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妖》免费试读_弒逝
章之壹:初遇
深秋,树林被染上如暮般的颜色,强风肆虐,还时不时的扯下了大把枫叶。原本该是让人不禁驻足欣赏、挟带狂暴之感的美景,却因融于黑暗之中而被忽略。
藉由夜幕的掩护,几乎是无法察觉其中有一抹黑色的身影闪过,定睛一看,那身影敏捷的穿梭于林间,竟是丝毫不受枝叶的阻碍!再细看,那身形似乎是名男子,然而由于他全身上下除了一双眼以外,全都包裹在黑色衣物之下,便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儘管正被大批妖怪追赶着,男子的动作却是不疾不徐。
没错,就是妖怪。众人皆知世上有妖,却仅有少数人真的见过。然而,与人民的深信不疑相对的,是他们对于妖怪的无知。
正是因为无知,所以感到畏惧。妖怪对于“被惧怕”这件事上有着异常的狂热,没有一个能够例外,这是他们的天性。他们隐藏自己,藉由人们对自己的不瞭解ーー不瞭解他们的特性、不瞭解他们的弱点ーー四处装神弄鬼。
然而有一种职业,他们居无定所,一边游历,一边观察、纪录乃至画下妖怪,并将之汇聚成册。他们可以说是世上最瞭解妖怪之人,也是资讯的掌握者,负责维持人类与妖怪间的平衡,其名为ーー妖怪绘师。
让我们把镜头移回男子这裡。只见他与追兵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不知不觉间便没有追兵的踪影了。可男子明白这只是暂时的,若无法完全摆脱,那么就随时不能放鬆警惕。
面前就是悬崖,男子却是毫不犹豫的纵身而下。由于视线死角的关係,再加上“跳崖”这个可能性不是谁都想得到,因此男子只要不出意外,便不会被追兵发现了。
他在崖底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便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而男子的身后,也就是方才他“降落”的地方,却突兀的有着一滩水迹。
不多时,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崖底,原来那裡竟是有条隐密的山洞。山洞貌似是通向外面的,男子走了有一阵子才终于看见亮光。而他在走出山洞之前,先是到靠近出口的一块大石头后,拿出了他事先放在这裡的行囊,并确认裡面的物品是否有缺失。行囊裡的东西不多,也就一个大水袋、一些货币与笔墨纸砚罢了。
男子将夜行衣脱下放进行囊,于是便显现出了男子的本来样貌ーー一头雪白的长发及膝,白瞳、白眉,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白的!而他的五官立体,眼角微微上挑,甚至在左方还有一颗泪痣,配上他的眼神,看来便是个薄情淡寡之人。
走出山洞,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儘管那人戴着面具,仍旧能看出对方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难不成……是追兵?被发现了吗……男子心道。
薄唇一抿,正当男子准备出手之际,却听见对方那因尚未完全变声而略微沙哑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少年的青涩。
「方才我在山洞中发现一枚行囊,当中有许多妖怪的绘画,并且一旁标注着它们的特性,我想……您就是妖怪绘师吧。」
男子闻言不发一语,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人,而少年则是继续说着。
「我为随意翻看您的行囊致歉,但我并无恶意,只是希望能寻求您的协助。」
接着便是片刻的寂静,然而对内心急切的少年而言,却彷彿已经过了许久。
「纵吾乃妖怪绘师,吾又凭何助汝?汝与吾素不相识,吾便是杀了汝又何妨……」
「请您斩了我。」在男子的话语尚未完全落下之际,眼前那人便语气坚决地说道。
男子先是一愣,而后回过神来,心裡奇怪,怎么这年头精神异常的人越来越多?儘管他大可以忽视对方那奇怪的要求,直接绕过他从这裡离开,却还是施捨给了对方一句回答。
「可。」
既然有人一心求死,他也不介意顺手给他一刀。再说,对方可是知道了自己妖怪绘师的身分,在妖怪绘师被当权者下令缉捕的如今,为了不使身分外洩,就必须灭口。
男子将长刀拔出,缓缓抬手,接着便以极快的速度朝对方脖子处斩去!
