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能核心》:序章:远行

时间:2019-05-17 07:34:14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冰镇的红茶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序章:远行

一艘商船在被浓雾笼罩着的水面上晃动着。

船头上挂着橘黄色的管灯,随着海浪的颠簸不时发出“吱呀”声,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海面。它看起来像是从街道上的路灯拆下来安装在这的,因为看起来既和船身颜色不搭,作为船灯亮度也明显不够。但和这艘船其他的配件相比,它已经算是好的了:甲板上的木板颜色各异,显然经过了多次修补,巨大的船帆上打着许多补丁,生锈的船锚堆在角落边,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汎克维多.兰雅.奥维利亚娜.瑟琳,汎克维多帝国的第二公主,正裹着兜帽,披着灰色长袍,靠在船头的栏杆上。天气十分闷热,但海面上的风很大,因为大多数旅客或多或少都会披点厚衣物,这让她的装束显得不那么引人注意。下层甲板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旅客,但没几个人敢多看她几眼,只有几句窃窃私语,说有两个灰袍怪人从山谷的另一边,穿越了战区上了船。

什么样的人能活着穿越那种无人区,到达弃用码头呢?当两人站在沿岸已经烧成焦黑的栈道上挥舞灯笼,叫停商船时,一船的人都惊呆了。拜这所赐,除了收钱的伙计,没什么人愿意和他们搭讪,包括一脸凶相的船长和那群专横的士兵。

兰雅心里庆幸着这点。但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惧怕她。她正盯着灯管里昏暗的火焰发呆,直到感觉自己的腰带又被拉了一下。

“抱歉,你刚说什么?”

兰雅无奈地回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又站到自己身边,身高不足船板的男孩。

小男孩吸了下鼻子,推开了挡住视线的大号礼帽。他身上挂着的昂贵挂坠随着这个动作摇晃起来,叮当作响。他嘟着嘴打量着眼前这位浑身只露出眼睛的怪人,和其他所有的小男孩一样,他的注意力很快落在了对方的后背上。

“你是个士兵吗?”男孩叫道,“你背上的那是一把剑!”

兰雅摇摇头。士兵如果出现在这个地方,那就是逃兵了,她可不想引来什么麻烦。她用带着粗布手套的手从腰间拿出一个褪色的水壶,指了指上面模糊的佣兵印记。

“我爸爸,是赫克丽尔城的守卫!他的剑,比你的大多了!”小男孩似乎不认识什么佣兵印记,这让兰雅怀疑他到底有没有上过学。但转念一想,也是,她自己也认不全这些难记的东西。

“你是指赫克席洛尔城?”兰雅刻意低沉着嗓子。

“对!就是那个!”

“……赫克席洛尔还没沦陷?”

“才没有呢!我爸爸说,他们躲在城墙里丢炸弹,把那些怪物都炸熟了!”

“……是吗?”

这时一个同样披着灰色披风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长袍下的身躯显得十分强壮。他扫了眼小男孩,又看向兰雅,见对方摇摇头后便弯腰掏出了一把糖果:“真是可爱的小孩,诺,给你糖,自己去玩吧。”

小男孩对他手里的看都不看一眼,在他的大号礼帽再次滑下来之前,他嘟着嘴喊道:“我爸爸,比你高多了!”

“倚尔佳蒙德.莱帝奇.斯佳雷特!”一位盛装打扮的妇人尖叫着走了过来,摁住小男孩的礼帽把他拉走了,一边说着:“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靠近这些平民,会得传染病的!”

等他们走远,男子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乡下的贵族啊,有一个毛病怎么都改不了。”

“嗯?”

