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记》——靳倩楠
辞职回家
今天是清明节后的第一个周日,张青恬回到老家整整十天。
天空阴沉,春寒料峭,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
家里的老闹钟铛铛响了六下。张青恬从沙发上爬起来,麻利的穿上衣服、叠好被子,顺手把沙发上的一小瓶安眠药塞到抽屉里。
父亲张新国在里屋翻了个身:“青恬,再睡会儿吧。昨晚上熄灯都三点半了,你又不上班,起这么早干嘛?”
“我睡不着。”
张青恬抱起厚厚的被子,蹑手蹑脚的走进西屋。母亲王英侧着身躺着,睡梦之中仍然皱着眉。张青恬小心翼翼的把被子放在床头,转身进了洗漱间。
洗漱间的灯光特别昏暗。张新国为了省钱,买的灯泡是最低的瓦数,将将能照个亮。整个屋子还是暗的不得了,镜子里面的人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黑。张青恬回来这几天,一直都没照过镜子,这下,却凑近了仔细打量起来。
圆脸儿,塌鼻子,斜眉毛,小嘴。
她长了一副娃娃脸,看着比实际年龄小很多,像是永远长不大的样子。气质却很端庄,文静、老实,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相亲的时候,对方的老人家最喜欢她这种样子,适合娶回家踏踏实实过日子。
她最引以为豪的皮肤却已经无可挽回的变了,粗糙、毛孔粗大、泛着油腻。仔细看还能看出小小的白头粉刺,脑门儿和下巴还冒了几颗痘痘。两年以前她还是同学圈儿里公认的白,肉嘟嘟的,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谁看了都想捏一把。但如今,脸胖了,颧骨越来越高,法令纹越来越深,皮肤也像是蒙上了一层黑,整个人老了十岁。她还不到三十岁,发际线就上移了好多,头发更是枯黄的厉害,梳头的时候一掉一大把,眼看着有秃顶的迹象。
张青恬今年28岁。两年前她还在北京的一家国企做普通文员,安稳是安稳,就是日子过的太乏味了,工资还低,永远看不到买房的希望。一冲动,她就辞了职。辞职之后瞒着家里找工作,阴差阳错的,就进了这行。
“青恬!来吃饭!”张新国已经热好了粥,“你妈就那样儿,昨晚上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张青恬走出来看着父亲,父亲刚满五十,按说也不老,头发却白了很多,还是个平头,乍一看头顶好像都是白的。
张新国盛了两碗粥端到桌子上,转身又拿出一个盘子,把桌儿上开了口的半包榨菜挤在盘子里。
张青恬盯着盘子边儿上那几颗蔫吧了的榨菜丝,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等儿天亮了给人回个电话,就说不去了。爸今天给你打听打听哪要人。你要是去了,三个月之后又这样。。。”
“哦。知道了。”
张青恬坐到桌前,拿着勺子在粥里搅来搅去。厨房这屋子很小,张青恬眼神儿不自觉的又去看张新国。张新国打开冰柜取出一条鱼来,拿了个盆子盛了点水。盆太小鱼太大,张新国又跑去换了个蒸锅。
“还有你对小周说话客气点,人家专门给送的鱼,听说是鲈鱼,广州那面很有名。。。”
“我知道我知道,你烦不烦。”
张青恬不再盯着张新国,低下头继续拿着勺子在碗里转圈圈。一时两人都没说话,只听到勺子滋啦滋啦的声音。张青恬心里默默数落自己,怎么一回家就这么暴躁,连好脾气的父亲都见不得了。
