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落夜》免费试读_雾月江下s
第一章 亏欠的回眸
每个人回头看时,总会存着那么一两幕难忘的画面,尽管它可能破旧,可能模糊,但却是弥足珍贵。
而对于南方的九零后来说,记忆深处或多或少,都存在着一片素白,印记了一个年代。
一九九七年初,百年罕见的冻灾袭击了江南地区。
江南的冬不再是以往的阴雨绵绵,反而有些像关外。皑皑白雪落满了大街小巷,潮流也不再是温州货,广州货,而是从北方运来的军大衣。
寒冷给了江南人民一次刻骨的经历。
家里的男人上不了工,家里的女人抱怨菜价上涨...最开心的可能只有小孩子。他们用小小的,冻红的手,搓着玻璃窗上的霜花,体验着从未有过的感受。
最后的一场雪陆陆续续下了两天,终于在腊月二十四,也就是新年前倒数第六天,停了下来。
电视,广播,报纸,一片兴奋。
龟缩许久的人,伸直了腰,挺了胸膛,打起精神迎接新年。
瑞雪兆丰年,虽说这雪有些妖气,但并不妨碍人们找理由去庆祝。几乎所有人,都要把这个年过得精细,这是个好兆头,在下一年日子一定会过的更好。
江宁市。
作为曾经的六朝古都,如今的南隶省省会,在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近十年经济发展迅猛,其与两浙省省会余杭市,东方明珠淞沪市,一起成为江南的擎天支柱。
尽管这个年关多了些坎坷,但江宁市民与其他地方的人一样,在雪停的第二天,就早早出了门,为的是能抢到好一些,便宜些的年货。
朱雀大街,江宁市最繁华的地方。
这里集散着形形色色的商品,从便宜到昂贵,琳琅满目,店主们早早的将过年的灯笼,剪纸装饰起来。从商场内的店员到外面的小商小贩,处处透露着喜气。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哪怕是讲价声也充满温暖的味道。
“慢点跑!”
一个穿着蓝色羽绒服的小男孩在前边蹦蹦跳跳,后面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中年人紧跟着,不停地喊着。
而小男孩却好似没听见,依然我行我素,没跑几步,就摔倒于地。
中年人见状,紧忙上前,宠溺的眼神清晰可见。
他放下了年货,看着忍住不让眼泪掉下的孩子。笑着把他扶起来,紧了紧他的针织围脖,说道:
“小夕,摔一下不要紧...作为你不哭的奖励,爸爸今晚带你下馆子怎么样?”
小男孩抬了头,仅露在外面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明了他有多高兴。
于是,他牵起老爸的手,向着宁市场走去。
宁市场是近几年才开的大市场,由一座三层高的朱红大楼和两座青色的副楼组成。
在小男孩不多的记忆里,只记得妈妈有一天带他来这儿,给他买了好多的玩具,好多好吃的,后来,他就再没见过她。
尽管爸爸说妈妈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但他却并不信。
小小的人儿一直有些可悲感,担心爸爸也不要他,所以,他一直表现的很懂事,没有像其他孩子那般经常耍脾气。爸爸也很疼爱他,一直既当爸又当妈。就像来到这宁市场,只要他对哪样吃的多瞅两眼,中年人就会立马买下。
从正门进去,越往里越拥挤。
中年人始终紧握着小男孩的手,小男孩一边瞅着父亲,一边看向四周。
可惜,他只能看到被各种色彩包紧的大腿。
他仰头看向头顶,好多灯悬在其上,有一个硕大的表盘挂在楼梯之间。
他认得,现在是晚上五点二十,理应快要吃饭了。
想到这儿,他便觉得这密密麻麻的大腿,也有了些可爱的味道。
中年人领着小男孩到了一个熟食台前,老练的挑起了酱牛肉,小男孩退了退,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中年人转头大喊道:
“小夕,别乱跑,乖乖待在那儿!”
小男孩把围脖解开,在摊位过道间来回溜达,刚一转身,就看到一个粉红色的影子跑了过去。
这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脚上穿着红色的小皮鞋,脑后的马尾跑的有些凌乱。
小男孩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才走了两步,就发现她已不见。
他忽然有些失落,就像丢了最心爱的变形金刚。
低着头往回走,却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
他四周看了下,都是在讲价买货的人,老爸好像也买完了肉,于是,他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将东西捡了起来—
原来是一个史努比的塑胶玩具。
白白的史努比上沾了些脏水,小男孩用手套擦了擦,笑了起来。
“这是刚才那位姑娘的吧,一定是。”
学着电视剧的口吻,他内心独白了一番。
脑袋被轻拍了下,他老爸面色古怪的看着他。
“儿子,你傻笑什么呢?”