“只要在公众场合,再麻烦也一定要叫完自家人的全名。”

兰雅微微一笑说道:“不然别人怎么知道你是哪位贵族呢,对吧?莱迪克.科素亚……”

“啊,我亲爱的殿下,科素亚就行了。”男子挖苦地低声说道,“我的家族可没什么值得炫耀的,我也从未给它增添过荣耀。另外,我没那坏习惯。”他拆开了一颗糖丢进了嘴里,又给兰雅递过去一颗。

“试试看?那傻孩子居然看不上,我敢打赌这是全梅郡最好吃的糖。那个商店老板怎么说的来着?‘让你重新回忆起美好的童年’。”

“如果我没有美好的童年怎么办?”兰雅偏了偏头,但还是接了过来,转头看向前方。

柔缓的水流摇晃着笨重的商船,轻微晃动着的甲板配合着微风,极具催眠效果。但船上的旅客大多只是靠在自己的行李上不敢合眼。他们略显紧张地盯着平静的水面,似乎在提防着什么未知的危险,只有一些小孩欢快地跑来跑去,玩着成年人永远理解不了的游戏。孩子们中既有贵族也有平民,他们忘我地玩着,丝毫不在乎周围紧张的氛围,也完全没意识到他们之间阶级的差距。起码,现在还没有。

“看看他们,估计全都听过‘河里有会吃人的大鱼’之类的传闻吧。殿下,这所谓的大鱼真的存在?”

“……别叫殿下。当然存在,我自己就杀死过一条。那时候学士圣所的哈蒙大学士也在,他坚持认为我杀死的生物只不过是‘处于发情期的狂暴草纹鱼’。”

“草纹鱼还有发情期的?”科素亚忍不住笑出了声。“人们总是不愿意承认不利于自己的事实,尤其议会那帮人更是如此。不过女神在上……20年前可没有这种东西。”他小心地解开了后背的布包,露出了一小截剑柄,将它移动到自己更容易够到的位置,再小心地重新包好。“您说,这该死的大雾也好,怪鱼也好,到底是那些怪物入侵后带来的,还是……还是我们自己造成的?”

“我们?”

科素亚指了指岸上漆黑的土地和四处可见的巨大弹坑。

兰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一本很厚的书。黑色的封面上没印书名,只有几个圆圈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图案。她翻动着找到一张拥有巨大尖牙,畸形的大鱼插图指给科素亚看,插图下面的备注写着“未知107”。科素亚则趁机拿起刚才兰雅放在栏杆上的水壶喝了一口。如他所料,粗糙的水壶里装的不是水,而是清凉的桑图文,那是帝国王族及高层的人才能享用的美酒,以泉水般的清醇和山果般的甘甜出名。

“嗯,您的品味一向很高。”

兰雅安静地看着他:“我看得出父亲不喜欢你的理由了,卫队长。告诉我,你总是这么大大咧咧吗?”

科素亚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自然是看情况了,比起‘帝国的玫钻’这种身份,我更愿意当您是一名战友,一名领袖。而在我的军队里,”他又喝了一小口,把水壶递给兰雅,“将军和士兵是不分彼此的。”

“我们的世界面临着毁灭,但我觉得你似乎不太在意?”

“啊,我亲爱的奥维利亚娜殿下,我大可以趴在老马车酒馆的桌子上,而不是清醒地站在这,如果我不在意的话。对了,那儿的红酒您有机会真应该尝尝,那可是这荒郊野岭里能喝到的最好的货色。”

远处传来的几声钟鸣,船只晃晃悠悠地中进入了莱茵森蒂海湾的最后一个拐角。天色渐渐转暗了,甲板上的旅客不无担心地抬头望着天。

兰雅看着岸上一座残破的圣堂,残存的白色墙体在焦土中显得非常显眼。

莱茵森蒂在当地语言中是“巨人”的意思,但不了解历史的话,也许很难理解为何会用这名字来命名这样一个平凡的小海湾,只有知道数百年时局变动的人才知道这个地方曾经经历过多少磨难。

