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时光相隔遥望》：一
一
[一切的祸端都来源于纠缠，有了纠缠，便有了开始，有了开始，才会有故事]
九月，开学季。
雨后清晨，雾气朦胧未散。空气中夹杂着好闻的青草气味，微微倾洒的太阳光穿透密丛，映在每一张新面孔上，充满希冀。
一辆低调的奔驰，停在邑川九中的大门前。
顾涟漪推门下车，跟爸爸打了声招呼便拎着报名表，朝学校走去。
今天新生入学，九中内外忙得不可开交。
她来得算早的，可这时学校里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了。
周围人大多都自行拖着行李，因为安全问题，九中不允许外来车辆入内。
不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鸣笛声。人群一瞬间被迫裁成了两半，很多人只得搬着行李，飞快靠到路边。
九中门外顿时一片喧嚣，讶异的，埋怨的，好奇的。
人群簇拥着车辆，有迎接皇辇一般的架势，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辆不规矩的保时捷。
如此高调张扬，必定不会是学校里的车。
果不其然。
“你是哪里的车？不知道学校不许外来车进吗？”到了门前，车被保安拦下，保安大爷生气得大叫。
司机摇下车窗，看样子很是不把保安放在眼里，“我们是夏总派来送夏大小姐上学的。赶紧放我们进去，否则耽误了大小姐上学，这责任你担不起！”
大爷怕是花甲有余了，不吃硬弹子，“呵，我管你是谁家大小姐，这是学校的规定！”
“你……”
大爷悠悠地说道:“学校的规定就得遵守，要是连这点规定都受不得，那阿伯劝你啊还是别来读书喽！”
司机吃瘪，一时不知如何辩解。
人群里传来些许饥笑声。
这学校里哪来的大小姐？笑话。
九中是公立的名牌高中，有近百年的建校史，教学和设备全国一流，不知有多少人挤破头脑都不一定被录取。
当初顾涟漪中考一结束，爸妈就发话，非九中不报。
以她的分数进九中完全没问题，只不过，九中规矩特别多。
顾涟漪知道自己打小就不怎么守规矩，想不到这来了个比她更不守规矩的。
“邑川夏家？”顾涟漪喃喃道。
局势僵持不下。
很快，车上的人熬不住了。不一会儿，有人下车打开后车座的车门，一个长卷发的女生从车上下来，脸色很不好看，在众多人的注视下趾高气扬地走进校门，瞥都没瞥那大爷一眼。
几个西装革履带墨镜的男人，抬着行李跟在她后面。进了校门，有人给她递了一本宣传册。
顾涟漪认得，那人应该是九中的学姐。
九中的校服是清一色白衬衫配及膝裙，裙色分三个层次，高一黑裙，高二墨蓝裙，高三格子裙。看样子，那个学姐应该是高二年级的。而且她别着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徽章，来头应该不小。
令人吃惊的是，那位夏家大小姐竟然久久未接，双臂抱在胸前，斜睨着眼似笑非笑地打量那个学姐，随即毫无言语，转身而去。她背包上的挂饰小人，嘴角上扬，骄傲地摆动着，很嘲讽。
学姐愣在原地，身边的人暗暗咂舌。
新生们都被惊到了，一个个也止步不前。
何方神圣啊？
周围的人一直在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讨论那个夏家大小姐，还是在嘲笑这个被丢了面子的学姐。
顾涟漪身后，一位女生正举着手机，激动地与周围人讨论，“哎，你们注意到她的包了吗？我搜了一下，LV新版的限量款！还有她那车，那可是保时捷917，要好几百万呢…”
女生嗓门有些大，话一出口，立即引爆了更多的讨论。
顾涟漪若有所思，走到那学姐面前，抽走她手中的宣传册，问道，“学姐你好，请问公务栏怎么走？”
学姐猛然回神，眼里有些讶异，不过下一秒，她便恢复如初，笑吟吟地给她指路，好像刚刚受尽无视的另有其人。
倒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顾涟漪瞥了一眼她胸前的徽章，道谢后便抱着宣传册没入人海。
人群恢复正常。
“学生会会长，曲迎澜。”顾涟漪想，这下怕是有好戏看了。
人群就像浪潮，一波波不断涌向那块精致的木板子。公告栏前，各种声音编织成网似乎要将整个校园笼罩，兴奋声，叫嚷声，制止声不绝于耳，似乎还有谩骂声，兴许是谁的新皮鞋被熙攘的人群吧唧了一口吧。
顾涟漪不明白的是，似九中这般以严格出名，怎么还会允许学校里充斥着有如菜场一般的声音。
看着外围踮起脚尖向里张望的女孩，在人潮中一边说着借过一边拼命向外挤的男孩，顾涟漪有些头疼，刚要转身离开时便与人撞了个满怀。
是个男生，大概一米八五的个子，九中的一身校服穿在他身上有别样的韵味。他的脸，顾涟漪看得并不真切，只记得，男生的胸膛很有力，碰得她鼻子生疼。
