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州记》——舒译之

第一章 序言

许是下了场雨的缘故，今夜的风伴着丝丝凉意，夹杂些许泥土的芬芳，窗外那一轮弦月，已然躲进云层，不见光辉。

楚辞躺在床上，曦大人的话，犹在耳边，搅乱了他的思绪。

思考许久，楚辞终是不得不承认，离开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

“你为何突然要离开扶桑？”嗓音是一贯的清雅温柔，不用回转过身，便也知晓，来人是阿姐。

少年停下脚步，半响，才道：“阿姐，您怎么来了？”

分明是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此刻听起来却带着些许不一察觉的沉重。

女子大概是察觉出他语气中的微妙变化，便道：“你，都知道了？”

女子平平淡淡的声音，却一字一句都砸在少年的心里。

原还期待着，那日是他听岔了，可现在，心里的猜测，变成现实，一丝余地也不留，好容易压下去的愧疚，更添了几分。

嘴里泛着浓郁的苦味，舌尖是化不开的酸涩，他张了张嘴，唇舌却犹被麻痹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好半天，才道：“阿姐，我真的很喜欢扶桑城，喜欢与景离一起打闹，喜欢和阿姐一起算账，更喜欢和曦大人一起修行，尽管曦大人，对人冷冷淡淡，也曾想过永远待在扶桑城，可，现实总是如此的出人意料。”

他不喜欢离别，也很庆幸，此刻他背对着阿姐，不用叫她看见他的模样，若不然，他真怕自己终会舍不得离开。

之所以选择今天离开，便是因他知晓，他所在意的人，今日大多有任务在，一时半会儿无法脱身，等到他们有了空闲，他已经离开。

这样于谁都好。

“阿姐，那天你和曦大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少年紧握着拳头，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将心里的痛减少，然面上却要表现的洒脱无比，“阿姐，其实我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心谨慎，内心敏感的孩童，有些事情，你们不必刻意瞒着我，我终归是要知晓的，也总是能接受的。”

阿姐又何尝不知。

终究是不想他愧疚罢了。

阿姐看似对谁都不在乎，实则心底柔软，既在乎旁人的感受，也最是尊重旁人的决定。

这一点，楚辞最清楚不过。

正因如此，楚辞才会将自己的决定说清楚。

难过也好，愧疚也罢，早在他偶然间听见那只言片语时，注定存在。

只是此去经年，不知何为归期。

阿姐轻叹，道：“不论日后在外面遇见了什么事，扶桑城总归是你的家，阿姐总会盼望着你日后能常回来看看。”

“阿姐，这么多年来，谢谢你们的照顾……”谈起曾经两三事，往日点滴一一浮现在脑海中，恍如昨日，泪水浸满眼眶，任凭他怎么压制，终是夺眶而出。

然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抵不过那日，他所听到的最残忍心酸的话：他，终究不属于这里，终归是要离开的。

在扶桑城待了七年，楚辞对于曦族的规定，多少了解，也明白曦大人的无奈。

所以，当听到曦大人说出那句话时，他心里虽酸涩，但更多的是，不想曦大人因此而觉得两难。

所以，他才会决定悄无声息的离开。

“再见了，阿姐。”楚辞擦干眼泪，平复心情，终是忍不住转过身来，看阿姐最后一眼，不曾想，曦大人与景离竟也在。

楚辞不知曦大人与景离究竟来了多久，只知景离红了眼眶，想来，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他是那么闹腾的一个人，能保持长时间不发出声响，真真是难为他了。

景离红着眼眶，他朝楚辞走去，一拳锤在楚辞的胸口，几分抱怨几分不舍的说道：“阿辞，你我朝夕相处七年，枉我一直把你当做最好的兄弟，如今你要离开，却连告别也不留给我。”

“曦大人，景离，你们……”

四目相对，不同于楚辞的焦躁，曦大人眼眸依旧平静如水，似乎，他离开与否，于她，掀不起丝毫涟漪。

曦大人沉默不语，阿姐与景离，十分默契的没有出声打扰，楚辞看着她们，如鲠在喉，气氛一度尴尬无比。

不知该说些什么，楚辞只能用笑声化解这诡异的气氛。

却不想，原来笑着笑着，也会落泪。

楚辞看着曦大人，她依旧蒙着面纱，叫人看不清容颜，只那双眸澄澈如一汪清泉，干净的不掺任何杂质，却又深不见底。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便不可轻易的反悔。”

