沉沉的吐了一口气,面部变得僵硬起来。
“刚才电话响得很大声的那位同学,请你站出来。”
大家的眼神都在郎辰身上飘。气氛格外沉默。郎辰感觉自己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向了大脑,眼球,耳朵,鼻孔,他甚至感到一阵耳鸣,然后便像木头人一般走上前去。
“趴下,平板支撑。”
第二章.琥珀
这句话一出。似乎整个礼堂大厅的空气都凝固了。下面一千个警院的学生都不发一言,多少有点同情的看着台上这个师兄。因为这样的屈辱时刻,他们都并不陌生,但都只存在于遥远的军训时刻,而且那时候并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知道当众撑在台上,是多么的难堪。
平板支撑比一般的俯卧撑要累得多,因为都是靠腰部力量在支撑。一般人并不能支撑过一分钟。
郎辰的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陷入尴尬的局面。他的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他不要趴下,而耳畔却有一个声音,“在警院,你要做的就是服从,服从,再服从。”——或许是某个领导在哪次大会上强调的,洗脑一般的回荡在郎辰耳边。
他感到腿软。
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出现了:“这个学校,只要你好好读,好好把身体锻炼好,我就愿意一直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如果你不愿意,你现在就凭自己的本事找其他工作养活自己,也别想再从我这儿拿到一分钱。”
人一面厌恶现状,一面害怕改变。父亲给郎辰衣食无忧的生活,他其实自己也无法想象自己能找到什么工作,对生物学科的兴趣爱好并不能给予他一个饭碗。而且偏科的他当时高考并没有更多选择。
“好,我报。”
他缓缓的趴下。他的双臂撑在木板上。
唐大队挺着腰说:“我们警院,就是纪律部队,你们不管是大一大二,还是大三大四,都应该知道。台上这两个同学,都是大三的了,当着你们这么多师弟师妹,你们好好反思一下,有没有给你们治安大队丢脸?时间概念没有就算了,在礼堂不关静音,这就是规矩没有学好。你今天的行为,会使你们区队,你们大队蒙羞。”
郎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平板支撑是他最弱的一个体能项目,他每次最多只能撑一分半——他好像听到自己的喘息声,但好像又没听见。他好像失聪了,也失明了,他的头脑里嗡嗡作响,他笑着觉得自己很可怜,为了饭碗来到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地方,读了三年的书,一节课都没有听过,学会的不过是服从命令,低头。
“我们在警院,最强调的,就是纪律.....”唐大队继续讲。
他想起他来警院的第一天,开始参加军训。那时候他只有十八岁,警院的新生总是会被师兄师姐教育。
在那一片树荫下。师兄:“郎辰!”
郎辰:“在。”
师兄:“规矩没学好,喊你名字你要说“到”。趴下,撑一分钟。”
他觉得自己学的不是治安专业,是招安专业。
这一幕又在重演。说实话,大三混成他这个样子的,真的是太差劲了。哪个大三的还会当着这么多人做平板支撑?他正在被羞辱,但是不能反抗。如果他在别的大学,怎么会有老师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趴下呢?
他觉得自己要不行了,要倒下了。唐大队还在说话。郎辰第一次这么倔强,撑着不倒下,也不知道是给谁看。他的脸涨得通红,看着面前一双双黑色长裤的腿,想象着他们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他心里有一个弱小的自己在疯狂的哭泣,哭泣自己像条狗。但是他的表面从所未有的坚强,眼睛狠狠的瞪着地面,一直撑着坚决不让自己倒下,象是保留残存的自尊。他尽力不去追忆自己有多讨厌这个学校,不然他会觉得在这里受的任何一点委屈都不值。
如果说大一他反抗着要退学,是因为那时候他对自己的未来有所追求的话,现在这副能忍受一切的样子,大概是真的被打败了。
唐大队对下面黑压压的学生们说:“我希望你们在座的各位,引以为戒,让领导等一分钟,我就让你撑一分钟,让领导等十分钟,就撑十分钟。还有,刚才我看到有不少同学都躺在座位上,你们是官老爷?你们可能以后是,但是现在先端正你们的态度。”
郎辰还在那里不断回想时,唐大队厉声叫他起来。
梁雨明赶紧跑上前来扶住他。他觉得腰快要断了,浑浑噩噩走出大厅。
屈辱使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又开始回想他当初的挣扎。大一开学军训期间他劝说过自己留下,因为他怀疑自己真的是娇生惯养吃不得苦,想改正。但后来发现不是,他根本就不喜欢这个职业,不喜欢这里学的一切。他闹退学,家里又不同意,并且也表明完全不会支持他复读,就这样,在这里呆了三年,心飘了三年,但到头还是不在这里。
他非常尊重人民警察这份职业,但他从未一刻在这里找到归属感和对这份职业的认同感。
