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指皇图》——争时

第1章 初始

大周灵帝廿一年，天现异象，有天外神石坠落秦州境内。

异火燎原，七日不灭，方圆百里城镇化作焦土，尸骸成山，死伤无计。

……

时年三月初三，上巳节。

今日乃人皇诞辰，九州万民会在今日巳时，摆上供品祭祀先祖，以慰上古英灵。

青龙山外有一小镇，镇上住了十几口人家。

小镇附近置有许多农田，一条条清澈水渠穿梭在田野间，鲜嫩的禾苗生长得翠绿盎然。

青山绿野传来娃娃稚嫩的欢快声音，一群梳着羊角辫的孩童正在追逐玩耍。

或是放风筝，或是攀爬果树，折下鲜艳的花枝互相嬉戏。

不远处一辆牛车赶来，牧羊人嘴衔旱烟杆子，悠闲地坐在架子车上。

老人不时吆喝一声，驱赶围在牛车旁的十数只羊羔。

牛车上除开年岁苍老的牧羊人，还有一双少年少女。

牧羊人坐在粗大的车把手，随着老黄牛往前而行，牛车一颠一晃，人也跟着一颠一晃，颇有几分悠闲自在。

架子车板堆了许多金黄稻草，两人各自扶着一边的架栏，躺在稻草上打盹儿。

少年着系了腰带的黑色短袍，下身一条粗麻裤，脚蹬一双鹿皮靴子。

他看上去肤色略显麦黄，梳了条马尾发，额前有几缕散乱的发丝搭落。

仰望着碧蓝天空，鼻翼两边各有几条扭曲的疤痕，疤痕还未痊愈，伤口处隐隐泛着烧焦的黑色痕迹。

侧躺着靠在牛车左边架栏，微微拉开的胸口衣领，露出几条狰狞的灼烧伤口，伤口处敷了些药草。

伤痕累累的躯壳，少年脸上却没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痛苦，就连盯着蓝天的眸子，也无任何波动。

安静的眼神泛着一丝迷茫与孤独，给人一种彷徨无助的感觉。

这时赶牛车的牧羊人长叹一声，道：“公子身上的火毒这般可怕，连桃花谷的神医也束手无策，老天无眼啊，小小年纪让您遭受这般折磨！”

凝望天空的少年收回目光，转动眸子往前看了眼，张了下口欲言又止。

“我观公子近些时日眼神灵光许多，不似以前那般痴傻了，想来应是此番劫难对您触动很大，莫非您终于开窍了吗？”

对面侧躺的少女开口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冷冷冰冰，表情麻木宛若雕塑，灰白的脸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她着装与少年一样，连头发也如少年一般，随意地梳了个马尾辫。

