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世遗光》： 死讯

第一章 死讯

许南安猛地一拍桌子，吼道：“学习！”

整个教室立刻鸦雀无声，许南安把没做完的数学卷子往抽屉里一塞，拿出地理课本换换心情。

晚自习间隙，赵译坐到许南安旁边，道：“副班，今天特殊情况，你也理解下嘛。”

许南安没有看他，嗯了一声，低声说了句：“我知道”。

赵译站起来拍拍许南安的肩，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第二节晚自习铃响，闲聊的声音并没有因此终止，许南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安静静地背完了整个单元的文章。

今晚的最后一道铃声响起，许南安在靠近楼梯间的转角发现了今天坏心情的罪魁祸首，那个人正在换数字牌，没有意识到许南安的靠近。

“嗨，辛苦了。”

周嘉手中的61号数字牌飘到了地上，然后迅速被捡起。

“不辛苦的，你好。”

“许南安。”

“周嘉。”

许南安在新闻上见过很多次周家人的笑容，无一例外是得体的，是阳光的，是充满感染力的，和刚才这个笑容唯一有点不一样的是，他觉得对方是真心地在笑，而不全是为了体面。

宿舍是四人间，这意味着回到宿舍以后许南安依然无法脱离关于周嘉的话题。

“副班，听说你刚刚和周嘉说话了，那你有没有借他那个珠子看看啊。”

“没有。”许南安并不是对这种“天上掉下个带盒子的珠子正好被路过的周嘉捡到”的八卦话题无感，他只是最近心情有点不好，今天尤其不好而已。

“哦。”室友听出了不耐烦，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在周嘉回家之前，这颗神秘的珠子成为了整个学校津津乐道的谈资，军备裁剪，两国谈判，特院扩招......在本周末前，这些不会比这颗天降之珠来得重要。

在这喧闹的一周，许南安见过一次这颗传说中的天降珠子，那是在去周嘉班上搬作业的时候，周嘉似乎是抵不过众人的死缠烂打，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许南安听见开盒时众人的惊叹声，不由得被吸引过去，那是一颗小小的像珍珠一样晶莹剔透的亮闪闪的珠子，很漂亮，许南安情不自禁的靠近被搬作业的理智拉回，很快回到了自己的班级。

周末，许南安捧着书站在广场楼梯的最高一阶，远远望见了校门口衣着整洁，笑容得体的周嘉，这是一个应该高兴的时刻，因为从接下来这一周开始，他又将得到学习时的安宁，晚自习的教室会落针可闻，入眠时的寝室也会充满学习的氛围，周嘉——全校唯一一个拥有每周回家权力的学生，许南安现在应该有点喜欢这个特权，但他并没有觉得开心，也没有觉得失望，只是有什么东西随着久违的引擎声响而逐渐远去了。

周考考的相当不错，班导把许南安叫到办公室去，把一包东西塞到他怀里。

“愿赌服输，你自己收好，这可是违禁品。”

许南安愣了一下。

班导见他不明白，加了句：“刚列的。”

许南安点点头，这是要给妹妹的礼物，他一定会保护好的。

下了晚自习，许南安比往常在教室里多呆了一会儿，等人走的差不多了，他才起身往寝室走，回到寝室后，许南安把班导给的包裹塞到自己床下最里面的箱子才算放心。

室友提了一袋试卷刚回，叫住准备洗漱的许南安：“副班，你电话。”

许南安心头一跳，有点惊讶。

“哦，给我留个门。”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随身的小包就下楼了。

许南安刷了卡，签了字，拿起了冰冷的电话。

“笙笙？”双方沉默了片刻，许南安通过呼吸声判断出了来电人，“妈，什么事？”

没有应答，许南安听见了些许风声。

“妈？”电话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许南安顿觉不妙，“妈，你怎么了？笙笙呢？”

“......妈？”

