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悠然岁月》——久酒旧人醉

第一章 那一抹雪白

窗外的风景在快速地向后驶去，霓虹，高楼。

方悠然靠在座椅上，身子稍往外倾，为了给里座的胖子足够的空间，也可以说，是被挤出去的。微眯着眼，透过前方公交车的挡风玻璃，追逐着前车尾灯的轨迹。

上了一天的班，习惯的疲惫一如既往地压在身上，让人不想动弹。身为一家上市公司的基层员工，毕业两年的方悠然还需要时间成长。

想到妻子与女儿，心中不由笑了起来。

刚满四个月的女儿，她的哭闹与笑容总能使方悠然振奋，不过这次倒是意外。

突然而来的困意使方悠然栽起了头，随着车子的颠簸身子也微晃起来，眯着的眼睛似乎更沉重了。这时，迎面而来的会车闪起了远光，使得方悠然的眼睛瞬间闭合又睁开，像09年春晚那个小品里的话，眼睛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但对于方悠然而言，这就是另一个辈子了……

“天怎么亮了？”方悠然心中茫然，眼神更是迷离，飘忽的聚焦点在前方跳跃。

“那是谁？那一片雪白是什么？”

方悠然的头猛地一栽，却是精神了一些。

“这，这是教室？”

前方的黑板，讲桌，簇簇的低着的人头无不证明这一点。还有讲桌旁坐着的女老师，正一边单手掩着衣领，一边慢慢正前倾的身子。

“我是在哪儿？”

耳旁传来的朗读声淹没了方悠然的耳朵。面前的老师微蹙的秀眉和惊讶的眼使方悠然心中抖了个机灵，

“初三？市三中？”记忆中沉睡的片段浮现，一一和眼前的场景对应。

方悠然趁着困意完全栽在了课桌上，桌上竖排的课本挡住了那道视线，也给了他清理混乱思绪的空间。

“我记得，我刚才是在班车上，天还是黑的，所以，这是在梦里？”

不过这梦也太过清晰，同桌认真读书的模样，头顶嘶哑的风扇声，还有那身临其境的紧迫感。“距中考还有30天！”这是刚才方悠然瞄到的，他的心里慢慢揪了起来，他要证实最后的猜想。

浑浑噩噩的思绪在脑中乱窜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原点。他害怕了，25岁半的他虽然不富裕、不出色，但他拥有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他的妻子和女儿，他在努力使环境变得更好，不允许有任何意外。

刺耳的铃声彻底惊醒了方悠然，他慌乱的冲出教室，不顾老师还没结束的课程。

方悠然跑下了楼，不知不觉站在了升旗台上，仰面看着飘扬的五星红旗，傻傻地一动不动。一切都是真的，人是真的，楼是真的，那红旗是真的，慌乱中崴脚的疼痛是真的……身后慌忙跟来的同学一把把方悠然拉回了更残酷的现实。

“悠然，你怎么了？”

看着眼前一个个急切与关心的面庞，方悠然再也止不住情绪，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样对我？”歇斯底里的声音在校园内回荡……

2009年，市三中刚刚重组并整体搬移到新校区，唯一的一届学生和老师们都在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在这一个夏天里创造出一个好成绩，让这一个年轻的学校有一个辉煌的开始。

学校的大门朝西，食堂，办公楼，教学楼呈品字状坐落于园内，像其他公立单位一样，办公楼作为学校的门面被设计的恢弘隆重，教学楼原本南北向并列盖了两座，或许是哪一个领导最后反应了过来，学生的住宿问题与教学问题同样重要，硬是把后一座的教学楼改为了宿舍，第一届学生才不至于露宿街头。

而此时，方悠然并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他正在办公室内，低头不语。

办公室当然不是他的办公室，这一刻他充分认识到了客场作战的劣势。

这里的一切都好像是一个天然buff，给他面前的女人各种增益。例如这个女人说的话，在他耳中就莫名带着威严。

“所以，因为这次的模拟考试没发挥好，你就心态失控，课都不听了？”

女人的眼神很锐利，至少让低着头的方悠然又回到了曾经面对老师的日子。

他沉默以对，对于猫眼皮低下的猎物来说，装死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砰！方悠然！老师在和你说话！最起码的尊重你知道么！”

方悠然缓缓地抬起头，愕然地看着眼前发飙的女人。

齐肩的秀发被束在身后，精致的瓜子脸面带怒色，上身是浅绿色的雪纺T恤，下身紧身牛仔裤和凉鞋。

女人看见方悠然面色苍白，神色茫然，心中也软了下来。

“老师知道你们都很辛苦，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一个好身体才有努力的资本；平常努力学习，注意劳逸结合，心里不要有太大压力。如果心中难受，可以找老师或者同学倾诉，我们都会帮助你的。”