这里历史上曾是无数国度的贸易区,远在帝国建立之前,这里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便使得各国商船都乐意在此停留,也有不少优秀的人在此定居。他们修建起了塞洛里安河边最美的城市,开垦出了沿岸最富饶的田地和庄园。在获取这样的殊荣之后,这片土地却被刻上了无数伤痕----有数个世纪来不断发生的战争留下的,也有自然灾难留下的,帝国建立之时此地也曾沦为一片火海。但无论遭受过怎样的摧残,这片海湾总能顽强地恢复过来,再次成为许多人心中向往的魅力海港。植物可以再生,残垣可以重建,也许这才是莱茵森蒂的含义,犹如顽强的巨人一般,屹立不倒。

所以看到现在焦黑的土地,才会更令兰雅心痛。这个巨人挺过了刀剑,挺过了能力者的施虐,挺过了弓箭与烈焰,但这一次,兰雅怀疑它能否再次复原。

也许需要再过数十,甚至数百年的时间,这片焦土才能重新长出绿叶。

转过了拐角,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副震撼的画面。一座巨大的石像伫立于弥漫着浓雾的河流分叉口上,将塞洛里安河分成左右两段分支。石像的基座建在一座浮岛上,整体由白色石块堆积而成,占据了眼前几乎整个视野,在四周焦黑的土地中甚至给人一种雕像在发光的错觉。船上的旅客纷纷抬起头,有不少人对着因雾气太大只能看见下半身的石像祷告了起来。

“巨人之门。我们该下船了,殿下。”

“再等等吧。”兰雅仰望着这座先王的雕像,“那些贵族们会搭这种平民的避难船,说明船只已经严重不足了。这种平民用的小船是雇不起正经的护卫的,更不用说能力者,万一被那种怪鱼盯上……”

木船底下传来了几声碰撞声,兰雅屏吸看着湖面,右手缓缓伸到背后握住剑柄。

“殿下,如果我们出手,那一路上的伪装就失去意义了。”

兰雅回头看了眼船上的孩子们,说道:“我知道。前面过了匝道水位变浅,那些鱼就进不来了,我们等到那时再走。”

科素亚低头瞄了一眼船底点了点头,黑色的水正荡起阵阵波纹,但所幸,没有任何东西袭击船只。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耳边只有船只发出的吱呀声。

“后悔了?”

“我只是在想,等他们发现军队的实际领袖和前线将军同时失踪后,会怎么样。”

“你仍可以回头,科素亚。我……没有权力命令你跟着我。”

“殿下,不需要权力,我和其他人也愿意遵从。”科素亚严肃地回答道,“议会退缩后,是您继续领导着军队,支撑着人民心中的信念。帝国所有人都欠您的,我的殿下。”他望向雕像底部,压低了声音,“我只是有点紧张而已。从小到大,我到过最远的地方无非也就是边疆,但女神啊,这次直接要去……另一个世界?”

“别紧张,我已经和那边的哨站联系过了。”

“我记得议会已经禁止这种通讯?”

“没错,”兰雅挑了挑细长的眉毛,“但哨站通讯装置是我负责建造的。”

科素亚耸耸肩,抬头看向头上的大雾。能力者远超于常人的感知让他看到了浓雾之上,那正在积聚乌云的天空。

“快下雨了。”

“……嗯。”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水面上开始起了风,甲板上,几个老练的水手正围着刀疤脸的船长说着什么,即便看不到乌云,常年在海上的他们也能闻到空气中的酸味。船长终于丢掉了酒瓶,站起身骂骂咧咧了一阵,开始招呼人解开角落里捆成包的油布。一声凄凉的叫声划破天空,兰雅抬起头,一只形单影只的白色海鸟正从浓雾中掠过。她叹了口气。这是只迷途鸟,而迷途鸟通常都是群体行动的,落单的下场一般都很惨。

“奥维利亚娜殿下”,科素亚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正如您对我时说的,我们的世界正在死去。我们确实应该做些什么,我也立过誓言,愿意追随您到任何地方,不惜违背皇帝的命令,但我真的不太确定……”

“誓言,”兰雅轻笑着,“我想,誓言里说的任何地方指的只是我们的世界。你仍可以回去,科素亚。前线同样需要你。”