然而在刀接触到脖子的一瞬间,那戴面具之人感到了不对劲,在喝止的同时用左手直接握住了刀身。
「等等!」
儘管男子听见后,从挥刀到停手的时间已经很短,那刀也已经深入脖子快半寸了。
对方将刀拨开,怔怔地用左手抚上方才感到刺痛的地方,想确认脖子是否真的受了伤,却发现因为直接握住刀身的关係,自己的左手也早已鲜血淋漓,根本无法分辨其中有没有从脖子流出的血。不过其实也不用特地确认,因为左手上的血迹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为什么……难不成传言竟是错误的……?」他感到疑惑、不解,喃喃自语道。太过错愕使得他竟是完全遗忘了要包紥伤口这回事,放任鲜血直流。
而此时,男子早已将刀收了回去,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满。
「汝该庆幸吾并非嗜杀之人。」否则单凭此人的出言愚弄,就该是个死罪。
男子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去,不想与面前这奇怪的人再有交流。
但世上不是每件事都能顺心如意的。
「请您留步!」直到听见那雪白男子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迅速的将伤口处理好,却发现对方俨然已经不在面前,急忙开口想叫住对方。
可那男子依然如同没听见似的继续前行,面具少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冲到他面前,庆幸的是,那男子总算是停住了脚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少年“噗咚”一声便跪了下去。好吧,这下那男子倒真是有些好奇这傢伙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了。不过男子好奇心本就不旺盛,知道了固然不错,但即使一辈子不知道倒也不很在意。
「请您收我为徒!」
少年认真的眼神,配上刚刚才被包扎好、由他“正在拜师”的人所斩伤的伤口,怎么看怎么个诡异。然而当事的两人好似都不介意一般,故事依旧继续发展下去。
「吾无能为也已。」由于习惯使然,男子是想也不想就先拒绝了。
儘管身为妖怪绘师的确是需要一个传承者,教导、同时也是监督他成为一名优秀的妖怪绘师。甚至老实说,自己对于妖怪绘师这职业也并无多大的热爱,仅仅是出于一种责任、义务,以及没别的事好做的态度罢了。若是能找到一名传承者,并把妖怪绘师的担子丢给他固然不错,可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有能成为妖怪绘师的资格。
若想成为一名妖怪绘师:首先,得要会画画,这是当然的;再者,心性要佳,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任意洩露妖怪的资讯,也不能偏私于人类或妖怪任何一方,更不能利用蒐集来的妖怪弱点大肆捕杀妖怪;最后,也是最难达到的ーー必须要能够常常遇到妖怪,这非常讲求缘份与运气。虽然最后一点听起来很玄乎,但不得不说它的确是很重要,否则,一个连妖怪都遇不到的人,又要如何去纪录妖怪?
男子看了看眼前的人,之前就曾提过,他俩素不相识,因此根本无从判断此人是否适任妖怪绘师。但若是对方有合适的资格,收作徒儿倒也并非不行,毕竟早点收徒,就能早点卸任。
抱着这样的心态,男子尝试向眼前人提出了问题。
「汝为何欲为妖怪绘师?」
之前因被拒绝而低下头的面具少年此刻缓缓地抬起了头。不是已经拒绝自己了吗?为何还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怀着一点疑惑、一点纳闷跟一点失落,面具男还是好好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其实有隻妖怪正盘据于我的体内,而我希望能藉妖怪绘师之力,将之祛除。」
少年用一种带着执拗的眼神望向男子,顿了一会儿便又开口。
「如今我戴着这面具,无法以真面目示人也是因此妖怪。然而我走遍许多地方,对祛除我体内妖怪之法,却仍旧是毫无所穫。」
他双手紧握成拳,神情黯淡。
若不是那妖怪,我也不会因此而被通缉……它究竟都用我的身体干了些什么……!少年心道。
