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情人节》——苏木山
第一章 赌徒胡赢
农村的夜晚,总是清冷、静谧而又喧嚣。
说它静谧,是因为村庄不比城市,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太阳一落,街巷里便是黑灯瞎火,人影难见。说它喧嚣,也相当贴切,许多人家里正是热闹时分,姑娘媳妇儿、老少爷们儿摩肩接踵挤在炕上,指手划脚,高声笑骂,在缭绕的烟雾中玩弄着形形色色的赌具。
赌场与澡堂类似,大家摘掉平日常戴的面具,一律坦诚相见,我就是要赢你,怎么着?有种赌技和运气上见高下。于是,男女老少,玩的、看的、串门的齐聚一堂。当然,打牌全然不似香港赌片里那般正襟危坐以命相搏,而是轻松、愉快、热闹、刺激,中间夹杂着各种行为和声音:吸烟、咳嗽、聊天、喂奶、吹牛、放屁、荤笑话、打情骂俏,多姿多彩,有声有色。
难得大伙儿对同一件事这么废寝忘食,所以摆场子的兼任大师傅,伺候大伙儿用饭。
环境如此美妙,所以普通人在聚赌时往往表现出超强的毅力,一泡尿能憋至地老天荒。他(她)生怕暂离片刻,位置就被人顶了。待到赌局重组时,大家纷纷出门方便。妇女们跑得稍慢,见厕所和旮旯都被男人们占了,一怒之下,就蹲在距男人们不远的地方,一声闷雷般的响屁过后(分明是在骂那些男人们),哗哗哗,飞流直下。
胡赢,西洼村村民,此人对赌博之痴迷,可谓奇绝。他会用“术语”形容一切,睡觉叫“翻牌”,洗澡叫“洗牌”。一天早上,因彻夜烂赌,赖床不起,老婆恼他懒惰,坐到他腿上狠狠使劲,骂道:“瘟猪,起不起?”胡赢睁开惺忪的睡眼,说这叫“坐桩”。嘿,真是恰如其分!弄得一贯紧张的夫妻关系破天荒地和谐了一回。
胡赢渴望无时不赌,他的口头禅是“人生就是一场赌博”。据说他原名“胡盈”,为图个吉利,特地改名为“胡赢”。他企盼每次参赌只有两个结果:胡,赢。他连睡觉时,满耳朵“哗啦啦”的洗牌声都挥之不去。有时被涉及豪赌的梦惊醒,兴致一来,趿拉着鞋,哪管妻女哭闹,出门寻赌去也。
今天是正月初三。
胡赢几乎赌了一个冬天。今晚局终人散时,已是凌晨一点。胡赢与同村的春生结伴回家。其时大雪封野,二人就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冷风吹来,春生打了一个寒噤,胡赢说:“猫尿喝多了,解个手。”说着解开了裤子。
突然,一个身影从近处猛地窜了起来,像一阵风似地狂奔而去。春生吓得跳了起来,说话声儿都变了:“什……什么东西?”胡赢一怔,一摸衣兜:“钱包!”手指前面那个黑影大吼:“小贼,别跑!”说着一扣腰带,撒丫子就要追。
春生拉住他,颤声说:“胡子哥,好……好像不对劲儿。”
胡赢说:“就是不对劲儿啊,狗日的敢偷老子!”
春生说:“不……不是这意思。”
胡赢瞪眼:“废什么话,快追!看俺怎么抽他。”
眼看胡赢追了上去,春生心中再疑惑,也不敢独自待在原地,一咬牙,也追了上去。
三人排成一条直线,在雪地里狂奔,春生越跑越是胆寒:“我的娘诶,前面那是什么主儿,连个脚印儿也没有……”
眼看那小贼进村了,也不胡乱躲藏,似乎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胡赢暗自吃惊:“原来是自家村里的二流子。”
转眼又跑出几十步,那小贼终于停下了脚步。
胡赢累得气喘吁吁,定睛一看,竟来到了自家门前,心中一惊:“这是唱的哪一出,小贼逗俺玩吗?”正要上前喝骂,突觉眼前一花,小贼已然不见。
胡赢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不明奔跑物”,可不是一个“小贼”那么简单,暗叫:“不好!”上前用力拍门,大喊:“素兰,素兰!”