“前线……我们的情况确实不乐观,那些该死的怪物仍徘徊在塞洛里安河外围,和我们争夺着外城,议会那帮人也只是一味退守,意见不一,效率低下。但越是这样,我们就越需要您在这。毕竟您才是军队的领袖,而不是议会那帮……”

“我已经不再有实权了,科素亚。议会已经决定罢免我的指挥权,明天就会公布了。”

“什么?谁给他们的权力!”科素亚惊讶地大喊起来,所幸风声淹没了他的声音,没惊动到船上的其他人。

“我的父亲,你的国王。”兰雅平静地说道。“他希望我……能更好地为帝国效力。”

“啊?”

“他想让我嫁给甘萨尔的那个王子,一年前来帝都求婚的那个,记得吧?”

“那个傻大个?啊,原谅我的冒犯,但为什么?”

“甘萨尔王室想入住帝国已经很久了,而父亲也想要他们的防兵和存食,就这么简单。”

科素亚小心地应道:“我想,您拒绝了?”

“不然我也不会在这了。”兰雅停顿了一会,“你觉得我是在逃避吗?”

“当然不是!甘萨尔那帮废物没几个配得上战士的称号,也就会乘人之危了!”科素亚愤怒地捏着拳头,同时小心地观察着兰雅的脸色继续说道:“但……起码我们还能挡住那些东西,如果再加上甘萨尔的援军的话……”

兰雅对着湖面伸出手,一颗黑色的小水珠缓缓飘了过来。她用手指慢慢捏住水珠,然后展开手掌,看着手里带着泥土和恶臭的水渍。

“塞洛里安河……你知道‘塞洛里安’的意义么?”

“古语中的珍珠,殿下。”

“对,没错,‘珍珠’……在我小的时候,我和姐姐的剑术课就设立在陶特郡,那是塞洛里安下游边的一个小镇子。我还记得每天傍晚的时候,我们都会想着各种方法甩开护卫,跑去河边浅滩上抓梭子鱼,看海鸟贴着水面飞,看河水撞到岩石上飞起的水花,在夕阳下,那真的就像母亲留下来的那串珍珠一样美。”

这时天空响起了几声闷雷,船上的人们惊慌地抬头看了看,连甲板上嬉闹的孩子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娘的!”甲板上,靠在货物边上的船长丢掉了酒瓶,大喊了起来,“快,都给我再麻利点,先把顶棚给我撑起来,快快快快!雨要来了!”

“我爸爸!嗓门比你大多了!”

“闭嘴你个小…..啊!抱歉我的女士,但请管好您的孩子!”

戴着大号礼帽的小男孩被女贵族快速地拉走了。水手们手忙脚乱地把堆在甲板边上的厚油布举起撑开,把油布四角的绳子往桅杆和围栏上绑,不一会就形成了几个遮雨的小帐篷,可由于这艘船明显处于超载状态,任何人都能看得出,帐篷是不可能容下所有人的。几位衣装得体的贵族靠近了船长,手里拿着亮闪闪的钱袋,几个护卫模样的人则拧着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大木棍守在帐篷前,吓吼着拼命往里钻的平民们。

争吵声,谩骂声在争抢位置的人群中扩散了开来。

兰雅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破旧的长袍紧裹着她修长的身躯,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二十年,才二十年不到,就已经变成了这样子。是,用那些炸弹,我们还能挡住那些怪物,但是代价是什么?恶臭的河流,漆黑的土地,可怕的腐雨!我们的军事大臣还在议事厅里洋洋得意得看着攻防图,但他们根本不愿意拉开的窗帘,看看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我已经多次劝过父亲,向国民公布其他世界的存在,既然那些世界也可能面临和我们同样的困境,那就应该和他们联合起来,而不是……”

“殿下……”

“而不是到现在了,还让我做什么牺牲者,和我们的世界一起苟延残喘,自我麻痹地活着!”