少年名叫秦苏，至少牙牌上的身份信息是如此记录。

秦苏，生于灵帝六年，秦州咸阳人士，秦州王第九子，母亲妫夫人。

身为九州王族子嗣，秦苏身边自然少不了仆人伺候，刚刚说话的少女，便是秦苏身边唯一的侍女。

侍女名字唤作小葵，是由妫夫人专门给儿子挑选的佣人。

听闻侍女小葵的话语，秦苏毫无反应，仍旧仰头呆呆的望着天空。

瞧见少年那副痴傻模样，小葵灰白的脸浮起一丝很淡的讥讽笑容。

眼神余光里察觉到小葵的笑容，秦苏静默的眸子起了一丝波澜。

今天晌午与往常一样，躺在牛车里陪同牧羊老人在盘山镇周围转悠了一大圈，待到午时，又乘坐牛车回到小镇。

镇上有一位中年武师，此时正在教导一群十多岁的童子习武。

小镇中间是一片阔地，栽了十几根练功桩，海碗粗的木桩缠满了布条。

一群少年围绕木桩之间，两个一组对着木桩挥拳踢脚喝哈有声。

青壮年都进山打猎去了，得到傍晚才回来，各家各院的妇人都搬了凳子坐在门口缝缝补补。

牧羊人回到小镇时，牛车后面跟着的一群小羊羔，咩咩地叫个不停。一些不怎么忙的妇人便主动走过来，帮忙把羊羔赶回小镇的兽栏里。

牛车停在一栋木屋外面，牧羊老人与小葵同时下车，把秦苏扶了下来。

待秦苏站稳后，两人轻手细微地替秦苏拈掉身上草屑，纳头行礼告退。

“公子今日心情好些了吗？”屋檐下站着一位老人，着暗青长衫，银发如严寒青霜。

外面阳光温暖照人，银发老者却偏偏喜欢站在昏暗的屋檐下面。

他样子不苟言笑，偏长的脸颊很瘦，加上高高的鹰钩鼻与苍白的肤色，使人第一眼见到他便会生出一股畏惧感。

额头一条条的皱纹，即使他不皱眉也能清晰看见。

声音听起来阴柔沙哑穿透力十足，勾着背看似行将就木，却又如同收起羽翼爪牙的鸷鹰。

锐利的眼神，渗人的阴冷气势，即便他刻意收敛了许多，仍旧无法完全掩饰。

此时牧羊老人和小葵都走远了，牧羊人牵着牛车前往左方院子后的牛棚，小葵微微低头跟在他身旁。

“公子从桃花谷回来后，有些不一样了，白管家察觉到了吗？”小葵神色谨慎，轻声道。

牧羊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也许是祖宗保佑，让公子开窍了呢！”

小葵撇嘴冷冷一笑，腆着眼皮双手端放在小腹前，细声道：“我总感觉，公子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牧羊人步子微微一顿，斜了少女一眼，脸上笑容收起，神色缓缓变得严肃起来。

“九殿下从小痴傻，眼看就要回王城举行受封王子的成年大礼，到时王妃也能重新回到王城掌管女卫，你莫要再胡乱猜测了，只管保护好他就行。”

牧羊人此番话说完，亦步亦趋的小葵眼神微微一变，不禁回头看了眼后方。

秦苏还站在屋檐外面，呆愣地望着与他说话的银发老人，王妃并没出来迎接秦苏。

按照往常，每次秦苏从外面玩耍回来，王妃早已在屋檐下等候多时。

自打秦苏从桃花谷看病回来，王妃便不再如此了。

哪怕秦苏身上重病未愈，哪怕秦苏只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哑巴痴傻。

小葵收回目光，这一刻她越发地感觉到，那少年与之前的公子不同了。

他不再啊啊的对自己傻傻的呼唤，也不再对周围的人憨憨地笑，他的脸上再也没有笑容，只有安静，死一样的平静。

安静得，仿佛是在冷漠的观望这个天地一样。

收回复杂心思，挥散心中疑虑，小葵与牧羊人走进院子。

……

木屋外，背影佝偻的银发老人牵着秦苏走了进去。

屋子宽阔，进出的厢房别院有好几间，正厅两侧屏风绣着山河百鸟图。

大厅地板铺了上等羊绒地毯，屋子正中是一张长长的红漆木桌，桌上摆好了膳食。

老人牵着秦苏走到桌前，拉出一张椅子，示意秦苏坐好。

“吃饱饭，按时休息，每天出去散心，不准说话，学会做个傻子……”

老人动作一丝不苟地在秦苏胸前拴好手帕，服侍秦苏用饭。

两口饭菜，一口菜汤。

一边服侍，老人一边细声告诫，语词机械仿佛早已说过无数次。

直到秦苏微微点头，老人才闭嘴不再言语。

“只要你乖乖听话，老奴自会帮你治好身上病痛，保你这辈子衣食无忧。”