“啪啪”的拍门声响彻夜空,在暗夜里听来惊人心魂。
胡赢媳妇李素兰平时睡觉很轻,很容易被微小的响动惊醒,此时却一声不响。胡赢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却听见“素兰,素兰”两声尖锐诡异的嚎叫,那绝不是回声!胡赢听得毛骨悚然,惊怒之下,抬起脚丫子使劲踹门。
那房门也真邪了,被肥壮如牛的胡赢猛踹几脚,纹丝不动。这时春生赶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胡……胡子哥,有……有鬼……”
胡赢进不去,又担心妻子的安危,情急之中,抬头望了一眼顶部的小窗户,说:“春生,你身子灵巧,替哥进去!”
春生顿时感到后脊梁一凉,他虽然胆小,但为人忠厚,硬了硬头皮,喊了声:“好!”爬上窗台,手扒窗沿,身子一窜,上半身已探进屋里。但里面漆黑一片,春生腾出手掏出了打火机,在火光亮起的一瞬间,春生喊了一声:“妈呀——”
胡赢惊问:“咋回事儿?”
春生撅着屁股,不进不出,双腿乱蹬。
胡赢一急,爬上窗台,肩膀照春生屁股狠狠一顶,窗户“喀喇”一声裂了,春生和破碎的窗棂一起掉进了屋里。
春生这一跤跌得七荤八素,火也灭了,所幸打火机还紧紧攥在手里。匆忙打着火,眼前的一幕再次让他目瞪口呆:胡赢从破碎的窗户跳进了屋里,和媳妇素兰扭打在一起。素兰五官扭曲,口角流涎,嗓窝里发出“嗬嗬”怪声,而且力大无穷,胡赢一条大汉,被她挟制得只有挣扎的分儿。
——这还是素兰吗?
春生上前拉扯素兰,一边试探性地叫“嫂子……”。这嫂子可是六亲不认,瞪着血红的眼珠,双手掐着丈夫,身子斜斜地一撞,将春生撞飞。
春生被摔得眼冒金星,眼睛一瞟,见那二人还是互相揪着不放,在屋里推来撞去,纠缠不休,撞歪了桌椅,踩翻了尿盆,折腾得屋里一片狼藉。胡赢看着媳妇的狰狞面目,心疼不已,想要伸出拳脚,却无论如何下不去手,所以只是挣扎,却没有果断还击。
春生看在眼里,焦急万分,大喊:“胡子哥,嫂子撞邪了,你不要手软!”但几次上前相助,都被挡了回来。
此时素兰已占尽上风,将胡赢骑在胯下,双手死死扣住他的脖子,眼看胡赢面色青紫,身子一挺,便要蹬腿。
春生一急,再不顾忌什么,冲上前拉开裤子,喊道:“贼恶煞,吃爷的黄汤吧!”冒着白气的热尿滚滚而下,悉数淋在素兰的背上。素兰怪叫一声,一跃而起。
春生心想:“都说童子尿辟邪,果然没错。”(春生没有结婚,还是处男一枚。)
素兰没有立即扑过来,而是转过身怒目而视。
春生见她目光下滑,顺着她视线向下一瞧,不禁脸色一红,原来情急之下,忘了收刀入鞘。慌忙系好裤子,又瞅见素兰那意欲择人而噬的凶恶模样,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
无论什么生物,如果两方处于敌对状态,如果一方退缩,则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素兰见春生害怕,“桀桀”狞笑一声,猛扑过来。春生只感觉一阵冰冷刺骨的劲风袭来,便不省人事了。
……
待春生醒来,只觉得满世界都是刺眼的阳光,一时难以适应,又闭了闭眼,才慢慢睁开眼来。一张满是褶子又满怀关切之情的脸映入眼帘,春生有气无力地叫:“娘诶……”
春生娘立即泪奔,却说不出话。春生爹嗔怪:“嘿,你个傻老娘们儿,孩子醒了,你哭个甚?”凑上前来,双手捧着春生的脸端详了片刻,说:“一切正常,一切正常。呵呵。”
“娃儿醒来是好事,赶紧把事问清楚,张罗着救人要紧。”——村长的声音。
春生这才注意到,家里来了很多人,村长,治保主任,几个亲戚,还有胡赢媳妇……
