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世俗事》: 老子混蛋儿好汉(上)
第一章 老子混蛋儿好汉(上)
兵马桥位于湘、赣、鄂三省交界处的一个峡谷平坝里,一座千年石桥连通南北,古来为商旅歇宿、兵家必争的关隘要地。相传三国时,东吴大将罗宵曾在此大败魏军,因而得名兵马桥。
据说,解放前这里人口过万,自太祖、彭老总从这过了几次兵后,到解放时兵马桥只剩不到两千人,用了四十年时间才有了这三千来人口。几千条人命换来一个革命老区的名,却无革命老区之实,不讲没出过开国将帅连老干部都没出一个,除了在全乡建了个十几个烈士墓外,上级政府没给过兵马桥一根毛的扶助钱粮。真要讲沾了政府的便宜,也就是每年有一个高考加分指标给这的烈士子孙,算是聊胜于无。
可以负责任地说,改革开放之前,这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山民们守着日渐荒废的古道、种着从山坡上开出的梯田、交着每亩三百斤的公粮,还得支应乡政府的三统筹两提留,一年到头也就是过年时能吃碗白米饭。
日子苦啊,好在风水会轮流转。
托经济发展需要的福,也托隔壁县出了太多开国将帅的福,本应笔直的320国道在此被强行拉弯,途经了隔壁县城也途经了兵马桥。有了国道,就会有与之相连的省道、县道,兵马桥的位置也绝,赣省境内是平坝,湘省、鄂省境内全是石山,这个卡在国道、省道、县道交界处的小镇也因此迅速繁荣。
刚开始的两年,两三百米的小街上尽是附近老表开的小饭店、南杂店。再过两年,木棚变成了一水的砖瓦房,两三百米的小街成了绵延上千米的大街,最早的饮食店、南杂店也变成了酒店、饭庄、宾馆、汽车修理厂、美容美发院、保健按摩厅……,无论春夏秋冬、不管白天黑夜,这里总有车来车往,也总有人开门做生意。
这天正是盛夏,华灯初上。闪着霓虹灯的各个酒店、饭庄门前,载满货物的大卡车轰鸣着停下又轰鸣着离开,不时响起司机们粗豪的嗓门,偶尔又响起娇嗔打俏声,当真是一片繁忙升平景象。
突然间,一家热闹的饭店里响起吼声:“各位兄弟听着:我们来找人,跟各位并不相干,谁都别乱动。不听招呼的,可莫怪兄弟们不客气!”
吼完之后,饭店里立即静了下来,吃饭的司机们都看着这伙提着短木棍的青皮混混,正调戏女服务员的骚货也闭上了花花嘴。大厅旁边专门接待货老板的雅间里,几个正吃饭喝酒的老板一听到这吼声,人人脸色大变。
见客人被打扰,正在雅间里应酬的陶老板连忙拿着好烟出来周旋。可是,那些平时能跟他开个玩笑,叫他一声陶大老板的混混们却打开他的烟,用两根死沉的杂木棍压着他的肩膀,威胁道:“没你的事,站在这里看戏。你要不给兄弟们面子,就莫怪兄弟们不给你面子!”
一帮打短命的狗操种,笑呵呵的陶老板连连称是,挥手示意十四五个手里拿着扳手、铁棍从隔壁修车店里跑来的徒弟崽仔们回去,再顺手把看热闹的儿子带到自己身边,站在那当起了泥菩萨。见手下有十几个愣货徒弟的老板服软了,混混们拎着短木棍开始去砸雅间的门,这些吃强蛮饭的混混可不懂什么叫礼貌。
听到雅间的房门上响起了擂鼓似的打门声,门内穿着旗袍的女服务员吓得没了主意,不知是否该去开门。
'砰'的一声,棕色的大门被撞开,涌进来七八个凶狠后生。这些后生或光头或寸发面容狰狞,手里拿着黑乎乎的柞木短棍,这几个中年人一见,便知道这些都不是什么好鸟。
国人好赌,司机尤甚,而且好色。
兵马桥这几年迅速繁华,周边县的混混也涌来讨生活,开赌包嫖就是他们的营生。这些混混极是凶悍,遇到大队公安一哄而散,逢上只有警棍的联防队,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刚开始,县里整顿过几次,每次都只能好几天,日子长了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发生恶性事件就行。
正谈生意的这些老板,知道混混们只收美容院、按摩厅的保护费、在赌场里耍诈、放高利贷,并不抢劫、勒索司机和老板,今日忽然如此凶蛮霸道地闯进来,无不又是惊惶又是诧异。
见雅间里没有他们要找的人,混混中领头的说道:“各位老板,打扰莫怪,老六给各位老板陪礼。”
说完场面话,粗豪的老六从裤袋里掏出半包芙蓉王烟,从左至右发了一圈,然后站在半满的大厅里,朗声道:“县里的白老兄,在不在这里?”
