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苏伦》——后海少秋

第一章 逃

残云惨红。

急促的马蹄声穿过浓密的竹林，四个身穿锦麟卫甲的黑衣人各自背负不同的兵器，身上留有有不同程度的刀剑擦伤的血迹，四人互送的一辆马车匆忙朝西南而去，驾车的是一位年近半百的中年男子，双眼撑满了红色的血丝，左手很不自然的紧握着，脸颊两侧有明显的刀剑划伤痕迹，沾染鲜血的头发凌乱的的搭在肩膀两侧，远远望去仿佛刚从鬼门关里逃出来。车里两个少年互相依偎，大的十七八九模样，身上虽然穿着一身粗质布衣，但眉宇间透露着一股帝王之气。小的十四五六，苍白的面容下嘴唇干裂，眯着眼靠在大的身边。

“哥，我娘他们呢，能出来吗？”彦伦张开嘴，发出蚊子一般大小的声音。

“没事的，会安全的”苏彻笑着轻声说。

[沃尔夫斯森林深处]

马蹄声行了近百里，在苏伦帝国边界的最南段停了下来，苏彻七人从凌晨开始马不停蹄的逃亡，人不休息，马也要休息了。

“长老，我们还有半天行程就能出苏伦了。”领头的黑子人把马拴在森林靠内的树根边，这样不容易被来往的人群发现，虽然这里也不会有什么人经过。

剩下的三个黑子人相继停下，各自在林内找了一处够放东西的空地，一般大小，放下两公子的行李。

“先休息一会儿，还不安全。”克里伊维从马车上跳下来，掀开马车外的布帘。

“苏彻，你们先下来。”

“嗯。”

苏彻回过头，轻轻拍了拍彦伦的脸，彦伦抿了抿嘴，僵硬的脖子促使他在苏彻肩膀上蹭了蹭，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睡了，并留给苏彻一撮唾沫。

“……”

苏伦帝国坐落于奥汀大陆东方菲尔兹山脉下的整片平原，南及塞班尼纳河，西止普罗达峡谷，地势平坦，土地肥沃，资源广阔。苏伦从第一任帝王苏冉登基以来，抵御外来入侵近百回，当年帝王苏麾下诸员大将，各个身手不凡，天赋秉异……

“就像漆雕岸？”苏彻盘腿坐在篝火边插话道。

“师父。”苏彻望了一眼一旁熟睡的彦伦。

“娘亲和父……和父亲能平安回来吗？”

苏彻和母亲临别是母亲万分嘱咐过，这次出逃，绝不可暴露自己是皇室的人，为此苏彻才突然改口，那句“父皇”硬是憋了回去。

克里伊维看着篝火里奔出的火星，仿佛昨日苏伦宫廷中的被巫术点燃的宫人，惨烈的火药味夹杂着血腥味弥漫整个彦都府，彦都府上下，除了彦伦……

“你们知道自己逃出来，将军府花了多大的代价吗？”

“你们忘记自己的使命了吗？”

苏彻看着克里伊维，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还有三天的路程，后天我们出了沃尔夫斯森林，南宫王会派人接待你们，到时你们跟着互送的人沿塞班纳尼河一路向北，南宫王集结了苏伦诸位亲王，他们会辅助你们解救苏皇！”

苏彻转过头看着篝火，篝火散发的温度正一点点被周围的寒气吸尽，仿佛苏伦宫外散养的野狗，在他们扑向苏伦皇室之前，谁也不知道谁是那头会啃食自己的野兽。

篝火渐渐灭了，彦伦半夜抖了抖，苏彻把披在二人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

沃尔夫斯森林深处的乔木约有两米高，太阳从东海升起照到这片土地一般都会玩半个时辰。

日未出，苏彻一行人收拾好行李相继出发，两日无风无雨。

马车内。

彦伦经过两天的休息，脸色慢慢有了气色，不再显得那般脆弱，这是让苏彻最欣慰的。

苏彻的母亲陈氏年轻貌美，怀有苏彻那年被宫里的贵妃妒恨，这几乎基本是历代皇室后宫家常便饭。陈氏看在眼里，既已厌倦后宫争权夺利，便自断青丝，整日不梳妆打理，满宫殿乱跑，装疯卖傻。宫里谣言陈氏中了七毒谷的蛊毒，陈氏平日带人宽厚，不禁惹得宫人怜悯。苏皇伤心不已，请来护北门天师把脉，天师一眼望穿陈氏的心意，便对苏皇假称陈氏疯了，当今无药可救，苏皇悲痛至极，便领人带陈氏去西宫住，从此平安度过了十七年。