「既然无法祛除,那么成为妖怪绘师或许是唯一之途。既能遇见与我相同、饱受妖怪之苦者,助他们脱离折磨,且妖怪绘师身为最熟悉妖怪之人,我也能亲自找出消灭那妖怪之法。」
语毕,少年的眼中闪过一抹沉痛与低落,那雪白男子却丝毫未注意到,只是迳自开始思索。
在印象中,自己并未见过类似的妖怪,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世上仍有许多种妖怪并未被发现,成功驱逐他体内妖怪的机会也不是不大。
至于能否成为妖怪绘师,男子心中却是打了个问号。儘管不明显,但从对方的言语之中,能察觉到他对于妖怪的敌意以及愤恨,虽说是可以理解,但若作为妖怪绘师是不完全合格的。与其花时间改变他对妖怪的想法,还不如再另外找一名合格的继承者。
「汝资质不佳,吾不愿收汝为徒。然汝体内妖怪并非无解决之法,若汝竭力寻之,终有一日或可如愿。」
听见对方略有些敷衍的回答,少年望向那名妖怪绘师,眼神却不復当初的低落,而是带着一种坚决。
「您并不瞭解我,如此便认定我不适任,是否太过轻率?更何况勤能补拙,我自信能比他人成倍努力,希望您给我一次机会!」
男子内心叹了一口气,所以说,这种人果然是最麻烦、最令人头疼的啊……
「汝可尝见过妖怪?」
虽说拒绝的想法有稍微的鬆动,有些重要的事情还是得先釐清才行。
而少年则是仍然不懂这问题的用意何在便回答了。
「是。或许是因我体内妖怪的缘故,我时常见到。」
少年咬住下唇,暗自恼恨当初的自己为何总是没有能力捕杀那些妖怪,让它们一次次从眼前逃掉。
而男子心中则是对少年有了稍微的许可。
关于妖怪绘师的必备条件,第三点算是合格。第二点……勉勉强强还能有救,至于第一点……若是有慧根就收了吧。
「汝可善画?」
听到这裡,少年也大概明白对方问这些问题的用意了。如果是他想的那样……他不禁有些欣喜了起来。
「善画说不上,仅是作为兴趣罢了。」
「汝可有携画?」
「有的,请您过目。」他边说边从行囊裡取出全部的画来,说是全部,其实也就五、六张罢了。
少年心中忐忑不安,毕竟自己一穷二白的,连作画用的墨都是用些泥巴或果浆取代,纸张也都是劣质品,一想到对方是可是以绘画为职业的妖怪绘师,还要给他看这种作品,脸颊就不禁微微发烫。
身为妖怪绘师的男子接过画来,缓缓翻看,倒是没有多在意那些,只觉令人出乎意料的满意。
男子把画递回去,内心想道:除了对妖怪有些偏见以外都尚可接受,以后接触妖怪的机会增加,或许就能改善了吧,看来也并非是不可凋的朽木。
「汝于妖怪也病之,然若为妖怪绘师,于妖不可不敬,必视之与人同,纵是者,汝亦执意为之?」
「…………若,能使我的身体不再被妖怪夺去,我愿从此对妖怪平等视之。」
他双手紧握,花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勉强把话说出口。不过他说出这句话并非是用来虚应故事,儘管偏见与刻板印象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他却是真心愿意为了那一丝希望而去尝试。
「夫从今尔后,汝即为吾之徒。汝当明辨是非,闻过则改,不骄不躁,且不为物欲所惑。」
「徒儿在此拜过师父!」
他立刻激动地行了个拜师礼,直到他师父应允才起身。然而,他突然想到:他们师徒俩竟都还不晓得彼此的名字!
「师父,徒儿名为双,双眼的双。敢问师父的名字是……」
「无需多礼,吾不喜被如此称呼。」
男子在说话的同时看了双一眼,尔后便向山外走去,只留给了双一个背影。
「吾名为霜,雨相霜。」
章之貳:蒼宇鎮
在大陆北方有着两座山脉,它们彼此交错,犹如一个被压扁的叉,而这两座山脉,名为太苍山和太宇山。
此处终年云雾缭绕,传言但凡进入山中之人,皆会迷失方向数日,而那些逃出生天者,却是无一不痴狂疯癫,儘管人们无法确定传言的真实性,但出于对未知的恐惧,便也是不敢随意进山的。
在两山交界处南北,则各有一个镇落,分别称宇苍镇及苍宇镇。这两镇原本都只是个小村庄,是后来当权者在山中建造了一阁楼,并派驻了些许亲信,才连带影响到周遭这两村落的发展,儘管比不上那些真正的镇,却也比从前繁荣多了。
当权者佔据两山后,曾明令禁止人民入山,不过由于村民们本来便不会任意上山,所以也毫不在意。甚至因为当权者没有派人看守山脉的关係,久而久之,居民们也就遗忘这件事了。
如今,霜正行走于苍宇镇内,双则些许落后于他,跟在他身后几步远处。而从方才霜告知姓名开始,两人之间便再无对话,是以双也不晓得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师父,您接着是打算……」