说着,领头的混混眼睛看向几个已经开了门的雅间,往那些或押货或谈生意的老板们脸上逐一扫去。
众老板遇上他的眼光,都是神色惶恐连连摇头,却也安了心还暗道:“老白落了单就是落毛凤凰不如鸡,这老六也够猛,难怪能混出这么大的名声。”
见众人惧怕,暗自得意的老六提高声音叫道:“白老兄,你在县里吹牛皮,讲没哪个兄弟敢跟你炸刺,皮松了就尽管来找你紧紧。我们这可不是来了吗?老白,你可是县里的老大,怎地做了缩头乌龟?”
其余几个混混哄堂大笑,跟着叫嚷:“白老鬼,有本事就出来。”
“日你姆妈,在县里怕你,在兵马桥还怕你吊吊更硬?”
“还当老大呢,同古老大的面子都让你丢个卵毛精光!”
见手下越叫越不象话,领头的老六忙道:“我们这些混街上的兄弟,端的是义气碗,吃的是面子饭。今日我们只寻老白,莫牵扯上县里的其他兄弟。”
等了好一会,始终不听得那老白出声,老六大声道:“各个房间都去瞧瞧,见到白老兄,就把他请出来。人家是全县的老大,到了兵马桥就要好好招待,不能讲我们乡下人没礼数!”
众混混轰然答应,提着硬木棍便一间间屋子去搜查。
正在这时,最西边里面的雅间里传来骂斥声:“滚!”
一听有人敢炸刺,众混混纷纷大叫道:“白老鬼在这里!”
“白老鬼,快滚出来!”
“操,好大的狗胆,居然敢跑兵马桥来?”
外面的混混嚣张,西边雅间里却传来嘲弄的声音道:“老子不姓白,只是你们这些小混混也太嚣张,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们?”
众混混气得脸红脖子粗,两个最近的混混手执短木棍扑了进去。却听得“哎唷“、“啊哟“连声,一个接一个的倒飞了出来,摔在地下爬不起来。跟着又有两三个混混先后冲进去,但只听得连声惨叫,又一个个都给摔了出来。这些混混喝骂不休,却已无人再敢冲进去。
领头的老六拎着一条长凳跑到门口往里看去,只见一个面相威严的中年人和一个斯文年轻人坐那吃饭、两精干后生站在门边,忙扔了家伙拱了拱手道:“两位老兄好身手,请问尊姓大名?”
房内那中年人没听见似的继续吃饭,停筷不吃了的斯文年轻人准备说什么没说,站在门边的年轻人却笑道:“小子,你爷爷姓什么都忘了?”
气势汹汹而来,却让人教育得象孙子,还被人当成了孙子,被陶老板挡在身后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半大伢子忍俊不禁,竟然笑出了声来。
“妈了个逼!想死是吧?”
一名混混怒骂着冲过来,护子心切的陶老板连忙把儿子挡在身后,却被拍拍两耳光扇得发懵,手里的打火机飞了出去,正掉在旁边一个后生的汤碗里。
“操!”
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被溅了一脸热汤的后生蹿了起来,抡起屁股下的椅子把那混混砸得趴在地上直抽抽。
“打死他!”
“搞死去!”
刚丢了面子的众混混大怒,抡起木棍扑了上来,刚被打懵的陶老板也反应了过来,立即缩到了粗壮后生的背后。被他护着儿子却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货色,眼看着那粗壮后生要寡不敌众,急忙对着西边的雅间破口大骂道:“房里那几个不讲义气的狗操种,有人帮你们打架,你们倒缩起卵子当乌龟?”
妈的,这都什么孩子啊?
正站在门边跃跃欲试的两后生,回头看了看桌边的中年人,见他点了点头,立即冲出去骂道:“臭小子,嘴巴放干净点!”