好在平日无人来西宫，陈氏被诊痴癫后并无谋权异样，后宫贵妃便不再为难陈氏，如此苏彻才得以一直待在陈氏身边，但每凡有异动，陈氏的妹妹便会赶来接走苏彻。

所以西宫外并不知苏皇，还有个皇子。

陈氏十七年的苦只有她的妹妹陈嫣知道，陈嫣与陈氏年轻时一同如宫，姐妹都被苏皇看中，于是苏皇收纳了姐姐，把妹妹赐给了亲王彦。

苏彻小时，经常被姨娘陈嫣领去彦都府玩耍，亲王彦自然是知道其中的奥秘，对待苏彻就如自己比苏彻小三岁的孩子一般。亲王彦只宠信陈嫣一位夫人，平日出征沙场，无暇顾及府内大小事务，陈嫣便打发多余宫人，整个彦都府便时常浸泡在一家欢声笑语中。

这次出逃，对于苏彻来说自然是个灾难，若非母亲生死未卜，可否能当成一种解脱？

不过无能如何，现在身边只有彦伦这个亲人，他自然一样彦伦能好好的。

“哥，艾尔老师教过我看天象，我昨晚瞧了瞧。”

苏彻看着彦伦渐好的脸色，笑了笑。

“嗯，那你看到了什么？”

彦伦凑到苏彻耳边“今晚会有流星……”

“你没看过流星吗？”

“没有啊，艾尔老师说苏伦的流星十年一次。”彦伦认真的说。

“你不是十四岁了吗，怎么没看过。”

苏彻笑着打趣道。

“昂……哥，你……”

“哈哈，好了，还会点什么。”

“嗯，还会看手相，看面相，看……”

“不是，我的意思是，艾尔教过你如何运用术和械吗”苏彻正襟道。

“没有。”彦伦知道苏彻是在问他能不能保护自己，从苏伦出逃，一路会有许多追兵，虽然这几天遇到的喽啰都被黑子大哥的几个小弟解决了，但是迟早有一天需要自己面对。

“艾尔没教过我，但是莉莉丝老师教过我幻术，法术的运用。”彦伦提到这些，不由自主的骄傲起来，莉莉丝和艾尔是苏皇指派给皇子的老师，亲王彦与苏皇亲如手足，便特赦彦伦与诸皇子一同学习，而皇子多半娇生惯养，平日里最为认真受教的还属亲王彦之子，导师艾尔为避嫌便刻意避免在械上的传授，而十分疼爱彦伦的莉莉丝则愿意倾授所有。

“所以前几天你对追你的那人用了法术？”苏彻恍然出逃那天，在满城厮杀中逃出的彦伦未发现身后的叛兵，在叛兵举起长矛的一刹那石化，狰狞的面孔瞬间粉碎成碎末。

“不，那不是我，我还没有那么厉害。”彦伦珊珊的笑了笑。

“总之以后我们要多加小心，什么都要靠自己了！”

“不对！”

“嗯？”

“有你啊！”彦伦傻笑着。

“我怎么会丢下你这个小傻子。”

苏彻摇头笑了笑，继而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械，术，法，他什么都不会。

“哥，这个玉还是还你吧。”

彦伦从怀里一块两个手指大小的白色玉石，上面刻着一只狰狞的野兽，彦伦伸手要还给苏彻。

苏彻一笑“你不是很喜欢吗？”

“可是我不能要，这是你最贵重的东西了。”

“那，你帮我收好，等哪天我没钱花了，你再还给我。”

“啊？那我给你钱可以吗？”

“哈哈哈，行！”

“多少钱？”

“你给多少是多少。”

说罢就彦伦就掏出一枚铜币递给苏彻。

“好。现在是我的了！”

看着彦伦一脸天真的模样苏彻哭笑不得。

“好，钱我收下了，你以后可是个奸商。”

彦伦得意的笑着，细细打量白玉，上面泛着油光，一个张牙舞爪的野兽栩栩如生。

“哥，这是什么动物。”