儘管霜让他不用那麽多虚礼,双仍然认为还是要以尊称称对方,毕竟他是师而自己是徒,基本的礼数不能不有。再者,以两人名字的相似度,直接称名字也是很奇怪的。
「访一友。」霜头也不回地答道。
当前首要目标便是尽快离开此镇。毕竟那山中阁楼内物品被盗,不派人搜捕是不可能的。但那阁楼之中的成员,可都不是能光明正大派出来的啊……而等到他们联繫到镇上的官兵时,八成已经是白天,那时,自己也早已不在此镇了。
儘管对方也不是没有扩大搜索范围的可能性,但那毕竟是建立在他们发现了那物品的真正价值上,然而以它的摆放位置来看,他们估计是完全不知情的。
当然,霜能如此容易的夺回那物品,这便也是原因之一。
然而,在离开之前,霜还得先去把之前寄放在客栈的马给牵走,否则若单用双脚行走,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汝可有马?」
霜停住了步伐,并微微回头望向双。
双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停下,于是有些踉跄,但一下子便又站稳了身。
其实以双习武之人的身分,是不该如此容易失态的,只是方才思绪全都飘到了“师父的朋友不知会是怎样一个人”这样的问题上,又突然被这麽一打断,于是才造就了一个小小的悲剧。
「……师父,我一直以来都是跟着商队行动。」
一般来说,平民百姓是一辈子不会离开出生地的,不过也偶有例外。而这些“例外”之中,若是不想花太多钱的,可以选择走路或是跟着商队,前者比较慢,后者则不能选择目的地,总之各有优缺点。反之,若是经济条件许可,则通常会选择长期雇佣一个车伕,抑或直接购买一匹马,全凭个人喜好。
至于双会选择跟着商队,一来是因为妖怪绘师的出现地点本就不定,既然如此,到哪个地方也就不是那麽重要,毕竟能否遇到全靠运气。二来,四处游历、多认识这个世界也挺不错的ーー假如忽视那时不时会看见的通缉令的话。
「………………无妨,汝同吾乘一马便是。」
说是这麽说,不过从那长长一串删节号以及霜皱起的眉头就可以知道他有多不情愿了。
现在的难处就是:若是直接去买一匹马,那未免也太过可疑,毕竟此刻可是寅时,天还要约莫半个时辰才会亮,等到天亮,他们俩一个全身上下都是白的,一个又带着面具,怎麽看都是可疑人士,若是被仔细盘查,便会被发现行囊中的夜行衣以及那些记录妖怪的绘画,更别提某人还是个真·通缉犯了。
那麽用走的?铁定不行。儘管两人速度远超一般人,却也不会比马快,更别提体力方面的问题了。再说,那些追兵可不是吃素的,一定都会骑马追赶,速度肯定不慢。
于是,经过重重的考虑,也只剩两人共骑一匹马这个选项比较可靠了。
只要到下一个城镇,被找到的机会就会小很多,那时也已经是白天,在那边买马便不会太可疑,到时,就可以摆脱这种令人烦躁的情况了。
霜已经暗自决定,就算是用自己的钱,也要先帮徒弟买一匹马,大不了之后再让他慢慢还,总之像现在这样没有马是不行的。
两人快步走着,却听见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照理来说,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刻天还未亮,街道上便不该有人的踪影才是,然而从这裡看去,貌似是一小群人围着一个东西,其中寥寥几个还拿着火把用以照明,至于那被围住的究竟是什麽,由于有点距离,再加上被遮挡到的缘故,便无法得知了。
霜不打算多作停留,儘管此时与人们以不同方向向镇外走去,或许会被察觉不对劲,却也不得不冒这个险,因为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尽量避开朝这个方向而来的那些人。
然而很不幸的是,此时正有一大波人迎面而来,很明显的,那群人也是打算围观方才的骚动。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毕竟苍宇镇位于山脚下,也没什麽人会上下山,平日裡除了少数过路的旅人外,来来往往就几乎都是固定的那些官员,在这样枯燥乏味、一成不变的生活之下,便造就了镇民们喜欢看热闹的个性。