她下意识与男生道歉，男生压抑着声音好像在说什么，却不是说给她听的。
他越过她径直沿小道走下去。
顾涟漪歪了歪脑袋，原来他是在打电话。只是，他看似步履平缓，实则却有些匆忙，似乎急事缠身。
管人家呢。顾涟漪撇撇嘴，继而转身朝行政办方向走去。
根据路标指示，沿着梧桐路一直走到尽头，便是行政办了。梧桐路名字的由来，顾涟漪想，也许不仅仅是因为道路两旁都栽满了梧桐，更是因为，闻名邑川的梧桐湖就坐落于此。
这时候的梧桐湖，难得有如此安静的时候，静得仿佛听得见锦鲤戏水的咕噜声。
有风吹过，梧桐叶在空中旋转了几圈，斜斜地飘落湖面上。顾涟漪忍不住走到湖边，蹲下，将指尖沁入湖水中，水浪穿过指尖那清清凉凉的触感，似乎能将整个夏季的燥热都浇散。
湖水泛起一圈圈涟漪，频率不一，即使不起风了，水圈还是接连不断地泛起，漾开，然后扩大，消失在湖岸的浅滩里。
顾涟漪原以为是风吹导致的，现在看来倒是有些蹊跷了。
估计好方位，顾涟漪蹑手蹑脚地隐到了一块假山后面，透过岩石上的小孔，隐约可见一人套着黑色塑胶水筒鞋，脑袋上顶着一顶宽沿草帽，手臂正使劲儿地晃动着，把近湖岸周围搅得一团糟。
因为隔得太远，顾涟漪分不清男女，虽然这个人此举多少有些破坏公物的成分在，但顾涟漪总觉得那人不像在干什么坏事。
好奇心还是驱使她走了上去。
“你在干什么？”顾涟漪走到那人身后，问道。
那人猛地一回头，是个白白净净的男生，娃娃脸，留着短短的学生发，看脸色倒也没被她吓到。
未到中午，又是湖边，气温并不是很高，但男生两鬓的头发已被汗水浸湿得润润发亮，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颔滴落，隐没在湖水之中。
他站了起来，一时间身体还有些不稳。摘下草帽，顾涟漪发现其实他俩的身高差不了多少。
他咧了咧嘴，用手臂在脸上粗略地擦了几把，面色微红，“呃……我在做研究。”
顾涟漪看了眼有些浑浊的水，问道，“研究如何制造漩涡吗？”
“当然不是啦！”
男生觉得顾涟漪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有趣，饶有兴趣地打算再说些什么时，他忽然一声低呼，盯住湖面。
“怎么了？”顾涟漪好奇地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
男生瞪着眼睛对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那表情夸张得有些搞笑。他从一旁草丛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六棱的塑料小瓶，神情凝重，慢慢将身子弓向湖面，似乎在观察什么。
时机到了。男生的手与那瓶子嗖的一下蹿进水里，不过眨眼功夫，那瓶子就被举到她面前，瓶子里不再空空如也，赫然多出了一只银白色的小鱼。
黑咕噜圆骨碌的眼睛像镶在银饰上的黑珍珠，游动间，在那几乎看不见的鳞片上，还会折射出彩色的光，很漂亮。
“怎么样，厉害吧？”男生看着顾涟漪一副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有些小得意。
顾涟漪点头说，“这条鱼看起来好特别啊，是什么特殊品种吗？”
“那当然，偌大个梧桐湖可就这么一条，我敢保证，这品种，全世界绝对不超过五条！”
这么厉害？
顾涟漪看了看他手里来回游动的小银鱼，又仰起脑袋，问道，“这品种既然这么珍贵，怎么会在这出现呢？”
她明显有些不相信。
遍体通银的鱼种的确不多见，她也确实是第一次见到，只不过，全世界不超过五条这种话，也太玄乎了。
二
“你不相信？”男生敛起了笑容，换上认真的面孔，“你可别不信，我的话一点儿也不假。这种鱼是去年一位高中生研究出来的新品种，不仅具有观赏价值，鳞片还可以入药，这在当时轰动了许久，就凭着这两指大的鱼，他还夺下了去年国际青少年生物大赛的头奖！”
“这样啊。”
顾涟漪看他说得有理有据的，不像在说谎。
男生笑道，“你不在这圈子混，不了解情况也是情有可原，只不过这的确是真事儿，我之前只在书上见过，也是今天才发现这有一条。”
“会不会只是长得相似？”如果这样的鱼全世界只存在不到五条，那么这概率也实在小到可以忽略了。
男生将瓶子举起透过太阳，微眯着眼，“绝对不可能，我鉴定过了，如假包换！”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一条应该就是去年那个牛人的参赛作品，也就是首创品。你看，它的鱼肚子上还有一颗红点呢！”
顾涟漪仔细瞧了瞧，银白的鱼肚上，确实就是一颗朱砂色的红点。
顾涟漪说，“不过这也太奇怪了，梧桐湖里怎么会有这样稀有的鱼呢？”
男生挠了挠后脑勺，咧嘴笑说，“我也不是太清楚，我只是个新生，偶然路过发现的而已。”
“偶然路过？”顾涟漪上下打量了一下男生，“那你这身装备……”