月下的街边电话亭，许母手里的话筒微微颤抖着，今夜的风不小，吹的树叶沙沙作响，经过她的时候还顺走了几滴眼泪，许母的嘴开开合合，但始终没能拼出一个完整的字。

许南安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家，很多事情的发生都不是那么太令人意外，但是轮到自己家的时候......他不愿意深想，他无话可说，唯有等待，等待母亲平复自己的心情，说出这通来电的目的。

“笙笙，笙笙她......”许母实在心如刀绞，心乱如麻，精神状况也濒临崩溃，开口说几个字便泣不成声，无法言语。

许南安心头一震：“妈......你别着急，你慢慢说，笙笙到底怎么了？她在哪儿？”

“她......”许母捂住嘴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才道：“安安，笙笙......她没了。”

“没了？”许南安反应了半秒钟，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不可能啊。

许南安下意识的想法就是不可能，他们上个月还通过电话，笙笙告诉自己她通过了千里挑一的入学测试，她马上就会有学上，家里会多一份补贴，妈妈也可以减轻一点负担，他记得当时自己很高兴，说要为她庆祝，所以才会和班导打赌要那个她喜欢地兔子摆件，不可能的，他好不容易考那么好，他从来没考过班级前十的，他那么努力就是为了这个兔子摆件，现在就在他寝室的床底下，马上就要到他回家的日子了，不可能啊，怎么会人就没了呢？

“安安，怎么办？我......安安，我好怕.......”

“妈，我回家，你等我，我马上回家。”

许南安不再问母亲任何问题，他一边安抚着母亲，一边想象着如何请假，他要镇定，他必须要见到笙笙确定她的状况，他要回家，他要礼物给笙笙，在亲眼见到笙笙之前，他什么也不会相信。

许母挂了电话，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钞递给电话亭的管理员，收好找余的零钱后，转身离去，在一个三岔路口，她惯性地朝左走去，走了一会儿才发现今天是不需要买宵夜的，她的眼眶里又涌出泪水，沿着泪痕滑过脸颊，走上回家的路，月光明亮，路上漆黑，空无一人，她沿着星星的方向一步，一步，向前挪着，钥匙生了锈，但仍可以开锁，她走进屋中，没有点火，月光透进窗台，一个小女孩静静地躺在床上，许母借着月光挨着床坐下，轻轻揉了揉女儿的头，而后望着半开的门，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第二章 条件

许南安放下电话，一时间思绪混乱，定在原地不动，他需要时间，需要好好地思考怎么回家，电话亭大爷久经沧桑，历经世事，见许南安一脸呆样便喊道：“打完就过来刷卡签字，想什么回去想，快锁门了。”

许南安短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决定回宿舍好好理理，于是乖乖打卡签字，和大爷打了一声招呼就往宿舍走。

学校四周都是高墙，只凭自己的力量，这个时间点根本不可能出校，只能明天早上找班导要......

思绪被打断，许南安反应过来后立刻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班导？”

意外人物的出现打乱了许南安的计划，他还没有想好请假的理由啊。

梁方捡起学生卡递给许南安：“收好。”

“嗯，谢谢班导。”许南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学生卡不在自己手中了。

梁方没有立刻走的意思，他打量了许南安一下，笑道：“紧张什么？”他的声音放得很低，语气中不乏调侃的意味，让许南安有一种被看穿心思的感觉。

许南安强装镇定：“没，就有点意外，这个时间......”