正缩在老爹身后面的半大伢子见帮手终于出来了,满嘴喷粪道:“老子天天刷牙,嘴巴里都是香的,你倒有本事,能嘴里拉堆屎出来咧!”
妈的,这孩子的嘴怎么这么臭?
两精干后生暗怒,手下可不停,兔起鹘落间便将七八个混混打成了滚地葫芦,斜着眼冲那脸上溅了血的少年阴森森地吓唬道:“小子,胆够肥的!”
眉目清秀的少年也不示弱,从他老爹的手里挣脱出来,用胳膊抹了把溅在脑门上的血渍,不怕气死人道:“少来这一套,太祖老人家教导你们说--为人民服务!”
“你“,两后生为之气结,瞪着这嘴臭孩子眼睛直冒火。
这时,那雅间里传来中年人的声音,“小陆,去结账。”
“是”。
少年立即换上了笑脸,伸出只白白净净的巴掌,热情道:“承惠112,零头免了,只收您100,欢迎下次光临”。
第二章 老子混蛋儿好汉(中)
打架了,闯祸了,怎么办?
天塌下来当被盖!
粗壮的后生没把躺在地上的死狗们当回事,打架的主力也不把这些社会垃圾放在眼里,正嫌热闹不够大的少年还正遗憾着呢,但正暗暗叫苦的陶老板见人家想走,连忙张开双手拦住他们。
“各位老板,这么走可不成“。
被拦住的精干年轻人伸手按在他肩膀上,不怀好意道:“怎么?想练练?”
富态的陶老板忍着肩膀上的巨力,指向大厅里的一片狼籍,陪笑道:“我哪敢跟各位兄弟为难,只是你们把架打完了,总不能让我一个无关的小生意人吃亏吧?”
有点意思,这胖子要钱不要命了?
精干的年轻人看了看中年人的脸色,手下继续用力,打趣道:“老板,按你的意思,我们路见不平还错了?”
“老弟,道理可不是这么讲的“。
老江湖的陶老板一沉肩摆开那只巨掌,冲前面走了过去,先将被打翻在地的老六扶了起来,还替他把沾在光头上的青南瓜抹掉,陪笑道:“做事不要赢就怕不平,我们惹不起老六,老六他们打不过你们。都是力不如人,不丢面子,但道理要讲清。老六不过是来寻人,又没为难哪个,你们凭什么操娘倒逼地骂?”
“哈哈哈,照你这么说,他们还有理了?”
听这外乡口音,陶老板心里更有底了,反唇相讥道:“有理没理,不由你说了算,那得由政府、由法律说了算。”
“哟,你还懂法?”
这些外乡人是吃官饭的,多少要注意点影响,老六这帮打短命是混混,不是不敢得罪而是得罪了划不来。市侩的陶老板是在这开店做生意的,他宁愿得罪那个明显当大官的外地客人,也不愿意得罪不要体面的老六这一伙本地混混。
“不好意思,兄弟正好是学过几日法律,还是县政府组织的学习班。”
穷山恶水出刁民,面相斯文的年轻人不说话,威严的中年人也不吱声,倒是那留下的精干年轻人打量了下这乡下老板,嘲弄道:“说来听听,我倒想看看你如何颠倒黑白。”
“这不叫颠倒黑白叫就事论事,老六他们拿的是木棍,在法律上不算凶器;他们进来找人的态度不好,但认错了人就陪礼道歉,这几位老板,我没说错吧?”
刚才接了烟的几位老板知道轻重,这一伙应该是吃官饭的但县官不如现管,老六他们这帮混混是坐地虎,大家以后还要不要从这过车?
“老六的兄弟是态度不太好,但老六也敬了烟道歉。”
行了,脸上挨了两巴掌的陶老板笑了起来,陪笑道:“老弟,听明白了吗?老六他们并没有挑衅你们,反而是你们挑衅在前,然后就是一场乱架,讲不上谁有理谁理亏!”
这也太过分了,眉清目秀的少年听不下去了,大声道:“爹爹,做人要讲义气,这些大哥是帮我们的!”
正是好人才可以欺负,坏人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暗自苦笑的陶老板装作没听见儿子的叫嚷,执意道:“各位老板,不好意思,你们挑衅在前,他们动手在后,双方都有错。”
“你“,精干年轻人不禁为之气结。
有意思,面相斯文的年轻人终于说话了,调侃道:“老板,那按你的调解方案呢?”