“没什么。”
小男孩把身子侧过去,偷偷将小史努比塞在手套里。
中年人不疑有它,想牵起儿子的手,却见儿子乖顺的提起了个袋子,走在前面,回头冲他说道:
“再不快点走,吃不上饭了!”
......
出了宁市场,父子俩人沿着朱雀大街走着。
街边的那些大饭店结着灯火,霓虹灯闪着亮光,店前的大字不断闪烁,引人注目。
小男孩四处望着,想找一个不贵的地方。
中年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直接带他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店前。
小男孩看着头顶的几个大字,恰好都是他认识的—清平大饭店。
他有些不想在这个地方吃饭,但中年人一手抱起他,一手提着年货,走了进去。
一进门,暖暖的热气扑面而来。
小男孩被热情的迎宾员带到考究的木桌旁。
落座之后,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周围,却见老爸面带窘迫地翻着菜单。
父子俩默默对视一眼后,中年人合上了菜单,说道:
“半份盐水白鸭,一份红烧肉,一份芦蒿豆干,两碗白饭。”
小男孩撇了撇嘴。
他知道老爸是很节俭的,虽然对他花钱大手大脚,可对自己却很抠门,估计这次花的钱能让他肉疼好几周。
菜很快上齐,中年人不停地给小男孩夹菜。
而小男孩吃地快了,就不停地拿茶水来顺,水喝的多了,自然就想方便一下。
当他从二楼的卫生间中出来,正准备下楼时,不经意的回头一瞥,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粉红身影。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耳边的喧哗声都静止了,仿佛只存在眼前的人。
他快步地走上前,绕过了面前的餐桌。可等他转过了厅中央的屏风时,却黯然地发现,刚才的人已不见了踪影。
小男孩有些低落地走下了楼梯,却讶然地发现老爸正跟另一个大叔聊的正欢。
那人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板板正正,在大厅的灯下闪闪发亮。
跟老爸有些破旧的厚大衣不同,那人穿着一身西服,还有发亮的皮鞋。
小男孩觉得,他比他们小学校长还要有范。
中年人见到小男孩,把他拉了过来,苦涩地笑了笑,说道:
“远飞,这是我和小寒的孩子…小夕,快问叶叔叔好。”
小男孩道了声叔叔好,叶远飞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
“阿平,你有个这么乖巧聪明的儿子,也是福分,不像我家的丫头,唉,这丫头又不知道去哪疯了...”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一个粉红的身影悄然间跑了过来,及肩的马尾左右摇晃,精致的小脸像瓷娃娃一样。
她笑道:
“陈平叔叔,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小哥哥吗?”
说罢,她转头看向小男孩,伸出了小手,带着清脆的声音道:
“你好,我叫叶未央。”
小男孩一时有些生涩,扭捏地伸出了手。
陈平和叶远飞在旁笑着,几人又点了几个菜,两瓶酒,两个大男人开始聊着旧事。
不过,小男孩的心思却并不在饭桌上,而只在眼前的小女孩身上。
两人开始一起楼上楼下地疯玩,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热闹的饭桌间。
落地窗外,夜色沉沉,车水马龙。
......
从饭店出来,已将近九点。
两个男人都有些微醉,两个孩子也有些玩累了。
叶远飞的家就在附近,他替陈平打了辆出租车,父子俩被塞了进去。
已经上眼皮挨着下眼皮的小男孩突然想到,他还没告诉小未央他的名字!
于是,他用力摇下了车窗,顶着寒风,大喊着:
“我叫陈夕!夕阳的夕!”
远远的,他好像看见了叶未央俏皮地做了个鬼脸。
摇上车窗,却听老爸低沉地在自言自语:
“...远飞啊,我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命运还是让我们再见了啊...”
陈夕没管老爸的嘟嘟囔囔,他摸了摸兜,兜里是史努比玩偶—
刚才他要还给叶未央时,她却送给了他。
疲倦感涌了上来,小陈夕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闭眼前,一排排的路灯从眼前呼啸而过,远处的地平线黑漆漆一片。
......