反正离起床时间也差不了多久,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镇民们抱着一点兴奋的心情,彼此谈论着、猜测着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我可是梦到自己正要娶亲欸!结果你竟然就害我醒来了!你知道掀红头巾时一睁开眼突然看到一个糙汉的感受吗!最好真的有重要的大事,否则我就每天跟隔壁小梅说你坏话!」
「喂……你不能这麽不厚道啊!我这不是有热闹才来与朋友分享吗?我如此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明眸皓齿……」
作梦被打断的那位大汉已经自动忽略他朋友的各种自吹自擂,甚至完全不想提醒他其中溷入了奇怪的成语,只是径直走着。这时,他看到面前有两人正往镇外走去,便叫住了他们,毕竟套用他朋友说的话:热闹就是要越多人才叫热闹。再说,能稍微远离他朋友的“魔音”,或是让他转移注意力进而闭嘴也是好的。
「诶……你们两怎麽朝镇外走啊?方向错了啊!看热闹要往另一边走啊,来来来,大哥我带你们走!」
说完也不等两人回应,便直接搭着其中一人的肩膀把人捞走,而剩下一人也在那大汉同伴们的簇拥之下被带走了。
没错,这两人便分别是双以及霜。
霜一度有想不管不顾直接闪人的冲动,但考虑到因此被怀疑、被通报,然后被追捕的可能性,以及那之后会接踵而来的种种麻烦,他就硬生生的忍住了,只是在有人想拍他的背时,用那能冻死人的眼神扫视了众人,接着迅速地走到了双的旁边。
一路上,霜都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脱身,最后决定还是到那骚乱地点后再趁机离开。
至于双则是被那位大汉与他的朋友问了许多问题,诸如:
「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来我们镇做什麽啊?」
「我听你声音,好像你年纪不大啊!是跟长辈出来见见世面的吗?可是你跟旁边那位小哥好像不亲,你们家是不是很严啊?」
「欸,你怎麽带着面具啊?还有那位小哥怎麽一头白髮啊?是不是失恋了?不要紧,大哥我认识的妹子可多了!之后就给你们介绍几个!」
……反正就是一堆废话。
不过对方倒也不是真的想要问出些什麽,只是找点话聊罢了,于是有一些比较隐私的问题,双倒也没有回答,至于其他的问题也是草草带过。
在双经历一段精神上的折磨后,一群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而从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能够听见人们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那一道突兀的恸哭声。
他们可以说是好不容易才挤入人群,也终于明白中间被包围的究竟为何ーー那是一个人,更准确的说,那是一个发狂的人。
「阿、阿寮……你到底怎麽了啊……这裡、这裡不会有人欺负你的,你乖乖跟妈回去啊……」
一旁有个妇人搂着那发狂的少年,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断断续续的抽泣道。
可是那少年只是满脸惊恐的推开妇人,后退了好几步,并戒备地盯着面前的所有人。
「走开!给我走开!你、你们都是妖怪!我知道的!不要……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啊啊!」
说到最后,少年已经一隻手抱住自己的头,一隻手在前方乱挥,甚至浑身发抖着。
霜与双只是默默的看着眼前这一切,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正当两人决定趁方才那群人没注意而离开时,那少年突然一把抢过旁边镇民的火把,并朝霜的方向丢去。
「妖怪……你这个妖怪!滚开!去死!不要靠近我!」
因为距离很短且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大家甚至都无法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火把离霜越来越近。
就在霜快被烧到的刹那,一旁的双踢中了火把,而火把也因此往另一个方向飞去。
但重点是:因为“围观”的缘故,基本上一整圈都是人啊!就算那个方向人比较少,却也仍然改变不了这点!