与往常一样，说完告诫的话，会再加一句毫无保障的承诺。

过程里秦苏不准发表意见，只准听，点头摇头的动作都不可太大。

服侍完秦苏用膳，老人解下那块干净的手帕，牵着秦苏穿过几间厢房，来到后院一间小院里。

此处院子是秦苏每日读书所用，事实上一个傻子是不需要读书的，但他每天下午必须在这里待着。

听说这是规矩，习文练武，每一个王族子弟都必须经历的过程。

待秦苏走进书房，老人把门拉上，转身出去守在外面的耳门旁边。

书房里除开一张小床和书桌，两边还有一排书架，架子上放满了各类书籍。

秦苏走到床前顿了顿，闭上眼睛凝神感应了一下四周气息。

缓慢地睁开双目，浑身绷紧的弦松懈下来。

转身坐在床铺，蹬掉靴子盘腿坐好，秦苏胸膛微微鼓起，张口呼出一口浊气。

恍惚间，一幅幅画面飞速从脑海划过。

……

半月前，秦州云梦大泽边缘，天灾突降，劫火烧遍方圆百里。

天灾殃及的除开寻常村镇，还有附近一处武道宗门，据前往巡查的巡妖府捕快探明，劫火乃大妖渡劫所引。

灾祸现场大妖留下的气息十分强大，渡劫之地，所有生灵精气皆被吸食。

整个元武宗包括宗主长老以及弟子在内，数百人无一幸免。

当众人走进一片废墟的元武宗，来到元武大殿里时，发现坍塌的乱石砖瓦堆下方，居然还有一活人气息。

巡妖府的捕快各个修为不凡，从废墟中救人对他们而言并非难事，再加上现场还有一位王妃身边的高手监督，他们更加不敢偷懒。

……

“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银发老人抱着衣袍染血伤痕累累的少年，心中惊愕无比地喃喃一句。

还未完全苏醒的少年双目一张一合，模糊间，他目光充满困惑地盯着老人，亦或这个天地。

烟尘滚滚腥气扑鼻，身着紫裙的贵妇人站在一旁，瞧了眼老人怀里的少年，淡淡道：“带他回去。”

银发老人眼神一惊，思忖半响，点了点头，复又看向废墟角落里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妇人挥手一掌拍出，轰地一声，强大的劲气顿时连同尸体与周遭砖石拍得粉碎。

“从今以后，他就是秦苏。”妇人说完，身影一晃消失不见。

银发老人抱着少年，站在浓烟滚滚的血色废墟里，伫立许久，叹息一声，一步一步地朝远方走去。

……

地球末法时代修行着实不易，秦苏自小拜师昆仑山白眉真人，十年来从未下山一次，每日除了修行再无别事。

师傅说这样便能免却秦苏不被红尘扰乱道心，有助于早日勘破大道，破碎虚空。

只可惜这方天地灵气枯竭，无论他如何努力练功，还是无法迈入修行之路。

那一日白眉真人言其劫数将至，若能度过此劫，或能破碎虚空，遁入真正的武道世界。

观礼之人，仅有徒儿秦苏一人。

风和日丽，天地无比宁静

劫云一至，天地风云变色，这宁静瞬间被打破。

昆仑山巅，云海倒卷形成一团旋涡，似要吞噬这方世界一般。

须臾间，一道道烈焰纠缠的闪电凌空千丈劈落。

白眉真人屹立山巅，洁白衣袍迎风而荡，微笑着直面漫天雷劫。

少年躲在一块巨石下方，目光好奇地望着天空。

“白眉，你想渡劫，问过我等了么！！！”

四方天地忽地传来几声古怪怒吼，吼声惊天震地，仅比那滚滚雷声逊色一点！

东方天地，一条十丈青鳞蛟龙御水飞来。

西方天地，一头雪白大虎眉生倒目，脚踩无数死魂奔腾而来。

北方天地，一位西装青年坐在一块巨大龟壳上凌空飞来。

南方天地，身着火色长裙的少女，背生烈焰升腾的双翼飞来。

一时间，四面来者齐齐冲向中间雷劫不断之地。

“师傅当心！”少年急忙从巨石下跑出来，循着一条翠色小径朝山巅狂奔。

白眉须发飞舞，足尖一点飞向虚空，负手傲立无数雷劫之间，丝毫不在意那冲来的几者，只是目光担忧地回头看向下方，看向那一脸急切狂奔而来的徒儿。

眼看少年就要被雷劫殃及，眉头紧锁的白眉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无奈一叹：“罢了，若连徒儿也护不住，这道我夺来何用！”