方悠然并没有听进眼前女人的话，他只是看着那一张涂着浅红色唇膏的嘴巴一张一合，脑中仍反复着残酷的现实。

女人微叹了口气，身子前倾，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略带尴尬的向后靠了靠座椅，交叉起一双修长的腿，点着脚尖。

“这样吧，你下午休息下，回家和父母说说话，恩，我一会儿把卷纸给你，明早上课讲。”

走出教室，方悠然机械地迈着脚步，猛然一只胳膊环住了脖子。

“悠然，想开点，不就是没考好么，这就是个小考试，30天后撩翻他们，走，去吃饭。”

方悠然呆呆看着杜涛，初中时的好友，信奉的那句“一世人两兄弟”，陪方悠然度过了三年时光。

“不了，我身子不舒服，老师让我下午回家休息下。”

“嗯，这样也好，我帮你收东西吧。”

......割......

家，还是熟悉的家，母亲的脸颊依然光泽亮丽，父亲的头发还没诸侯并起，但这里却少了另个重要的人，方悠然的泪水又想奔流而下。

“儿子回来了，还不去做饭！”

方母瞪了一眼方父，拉着儿子去了客厅，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

方母拿起一个苹果一边削一边说道：“想吃啥，让你爸做给你吃。”

“都行，我不饿。”

方悠然空落落的心在见着父母的一刻稍微充实了些。“我还有父母，我还能再次遇见我的妻子，我的孩子。”

方悠然默默对自己说。“对，只要我还按我曾经的路走下去，我肯定会再遇见她，一切就会回到从前那样。”

方悠然为自己找到了坚持下来的理由，他需要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中谨慎地迈出每一步，他知道一颗种子几乎不可能开出同样的朵花。他需要耐心等待，期望。

第二章 怎样做回自己？

睁开眼，方悠然呆呆的环视了下曾经属于自己的卧室，白色的石膏屋顶，墙面上贴着的灌篮高手海报和两张地图。这个时代，中国这个雄鸡正在盎然高鸣，世界也一样是七大洲四大洋，年少的男孩依然热衷灌篮的激情。

方悠然像林魏两大家一般，开始了第一次睁眼看世界。

穿上衣服，推开门，厨房里传来做饭的声音，不一会儿便见方母端着牛奶和煎蛋走了出来。

“快去洗脸，都六点多了，吃完饭让你爸送你去学校。”方母一边摆置碗筷一边叮嘱。

“恩！知道了！”

方悠然心不在焉的刷着牙，喃喃自语：“话说，十五岁的我是个什么样子？”

到了学校的大门外，方父停好电动车，扭过头看着方悠然。

“平常多吃点，别剩饭，有什么事就和爸妈说。”顿了顿接道“学习的事爸妈支持你，努力就成。”

方父拍了拍方悠然的肩膀。“走吧，快上课了。”

方悠然转过身，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走了爸。”

•••••••

走进教室，一双双眼睛瞬间聚集了过来，绿油油的一片吓了方悠然一跳。

“看我干啥？”方悠然纳闷的问道。

“你知不知道你出名了!”杜涛凑过来挤眉弄眼。“你那一嗓子把校长都吓着了，听说校长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跑着就出来了。”

杜涛模仿着校长小短腿跑步的模样，逗笑了班里的同学。

“听说还有可能减少作业量，说是让我们劳逸结合。”

方悠然尴尬的咧了咧嘴，看来仕途和成绩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最后冲刺的日子里，一点水花就能被无限放大。方悠然出名了，但他没有感到丝毫兴奋。

“这会是蝴蝶效应么，两个学校离这么远，不会有影响吧。”方悠然不断安慰自己。这让他感到了强烈的紧迫感。

“必须做点什么”，方悠然催动着脑细胞的消亡再生。“我十五岁表现的是什么样子？恩，好像是单纯，老实，内向。”

敲定主意，方悠然便努力摆出了腼腆的笑容。

“那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冲了出去，可能是太累了。”右手扒着头发，方悠然卖起了傻笑。

“方法需要批评，但结果必须表扬！”班长大步走了过来。

刚过耳尖的短发像跳动的精灵，秀长的脸颊上点缀着几颗青春的符号。因为一米五的身高，班长赵倩只能狠狠的拍了一下方悠然的胳膊。

“为了表扬你，今天的热水班长为你接了！”在严重拖堂的初三，只有五分钟的课间是让人恨不得掰成三份的存在。

“没事，不用了，我自己能接。”方悠然把刚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心里给了自己一嘴巴子，然后害羞的笑着。

“那个，我自己接吧。”

“你坐好，班长我说话算数！”

望着窜出来的赵倩，方悠然尴尬的要死，和一个少女卖萌，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周围还残留着少女的淡香，嗅着味道，方悠然心中叹道：青春啊。