“哦，我给新人带路来着。”梁方漫不经心道。

许南安没接话，他知道这大晚上的带路可不是什么学校的正常活动，而是那些和梁方打赌赌输的学生要帮他干私活，如果他少考十分，此刻也就接不到这通电话，而是在梁方手下做苦力了。

许南安不开口，梁方却似乎很有兴趣多说一些。

“我觉得你挺有潜力的。”

很突兀的一句话，什么也没指明，但许南安心里清楚，这是最后的机会，对方早就看穿了一切，作为他的班导，作为梁方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知道他的电话时间和内容并不是什么难事，开学第一天，这个人就告诉他们，在现在这样的年代，在我们所身处的国家，同样，在这个小小的学校里，不论发生什么离奇古怪的事情，你都不必觉得惊讶。

既然对方看破一切，许南安也无计可施，那就只有坦白了。

“班导，我妈来了电话，”许南安开口，他见梁方的神色并没有什么改变，便继续往下说，“我家人，我......我妹妹的状况很不好，我妈.....她的精神状况也不大好，所以，我想回家一趟。”

梁方不置可否：“很常见的理由。”

在校生回家的时间和次数是通过该学生在校的综合表现决定的，原则上一个学期不超过三次，许南安虽然这次进步大，考了全班第三，但是他这个班在全校排名稳居倒三，所以基本上一个学期最多也只有一次回家的机会，如果学生有特殊情况要出校，必须要有所属班级导师的特约假条，梁方每个学期有五张特约假条，而许南安最近的回家日期在35天后，如果他想回家，就必须过梁方这一关，而对于梁方来说，这些特约假条是他的权力，也可以说是他的私人财产，因为原则上，他完全可以自己把这些假条用掉。

许南安想起几天前曾见过的周嘉，那是这个学校唯一一位不用受约束的学生，因为他的家庭决定了他不用遵守规矩，甚至可以制定规矩的地位。周嘉的身影一闪而过，不管怎么说，他也不可能在一瞬之间变成周嘉呀。

“我家人的情况很危险，我真的想回去看看，班导，你能给我一张假条吗？”

梁方面无表情抬手看了一眼手表，道：“46了，你还有14分钟。”

“班导，我......”梁方在提醒他门禁的时间，也是今晚谈判的终点，许南安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可以作为代价来换取这张特约假条，潜力？他现在还发现不了自己有什么有价值的潜力，“班导，如果你给我欠条的话，我可以帮你做事，做什么都行。”这是一个很不负责任的承诺，如果梁方提出的要求超过自己的道德底线，那时他将面临人性的考验，但此刻的许南安说不出更多的条件了，他今晚必须回去，因为如果今晚说服不了班导，明天就更别想了，如果等到一个月后的回家日，许家恐怕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做什么都行？你挺敢说啊，不过......”梁方玩味一笑，故作可惜道，“多么诱人的条件，可惜我这学期的假条，已经用完了。”

“用完了？！”许南安傻眼，但他很快从对方的表情和语气意识到这只是一个不好笑的玩笑而已。

梁方收敛了笑意：“不好意思，开个玩笑，现在51，你跑回宿舍打卡，三点钟翻墙出来，我带你出去。”

“谢谢班导。”许南安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没有问明明是正常程序出校为什么要凌晨翻墙，只要能尽快回家，确认家人的安危，他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条件交换而已，记住你说过的话。”梁方拍了拍许南安的肩，然后往许南安的来路走去，许南安则在夜色下狂奔，宿舍的门禁可不是开玩笑的。

许南安回宿舍的时候大家都睡了，他发现柜子上散落放置着几个白瓶子，阳台上都晒着刚洗的衣服，并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他没有睡，而是靠着墙在床上坐着，他从小就知道，这是一个艰难的时代，不，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他的国家，这个弹丸之地遭受了太多不公和战火的洗礼，在这个无所不能的时代，这个国家被隔壁的大国要求限制货币，限制水电，限制网络，限制技术，限制媒体，限制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学校必须筑高墙，他们这样的学生历经数轮考试得到了这个国家宝贵的教育资源，然而在别的国家，也不过是落后地区的中等水平罢了，许南安看不到未来的路，也看不清马上就要走的路，母亲在家里等着他，妹妹也是吧，他本以为他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让家人过得更好，现在，这些美好的愿望都伴随着一个来电支离破碎，月光很明亮，大概能照亮一点路吧，黑暗之中前行摸索的人们，有几人能凭着这月光找到路程的终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