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鲲》：白菜

白菜

记得天冷的时候，有天特别想吃白菜，于是踱步下了楼，寻摸了一家很上档次的馆子，怕人家说我玩笑，先点了几大样招牌菜，然后翻了翻菜单，发现没有白菜，就特别叮嘱服务员，“来一盘菜白菜烧肉。”

服务员说，这个菜得问下后厨能不能做，我点头说没关系，就是临时想到了，其实心里急得不行，就想吃白菜，后面当然吃到了，大厨料理得很有耐心，那天就着那道菜，吃了比平时多一倍的饭，等到结账，服务员说几个大菜没动，要不要打包，我说：“大菜我已经吃了。”

那时候，觉得自己特文艺。

哈哈哈哈，不开玩笑，记得齐白石老先生画过白菜，黑白色的话，菜根部位看起来尤其有韵味，那段特想吃白菜的时候，多看了大师画作很多次。

多年以来，一直漂泊在外，虽然衣食无忧，也没有年轻时候的烦恼，遇到很多比我年轻很多的小朋友，他们都会闲聊里，说一些羡慕你潇洒自在的话，可其实，骨子里，自己还是个在寻找很多东西的半大孩子，至于寻找什么，嗯，张龙檀在寻找一条青鱼，我呢，估计就是在找一盘有温馨滋味的白菜。

第一章 披风飞扬的公子

荒漠化的戈壁滩上，风带着枯枝和碎石子飘在空中，远行的商队支使驼兽在做缓慢地移动，老些的商人都会在这样的路途上珍惜人和兽的体力，自然的选择都是如此。

但总有一些年轻气盛的骑手，越是严苛的环境，越会爆发出一些莫名的热情，只是，一般这种热情，不是在折腾自己，就是在折腾别人。

就像此刻，被风沙几乎染成灰色的队伍里，蓦地奔出一骑红影，带着菱角的兽头似马非马，嘴上套着金爵头，即使在沙尘里，依旧能看见它鼻孔里涌出的热气，这是一匹骄傲的马兽，该有妖兽的血统，同样的，它的主人也是骄傲的。

“叶少，慢一些，小心！”

骑手突然起意的行为，给他的随人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几个随人想要追出去，但顾及队伍的阵型，却又徘徊迟疑，只得纷纷将目光投向队伍中间的一位老人。“桑老，您看……”

老人一头白发，梳得靠后，身穿黑色布袍，手臂上戴着手套，腰上的宽皮带上挂着长剑，作武人打扮。身为叶家的家臣，此刻望着小公子一骑绝尘的身影，摇了摇头，“无妨，周围十里，没什么威胁。”

听了老人的话，随人们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心里不禁有些埋怨自家少爷的不懂事，叶家本是王朝氏族，地处中原，自家这个小少爷叶子邦今年十六，本来是去往都城学宫修学，却不知怎的，路上被这家商队的女主人给迷了眼，惑了心，硬是胡扯着什么此去漠北采风，叨扰则个，顺路一行的鬼理由，带着一行人混在了这家商队里，就连桑老都谈了口气，年少轻狂啊，苦了自己这些个仆人，从南方锦绣地出来，本该去到中原大都，却偏偏被自家公子哥带着，进了大都，只待了三天，就又随着这个商队出了大都。现在，更是到了漠北这样的蛮夷之地。

叶少可不管自己的性子让仆人吃了多少苦，即使知晓，也只会嗤笑一声，位高者不恤下，权重者不悯卑，他是堂堂世家子，自然有随性而行的特权。

身上的红披风是漠北一种特别的小妖兽锦狸的毛织就，最是抵御风沙，昨夜里和商行女主人谈论漠北风光，却被发现自己都没准备在漠北行走的事物，那位女主人大方的一挥手，说是锦衣配公子，赠了这披风，刚得了华服，忍不住穿在身上，今日策马起来，披风飞扬，果真觉得自个儿潇洒非常。

漠北风抽面，这片粗粝的山川平原，自小就在天南山水间长大的人是经历不到的，来大都之前，平日里和其他伙伴闲聚，那些来过北方的公子哥总会谈起这漠北的大风，今日终于让他给驾驭了一把。

正在马上畅想着快意潇洒，古道西风的公子哥没发现，自己其实才骑出去一里地，或者这么说，他始终距离后面慢腾腾的商队一里之地。这却是队伍里桑老在动手脚了，道家精深处，有画地为牢的芥子法门，大修释为，只是来护着自己家的少爷，看得出来也是一片良苦之心。

红披风还在继续奔向远方，马兽却突然躁动不安了起来，尤其是当靠近一片乱石滩的时候，叶少胯下的青麟马直接停下，不愿意再往前，这可让兴致勃勃的公子扫了兴，叶少扬起鞭子，狠狠地抽了下去，只听得一声尖锐的马嘶声裂肺而出，青麟马人立而起，却又死活不愿向前，扭身往回的姿势眼看就要把身上的骑手甩下去。

这下叶少懵了，自己这一鞭子，说来也不甚用力，胯下的良驹怎么就发狂了？！

眼看着自己就要跌个不轻，身后队伍里一个矮壮的汉子腾身而起，兔起鹘落之间就来到了场间，这汉子其貌不扬，但一双手指节宽大，厚实的手掌直接按住马的脖颈，似要发力，却没想这次这马兽硬是抗住了力道，汉子愣神了一瞬，想到这是小少爷的马，没下死手，变了力道将叶少直接提下马背，为了躲这发狂的畜生，又连连退了三四步。

“畜生东西！”