张青恬从小乖巧,听话,是真的听话。王英让她往东,她绝对不往西。王英让她好好学习,她就一门心思扑在分数上。从小到大,成绩没下过年级前三。高一的时候还专门有人来请她去替人家中考,结果考的分数太高,那孩子邻居一听就猜到是请人替考了。大家都夸张青恬学习好,将来是个有出息的。王英生了个好闺女。
谁知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张青恬上了高中记忆力就下降开来。再加上她本来就不聪明,全靠着死记硬背才考那么多的分数。初中时没有物理化还好,高中一加上物理化,班级排名直线下降。物理老师念分数,到她那直接叫了个张青恬的名字:就不念你分数了,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不过到底还是毕业了。24岁的张青恬,拼劲全力考上了北京,一个市属大学,不是211,甚至学校名字家里人都没听过。张青恬太想离开这个家了,这学校是她唯一的希望,靠着校招,她进了一家国企。
张青恬很快发现养老的人都集中在这里了。谁也不会仅仅因为工作认真就升职涨薪。传说中的职场潜规则并不赤裸裸,张青恬这样呆气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这么努力工作下去,很快就能被委以重任。人事、科长、部长、部门老总,一个个信誓旦旦的打包票:只要认真工作,明年就给涨工资。刚毕业的年轻人都血气方刚,人在异乡身边原本就没有长辈帮忙出主意,这下,被人画了几块大饼,就拼死拼活的抢着干活。
张青恬开始糊涂,以为领导说的都是算话的。谁知半年后才转正,明面儿上2000块涨到了3500,一扣社保,又不剩什么了。一年后说好了涨一千,领导说今年绩效不好,统一涨五百,扣扣税,还不如之前的三千五。吃了几次哑巴亏,也学会拿多少钱干多少活儿。在国企呆了两年,本事没学到,懒散懈怠倒是学了个八成。
26岁的夏天,隔壁同一批进来的同事买了别墅换了车,天天抱着茶杯沏花茶。部长科长眼了红,逢高踩低,有钱人不巴结着怎么行!于是同事的活儿一股脑丢给了张青恬。张青恬也是年轻,一个没忍住,就辞了职。
再找工作,老年人就不这么多了。新公司是网红起家的,赶上了好时候,要拍粉丝电影。张青恬跟着公司进了剧组,认识了同一个县城的小周。小周是混剧组的老油子了。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是样样精通。人长得高大英俊,即便是奉承,也是帅的一塌糊涂。小周在剧组里做统筹,整日里睡到三竿,慢悠悠的吃过午饭,下午才开始干活儿。干活儿也不在办公室,非要在自己房间,还要拉上窗帘,美其名曰“有感觉”。
失业转行
再找工作,公司里老年人就不这么多了。
新公司是网红起家的,赶上了好时候,要拍粉丝电影。张青恬跟着公司进了剧组,认识了同一个县城的小周。小周是混剧组的老油子了。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是样样精通。人长得高大英俊,即便是奉承,也是帅的一塌糊涂。小周在剧组里做统筹,整日里睡到三竿,慢悠悠的吃过午饭,下午才开始干活儿。干活儿也不在办公室,非要在自己房间,还要拉上窗帘,美其名曰“有感觉”。
张青恬那时候还不是场记,在办公室里给制片助理打杂,算是助理的助理。但张青恬好歹是公司派来的人,剧组里上上下下对她倒也还是客气。张青恬很喜欢这种环境,也喜欢呆在办公室里,大活儿小活儿都抢着干。制片助理看她勤快,就让她统计人员名单和房间号。一日里公司大领导突然造访,全组人都到办公室打招呼,独独少了小周。这时候,还没到小周起床的时间。张青恬太好心太勤快了,跑到楼上叫醒了他。“快起床,制片人来了!”