白眉双袖一展，两掌往胸口位置虚推。

一只三足白玉鼎从其体内飞出，白眉单手握住白玉鼎往下方一掷。

只见白玉鼎迎风而涨，转瞬间由拳头大变得数米高，洁白玉光烨烨生辉，鼎身刻印的名山大川奇珍异兽，一时间宛若活了过来。

“居然是人皇鼎！”青鳞蛟龙惊怒中咆哮一声，挥爪冲入雷劫之中。

“快，白眉把渡劫灵器给了那小子，我等速速趁此机会遁出此界！”三眼白虎洪声大吼，跟着冲入雷劫。

旋转的云海间，无数火焰缠绕的雷电穿梭其中，白眉真人站在雷电中心，仰头看向虚空尽头，云海旋涡中浮现出一扇波澜巨门。

白眉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笑容，挥袖反手一招。

下方白玉鼎将少年收入鼎中，随着白眉挥手一拍，白玉鼎飞向虚空中雷霆万钧的波澜巨门。

那冲来的四者纷纷涌入巨门之内，穹天顿时宛若被激怒一般，降下万千雷电。

一时间雷如瀑布悬挂天河，形成千千万万条幽蓝赤红的长蛇，朝大地撕咬奔腾而来！

飞向虚空尽头的白玉鼎被雷电阻隔呈现退势，白眉真人身影凌空一震，顶着无数雷劫冲向天穹，连连挥出几掌拍向白玉鼎。

周天幽蓝赤红雷电顿时纷纷涌向白眉，锁链一般缠住白眉四肢，往大地拽下去。

少年跪在飞速上升的玉鼎之中，泪光模糊地望着师傅被雷霆囚禁住，硬生生的往下拖拽。

白眉施展浑身功力抵抗挣扎，密密麻麻的雷电锁链逐渐吞噬其身影。

仰头望向玉鼎里不断哭泣的徒儿，望着少年在玉鼎里死命地磕头碰撞。

白眉嘴角浮出慈爱的笑容，不再挣扎，任由漫天劫雷穿梭躯壳，带出一串串血珠洒向大地。

……

第2章 心魔

这个世界，就是师傅毕生追寻的地方。

白眉师傅穷尽一生追寻无上天道，到头来却被妖孽算计，为他人做了嫁衣！

书房里，秦苏盘坐木床，翻开了手中捧着的古书。

这本书是从书架上拿来，自打来到此地，书架上的书秦苏已翻阅得七七八八。

三界，九州，八荒，四海。

秦苏所生存的地方，便是人类世界的秦州，隶属于皇朝统治下的一方诸侯国。

过往的人生如同一张白纸，年仅十五岁的秦苏，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内心充满了迷茫无助。

师傅是秦苏唯一的依靠，如今师傅不在了，秦苏甚至于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少年心底恐慌极了，师傅只教导了自己练拳读书识字，以及做人的道理。

可整整十年待在深山里面，从不与外人接触，那些道理纯属纸上谈兵，毫无任何实践经验。

师傅大多数时候都在闭关修炼，秦苏经常会无聊得与花草树木，以及小动物自言自语。

事到如今，秦苏仍万分懊悔那天的举动。

如果自己不冲出去，师傅就不会死，造成现在这种结果，全都是因为自己太过愚蠢。

帮不上忙，只会成为拖累，害死了师傅……

这些念头无数次地在内心反复生起，一次又一次地刺痛秦苏脆弱的心灵。

师傅的养育之恩，这辈子都报答不了他，秦苏宁愿死的人是自己，那样至少心里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活着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这世上的痛苦太多。

