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天行》——断肠声音
第一章 丫头相见怎独欢
昨日山阴城里下了一场雨,雨势不大,雨意不寒,很是讨人喜欢。
这是座位于低天位的边城,算不的十分繁华,它入城的道路建的却很宽敞,至多可以并行三十多架马车。
它身后依着座灵山,与这平凡甚至普通的小城不同,这脉灵山显得极不寻常,从远处看云雾的缭绕,高的仿佛戳破了天空。
也只能是在太阳微斜时分,从山的阴影中,判断山大概的高度。
所以这山脚下的城,它唤作山阴城。
入城的道路已经被车马堵的极满,而无数车辙压过微湿的地面,早已经泥泞不堪。
没有人会在意到,在不远处的泥地中,正站着一位少年和两个老者。
在少年左侧的老者,眼睛看着满是泥土的脚底沾满着的草屑,显得很冷漠,而右侧的老者的眼神同样很是冷漠,甚至隐隐带着些许愤怒。
他们已经走了很长的时间,也走了很远的路途,甚至从天上走了下来,但现在他不用再走了,可眼神里不是欣慰。
——而是深深的鄙夷!
“呵,穷山恶水,果然都是这副穷酸模样,也怪不得能养出这样的人来。”
他看向身后的那名少年,浑浊的眼神闪出道狠厉的精光来。
他转过头去,对前面十几丈的方向说出了一个字——滚!
那道突然迸发出的声音便如同平原上忽然炸响的一道春雷,仿佛在许多没精打采的马背上狠狠给了一鞭子,马匹向各个方向四散开来。
……
……
昨日里又洗过春雨,新生出的柳芽看着新颖有些可爱,山阴城初春里盛风,从山涧拂来而参着柳香的最是爽利。
荡入人的心府,神朗清明。
而在一片光阳充沛的平地中,数百道身影平静的盘坐,这是一群还很年轻或是说还很生涩的少年少女们。
神情认真,微闭双目,鼻息间的呼吸,呈现一种极为顺畅如流水、如清风般的节奏。
他们周身的衣襟,随风而荡,随吐纳之间的气息而渐渐明亮,还带有分外稚意的脸庞,觉察着体内愈渐充实的那股玄妙熟悉的气息,也愈渐的欢喜。
这是山阴城下的苏家,这是年轻的修行者每天要做的事情。
而后场间又拂来一阵凉风,不是从山间,而是从门边。
这道风声很小,极难察觉到。
可还是有人注意起这微不足道的东西来,那是一个盘坐在人群前,石台上的一个姑娘。
姑娘看着很小,挣开的眼睛很明亮,她看着门边的那道影子,眼睛眨了又眨,如樱桃般红润的小嘴唇,微微挣开细微的两角,显得有些不可置信,也很可爱。
“苏白哥哥?!”
她迈着灵动的步子,娇俏的身姿徒然间来到门前少年的身边,没有等那个少年有任何动作,她已经一头扎在了他怀里。
动作顺畅,很像刚才入怀的山风,也很像一只入巢的鸟儿。
随着姑娘一声娇俏的喊声,场间的少男少女们非常一致的打开了眼,再如何平意静心的少年人,也忍不住抬起头来。
那种风拂于林的景色已然消逝去,人头涌动,好奇的神彩比比皆是,目光里充斥着的炙热仿佛将燃的圆形木碳一般。
因为苏白这个名字,对于整个山阴城来说太过熟悉。
他是一个二岁拾剑,三岁练剑,五岁练剑,九岁练剑,直练到了十二岁,被七重高天位宗门接走的天之骄子,没人会不记得。
“苏白?那个参加升灵大选的苏白?”
“七重天,高天位百年一次的升灵大选?!”
“聚集各天位无数天才少年的升灵大选?!”
“他这么回来了?”
“……”
少年少女们对于高天位的总是无比向往的,称为一种梦想并不为过,暗自私语声堆积在一起,场间自然很嘈杂。
少年看着有些茫然,没回神间,便感受着一股清香的少女气息。
小姑娘的小脸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满心欢喜,默默的想着:嗯,就是这个味道!
少年感受到胸膛里温润的触觉,这使得他忽然想起了,升灵大选时,自己砸在那个黑裙冷傲的姑娘,胸脯上的那种感受。
虽然随后他便被人追杀了多半个月。
虽然从开始要杀自己的就有很多人,可那半个月却是最多,也最是难堪,离死也很近,但后来……
后来?记不大清了?
少年的这时的双臂还在没力气的垂向地面,像故意拖拉着肩膀,打了败仗的鸭子一样。
他愣愣的,眼神间涣散显得有点傻气:“那个…姑娘…你…是谁?”
“啊?”