郎辰和梁雨明走出大厅的时候,一旁的人都看着他们。郎辰不去看任何一个人,无论是师兄师姐,还是师弟师妹,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他都不去迎上目光。
他归根结底是个被打压的年轻人。
理想主义者也往往是弱者,在理想和现实的夹缝中游走,慢慢成为大部分人之一,习惯那蒸笼一般的苟且的生活。
第二章.琥珀
让郎辰感到不耐烦的是,每天都有人联系他来催他取这个快递。
警院是个安保意识极其强的学校,因此它与外面学校不同,不允许快递公司的机械设备将快递投送至学校里面。郎辰耐心的和快递公司以及驿站解释了一遍又一遍(在他根本都不知道快递是什么的情况下!)周五的时候,他终于取到了这个在驿站呆了一周之久的包裹。
基于他最近根本没有在网上再买东西。他非常困惑的走过去。
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日子,郎辰对这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裹在厚厚的黑色羽绒服里,在冬日的风雪中走出校门。警院在大雪里格外的美,但郎辰没有回头望过一眼。
身份证一扫。快递出来了。
郎辰其实是非常好奇的,但是那包裹严严实实,他手上又没有拆包裹的工具。他认为可能是妈妈寄给他的热水袋之类——康琳可以说是后妈中少有的慈母典范。他抱着那个可能来自妈妈的包裹,走在下满雪的路上,嚼着口香糖,无聊地吹了一个又一个泡泡,有的粘在了嘴唇上。他打算去不远处父亲工作的大学,跟父亲一路回家。
冬天的人们,形状的臃肿和色调的沉闷,让人心沉静而安稳。
快要走到他爸工作的学校的时候,郎辰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他发现这个包裹稍微有点重——有点重,的确是有点重,他的手臂竟然有点酸。他暗暗奇怪里面包着几块砖?他的生日刚过,有可能不是妈,是哪个外地朋友寄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忍不住好奇,开始拆起包裹来。
边拆边走。
冬天的城市格外的安静。车流并不算少,路上行人手兜在衣服袖子里面,厚厚的衣物裹住了人们的欢快。街道上的人们并不喧闹,任由雪花一片片掩埋着世界,掉落在地上,踩成雪水一片。
包裹里面有一个黑色塑料层层包裹的东西,还有些棱角,这个东西体积看上去至少有两块砖头大小。郎辰起初专心致志的拆着,他看了一眼包裹外部,上面没有注明是什么东西,他心情变得急迫而且更加好奇。
绿灯亮了。他一遍过马路,一边拆开了包裹。
也许时间应该慢一些。最高级的美感是宁静而纯洁的。如果说地球一直停留在冬季,一切都被凝固住,生命的保鲜期延长,每个人不存在火爆的脾气,行为举止和雪景融成一幅画。一切静悄悄,没有谁会大声喧闹打破宁静。
郎辰拆着拆着,低头看了一眼,那包裹里的东西展露在他视野中的时候,郎辰吓得手猛地一抖,东西一下跌落在地上。他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
“啊————————————————————”
一种男人不常发出的厉声大叫从这个斑马线蔓延出去,刺破了宁静的苍穹。右边停的一排排车子里的人都转头过来看他——事实上整条街都看着他。机器人警察甚至感知到了这里的不同,也停下手上动作看着郎辰。
郎辰双眼骇然,一张英俊的面孔因为恐惧而变得畸形,他双手不自觉的颤抖,停都停不下来。
包裹里滚出一块很重的晶莹剔透的东西。
郎辰愣在那里。琥珀就那样躺着,赤裸裸暴露在大马路上。
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就站在郎辰的旁边,穿着一双雪地靴,三步并作两步跑去,看向那块漂亮的大石头。
他走近一看,登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转过去扑向他的妈妈。
一同过马路的一个老太太发出一声尖叫,一下子捂住心口。
斑马线上一群和那老太太年岁相当的人们炸裂。
一个穿苏格兰格子大衣的老爷爷说:“那是什么东西?”
红色大衣的老太道:“一块玉还是什么?翡翠,或者琥珀。”
“是琥珀。”军绿色棉服的老头说。
“那里头的是啥?”
“你还没看清楚?那是人手啊!”老头声音中带着畏惧。
“人手?”苏格兰格子爷爷的声音抖了一下。“出人命了呀!”
“快报警!。”
本来过马路的人没有那么多,但这下竟然有两边的人走向马路。一个小学生年纪的男孩一见就迈开双腿往学校的方向跑扯开喉咙“杀人啦!”吼得声嘶力竭。
冬天的空气凝固了,所有的人都朝这声音的源头看来。小男孩狂奔着大叫“别过去!马路上有凶手!报警报警!抓坏人!”那边的道路上如同向蜂群中掷了一块石头一般,人群开始向斑马线投来害怕和好奇的眼神,一边看着郎辰一边叽叽喳喳在说些什么,声音嗡嗡作响,叫郎辰感到恐慌。
炸开锅的人群渐渐向这里围过来,不知不觉中人越聚越多,每个人都向这块琥珀走来,举着手机神情惊奇,情况一发不可收拾。孩子的哭叫声一阵高过一阵。郎辰像具没有感知的尸体,面部痴呆,被挤到人群外,余光看得到旁边人投来的诧异目光,心里越来越慌。
一个大胆的女士走上前来,对着琥珀凑近了拍了一张照片。她往回走了几步,又停下,偷偷摸摸对着郎辰又拍了一张。
“兄弟,把你东西捡起来!”红灯前的车子们鸣笛声声声尖锐。斑马线前一辆无人驾驶的f type的车主在后座把车窗摇下来对郎辰说,“红灯早就完了!快过去!”