兰雅紧紧地握着栏杆,科素亚沉默地低下头,不再说话。帝国的每个军人,包括他,其实都知道兰雅的话是对的。但就像兰雅说的,每个人都在麻痹自己,逃避着现实。

“如果能让那些怪物从我们的世界中消失,让塞洛里安河变回从前的样子,做出任何牺牲我都愿意。但这次,我不会顺着父亲的旨意。”兰雅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了声调继续说道:“根据哨站的报告,其他世界也和我们一样有潜力者。”

“啊?那他们也能……培养能力者?”

“不,他们没有和我们一样的技术,这就是我这次合作的筹码。几年前我授权给了哨站的学士,允许他们提供技术。那个世界的人,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们需要能力者,作为交换,我也会要求他们的协助。”

“这等于是把我们的底牌交出去,您知道这其中的风险吧?”

“世界议会那边的交涉已经完成了,但放心,我们只负责引导,不会把真正核心的原理都交出去的。”

“但,我们能期待什么样的帮助呢?”科素亚自嘲地笑了笑,“门能传送的东西实在太有限了,他们不可能送一支军队来的。”

“......我不知道,但哨站那边允诺说,他们有解决办法。”兰雅咬着嘴唇,“这是唯一的路了,我们自己的世界已经无法解决这场危机,这是……唯一的办法。”

“如果这是必须完成的事,那……就这样吧,殿下。”科素亚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随后站直了身子,收拳紧握到胸,“我会追随您,一如既往。无论面对什么,无论到哪。”

“谢谢你,科素亚。”

“即使被当成叛徒,或者逃兵也在所不惜。”科素亚顿了顿,继续说道,“顺带一提,您知道这是很可能会发生的吧?殿下?”

兰雅缓缓点了点头。

天色越来越黑了。兰雅放下了兜帽,对科素亚笑了笑,身后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科素亚不禁愣住了。作为帝国的天才将领,他一生见过美人无数,但都远远比不上这幕。火红色的长发飘散在风中,紫罗兰般美丽的眼睛带着一丝坚定和不安。科素亚当然知道,能被称为“汎克维多帝国的玫钻”,兰雅靠的绝不仅仅是美貌而已。这个从小就叛逆的女孩现在背负了太多太沉重的负担。前往异界,原本这便是派遣团那些敢死队一样的狂热分子才敢做出的事情。天知道……过去后会面对什么,那是绝对未知的领域,也许存在着比那些怪物更可怕的危险。但所有这些,她应该都做好觉悟了吧。

毕竟奥维利亚娜殿下是个果断的行动派,这个年近四十的老将最清楚这点了。

兰雅默默点了点头。这时船上响起了三长一短的警铃,天上已经下起了星星点点的雨。挤不进帐篷的乘客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叫,纷纷举起行礼衣物顶在头上。

四周安静了下来,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一位母亲拍着哭泣的孩子,轻声为他唱着一首乡村的歌谣。

你将远行,我的孩子

在这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在这艘小小的木船中,

你将远行。

越过曼多峡谷,

穿过维多尔草原,

流淌在母河之上,

跨过红色边界线。

我的孩子,前路漫漫,

你将头顶烈日,

你将沐浴星光,

你将认识沙漠,

你将登上冰川,

愿每颗果树为你弯下枝头,

愿每道水脉为你带来清泉。

我的孩子,前路艰险,

但你将远行,孩子,

我将在此为你祈祷。

望那个年轻人啊,

平平安安。

望那艘木船啊,

早日归来。

船在歌声中轻柔地摇晃着来到了雕像下方,进入了王城运河。船头正慢慢转向左,那是通往王都的路,但那不是两人的目的地。

“水变浅了,”兰雅回头望了下,“走吧。”

雨越来越大了,在湖水激起一圈圈涟漪,漆黑色的湖面显得深不见底。但兰雅知道,在这雕像基座下方深处,有一个不起眼的洞穴,洞穴深处,有一座尚未上报的传送门。

“这个世界需要的不是牺牲者,而是先驱。”