叶少人没事，可这几步之间，他身上红亮的披风直接被汉子的力道撕了个口子，虽说是毁在家仆的手上，可人和畜生能比？自然是马的错，尤其是想到这披风是佳人相赠，气更不打一出来。扬手又是一鞭子抽打了过去。

青麟马嘶鸣声更大了。甚至压过了风声，直接将后面的商队里其他的马兽给扰了一遍。

“怎么了？”商队中央位置的马车上，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回夫人，叶少纵马驰骋，却不想马突然发了狂，这才扰了夫人的休息，小的这就派人处理。”一旁骑在马上的小厮答道。

“哦，叶弟的马惊了？”夫人掀开了车窗帘子，露出半个圆弧优雅的侧脸，“人可有事？”

小厮在帘子掀开前早已低下了头，“叶少的家仆在，自然无恙。”

夫人这才嗯了一声，放下了帘子。她却没想到，自家小厮的估算出了问题，一里外的马鸣声一声比一声高昂，一声赛一声的尖锐，而叶少则目瞪狗呆地拿着鞭子，自己刚才泻火地抽过去，虽说力道十足，可……抽空了啊。

不对劲，矮壮汉子回过头，看到身后又有几骑正在靠近，这才放下了心，回过头打量着这匹青麟马，这马是少爷出门前，自家夫人特地花重金托人购来给少爷代步的坐骑，家里的兽奴都说，这马身批青麟，头生短角，是蛟龙的种。

陆行虎象为尊，水行蛟龙为大，这马血统不凡，一向傲气惯了，这次路上，也发生过不听少爷的指令行事的时候，可像现在这般：不停地顿挫蹄子，大声嘶鸣，仿佛被吓傻了，惊呆了，恐吓了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呸，就这还龙种！”汉子觉得不对劲，而叶少看在眼里，只觉得丢人。终于，青麟马不再嘶鸣，反而直接四蹄蹲地，跪倒在砂岩上，呜呜地哼了起来。

“不好，快退！”汉子见到这一幕，直接伸手，也不管自家少爷的脸面，抓着他的后颈，直接翻风一样得倒着退去。

“怎么了？”片刻功夫，身后四骑就接到了汉子和叶少，见到自家兄弟的紧张模样，纷纷下马赶到近前。

汉子没说话，只是一挥手，众人立马将叶少围在中间，另有一人口中搓出尖锐的警音。通知身后的桑老一行人。

这下众人准备妥当，包括叶少在内，纷纷盯着前面十几丈处的马，一瞬，一瞬……

众人眼都不眨，却终于看到，马将自己的头，埋进了沙地里！

“唉……”一声低哑的叹息从远方的乱石成堆处，穿过风，跨过沙，钻进了青麟马的耳朵，也钻进叶少等人的耳朵，更钻进了整个商队所有人的耳朵里……

“莫哭，莫哭……”

谁哭了？叶少等人面面相觑，凝神向四周听去，终于从前方听到一声声孩子啼哭的声音，隐约不甚真切。

“烦人的畜生！”

马头埋得更低了。

只见一个身穿蓝白色绣有青鱼图案长袍的少年突然出现在马前，他的一只脚踩在青麟马的头上，鞋子上带着沙土，带着灰尘，印在青麟马头上的两只短角之间，那瞬间，青麟马觉得，自己的两只角中间空的一块皮，仿佛就是留着，给这样一只脚踩的。

而叶少等人看过去，却是一个背着竹筐的男子，怀里抱着个哭闹的娃娃，身后竹筐上插着一根长长的缀着红绳的竹子，风吹来吹去，红绳在风里也飘来飘去，而在风沙飘动中的这根红绳，仿佛有股惑人的魔力，拉着他们的双眼。

天南多山水，于青山碧水间，常有幽谷，叶子邦小时候最喜欢寻幽探景，母亲担忧他的这种爱好，就时常编故事说这些幽谷里都有恐怖的精怪，它们吸收日月精华而生，会幻化成外表华美的人行，等闲妖物被它们抓住，往往都会被连皮带骨地吞掉，而人族如果遇到，会落到更惨的下场，精怪是天地间无凭而生，最缺的就是躯壳，遇到人族灵秀的童子或少年男女，总会勾了他们的魂魄，然后依附到这些人的躯壳里。

眼下这一幕，唤醒了叶子邦孩提时代的阴影，这一瞬，荒凉的大漠戈壁，粗粝的狂风，全都不见，只剩下那个身穿蓝白青鱼袍子的身影，那根翠绿的青竹化作一片青山深林，飘荡的红绳更仿佛勾着少年的魂魄……

叶少越发觉得骇人，身旁的家仆似乎也被那个单脚踩在青麟马上的精怪给慑住了，因为马兽发狂而恼怒的胸膛一片冰窟。

直到一只宽厚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那只手属于桑老，对，桑老是强大的，他是大修，叶子邦从没有过这样的安心，在感觉桑老来到身旁的瞬间，他甚至双眼都湿润了。

看着自家少爷一个转身躲到自个身后，桑老有些生气，而望着眼前的青鱼袍子，他怒气更盛，什么时候堂堂叶家要被这样的毛头小子给摆道了？

“哼！”桑老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警告。直接将身旁的壮汉一行人震醒，“阁下还是收起你那根惑人的法器吧！”

闻声的张龙潭抬起头，看向桑老一行人，脸上带着惊喜，“人！终于见到人了！”

这句话听在叶少的耳里，只见叶少喉咙里发出咕隆的声音，咚地倒下，而昏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则是：“娘亲，我错了，你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