姑娘想过许多种与自己苏白哥哥再见面的时候,但这种情况出落的着实不一样。
哼!才带着姐姐出去三年多些便把映儿给忘了!又要戏弄映儿了。
姑娘堵着气,脸颊微鼓,向后退去一步大眼睛里闪着凶,但那张可爱的小脸真的不适合去凶人。
她像一只很乖巧的小描在故意扮凶,看着依旧很可爱。
映儿看着他,神情认真的说道:“哼,苏白哥哥,映儿已经长大了,你可再也耍不了我了。”
少年没有看她,依旧望着远处不怎么好看的天空,无奈说道:“姑娘,我们真的没见过,我现在都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你真的不认识映儿了吗?这是在苏家啊,苏白哥哥。”
少年轻微的摇了摇头,意思很清楚——不认识。
他没有说话,想着这样,也许小姑娘会好受一点。
她很低落的垂着头,并不好受,因为除姐姐,除父亲,还有母亲外,苏白哥哥便是最重要的人了。
——可是,他居然不认映儿了。
小姑娘眼睛里水润的水气愈渐的凝结成了水珠,水珠已经开始变重,再大的眼睛也要承不住它。
可她在强忍着,那副带着泪眼的模样,看上去便像被负心男子抛弃却不:甘心的小姑娘,可怜无比。
场间的少年们看着这幅场景,有些吃惊,更多的是好奇。
“映儿咋么哭了?”
“肯定是这苏白干的!”
“人家现在是高天位的人,当然会看不起我们这些低天位的人吧。”
“没想到这苏白也是个忘本的混蛋,亏我还崇拜过他!”
“……”
即便是苏白名声再大,可他惹了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小姑娘哭,一样会遭到非议,甚至是很多人的攻击。
……
……
而这时候。
映儿失了神的眼睛依然看着同样失了神的——不像苏白但就是真正苏白的少年
在她记忆中,他有一双格外灿烂的眼神,如星星如月亮如太阳一般的眼睛,他也有双极适合握剑的双臂,就像水像尺像玉。
——可眼前的他都没有。
他甚至有些佝偻,双臂无力,眼睛无神。
但他就是他——他就是自己的苏白哥哥!
他的味道和当年一模一样,干净如始!
映儿抬起头,挣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苏白,不容置疑的说道:“你就是我的苏白哥哥!你为什么不认映儿呢?是映儿惹苏白哥哥烦心了吗?苏白哥哥你的手怎么了?还有你的眼睛?姐姐呢?姐姐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
“你告诉映儿呀!”
少年笑了笑,说道:“我天生目盲,而双臂又落下了病根,至于你的姐姐,还有你口中的苏白。“
“我想,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
我天生目盲?双臂落病?但为什么还会知道,那是个穿着姑娘是穿着黑裙的?双臂落病?可还能清楚的记得起如何提剑杀人?
“为什么?”
第二章 你对我做了什么
昨日里,山阴城外下了场春雨,而在那场春雨过后。
城外多了两位老者和一名少年。
而现在,那位少年便在苏家,两位老者也在苏家。
苏家的宅子建的并不如何华贵,与山阴城三大家的宅院相比,甚至会让人觉不够大气。
——它确实有些小气,但很幽静。
苏家的迎客厅也安置的仿佛有钱书生家的后院,在房外还栽有颗树,那是颗梅树,听说是当年苏家前辈的小女儿栽下的。
它已经七百年了,树杆粗壮的两个成年人抱不完全,梅树在去年冬末开花,到现在——便是在那场春雨里,已经有了结果的意头。
不得不说,它在冬天大雪天里真的极好看,鲜红如唇印的花瓣被雪打落下来,地面以及天上,落着白,也落着红,地间铺着白,同样也铺着红。
两位老者手边的茶已经没有一丝热气,挑了一眼门外已然参天的梅树,却神情不喜,觉的俗气。
两位老者正坐在最上方的显赫位置,苏家的家主正在他们的身旁站着,苏家的很多有分量的长辈和表现杰出的年轻人也都在下面坐着。
看着两位老者神情微变,在身前五尺远的苏家家主,对着身旁的管家使去个眼神:“还没来吗?”
“呵呵,正和映儿那小家伙昵着呢,我去看看。”
家主向两位老者投去歉意的致意,但也只是在单方向的在向人示意,老者从开始便没有给过他任何一个动作,甚至是眼神。
……
……
看着场间各个长辈的模样,在大厅角落中的一位少女,把手中捧着的古朴书籍轻轻遮掩了嘴唇,淡雅从容的对着一旁空落的地方,静静说道:“穆老,这两位应该来者不善。”
“哦,小姐,何出此言?”
她纤细的手指摩挲着书页,发着细小让人舒心的声音:“穆老,你难道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吗?”
“身份?什么身份?这低天位的人物能有什么身份?”