•••••••••

对于认真的人来说，时间总是过的很快。

这几天方悠然在尽快的融入到这个新环境中，当然，卖萌的羞耻心早已被方悠然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觉得以后自己不是返老还童，迟早就是心理变态。

晚自习上，方悠然趴在课桌上，呆呆的愣着神。

初三的知识虽然不深奥，但一年的时光就足以使方悠然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方悠然发现了他现在面临的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脑袋里全是浆糊，拿鬼去考试啊！

方悠然觉得脑仁又要炸了。“考不上市一中，媳妇都没了，哪来我的宝贝女儿啊！”

方悠然不由在课桌上拱了起来。

“啪！”

一本书稳稳落在方悠然的后脑勺上。

“干嘛呢！”

锐利的眼神再次降临，魏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恨不得把方悠然生吞了。

方悠然抬起头，露出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老师，我好像生病了......”

......割......

魏欣这几天觉的心特别累。

家里催婚的节奏越加频繁，好不容易远离唠叨来到学校，本想着可以松口气，就发现原本一向老实内向的学生竟然干出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魏欣现在都能清晰的想起在校长办公室里的对话

“小魏啊，咱们这次响应市教育局的政策，一大家子人带着这一届学生重新办学，领导们对我们是非常重视的。我相信有你们这样的教学精英，我们学校一定可以再创辉煌。但是，我们身为师长，学生们的身心健康也是需要我们去关怀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魏欣当时是面带笑容的应了校长的话。但现在，魏欣想做的只有一巴掌扇在校长那张胖脸上，还有面前这张富含羞涩、害怕、期盼情绪的脸。哪怕这会使她产生罪恶感。

“你是说你一道题都不会了？！”

高分贝的嗓音吓得方悠然一哆嗦，他忐忑的低眉瞄着暴怒的魏欣。

“我不记得初三时候这女人有着暴脾气啊，她发哪门子的火......”

方悠然心中郁闷，却不得不继续装傻。

“会，就是，就是有的题写一半突然就忘了。”

方悠然适时摆出一张欲哭的脸，眼巴巴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魏欣抚了下额头，沉思片刻，说道：“以你原来的成绩，这些题对你来说是没有问题的。”女人摆出一副你确定不是在逗我的表情，方悠然紧跟着一脸茫然无措。

“数学问题你可以请教我，其他科目我会和老师们交代的，你不会的话抓紧时间问。”

方悠然走出教室，依然能感到那道猜疑的目光。

“唉，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啊。”

晚上，月明星稀，方悠然老老实实的抱着课本来到了魏欣的办公室里。

按照规划，他必须充分利用晚自习的时间整理自己的基础知识。方悠然这几天发现，大部分的知识点并没有被完全忘记，只需要多加练习，它们就会重新扎根在脑海里。

“今天我讲下三角函数的运用”。

安静的办公室里，渐渐被柔软的言语充满。女人与方悠然并排而坐，就着办公桌，一起看着课本。

“咳咳”

方悠然被一声轻哼从书里拉了出来，旋即便精神一振。

“素颜的美不多见了”。疲惫的眼眉低垂，纤细的手指掩住了红唇。方悠然这才注意到，女人今天穿的是淡雅的长裙，刚好露出白皙的小腿。“有林妹妹的风范了”。

方悠然一边递过水杯，一边说道：“老师都怪我，要不是我惹事了，您也不用这么辛苦。”方悠然心中浮现几分歉意，真挚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没事的，你呀，能考上满意的高中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了。”女人轻轻摇着头，微闭着眼笑道。

•••••••

补习的效果远比方悠然预期的好。方悠然发现他已经能跟上课堂紧凑的进度了，这使得他开心了好长时间。

除此之外，方悠然也发现了意外之喜。在这数天内，频繁的交流使得各科老师对他产生了肯定的态度。一个本身老实内向的学生，在经历了打击之后，又能重新振作并取得好成绩，也是对老师们的肯定。

“悠然厉害了！这次模拟考的不错！”

杜涛高兴的为方悠然庆贺，就如同享此殊荣的是他一般。

“你也厉害啊，咱们一定能一起去市一中的！”

对于这个儿时的伙伴，纯真的友谊令人珍惜。虽然方悠然记得，中考完后两人便会各自求学，慢慢的形同陌路了。

带着即将离别的愁绪与伤感，方悠然走进办公室，坐在了女人身边。定定的看着女人的侧颜，直到女人眉头微皱，轻哼一声。

“进门也不报道，下次注意，往后可不会有这一圈老师照顾你了。”

望着一脸关心却又嘴硬的女人，方悠然不由一笑。“傲娇”。

“你说什么？！”

方悠然此时心中犹如万马奔腾。

“你这大嘴巴，碎嘴怎么还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