第一章 审问

一盏生锈的吊灯随着外界不时传来的轰鸣声微微摇晃着,灯光在小屋里对坐着的两个人的脸上来回晃动。

云添头和右手上缠着绷带,坐在一张铁椅上。他正焦躁地打量着手上的手铐,以及夹在手腕上的仪器,试图弄清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小房间里暗淡的光线照在他的眼镜上,在昏暗的墙壁上投射出一道形状很像蜘蛛的光斑。

他一度坚信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又一场奇异的梦境罢了,但身上的疼痛和淡淡的烟味提醒着他,这次是现实。

虽然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在削弱着这股现实感。

“怎么样,可以说话了么?”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军装,一头白发修得整整齐齐的老外,年龄大概在四五十之间。云添虽然见过不少外国人,但像现在这样直接交谈的还一次都没有。

更何况是在眼前这个诡异至极的情况下,而且这老外正说着标准的中文。

“能不能先告诉我……”云添看着对方的军装,上面没有任何代表国籍或者编制的标志,“你是谁?你们是什么人?”

对方掐灭了手中的烟,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盯着云添,眼睛眨也不眨。这双棕色的眼睛让云添想起了眼镜蛇,让他感觉更不自在了。

“我在哪?这到底是哪里?你听得懂中文的吧?”

“黄先生,恐怕我得先请你回答我的问题。”老外用食指敲了敲桌面,生锈的铁桌上放着一杯水,一台录音机,和一个像是平板电脑的东西。云添看不清那电脑上面的字,但看得到上面有自己的身份证照片。

这时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口站着几个人影。云添快速回头看了一眼门外,但除了黑漆漆的走廊以外什么也没看到。门口站着几个人用英语低声说了几句话,云添屏住呼吸,只模糊听到了“风暴”,“没有权力”几个单词,随后,其中一个人走进了房间,再次关上了铁门。

“陈伟队长。”白发的老外朝那人点头示意。

“格雷指挥官。”对方也点头回应,从角落搬了张椅子坐在了他旁边,扫了云添一眼。这冰冷的眼神使云添往后缩了一下身子,这动作让他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吸了口气。

“怎样?”陈伟用英语问道。

“左手和头有摔伤,没多大事。给他包完扎,打过药了。抱歉没及时通知你,我的小队有自己的任务,时间有限。该死,现在审个间谍手续都要这么麻烦!”

“规定而已,指挥官。先办完差,回去再找上面的呆子们抱怨吧。”陈伟看着桌子上的电脑,然后抬起头看着云添。

云梯也观察着这个被称为“陈伟”的人。一头黑发和黑色的瞳孔加上陈伟这个名字,几乎使云添觉得对方也是中国人。他左耳上带着一个蓝牙耳机一样的东西,同样穿着一身没任何标识的军装,但和格雷不同的是,他的这套是深黑色的。他的到来并没有缓和云添身上那股不舒服的感觉,片刻后他便发现了原因。如果说这位格雷指挥官给自己的感觉是狡猾的狐狸,陈伟则让自己完全摸不透。他看向自己时那股闪着精光的眼神让云添感到不寒而栗。

“嗯……这次是中国人?”陈伟摸了摸下巴。

云添没有反应,格雷则耸了耸肩。

“好吧,起码看起来像。”陈伟双手交叉在胸前说道。

“很可能又在浪费时间而已,十有八九又是那头东西搞的鬼。”格雷嘟囔着。

“谁知道呢,小心总没坏处。再说规矩如此。请继续吧,指挥官。”

格雷吸了下鼻子,将眼睛重新锁定在云添身上,用中文说道:“让我们重新开始。没事,放轻松点,告诉我你是谁,从哪里来,又是怎么到这的。但给我记住,如果你说谎,我会知道的。”

云添咬着嘴唇,目光在对面两人之间游离不定。他反复搓着夹住自己左手食指上的仪器,想着这房间里是不是藏着一个测谎仪之类的东西。

“但该说的我都跟你说过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突为什么突然间就来到这……”

格雷打断了他:“你说来到这,你知道自己在哪吗?”