“他们腰间的那道玉牌应该是……”
在前排的一位年轻人忍不住也站了起来,在向后静静的看了一遍,他看去角落方向,他看见了那个落落大方,优雅而让人心动的少女。
所以他轻声的走近少女的身边,看着她秀美的侧脸,说道:“烟儿师妹,你这么独自在这角落里坐着看书,到前面些位置坐吧。”
她笑了笑,没有看他,继续看着书,手指在书页间滑动,显得分外美丽:“这篇书的内容我很感兴趣,前者所书的极为巧妙,我想近日好好禅悟下。”
“烟儿师妹应该不知道,这上位坐着的可是七重天位——无上琳崖宗的长老,我让父亲专程留下两个绝佳的位置来。”
姑娘合上古书,显得绕有趣味,说道:“哦?如此好的的机会若被前辈提点下,得下福缘不可为一桩美事呢。”
“正是如此……”
这家伙平日里便依仗着自己苏家家主——他父亲的身份,故献殷勤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过来,这让人会有些反感,甚至厌恶。
所以没等得他说完自己已经准备好要说的话时。
烟儿朝他点了点头,平静说道:“恩,但烟儿的境界已经稳固,而修行用的功法都是些女流辈的小气功夫,所以苏杰师兄,这大好的机缘,你当要送给平日里与你最亲近的苏华师兄了,倒要是谢谢苏杰师兄你的好意了,烟儿可是不能领。”
烟儿可是不能领!烟儿可是不能领!但那又何时能领?!
——她总是不能领,也总不领!
却总有她自己的说法,也总可以说出不用接受自己一丝丝好意的道理来!
而从这姑娘入苏家三年来,她这无可反驳的道理便没有重复过模样!
听着姑娘落落大方的话,苏杰脸上笑着像往常一般称是,再次暗暗握紧了拳头,又极其无力的松开。
她让自己遭了多少笑话!
——若不是,这姑娘不是出自苏家,又不知道大长老为什么舍命般的给护着,定要好好玩弄她一番。
“那烟儿师妹,我便告辞。”
他笑着转身,寻常安静。像个很有风度也极有教养的年轻公子。
他在别人的眼中也是这样,但却不是在名为烟儿的姑娘眼中。
“这小家伙脸皮可真厚,看着真烦人!”
无形的声音再次传入了姑娘耳中,显的有些不耐。
姑娘她继续盯着手指间古朴的书,神情平静,说道:“那…穆老,您就替我把他一巴掌给拍死吧。”
“嘿嘿,那我今天夜里就拍死他,让他死的干干净净的。”
姑娘秀美的眉头忽然微蹙,有些生气:“穆老!”
“咋?小姐嫌慢?那现在我一道真气便弄死他,保准神不知鬼不觉。”
“哼!昨日里才答应我收收脾气,不随便杀人的!你现在就忘了?”
“啊?还有这回事?昨天小姐您睡的迟,这话我可没听见,我还以为您是要找夜壶的,我都回避了,小姐你这可怪不得我。”
听着穆老打趣的话,烟儿小脸鼓了起来,嗔道:“什么夜壶啊,您再这样,烟儿可要打您报告了!我们这次离家可是为了那东西来的,可疏忽不得,避免节外生枝!”
“是是是,小姐说的极是!”
……
……
老管家已经回来了,在他堆满笑意而平白多出许多褶皱的脸庞后跟着一个少年,在少年的后头又跟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没有笑,离那个少年不远不近。
看着亲昵又陌生,有些伤心,像哭过一样,漂亮的小脸被春风吹的发红。
“快来坐,大人们已经都快等急了。”看着三人走入场间,苏家的家主满脸笑意,语气热切的向少年挥手道。
很显然,他并没有察觉到管家身后的少年,这年来的变化。
——而至于小姑娘有什么变化,他便更不清楚了。
小姑娘低落的‘哦’了一声坐在靠前排的位置,然后看着自己的苏白哥哥正要落坐在自己身旁时。
“还有你坐的份吗!?小畜生!”
微眠的老者,在刹那间打开了双眼,眼眸流转出的凶狠直射在身体微屈的少年身上!
像是被人从头顶间灌下一碗夏夜里寒井中的凉水,那种从脊骨到背稍上下传来的寒意,瞬间让人心头的某根弦绷得极紧。
少年一下子站的很直,比房外的梅树都要直。
听着这已经不下上百遍的熟悉骂声,少年的脑海突然多出了许多东西,许多很不好的东西。
他心头一阵凛然,身体微微的颤动着。
颤动却不是颤抖,虽然看着很一样,但并不一样,颤动是因为身体自然而本能的趋势,可颤抖却是心里面对于后天事物的畏惧。
坐在高位那位说话的老者,已经动用了他入圣境境界的一丝威压。
场间还带着笑的人,在那一道声音间脸色已然黯然。
所以场间已经有很多人因为这句话开始隐隐颤抖。
但少年没有。
他只是眼神无比涣散,嘴角微微嚅嗫,低声的说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还有知道的必要吗?现在的你不过一个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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