被银发老人带回小镇，秦苏曾多次尝试过了解自己的性命。

最后关头，秦苏还是无法狠下心来杀死自己。

他恐惧死亡，那一刻，少年的内心感到无比羞愧。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逃避，就这样死掉，师傅一定会很失望吧！”

少年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喃喃自语。

矛盾的内心，反复犹豫抉择不定，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心里好受点。

“为什么我师傅死了，你们还活着，你们这些阴险的家伙，凭什么活着……”

脑海里划过那几道身影，他们在无比畅快地大笑连连！

……

穿过虚空尽头的波澜巨门，白玉鼎被雷电击碎，化作无数星光融入少年的身体。

那四个怪物坠落在大地，携带着漫天雷火，荡起大一片拱形的暗红色火球，无数的生灵在火球里一瞬之间飞灰湮灭。

星光笼罩，护着秦苏落在一片废墟中。

躺在地上失去了身体的控制，秦苏看见周围有许多古朴的房屋大殿在倒塌。

一道道穿着古装的身影四处飞来飞去，惨叫声从四面传来。

一头白虎巨兽周身雷火缠绕，这巨兽不知拍死咬死了多少人，伴随着轰隆的倒塌声，浓烟中血腥四起。

混乱中，一个面容呆傻的少年吓得哇哇乱叫，跑到了废墟边上。

秦苏看见他被一根粗大的石柱给砸死了，那少年的脸竟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有生以来，秦苏从未见过如此惨绝人寰的画面。

残肢断体遍地都是，血液顺着裂开的砖缝地板流淌，形成一幅猩红刺眼的图画。

“为什么要杀死他们，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躺在废墟里的秦苏嘶吼得嗓子都沙哑了，却没有一个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睁大得几乎裂开的眸子里，不断浮现出一道道身影被白虎巨兽残忍杀死的画面。

它不光杀死那些人的身体，还吞掉了无数漂浮出来的灵魂！

少年眼睁睁的看着发生在身边的惨剧，心脏如同被一只爪子给捏住了，喉咙无法呼吸，脑袋里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

……

啪，秦苏一把扔掉古书，宁静的脸瞬间变得狰狞，双手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死，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你们，亲手宰了你们……”

少年放下手死命地撕扯床单，额头青筋鼓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仿佛耳边还能听见它们四个猖狂的大笑声，这笑声宛若挥之不散的梦魇，刺激得秦苏几乎疯魔。

吱呀一声，木门推开，银发老者快步走了进来。

进门时，又十分谨慎地反手把门关上。

老者来到床前，急忙伸手搭住秦苏手腕，冷喝一声道：“醒来！”

说话间，他粗糙的手掌钻出一股清凉之气，气流瞬间透入秦苏手腕，直冲秦苏头顶。

正胡言乱语状若癫狂的秦苏，整个人一怔，混乱的身心如同被一盆凉水从头顶泼下。

骨节发白的手指慢慢松开床单，秦苏弓着背趴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又做噩梦了？”老者声音沙哑，面色复杂的盯着少年，松开了他的手腕。

秦苏神色恢复宁静，微微点头，身子还在轻轻地颤抖。

窗户口斜阳洒落，书房里已然昏暗。

老者点亮柱子上的一盏油灯，盖上灯罩放下火折子。

“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把自己逼疯的。”老者躬身回到床前，淡淡说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体内的雷火也没祛除，若不能安心养病，你最多还能活一个月！”

最多还能活一个月！

秦苏身子一震，抬头看向老人。

“它们害死了我师傅，我忘不掉……”秦苏轻声道。

老者此时还以为秦苏是元武宗的弟子，只当是秦苏痛失宗门，心中悲伤过度才会如此。

思忖半响，老者沙哑道：“妖物已成气候，非凡人之力能斩杀！”