可是在人们依旧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怔怔的盯着双还没放下的脚时,火把已经悄悄的熄灭了。
当人们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已经是听到木头落地声音的时候了。
很快的,那发狂的少年被制伏住,儘管他挣扎着试图摆脱束缚,但不得不说,绳子绑得实在很紧,连一点成功挣脱的可能性也不给。
那妇人,或者说是少年的母亲,虽然于心不忍,但在他儿子的所作所为面前,却也无话可说,只能屈服。
「你说,他会不会是跑进了山林裡,受到诅咒,所以才会疯掉的啊?」
「那都多久以前的传说了,怎麽可能是真的。更何况,我看那些官员们进进出出的也都没事啊!」
「可是……」
「好了,你想多了。我看应该是小孩子贪玩,但是不熟悉山林,才不小心摔坏脑袋的。」
「……好吧,也许你说的对。不过我还是觉得不要随便进山的好,那实在是太邪门了。」
在霜跟双退离人群时,还依稀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儘管双觉得事有蹊跷,此刻的情况也不容许他多想。
ーー因为,此刻东方正渐渐地升起了鱼肚白。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自骚动开始到现在人群逐渐退散为止,一直都有人坐在旁边一间客栈的三楼之中,从高处俯视了这一切,当然,也包含中途发生的那场异变。
「溯!你看到了吗!刚刚那个火把熄灭的很不自然啊!」
一个年纪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语气激动,却是不敢把音量放得太大。
名为溯的青年坐在那男孩的对面,他缓缓放下喝到一半的茶,什麽也没回答,只是对男孩露出了一个微笑,并点了点头。
「哈!我早就说过了嘛!我就知道这两座山不寻常!果然是有妖怪存在!」
溯依旧沉默着,只是这次,那微笑及眼神让男孩感到浑身寒毛倒竖。
「我……我当初可能的确是不觉得这裡有妖怪啦……可、可是!我现在就是觉得这裡有!虽然我们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你要相信我的直觉啊!它非常非常准的!」
闻言,溯无声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揉乱苦茗,也就是那男孩的头髮。
上次某人坚持太苍、太宇两山没有妖怪时,说的好像也是同样的话呢。溯心想。
他将那隻蹂躏着苦茗头髮的手从对方头上移开,然后把一旁的纸笔移到面前。苦茗看着溯的举动,难掩兴奋地脱口问道:
「溯!你是不是又有什麽好方法了!」
溯都还没开始动笔,苦茗便撑起身体,想离那张纸近一些,似乎只要这麽做,就能够早点看到上面的字似的。
只见那提笔之姿如盘蟒,运笔之势若游龙,收笔之韵似啸虎,可见其人自信且有大家风范,绝非池中之物。
嗯……不过这些,苦茗小朋友都是看不出来的,只是有种“哇……总觉得好像很厉害啊……”这样的感觉而已,就算他能看出来,以他对溯的认知,估计也会摆出一副“因为是溯所以丝毫不意外”的表情就是了。
字对苦茗而言其实是倒着的,于是他乾脆直接下了座位到溯的身边。
纸上磅礡的“引蛇出洞”四个字赫然在列。
溯放下毛笔,并用另一隻手拿起了茶杯,轻啜一口后随即放下。
茶,凉掉了啊……
儘管如此感叹着,溯的心中却是没有多少惋惜,只是再度望向窗外。
而此时,太阳也已经完全脱离了地平线。
※※※
在每个城镇中,平常为了维持秩序,都会有巡察们例行的巡逻,苍宇镇也不例外。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今早要出来工作之前,长官就告诉他们这几天要加强巡逻,多注意有无可疑人士,如果发现带着或穿着黑衣的人,就立刻捉拿。由于被盗物品是一把短刀,所以若有人携带短刀,则处置方式视同前者。
儘管巡察们对此事不明所以,但隐约能从长官的言语之中推测是跟更上层有关係,因此不论他们在心中对此抱持着何种意见,也只能按命令行事,好在,每次一到温度较低的时候,总会有善良的镇民们轮流准备奉茶,出来前喝上一杯,那温暖简直让人一整天都有了动力。
好了,回到正题,另一边,霜两人的情形却是不太顺利。
ーー因为,他们便是被巡察队给拦了下来。
「慢着,你们是什麽人?来这苍宇镇是打算做什麽?」
凭藉着多年来巡逻而对镇民们的熟悉,以及“若是常住在此,怎麽早不偷、晚不偷,偏偏到现在才偷”这样的想法,于情于理,巡察们一致决定先从外来者开始查起。
而被问到的双愣了一下,他还真不知道师父是来做什麽的,可是如非必要,自己并不愿意说谎,所以也只好老实回答。
「我师父来这裡收徒,而我则跟着师父。」
这句话表面上的含义是这样:我跟师父一起来到此镇,而他打算在这裡收新的徒弟。
实际上则是这样:我师父来到此镇,并收了一个徒弟,也就是自己。因为有了师父,所以我跟着他学习,师父到哪我就到哪。
不得不说,中文实在是博大精深啊!