“我娘亲说，这叫麒麟，他象征着希望与光明，相传穷人看到它，数日便富，富人看到它，升官发财，病者见到它，百日痊愈，学者见到它，口吐圣书，所以大家把玉石雕刻成它的模样带在身边，企图好的发展与希望。”

“那你把它卖给我，好运不就都在我身上了？”

“对，他会保护你，不让你受伤害。”

苏彻有点欣慰，如果玉石麒麟真的有灵，既然自己保护不了他，就让玉石麒麟保护吧。

“那你记住，你是我和苏彻哥的，虽然你现在是我的，但是你也要保护他，知道吗！”

苏彻回头看着彦伦一脸认真的叮嘱玉石麒麟，心里莫名有些感动。

这时马车突然停下，克里伊维掀开布帘。

“下来吧，这里有个荒庙，咱们今天在这歇息。”

彦伦遂谨慎的揣好玉石跟着苏彻下车。

晚饭一个时辰，天越发的黑。

克里伊维喊住苏彻好似要说些什么，苏彻就让彦伦先去偏房收拾东西去。

而彦伦偷偷把屋后的两捆稻草搬到室内，等苏彻回来后，再点起油灯，开窗漏风，让昏暗的光线投射的影子随风摇动，看起来两人已经在床上睡熟。

“这两个家伙，在宫里奢侈惯了。”

一个黑衣御卫不满道。

“飞羽。”

领头的蹙眉瞪了他一眼，方才的御卫立马住嘴，这不该是从他们口中说出的话。

黑衣御卫是苏皇直属御前卫军，各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次宫变后四人便直接去西宫护卫苏彻出宫，正巧彦伦与苏彻在一起，四人分不清谁是谁索性一同接走。

“你去换镰翅进来吧，他在外面盯了一个时辰了”

飞羽点点头，出门换人把风。

夜渐深，云层如同纱布包裹弯月，露出一弧惨淡的月光，高耸的乔木旁的灌木丛窸窣闪动，飞羽顿觉身后一阵寒气，屏住呼吸，蹑着步伐朝前打探。

月光下两个黑衣人影彼此推搡，互相压低声音争吵着什么，随着风向，渐行渐远。

飞羽震惊，“这！”

很紧步伐看看这两个小老爷搞什么名堂。

只见两人盘腿坐在一群灌木中间，灌木旁则是另是塞班尼纳河，两人在这一灌一河中升起火堆，烤起鱼来？还有山鸡？

飞羽，背靠乔木思忖这次本来就是为了保护他们两的安全，既然他俩逃出来，跟着就好。

不一会便有肉香。

“哥，腿给你。”

“哈哈哈，你一个我一个……”

“不不不！都给你，鸡翅给我。”

两人徒手撕鸡？

一顿翻云覆雨后残留小半鸡身和头，半个鱼尾。

“你还吃的下吗？”

“吃不下了？”

“嗯。那我丢了吧。”说罢苏彻便麻布包裹残留鸡鱼尸体，准备顺势丢到河里。

“别啊！”彦伦抓住苏彻的胳膊说。

“怎么了？”

“你问问树上的人吃不吃，人家看着我们许久了！”

飞羽诧异，自己位居苏伦三品御卫，虽不像另外三个师兄功力深厚，但好歹是个三品，这种潜藏暗杀的手法是衡量他们能力的主要标准，这就被识破了？

既然被看出来，也没必要暗中监视了，飞羽纵身一跃，轻盈落地，脚尖触地瞬间吹起了两片落叶。

“好身手。”苏彻直言不讳。

“哎，可不还是给你们看出来了。”飞羽挠挠头，这要是在宫里，肯定要被师父打死了。

苏彻让飞羽围着篝火坐下，彦伦从屁股后面掏出一块鸡翅，伸手递给飞羽。

“……”

“这鸡有几个翅膀？”苏彻盯着彦伦。

“两个，你见过三个翅膀的鸡吗？”

“……”

“呃，你们吃吧，我不……”飞羽当众咽了口唾沫，“不吃……”

两人尴尬得看着飞羽。

“噗！哈哈哈哈……”

夜已深，此时沃尔夫斯一片寂静，笼罩在残月上的云层渐渐退去，在空旷的夜空中留下神秘的弧度。

“所以说，你是苏伦72为御卫之一！”苏彻看着大自己两岁的飞羽说。

从未离开宫廷的苏彻更是常年待在西宫，偶尔会被姨娘接到彦都府，听着姨娘口中的奥汀，年少的苏彻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幻想。