多年后,陈夕忘记了那天的许多细节—那天他们两人到底聊了些什么,玩的是什么游戏...
可是,他偏偏记得那家饭店的名字—清平。
他后来知道,李白有一首极有名的清平调。
其中有一名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侬’。
他觉得这句,极其完美的适合叶未央。因为她好似云中仙子,那般清冷,一开始便没给他回眸。
第二章 时光老去,青涩有你(上)
新世纪,一度还算作热门词。
陈夕慵懒地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表—才刚七点。
小孩子的精力总是那么充沛,明明大年三十鞭炮响了一夜,可他还是早早的醒了。
拉开了窗帘,一眼望去,楼下尽是爆竹碎片。
公元二零零年,大年初一。
陈夕这两天听到最多的词,就是新世纪。
见到那些叔叔阿姨们,也都得客气的说句:“叔叔阿姨新世纪快乐。”
这让陈夕从最初的感到时髦,变成现在的厌烦。
偏偏老爸还逢人就笑,硬拉着自己,非讲上几句吉祥话。
但今早的老爸表情有些严肃。
跟昨晚看春晚中鞋拔子脸嘿嘿直乐不同,现在的他神情认真,拉着自己恭敬地跪在桌子前,冲着两个灵牌叩头上香。
老爸说那里面住着的是爷爷奶奶。
在陈夕很小的时候,并不明白为什么爷爷奶奶会住在两个木牌里。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他凭着自己敏于常人的注意力和洞察力,竟慢慢通过老爸与别人的交流,生活的细节,弄懂了些什么—
一九六六年,河东省的某个小县城降临了一个男婴。
老实巴交的父母期望他能一生平平安安,所以取名叫陈平。
但无论什么时候,老实人总是容易被欺负的。
在陈平十岁那年,他还记得去做工的父亲临走前,揉了下他的脑袋,笑着说要给他捎回一个香喷喷的烤地瓜。
可到了夜间,陈平等到的不是烤地瓜,而是一张惨白的被单—
下面盖得是早已冰冷多时的父亲。
父亲因厂里的过失,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
而懦弱的母亲,在各方压力下,选择屈服。
懦弱带不来安宁。
原本不太常见的亲戚多了起来,所有人都想从父亲的遗骸上咬口肉。
姑姑叔叔,婶婶舅舅...
所有的亲戚都有一个目的,借粮借钱。小陈平目睹了母亲一天天垮了下去,终于有一天,倒在了缝衣台上,再也没有醒来。
饱尝世事的陈平处理了丧事,而后仗着自己的好体魄,巧合的参了军。
从此,他就再也没回过故乡,那个伤心的地方...
收起了思绪,陈平眼角有些湿润。
背对着陈夕,他将灵牌收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他转身笑对陈夕道:
“你叶叔叔一家中午要过来,算了下,你和未央也有小半年没见了吧。”
陈夕忙点了点头。
从几年前的饭店偶遇后,两家便一直保持着联系。
陈夕知道,叶远飞是老爸很好的朋友,还是战友。
不管怎样,陈夕与叶未央一年总能见上几次。
陈夕今年十一岁,叶未央十岁。
叶远飞曾笑说这正是订娃娃亲的好时候,而陈平对此总是笑而不语。
......
中午,窗外的天有些阴,不见暖阳。
厨房里陈平正叮叮当当地做饭,而陈夕却突然开始思念了那久未谋面的母亲。
叮~~
门铃长响,陈夕开了门。
提着年货的叶远飞率先而进,接着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妇人-叶未央的母亲,于萍。
这人也不是生人,陈夕曾在父亲的房间里找到一张相片,是三位笑靥如花的美女合照,一位是他的母亲,一位就是于萍。
叶未央则走在最后。
十岁的叶未央,风华初成,巧笑嫣然,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一米五多的身高,身材出挑,与其相比,陈夕倒像一根豆芽菜。
“好久不见了,今天天可真冷。”
“是啊。”
两个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而陈平陪叶远飞夫妇聊天。
过了会儿,陈夕与叶未央在房间里对坐。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
叶未央对陈夕来说,就像一个公主—
叶远飞早年下海经商,如今身家颇厚。陈夕曾去过他那奢华的豪宅,三层别墅,环境宜人。
叶未央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伸手即来。
而陈夕从小到大,有的只是形同虚设的母亲,家里也只是七十平米的小房子。他想不通,如此发达的叶远飞,为何与政府小职员的陈平如此亲密?