就是这一点工作上的好心,两人熟悉了。
那天晚上,小周请她吃夜宵,广州有名的清蒸鲈鱼、潮汕超火爆的海鲜粥。张青恬是个好吃的,夸了一晚上味道好。至于聊了些其他的什么,张青恬已经记不得了,无非是些不使得场面尴尬的口水话罢了。唯一记住的,就是小周跟她是一个县城的,进组的前一天,刚刚结婚。小周比张青恬大三岁,高中学历,先后做过保安、厂工什么的,机缘巧合进了剧组。剧组工资开的高,一个月顶他之前三个月。于是便狠了心,一头扎在剧组里,什么场务、灯光、道具,都做过。混了七年,终于混成统筹。这一年也和该小周点背,先后跟了两个组,都黄了。这是第三个组,要是再这么拖下去,他这统筹还是没代表作。
两个异乡里的陌生人,吃完一顿饭,慢慢悠悠的往回走。广州的晚上,灯火辉煌。四周是热热闹闹的大排档,到处可见的小商贩。剧组选的位置很偏。这么破的小村子,各种仿的商标,几乎就是你卖给我,我卖给你。张青恬看着小周,嗨,老乡啊,莫名其妙的就多了许多好感。只是可惜,小周已经结婚了。
这样的故事,即便不是在剧组,也会有好多个。好多人说剧组的人四海为家,天性凉薄。张青恬是不信这个的,虽然也知道大多数人剧组解散后就不再联系了。张青恬算是个傻的。她太喜欢这个剧组里的小伙伴了,还建了群,时不时的往里面扔几个红包。
俗话说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不专业的人要请专业的人帮忙做事。张青恬所在的网红公司没一个拍过电影的,自然是要请人来做事的。只可惜请错了人,制片人又和导演掐起来。上面的领导们的一掐架,底下再专业的人也干不成事儿,更何况还不是那么专业。这剧组还没到三个月,就解散了。
张青恬回到北京,立马揣着全部积蓄去电影学院报了个班。因为还在工作而且资金有限,就挑了唯一的一个在职班——制片人进修班。可没成想,刚去上课的一周,公司的电影部门就解散了,领导也跳槽不干了。张青恬成了独杆司令,历史遗留。公司大领导大手一挥,要把张青恬调到深圳,张青恬不乐意,又辞职了。
此时,仍然没有代表作的小周在家琢磨着写剧本,打算转行当导演。他给自己定了一年的时间,顺便在这一年里生娃娃。小周的媳妇儿也是做这行的,不过是在公司,不混剧组。张青恬见过一次,人很本分,也漂亮,看着就是个不善言语的,对小周算是言听计从。小周很快就写了两个本子,拿着这本子到处拉人投资。小周能言善道,很快的拉到十万块钱,终于可以拍他的电影。鬼片,小制作,后期经费有限,画面上女鬼的血浆颜色很假,一点都不唬人。
不唬人就不唬人吧,好歹算是第一部作品,小周认了。可谁想到片子还没剪完,投资方翻脸不认人,背着他重新剪了片子,挂了个更有名气的小导演。小周的名字也换了,字幕上只看到小周是联合编剧,第一编剧是投资方的媳妇儿。片子上映后点击量不错,公司赚了十倍,也算出了名儿,可小周一分钱都没捞着。
不过好歹算是有代表作了。小周又开始琢磨下一个片子。这一琢磨,就想到了张青恬。
这个圈子就这么现实。只要有利益,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能聚集在一起,更何况本来就是认识的人。
小周很快的从微信群里找到张青恬,点开头像,发了一句“在吗?”过去。
张青恬回的很快,像极了她的一贯风格,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在,怎么了?”
“好久没见了这不想你了么!最近怎么样啊?”
“我辞职了,找工作呢!”
小周心理咯噔一下,这下怎么好求人办事呢?!
小周是场记做起来的,手里的资源,也大多是场记。没准儿人家愿意干场记呢!这么一想,就开了口。
“青恬,跟着我混吧!我推荐你去剧组当场记怎么样?”
彼时张青恬找工作找的焦头烂额。网上智联招聘、前程无忧都投了,每天收到的电话、短信奇奇怪怪,要么是保险,要么是广告。偶尔还接到丰台六里桥和怀柔杨镇村面试的电话,张青恬就直犯嘀咕。不会是传销吧?网上报道的新闻太多了。那么远,而且万一扣了身份证,逃都逃不出来,还是不要去了。
张青恬一心想进这行儿,这么乍一听,当即开心的叫了起来。
“真的啊?!好啊好啊!”
就这么着,失业半年的张青恬,在拿到进修证的第一天,拉着行李去了横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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