这是初见时，曦大人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没想到，离开时，这却成了唯一一句。

楚辞转身，早已泪流满面，却还是记得，曾答应过曦大人，去桃花坞寻一人。

楚辞转过身，道：“曦大人，您说的话，我全记得。”话音刚落，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如决堤的江河般涌现。

楚辞生而不幸却又极为幸运的遇到了肯对他好的人，可如今却是要离开这曾予他温暖的地方，亲手割舍这份情，心又怎能不痛。

“阿姐，景离师兄，曦大人，”楚辞心里酸涩无比，却还是强装做无事之人，一字一句的说：“在我的心里，早已将你们当做最亲的人，也记得你们说过，亲人之间本不该说一些客套生分的话，可，我还是想谢谢你们，当年将我从渔村带回来。”

说罢，楚辞毅然决然的离去，殊不知，他早已泪流满面。

他每跨出一步，脑海里总会回想起，这七年来的点点滴滴。

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带给他无限欢乐的景离。

待人平平淡淡，实则外冷内热，给予他温暖的阿姐。

对人冷冷清清，少言寡语，却教会他为人处世的曦大人。

每一桢画面都是那么的清晰，每一步都迈的那般沉重。

景离看着楚辞渐行渐远的身影，想要挽留，却是被阿姐阻拦。

“一个下定决心要离开的人，你留不住的。”阿姐虽是对景离说，眼光却是看向楚辞离去的身影，“不管阿辞是出于什么原因而离开，终归是他的选择，我们能做的，便是尊重他的决定。”

第二章 枯树妖

青石小径，弯弯绕绕，忽听笛声，悠悠扬扬。

忽而，鸟啼声划破天际，抬头看，便见好几头金色大鸟盘旋于半空中，一曲笛音罢，翼鸟落于地，那女子将玉笛重新别在腰间，她仔细打量着楚辞，淡然一笑，道：“公子可是曦族特使。”分明是问句，却是用陈述的语气。

想来，每年这个时候，也就只有曦族的人，才会来桃花坞。

严格来说，楚辞仅是在曦族生活了七年的人族，算不上曦族。

然，女子说的话，楚辞却是没有否认，但也并未承认。

楚辞谨记曦大人的教诲，在看清楚女子的真身，确认她便是桃花坞主人的侍女时，也没有即刻放下心中的戒备。

“公子，请随我来。”

女子带着楚辞一同乘着翼鸟，离开此地。

眼前是座绵延不绝的山峰，高可入云，其间一座山峰上竟有一汪溪水绕着无数矮小的山峰流淌，最后竟是如瀑布般飞流直下。

……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眼前是一片金砖碧瓦，青石铺地，翼鸟收起那对大金翅，立于地，楚辞便猜，约摸是到了桃花坞地界。

似乎，与想象中不大一样。

初落地，还未来得及活动筋骨，便有一干穿着粉白相间衣裙的女娥迎来。

楚辞纵然是第一次来此，却也是听过，桃花坞的规定。

桃花坞可是不少人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不知引了多少王公贵族慕名而寻，却穷尽一生，也未能寻得。

许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找寻到此地，扰了清净，即便是外族来使，要入桃花坞，都需蒙住双眼，由桃花坞的人带领进入。

楚辞虽自幼生长在扶桑城，未见过外面宽广的世界，却是听景离描述过不少。

那时，景离曾说过，他幼时得幸随阿姐去过一趟桃花坞，那里与世隔绝，亭台楼阁，水榭门楼错落有致。

站在桃花坞的最高处，向下往去，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遍地桃花，清风拂过，花瓣随风而动，如一场桃花雨，夹杂着阵阵花香，沁人心脾。

当时，听景离描述时，楚辞便对桃花坞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只是，他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他执意要来桃花坞，却不只是为了欣赏桃花坞的景色，更是想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解除桃花坞的主人与曦大人之间的误会。