陈夕感觉有些别扭,屁股像针扎一样。而叶未央则安静地坐在床角,两手交叉放在膝上,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久以后有个词,恰能形容这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冰山女王。
“那个,你吃不吃薯片,还有巧克力?”
久违的沉默后,陈夕开了口。
但刚问完,就觉得有些后悔。
真是笨,她怎么可能缺这些。
可出乎意料的是,叶未央直接走到他面前,拿来一袋薯片打开,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
她边吃,边转过头来,嘴角沾些薯片渣,俏皮道:
“我说,你为什么叫陈夕啊?”
一句话,让陈夕有些哭笑不得。
“也没什么,因为我爸姓陈,想取一些好记的名字,所以就想到晨曦。可是那个曦字太复杂了,所以,就叫陈夕啦,你呢?”
叶未央轻笑,露出亮晶晶的小虎牙。
“我啊...听人说,我出生的时候,刚巧在午夜十二点前。我爸请人去取名字,人家听说这件事,就叫未央了。”
“叶未央,夜未央...”
陈夕轻呢喃了声。
她在陈夕面前晃了晃手,有些看神经质的眼神。
“喂,傻了?”
陈夕腾地站起来,有些尴尬,又突然听到陈平喊开饭啦,不由分说拉起了叶未央的手。
而等拉起来,才发现有些不太对,回头看叶未央,却是一脸淡定,反牵他的手走向饭桌。
桌上的三人看着两人牵手而出,神色各异。
这一顿饭吃得与以往有些不一样。
尽管桌上还是说说笑笑,但陈平有些拘谨,叶远飞则是开心,于萍有些戚戚然。
也唯有陈夕与叶未央,吃得是高高兴兴。
临走时,两个孩子恋恋不舍。
“陈夕,过一段时间再出来玩啊...”
叶未央不舍的拉住了陈夕的袖子,陈夕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人们看在眼里,各有心思。
陈平站在窗前,看着叶远飞的奔驰开出巷子,怔怔不语。
车内,叶未央在后座睡着了。
于萍宠溺地看了看后视镜,转头对开车的叶远飞道:
“远飞,你真的打算这样吗?”
叶远飞表情很淡然。
他想点根烟,又想起了车内还有女儿,所以两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中指来回敲击。
“不是我决定的,关键是随缘...你也不用多想,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叶未央在后座上悄然翻了个身。
她梦见,跟陈夕在高塔上,一起看远方的落雪...
二零零年,农历初一,江宁城无风无雪。
......
三年后,陈夕还是会怀念那个大年初一。明明很平常,可就是忘不掉。
也许,每个人总会有一些平凡的东西沉在心底吧。
他转头向左,怔怔地看向窗外。
红色的夕阳染红天空,校边的杨树开了花,落在地上,像铺了一片地毯,极是美丽。
在讲课的老师不经意瞥了一眼这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学生,刚想出言训斥,突然铃声骤响,便只能叹了口气,无奈说道:
“下课!”
学生们顿时嗨了起来。
今天是周五,大家都特别高兴,吵闹声连着包书包的声音。
陈夕静静地坐着,好像周围一切与他无关。
等到人几乎走尽了,他才潇洒地拿起书包,单肩背着,出了教学楼。
五月的晚风,和煦轻微。
晚阳拉长了他修长的身影,初二的校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
一米七多的个子,干净的寸头,不算完美但棱角分明的面孔。
如果不注意他嘴角偶尔浮现邪气的笑,谁都会认为这是一个标准的好学生。
他走到门口,四处望了望。忽然听到背后一个带着欣喜的声音:
“陈夕!”
他转过头看去。
只见一个倩影立在那里—
柔顺的长发有些凌乱,紫色束腰的连衣裙把体型修饰的刚好,可人的面容带着笑意。
周围的男生频频回头,只想多看几眼。
豆蔻年华的叶未央,风情正好。
陈夕不自觉露出了笑容,向前跑去。
今晚叶远飞请客吃饭,他问过,所在酒店的后边,就是情人约会爱去的玄武湖。
两人面对面,叶未央笑道:
“走吧,车在那边停着。”
陈夕没说话,只是亦步亦趋。不贴着她,却也不让她走远。
晚风吹过,微微吹起了她的长发。
陈夕在后面伸手,刚刚从她的发间穿过,脸上带着似是憨傻的笑意
有时候,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未必敌得过真心人的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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