巡察看双回答的如此坦然,心中的疑虑便少了一点,可也仅仅是一点而已。
「把你们的行囊交出来让我检查,还有你,把面具拿下来,等我确认过后,如果没有问题,你们就可以离开了。」巡察尤其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双。
双此刻身着粗布製成的短打,只是由于时日已久,颜色黑到几乎看不出来。
他腰部两侧还各繫着一把匕首,脸上的面具则是用木头削成,上头凹凸不平、坑坑巴巴的,明显能看出製作者并不擅长此事。
总之以双的外观来看,他不被怀疑简直对不起巡察们多年锻鍊的眼力。
双将他颇为沉重的包袱交与巡察,看着他将结解开,并将其中的物品一件一件拿出来检查。
「喂,你怎麽还没检查完?」
巡察们都是俩俩一组,而方才他们两人在彼此的视线范围之内,各自去盘查这区域的可疑人物,由于霜跟双是最晚才被拦下的,所以其中一人已经没事干了,便催促着他的那名搭档。
「快了,这是最后两个。」
深秋的威力不容小觑,所刮来的阵阵冷风让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他一边检查双的包袱,一边不耐烦的答道。
毕竟这种天气,又有谁不希望能待在温暖的室内呢?
「那你快点,我总觉得自己要冷死了。」
由于对方的语气不善,负责盘查双的那男人表面上虽没说什麽,内心却是抱怨连连,心道:又不是只有你在冷……
他把包袱递还给双,接着搓了搓双手,对它们哈了口气,然而这麽做并没有多大的帮助,他的眼皮是越来越沉重。
「砰砰!」接连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竟是巡察两人不知为何倒地不起。
「喂,你怎麽……嘶!」
双一看巡察倒下,便立刻上前打算将对方扶起,却在碰到对方的刹那倒抽了一口凉气,急忙把手缩了回来,因为那巡察的体温实在是太低了!
且经过测量,他发现两人竟都没了脉搏!
儘管双感到不解,他还是先抓住了一个路过的镇民,询问其大夫的所在,镇民闻言便提出要与双一同前去,毕竟救人性命事大,总不能让一外地人慢慢的找大夫吧。
然而就在双要跟着那镇民走时,却被霜叫住了。
「且慢。」
语毕,他转向那镇民,对他道:「吾等先就官府报此事。吾徒于此镇不甚熟悉,恐其成汝负累。」
镇民想了想,也是同意了霜的说法,于是便自行前往医馆。
而附近居民也因听到动静逐渐聚集了起来。
霜在那之前便已离开陈尸地点,双则同样是跟在后头,然而走着走着,人烟却越来越稀少。
「师父,这裡不是往官府的路吧。」
一开始,双还只是怀疑,但到现在,他已经完全能够确定,再这麽走下去的话,必然会出镇。
而霜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连停都没停下来。
噢,不对,他还是有顿一下的,但那其实是因为他发现他寄放马匹的那间客栈到了。
霜解开繫绳,翻身上马,随即斜睨向双。
双立刻明白过来,便也上了马,只是毕竟没怎麽骑过马,儘管他有一番好身手,却也是不如霜那般俐落的。
所谓熟能生巧,此言非假。
至于双在习惯了骑马奔驰的感觉后,才终于想起自己要问的事。
「师父,我们就这麽放着那两巡察不管,也不报官府,真行吗?」
「无妨。吾等外人若报官府,恐遭监囚。」
闻言,双也恍然大悟:当时若巡察死亡,对他与师父而言是最有利的,儘管报官当时他们未必会知道这点,但作为嫌疑人,也一定会更加详细的盘查自己,到那时候,自己的通缉犯身份必然会被发现。
明显的动机加上凶狠的身份,不论事情是不是自己干的,都必然会被安上杀人凶手的罪责。
而逃跑儘管会被怀疑,但那时他与师父两人早已不见踪影,官府便也是奈何不了他们的。
这样一想,双顿觉师父原来早已洞察一切,一股钦佩之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再加上师父为了不让自己被抓捕,而愿意冒一同被怀疑的风险,他又更加感动了。
……等等,他有跟师父提过自己是通缉犯的事吗?
虽然不太记得了,但依师父的所作所为来看,自己想必是有提过吧!
于是双在确定了答案以后,便果断地将此事抛诸脑后。
不知不觉间,两人离苍宇镇也有了一段距离,总算是真正的离开了苍宇镇。
师徒两人间的误会可以说是越来越深,且不提会不会有解开的那天,如今苍宇镇内,正由于某件重大的事故而导致全体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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