等等,李素兰?春生惊得一个激灵,支起身子向后缩:“你,你……”一动弹才发现自己竟然浑身是伤,疼得厉害,口中说不出下文,脑海中却接连闪现出昏迷前那极其瘆人的一幕。
村长将素兰近到一旁,说:“你一个劲儿跑来做甚?快回去陪爷们儿吧。”
素兰说:“胡赢一直不醒,俺就是想明白个情由……”村长劝道:“有俺们在呢,一定把这事情解决了。回去等信儿吧,啊。”
素兰噙着眼泪,点点头,走了。
第三章 美女胡雪儿
跟着村长来到胡赢家里,春生和几个村民都在,李素兰眼圈红红的,面色憔悴。
而最使我感到惊艳的,是她旁边坐着的一个女孩。她身材高挑,面容姣美,不着粉黛,衣着也不华丽,马尾辫那么随随便便地一扎,就焕发出一种清纯秀丽的动人韵味。见我进来,站起来眼睑下垂,向我微微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又为我们端来了茶水,然后含羞落座。
她是胡赢的女儿,胡雪儿,和我一样,也在读高中。不过区别在于,人家的学校是一流重点,泉山大学附属中学。我的顶多算三流(名字就不提了)。
胡雪儿是我童年的玩伴,她打小就善良乖巧,温柔可人,而且用长辈们的话说,她是天生的美女胚子。从上初中开始,她就在泉山大学附中就读,而我在县城,几年来我们几乎没见过面。今天是我们长大后第一次正面接触,没想到她已经出落得如此如花似玉。
我隐隐地感觉到,这次驱鬼之行,似乎会有十分美妙的奇遇。
我看见美女,两眼放光,村长可能被晃着了,走了开来。我坦然地走过村长刚才占据的位置,坐到床前,仔细观察胡赢。
好家伙,胡赢昏睡在床,身体僵直,双目紧闭,一脸黑气,典型的撞邪特征。我用右手中指蘸着清水摁在他眉心,感觉到每隔几秒钟,都会有微微的跳动,像是一种东西要冲破牢笼。由此判断,确是“锁魂”无疑。情况与村长描述的完全一致。
胡赢的父亲是神汉,他懂一点阴阳也在情理之中。他在危难之时用锁魂之法牺牲了自己,保全了他人。
胡赢体内的凶魂是什么来由?我中指上的触觉除了跳跃感,还有一点发麻,这说明这个凶魂对外界的刺激十分敏感,接触一点生气就想搞出事来。而且它的害人手段具有投机性,选择的对象多半是与它自身的特点相吻合,目的并非报怨索命。
为了验证我的推断,我把随身携带的朱砂调成汁,倾倒在一张黄裱纸上,黄裱纸四周微微斜起,使朱砂汁聚成一个圆。再把黄裱纸平铺在地下,把胡赢的一根头发放在朱砂汁上。燃起一炷香,我慢慢念诵:“法生则生。法灭则灭。皆由因缘合会生苦。若无因缘。诸苦便灭……”
其实念经的意义并不大,它的作用只是营造一种“向善”的氛围。凶魂也会散发一种“生物电”,经文的气场与这种生物电碰撞,就会测出那个凶魂的真实意图。
也许你会问,你念的是佛经呀,你的师父可是道士。——“丘道士”只是人们习惯上的称谓,实际上我与师父一样,佛道皆通。
这时,奇怪的现象出现了。大家围过来看。
那团朱砂汁仿佛有人牵引,分成好几股缓缓地向四周流开。胡雪儿看得害怕,抓住了老妈的手臂。村长和春生瞪眼细看,同时向我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说:“朱砂汁向四周流去,说明这个鬼是先有了害人的需要,再害的胡赢,并非是因为前世冤仇。也就是说,它害人是有随机性的。”
胡雪儿会说话的大眼睛望着我忽闪忽闪,点了点头,似有所悟。
村长和春生还是一脸不解,我又说:“比如坏人抢银行,他是先有了劫取不义之财的动机,然后选了一家银行去抢钱。而并不是因为坏人和这个银行的职员有仇。”二人这才连说:“是、是。”
朱砂汁流向不同的方向,其中东北方向那股最长。我看了一眼罗盘,那是“丑”的方向。“丑”在一定环境下,象征阴暗、投机。我思考了一会儿,脑海中灵光一闪,两个字脱口而出:“赌鬼!”