但局势一时难以收拾,甚至于一些车主也下车,围着那块大琥珀,举手机对着琥珀一阵狂拍。这里是个三岔路口——交通竟然瘫痪了,局势一时难以收拾。
“小伙子,怎么了?”一个机器人警察走上前来,声音里有一丝关切。郎辰张开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的手上青筋凸起,把琥珀捧起,递到机器警官面前。
那是块琥珀。淡黄色的,质地极好,里面飘着一些云雾,但那并影响里面物体的清晰。
上雪沫。不过雪沫并不能遮挡住琥珀的表面。从那侧面看去,只觉得那里面包着个东西。
“哦天哪。你拿上它到对面来,你需要报案。”
另一支机器警察队伍很快赶到,开始疏散人群,指挥交通。等形式稍微控制住,几个机器人警官向郎辰走过来。
“小伙子,你跟我过来,”胸章上编号为0318903的这位机器人警官把郎辰带到一边。“这是什么?你的东西?”
“我不知道!”郎辰急于解释,“驿站给我打了一个星期的电话让我去拿,我今天才去,没想到是这种东西.......”
两个交警马正淳和吉深洋从人群中赶来,扒开机器人警官。马正淳看到那琥珀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只细细长长的断手。它看上去完完全全是人手的样子,光滑无毛,但又比我们日常看到的手指长半倍,格外修长,即使是手模大赛也找不到这么修长的一只手。
那手的断处涂着一层银色液体,被一起凝固在琥珀里。
郎辰傻站在那里半天,惊叹于那手美得像捏出来的,自己的手与其比起来,简直是猿手和人手的区别。但如果那不是双人手,又能是什么呢?
马正淳努力的平复了心情,收拾回了胆子。他踌躇了一会儿,走去把那玩意儿捡起来。尽管以人的第一直觉看,这双手并不象是人的,但那的的确确又是人手的形状。他不能如此武断。本来如果这一幕发生在幽谧的环境,那他大可不必管这件事,可能叫郎辰自己处理就行了。但此刻正是放学的人流量高峰期。
此处今天的警力不足。刚刚那位交警喊来几个同事维持秩序:“小伙子,拿着你的东西先到对面去。我帮你报警。”
他转过去对人群挥动双臂:“快点过马路!别扰乱交通秩序!”
郎辰诺了一声,接过那恐怖的快递,走到对面。
人群不但没有疏散开来,反而还越聚越多,像蜜蜂群一般围在郎辰的身边,跟着他走到马路对面,斜视他,并未停止手机照相。
尽管身边围绕着人,但郎辰的面目在众人异样的眼神中显得格外孤独。他看得到人们的表情,心里乱作一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努力压制自己的恐惧,低下头看着那包裹上的寄件信息,发现竟然来自境外,加拿大——这就更奇怪了,过海关的东西都应该接受非常严格的审查才对——这是什么道理。上面基本上没有明确的信息,只有一个名字,O.J.SHEEN,电话也是国外的号码,因为国外寄件并不像国内那么明确的身份,这些信息是真是假也不确定。他的第一直觉是跟寄件人联系。看是不是恶作剧,或者,寄错了人。
他拿着东西,刻意的不低下头去看。但这时他觉得手感不对。他很快发现,黑色塑料包裹着的不止那块琥珀。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他掏出来,发现是一盒碟片。那简直是父亲的孩童时代才会用的东西。
郎辰感觉不太好。他的脸色可以说是变成了酱色。因为那张碟片上面印着一张婴儿的笑脸——旁边有一行字。
辰儿,一岁生日,2037。
照片上的婴儿笑着对他伸着手。
这明显不是寄错。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长长的睫毛在颤抖,指甲深深陷入手掌里面,他思索着这件事究竟有没有必要报警,要不要先告知家里人商讨一番。但是很明显马警官已经在打电话了。郎辰纠结了一下,觉得父亲还在上课,不该打扰他,就决定自己一个人先去派出所。
很快一辆警车飞驰过来,停到郎辰他们面前。马正淳上前嘱咐了两句,就让郎辰上去。
车子里有残留的烟味儿。令人欣慰,看来这辆车上的警察是真人。
“你哪个学校的?”前面一个女声问道。
“警院。”
“哎呀。”副驾驶的女警官转过头来,看上去很年轻,“是我们的师弟呀。”
“你哪个专业的?”
“治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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