“嘘——”又是那个夸张的表情，男生说，“你小点声，我这是在管湖的大叔那偷拿的，待会儿还得还回去呢，你别声张，别让大叔知道了。”
新生可不敢惹事儿。
男生问顾涟漪，“你喜欢吗？喜欢就送你了！”
男生指的是这条神奇的鱼儿。
顾涟漪顿时有些惊讶，“送我？”不过是初次见面而已啊。
“你别觉得贵重什么的，这没什么，我平时做研究很忙，没时间照顾它，若是放在这湖里养着，我倒是怕它被别的大鱼吃了去。”
男生从草丛里再掏出一包细碎的粟米状的东西，递给她，说，“这是饼干碎，这个小祖宗只吃饼干，面包馒头什么的一律不吃。我看你面相不错，一定能照顾好它的。”
男生还用了并不标准的英文对她说，我相信你。
顾涟漪牵了牵嘴角，“那就谢谢你了。”
“对了，我八班卢杉，你叫什么名字？”男生问。
“三班，顾涟漪。”
于是顾涟漪便提着那只银晃晃的小鱼儿，去了行政办。
虽说是被以嘱托送出的礼物，但顾涟漪喜欢它可不假，一路上都忍不住将它提起来端详它，细心地护着它，生怕把它给摔了碰了。
感觉走了很久，直到看到行政办旁边的校长办公室，顾涟漪才明白，为何行政办会在如此幽深的地方了。
听说校长爱玩弄花草园艺，这里草木花树品种尤其多，活像个秘密花园。
顾涟漪喜欢安静的地方，就像这里。
只是寂静不过一秒，顾涟漪便远远听见了从行政办传出来的歌声，走近了，震耳欲聋。
“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
一位五十有六的男老师，闭着眼，舒适地窝在他的皮椅上，满脸沉醉，搭在椅把子上的手指随着音乐打着节拍，嘴里时不时也吐出几句歌词，显然是正沉浸在节奏里呢。
顾涟漪连续敲了好几声的门，他都未曾发觉。直到她站到他的办公桌前，他睁开眼打算切歌时，忽地发现办公室里多出了一个大活人，一时间吓到了，“你是哪个班的学生，进来怎么不知道敲门呢？真是……”
“老师，我敲了好久的门，只是您没有听见……”顾涟漪扁着嘴辩解道。
他好像这才意识到他的音乐开得有些过分。
干咳了两声，他说，“这才几点呢，你怎么来这么早？”
关掉音乐，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分表格，印章和印泥，示意她坐。
顾涟漪将塑料瓶子轻轻地放到一旁，坐到他面前，假装漫不经心地说，“老师，您一大早兴致可真好啊。”
他果然得意地一挑眉，“那是，好不容易等到今天那几个老古董都不在，整个行政办就是我一个人的天下了，我可得好好享受享受。”
他靠着椅子转了几圈，“你可不知道，那些个老东西有多烦人！”
顾涟漪在心底干笑了两声，提笔开始填写报名表。
“介意我开音乐吗？”他问道。
实际上，他已经在开了。
“不介意。”顾涟漪说。
他满意地重新闭起眼，跟着音乐唱了起来，“我们好好学习，好好成长，不浪费这时光……”
顾涟漪暗自叹了口气，您怎么就不问问我介不介意您唱歌呢？
她必定会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的。
哼哼了会儿，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睁开眼，从桌下捧出一个三角立牌，放到了桌面上最显眼的位置。
顾涟漪偷偷抬起眼皮子瞥了一眼，立牌上印着他的照片，还有他的名字——李盛年。
顾涟漪忍不住勾起嘴角，幸好他闭着眼，没有发现。
“李老师，您喜欢这个组合？”顾涟漪将填好的表格递到李盛年面前，问。
李盛年笑，“哪里是我喜欢，是我家花凤喜欢，我家花凤啊才貌双全，我得赶紧学会喽，好配她跳广场舞去！”
那一刻，他笑得简直像个五六十岁的孩子。
李盛年戴上眼镜，审核她的表格，然后签字盖章。
他低着头，让顾涟漪将他脑袋上的光景看得一清二楚。别看他前额的头发乌黑发亮，其实在脑袋正中往下的那部分，几乎空缺了，只有几根发丝，像垂死挣扎般还活在那里。
“小姑娘，字不错。”李盛年说。
“老师，您歌唱得不错。”顾涟漪回。
他又嚯嚯地笑了几声，把表递还给她，“晚上交给班主任，记着，可别弄丢了。”
顾涟漪提起小瓶子打算走时，李盛年又叫住了她，“你这鱼，有点眼熟啊…哪来的？”
“朋友送的。”
他点点头，又打量了几分，眉头蹙着，摆摆手示意她出去吧。
顾涟漪没想太多。出了门，便接到叶长亭打来的电话，“我的顾涟漪大小姐，请问您大驾光临到哪了？您的行李小亭子已经替您整理好了，请问您什么时辰回能来验收呢？”
顾涟漪笑，“你今天怎么了，能不能正经点？”
“我今天生气了!你这么聪明，听不出来我很愤怒吗？”
顾涟漪求饶，“十分钟，我马上就到，我的愤怒的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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