楚辞如此想着，任由女娥用黑布蒙上眼睛，而后便被侍女搀扶着带走了。

楚辞将藏在衣袖里一袋白色粉末，沿路撒下，以应对突发情况。

不知走了多久，终是停下了脚步。

“公子，到了。”那侍女道。

楚辞扯下眼睛上的黑布，却见自己身处乡野，侍女也没了踪影，而腰间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玉佩。

楚辞朝地下看了看，特意留下的痕迹，到是没有被抹去。

“行事作风与你们曦大人还真是如出一辙。”少女空灵的声音响彻天际，楚辞张望，却是没有见到任何人。

即便如此，楚辞仍躬身道：“前辈，晚辈楚辞，特来拜见，多有打扰，还请前辈海涵。”

“拜见倒是不必了。”

楚辞不死心，不断的重复，一遍又一遍，却无任何回应。

便是如此，楚辞也没有即刻离开。

他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放于掌心，仔细查看，除了玉佩中间的两个不规则小孔，样式倒是与寻常玉佩无甚不同。

楚辞将玉佩放入阳光底下，在阳光的映射下，竟是现出一个‘过’字来，楚辞略转换角度，便又出现一个‘见’字。

“‘过’、‘见’，难道说……”

楚辞再次倾斜角度，映在地上的字不见，转而代之的便是一道散光，忽而散光又化为一道直线，楚辞随着光线而去，步行数千米，光线忽而消失不见。

突如其来的浓雾，将这乡野美景淹没。

楚辞被浓雾笼罩，眼前一片模糊，只听回音缭绕，浓雾被拨开，眼前却不复方才模样。

他被困于密林深处，高大茂密的树木遮挡了月华的光辉，偶尔闪现的蓝色火焰，给这漆黑的密林添上一层恐怖色彩。

一阵凉风吹过，树叶娑娑做响，楚辞不由自主的握紧手里的长剑，脚下杂草丛生，但，奇怪的是，他每走一步，那些被踩着的杂草便如同枯叶一般，发出咯吱的声响，惊了周围的鸟儿。

整片森林里，除却脚下发出的咯吱声与偶尔发出鸟的扑棱声，倒是没别的声音。

森林静谧的怪异，愈发让楚辞觉得奇怪，他小心翼翼地走着，四下提防，仿佛一松懈下来，危险便会靠近。

一阵阴风刮过，密林深处忽而出现异动，仔细一看原是三三两两由枯木枝或是树干组成的枯树妖，被一团鬼火拖着游走，给这阴暗的密林，更添几分恐惧。

枯树妖没有独立的思想，只是单纯的嗅着活人的气息，朝气味的来源处进攻。

作为茂林深处唯一的活物，楚辞很不幸的成为了枯树妖攻击的对象。

一群枯树妖，猛的一纵，拖着一团鬼火，齐齐向楚辞而来。

楚辞反应极快，见那枯树妖袭来，翻身一跃，站到树枝上，而那枯树妖，因其速度极快，一时没能刹住，轰的一声，狠狠撞到树干。

待那枯树妖回转过来，想要纵身上树，但楚辞并没有给枯树妖机会，他算准时机，执起手里的剑，对准枯树妖的枝干砍了下去。

楚辞将这一批枯树妖砍得七零八落，再无发活动，然，阴风又起，很快又有另一批枯树妖从密林的另一头出现，目标直指楚辞。

枯树妖虽弱，但数量不少，如若不断其源头，只这般一味的砍杀枯树妖，只怕最后倒下的便是他自己。

枯树妖是最易操纵，却也极少有人会操纵的妖。

一来，枯树妖除了数量庞大，耐砍外，不具备任何杀伤力；二来，则是枯树妖本身不具备妖力，操纵者需将自身之力，注入到枯树妖上方可控制它自由行动，但如此一来，便削弱了自身的力量。

能一次性操纵数量如此多的枯树妖，倘若只是一人所为，足见其修为不低，若不是，则可知对方人数，不再少数，真要对付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可见，对方只能假借枯树妖之手，让他知难而退，根本没有想过，也不能够伤他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