这是苏彻第一次和西宫和彦都府以外的人畅谈。

“不能这么说，御卫分为三级，而统管三级的殷太师和邢将军并不算御卫，所以一共70人。”

“那三级是什么意思？”

“三级是殷太师对苏伦御卫的职业划分，一般伯爵一下的事由第三级的御卫处理，伯爵至亲王的事交由二级御卫处理，而为数不多的一级御卫则负责保护苏皇。”

飞羽看着认真听讲的两位公子，不禁得意起来，暗自学了学师父的口音。

“我们御卫不管朝政，不管军事，只负责为苏皇分忧，位及三级的御卫一般可以单独必杀伯爵级别一下的爵士，二级御卫除了亲王一般无人可及。”

“那一级呢？”苏彻放大了瞳孔。

“一级只负责保护苏皇。”

“也就是说，苏皇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飞羽看着一堆燃尽了的火堆，两旁焦黄的枯叶冒着一缕缕黑烟，仿佛无尽的恐惧。

“我不知道，事发时，师兄和殷太师都在，只是我觉得……”

“怎么了？”苏彻追问。

“我不知道，我觉得很奇怪。”飞羽双眉紧皱，前几天的疑惑和恐惧再次激起。

眼前的黑烟随风扭动，一股烧焦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林间。

飞羽心神一寒，倏然站起。

“怎么了，飞羽。”苏彻吃了一惊。

“你没闻到一股焦味吗？”

“这不是火堆吗……”苏彻强笑道，但还未说完，三人不约而同的朝荒庙看去，乔木虽遮挡了视线，但在月色下的扑朔翻滚的黑烟清晰可见。

飞羽朝着荒庙望去，无限放大的深蓝色瞳孔犹如深不见底的帕尔森峡谷，黑夜里闪闪发光仿佛潜藏在迷雾中伺机待发的猫。

“出事了！”

第二章

月弯如钩，好似划破黑夜的爪子，撕扯整座苏伦。

天空中成群的大雁划过荒芜的废墟，短短十天的时间，苏伦从人间天堂变成了地狱。大雁飞回的地方刮起漫天灰尘，在月光下散落成无数的泪滴，整座苏伦几乎都烧成了废墟。如今的苏伦看去满目疮痍，遍地都是破碎的砖瓦，染血的段器。宫廷内各处都是厮杀后的血迹，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所有的杀戮仿佛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唯独与苏皇亲近的名爵望族会遭灭门，那些苟存下来的，原本要反抗的爵士一同鸦雀无声。

“漆雕岸回漠城了？”

说话的男子身穿宽松的朝服，长袍拖了一地，他站在回雁庭的池塘间的亭子，两袖跨在身后，望着天空中悬挂的明月。

“是的，太师。”他身后的黑子人单膝下跪。

“那那个逃跑的皇子呢？”

“漆雕王已经派人去了。”

“派人去了？”

太师诸千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眯起了本来就看不见的眼睛。

“你让子上带人去看看，务必铲除这个祸患！”

“是。”话毕，原本单膝跪地的黑衣人瞬间化成了一阵黑雾，弥散在夜幕中。

“夜幕，我怕你除不干净……”

[沃尔夫斯森林]

燃烧的庙宇惊动周边的野兽，四下里东奔西跑，原本寂静的森林深入瞬间热闹了起来。

飞羽三人窝在火光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三人各自观察面前的形势。

“长老和黑衣大哥呢？”彦伦打破原有的压抑。

“不知道，我也很奇怪。”

飞羽不自然的皱起了眉。

“长老和你大哥会不会去找我们了？”苏彻说。

“不会，他们要是去找我们，这里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会不回来？”

“那我们现在过去，我们，嗯，你和你两个师兄，三对二。”

苏彻本想说五对二，想想去了也只能拖后腿，还是算了。

“不行，对方也有七个人，而且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嗯？”苏彻和彦伦同时发问。

“他们是夜幕的人，所谓夜幕，是付王府漆雕岸最得意的杀手团，他们体制上和我们相同，但是能力……”飞羽声音越说越轻，显然是没有信心。

“你们不是苏皇钦定的吗？”

“嗯，可是……”

“没事，我们相信你。”

飞羽回过头，看到苏彻爽朗一笑。

“我和彦伦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