秦苏目光怔了怔，低下头沉默不语。

见状，老者继续不急不缓的说道：“你想报仇，就得先养好身子，活下来。你的路还很长，切不可急于一时。”

说道此处，老者神色犹豫了一下，抬眉道：“以后，万不可再寻轻生之念！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秦苏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放心吧，我不会再寻死，大仇未报，我岂会自寻短见。”

“但愿如此。”老者躬身打算后退离开书房，退到门口时又转身回头道：“莫要忘了我们的交易。”

秦苏抬首，会意地眨了眨眼睛。

老者咧嘴露出阴森的笑容来，沙哑道：“稍后我让小葵把药给你送来，记住我说过的话，你现在是秦苏，秦州王第九子！”

说完，老者走出去拉上门。

……

世上无奇不有，秦苏没想到这个世界居然会有人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名字也一样。

可惜的是那个秦苏已经死了，如果自己当时没看错的话，他的尸体被某人给打成了碎渣！

而那个人，便是死掉秦苏的亲生母亲，妫夫人！

刚才银发老者所言的交易，秦苏自然还记得。

妫夫人是秦州王的妃子，因为诞下的王子是个痴傻儿，被一些居心不良之人加以利用，对其诋毁陷害。

人言可畏，为了避免遭到秦州王的猜忌，妫夫人不得不离开王宫，委身移居至山野小镇。

十年前离开王城，十年后，九王子即将成年，王妃会带着秦苏重回王城，得到她应属的一切。

儿子的爵位封地，王妃应有的赏赐，以及女武卫的兵符。

要想在这危机四伏的乱世里存活下去，这个女人必须握紧身边每一股可以利用的力量。

即便是亲生儿子，必要的时候她也可以舍弃！

但现在秦苏还不能死，如果让秦州王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即便只是个痴傻儿，所有人也逃不了罪责！

身为王妃，更会罪加一等！

至于她想得到的一切权力富贵，也都将化作泡影！

成为那个秦苏活下去，陪同王妃等人回到王城，帮助王妃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作为回报，他们会赐予秦苏王子身份应有的待遇！

这就是银发老者方才所言的交易，前提是现在的秦苏能活下来，乖乖地任由那个女人操纵。

原本秦苏待在废墟里，若是没有银发老人施以援手，即便不被被雷火烧死，也会饿死在废墟下面。

是以秦苏被救回来之后，对于老人提出的条件，秦苏没多想就答应了。

这个世界里，秦苏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他别无选择。

秦苏想活下去，想听从师傅的教诲，追寻无上天道，想完成师傅没能完成的理想，想给师傅报仇。

这些想法唯一的前提就是先活下去，找到安身之所。

眼下银发老人提出的要求并不高，而自己得到的也远远超出了预期。

至于那位王妃想要去跟谁争权夺利，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这只是一笔交易，事成之后，老人会给秦苏安排一个妥善的地方生活下去。

这话是老人亲口说的，秦苏不认为他会欺骗自己，毕竟自己对他毫无威胁，而且他们也必须借助自己的身份，才能达成诸多目的。

……

来到小镇之后秦苏还没见过王妃一面，对方似乎在刻意回避，不愿与秦苏见面。

这个世界与地球不一样，世界还处在王权时代，具体跟那个科技时代有什么不一样，秦苏还没仔细了解。

原本待在昆仑山的时候，平时练功无聊了，还能看看电视翻翻漫画，在这里就没可能了。

小镇的青壮年每天都会出去打猎，习武练功之人对食物的需求量很高。

那群十几岁的孩子跟着镇上的武师习武，还需要各类药草辅助，是以秦苏很少看见那些青壮年会留在小镇耍闲。

盘坐在木床上的秦苏，慢慢收摄心神，不再去回忆过去，开始把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处境。

过去已成定局，他无法也无力改变，能做的，只有背负那些沉痛的记忆，继续往前。

不再逃避，也不会妥协！

“活下去，宰了它们！”

少年咧嘴冷冷一笑，眸子里闪过一抹疯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