李素兰闻言,神色一凛,似乎有些不悦,我解释:“我说那鬼是赌鬼。”咦,这言外之意,我还可能说人是赌鬼?我又说:“我不是说胡子哥是赌鬼。”唉,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美女当前,人的脑子就容易变得不灵光啊。
我称胡赢为“胡子哥”,是按照家族辈份论的。其实胡赢和我父亲同岁。
幸好李素兰母女也不计较,默不作声听我的下文。
凭刚才胡赢的眉心传到我手指上的力度判断,此鬼道行不浅;凭黄裱纸上朱砂汁的深刻的印痕和离乱的流向判断,这是个百年以上的老鬼。
既然是百年以上,那么它与胡赢就没有直接的恩怨,多半是二者有所冲撞,才导致今日胡赢倒霉。它在路边遭遇胡赢,可能是不便于直接侵犯胡赢,所以循着他的气息找到了胡赢的家,选择阳气较弱的李素兰下手。
我问李素兰母女,胡赢最近可有什么异常表现?可曾参与过什么特殊的活动?
母女二人仔细回忆半天,连连摇头。
我已无法再问,拿起纸笔,写下“药方”:
黑狗血一碗,雄鸡血一碗,糯米一升,独头蒜三颗,还魂草十克,五色纸四张,红线三米,鲤鱼三尾,纱布一卷,油灯一盏,还有线香、纸人、纸马、香烛、竹条、麻纸若干。
材料并不复杂,村长过目后,立即吩咐几个小伙子快去准备。
胡雪儿看了“药方”,轻轻地“啊”了一声,竟然泪下如雨,哭了起来。
而我看见她流泪,心中也跟着感到一阵酸楚。我猜测胡雪儿误以为是要给他老爸准备后事了。我赶紧解释:这些东西是只做法事的必要材料,任何人都得用它们驱邪化煞,这与“后事”无关。
胡雪儿止住哭声,含泪点了点头,那忧心忡忡楚楚可怜的神情啊,让人心碎,又让人心醉。
随后,胡雪儿也出去准备“药方”上的东西了。
事实上,我开出“药方”,顶多算是走出了治病的第一步。就像现在的无良医生,不论你患什么病,先指使你到风马牛不相及的这个科那个科转着圈儿检查,哪怕你看感冒,也得把膝盖**脚趾头查个遍,等你检查结束,手攥一沓汗湿的票据来到门诊,医生已然下班,再看病那就是午后的事了。
我现在也是用“药方”稳住了李素兰母女和村长,意即:想治好胡赢?我有法子。但是能否真的驱邪治病,以我的道行,实在没有把握。
而我内心深处,思想斗争从未止歇,到底给不给胡赢治病?胡雪儿、村长、盛雄这些人的殷切期盼,把我推到了胡赢的床前。而我每向前走一步,心中对师父的愧疚感就更深一层。
两个小时后,“药方”上的东西已准备齐全。
我用蘸了黑狗血的纱布包了四小包糯米,分别缠在胡赢的手心和脚心上。这四个部位是灵魂和外界相通的窗口,用避邪之物堵住,保护胡赢的同时,也等于给恶鬼增加了一道枷锁。再把独头蒜捣碎,用鸡血调汁,涂在胡赢眉心,再在胡赢的胸前画了一个符。
我让李素兰母女用鲤鱼和还魂草熬汤,喂胡赢喝下,补充气血。
最后,我在胡赢床前,默念胡赢的生辰八字,用意念调集四周流通的生灵之气来共同守护胡赢,双指一指那盏油灯,灯“哧”地一声,亮了。
这些都是我的真才实学,保证童叟无欺。
现在胡赢的魂魄不会受到伤害,而他体内的恶鬼被我所施的法术困住了,也不会逃脱。我望望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对村长说:“九点以后,找几个小伙子和我一起去干活儿。”
此时所有人都对我佩服得五体投体。村长提议去饭店犒劳我,我说没心情。他就叫大伙张罗着做饭打酒,就在他家吃饭。一会儿的工夫,丰盛的饭菜准备妥当,村长、盛雄和几个小伙子入席陪我吃饭。
道家法术,不忌荤酒,我对酒肉自然来者不拒。村长等人的心情舒畅了许多,大声谈笑,我随声附和,心中却老是想着美女胡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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