行了,看来这是个明白人,自己家这麻烦是躲过去了,两边脸上都肿着的陶老板连忙陪笑道:“法律不外乎人情,既然是大家都有错,那就当没发生过。还是刚才那话,老六打不赢你们,我们惹不起他们,都是力不如人,大家讲开了就行。这些打坏的东西,就算是我老陶吃点亏,不要大家赔了。”
虽是强词夺理但讲的都是小道理,在大厅里、雅间里吃饭的老板都见识广,知道老陶这是在替老六圆场子,也是在替他自己消灾,不禁暗暗点头。
可是,刚才还一副场面人的老六晃了晃被打懵的脑壳,甩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大骂道:“陶家的野种你莫急,今日老子不搞死你这只野操种,老子就跟你姓!”
这话戳到了陶老板痛处,比扇在他脸上的那两巴掌还痛,转身拿起桌上的一盘辣椒炒肉扣在老六脸上。火辣的菜汤入眼,猝不及防的老六惨叫一声,却闭着眼睛凶狠地扑了过去,还糊着几块肉片的面容狰狞得吓死人,旁边一个挣扎着爬起来了的混混见状,也摸起地上的木棍冲过去。
父有护子之心,子也有护父之意,见老六他们要打老爹,一直被护着少年也操起旁边的长凳冲上去,却忘了他在隔壁还有十四五个年轻力壮的师兄。
可怜的孩子,满大厅的司机老板都为这莽撞少年担心时,‘砰’的一巨响,刚结完账的精干年轻人一个侧踢,凶恶的混混在离少年还有半米远的地方横飞出去,砸倒撞翻了一片桌椅。
见敌人飞出去了,扑了个空的少年又冲向与他爹打成一堆的老六,只见另一个精干年轻人也是一脚,直接把开始占上风的老六踹飞,重重地砸在地下象条死狗。
“谢谢两位大哥”
‘啧啧’,刚施雷霆手段的年轻人笑眯眯的,左右打量着这个胆大少年,打趣道:“小子,太祖教导我们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啊?正感谢的少年下意识道:“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老子混蛋儿好汉,可惜了这个有趣的孩子,威严的中年人没兴趣再呆在这狼籍的饭店里,举步向门外走去。他一动,两个精干年轻人连忙跟上,倒是那斯文年轻人经过少年身边时,饶有兴致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脑壳,夸奖道:“不错,很勇敢”。
他们一走,满大厅的人都看着地上正呼痛、怒吼的混混们发愣,不知该如何来收场。被人一脚踹飞的老六嚷嚷要报仇,已经成了死狗的混混也嚷着要叫齐兄弟血洗酒店。
“不知死活!”
发怒了的陶老板暗骂了一句,刚想高声把徒弟崽仔们喊过来收场,突然见那打糊涂架的粗壮后生动了,随手从旁边操起一张长凳,‘咣咣’的两声将离他最近的混混两条腿砸断,然后没事人样地一路砸过去,最后将还在怒吼威吓的老六双手双脚全打断。
真恶!
尤其是后生眼中那种把人当猪狗的冷漠,让满大厅的司机、老板都心生寒意,更让那些疼得鼻涕眼泪一起下的混混不敢哭出声,生怕这杀神把自己的手也打断,连刚才还充硬颈的老六都死咬着牙不敢出声。
一时间,狼籍的大厅里死寂无声。
“老板,多少钱?”
刚才还想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陶老板不敢作声,正发愣的少年却一哆嗦,连忙道:“不,不要钱”。
“多少钱!”
“大哥哥,我请你”。
“呵呵,该是多少是多少”。
冷面的后生难得冲少年笑了笑,看了眼墙上的价目表,从旧军裤里掏出一卷钱,点了张十块和一张两块的放在柜台上,转身出了饭店就着门口的水龙头洗了洗脸,然后钻进一辆卡车里,片刻后轰鸣着驶上大马路。
良久,大厅里终于有了声,混混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正看着钱发呆的少年也回过神来,连忙从柜台里拿了条‘芙蓉王’烟追出去。
车已走远,少年看着延伸向远方的大马路发了一阵呆,又赶忙把烟扔回店里,跑向反方向的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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