“……当然不知道!我醒过来就在这房间里了!”

“那之前呢?假定你之前是在……福建,你的家,然后呢?”

“……我不知道。”对方这莫名其妙的话让云添更加头疼了,“我……爬上了楼顶,然后我看见了一些东西,然后就……说真的,这到底是哪?”

陈伟看了眼桌上的显示屏,上面正跳着一些数据。随后他叹了口气,也用中文说道:“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先冷静下来,小子。你真的对这地方一无所知?行,对自己家总熟悉吧?先和我们说说你的详细情况,然后我们再来回答你的问题,可以吧?告诉我们你是谁,从哪来的,具体又是怎么到这来的。”

“还有你到了这边后看见了什么。”格雷眯着眼睛补充。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轰鸣声,桌椅都随之震动了起来。云添紧张地看向四周墙壁。

“他是不是……已经见过那些东西了?”格雷用英语低声问道。

“不只见过,他还杀死了其中一只。”

“什……他怎么做到的?”

“这正是我们需要问的。”

陈伟转向云添说道:“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它们到不了这里。现在,让我们开始吧。”

格雷打开了录音机。

“行动代号4317,遭遇045情况,以下为审问记录。好了,先告诉我们你是谁,做什么的。”格雷放松了身体靠在椅子上,但眼睛紧紧地盯着云添,就像躲在丛林中的猎豹一般。

“嗯,我……我叫黄云添,嗯…..我在,我在……”

“别紧张,先喝口水。”格雷指了指桌上的一个杯子。

云添盯着杯子,一动不动。

陈伟突然笑出声:“你觉得我们是什么人?贩卖人体器官的?”

“我不知道,某种……秘密组织?”

格雷不置可否地敲着桌子:“起码,我们不会把你弄晕,再卖掉你的肾。现在,回答我们的问题。”

云添低头想了会,然后仿佛下了决心,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干了。

“我的名字……是黄云添,在……我家附近的一家小公司上班。我想你们也已经知道了。”云添看了眼桌上的电脑。

“你们家?在哪?”

“福建。福建的……”

格雷看了眼仪器显示屏,然后打断了他:“行了。现在说说你是怎么来的。”

“好吧,好吧……昨天下午,应该是昨天下午吧,我也不知道,现在几点?”

格雷和陈伟沉默地暗示他继续。

“那就当是昨天吧。昨晚我在公司值班,然后……我知道,别催我!让我想想……然后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我一个人回家,外面在下小雨,对,黑漆漆一片,只有几个路灯亮着。然后我锁门出去,接着……”

云添停住了,来回看着格雷和陈伟,似乎不确定能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接下去要说的话。

“接着?”

“我无意间扫了一眼街对角的那栋大楼,楼顶上,有些东西,嗯……我看到了一些东西,然后我就过去了,就是这样。”

“什么东西?具体描述一下。”

“我不知道……一些……红色的,很大的一团,有点像薄膜又有点像鳞片的东西。不过那是活的……而且很大,一头巨大的……怪物一样的东西。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么清晰的,所以我……”

陈伟和格雷对视了一眼,格雷中尉低头瞄了眼仪器,对陈伟摇摇头:“他没说谎。我就知道,又是那该死的东西。”

陈伟继续问道:“所以你……上去了那个楼顶?”

云添点点头。

格雷摸了摸下巴,说道:“然后呢,你上了楼顶后,发生了什么?”

“我……”云添更加犹豫了,“看到了……不,我打开顶楼的门……然后一条红色的鞭子一样的东西扫了过来,我往回跑,那东西像看得到我一样追了过来,我摔进门,然后……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

“是,回过神来我就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了。”

“所以,你看到了那头巨大的红色生物,你上楼,下一刻你就从你说的的楼顶穿越过来了?中间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中间……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震飞了,然后摔了下去,接着有一声咆哮声,然后死一阵一些类似无数玻璃碎掉的声音,接着……”

格雷伸手打断了云添。他看了眼仪器,绷着脸再次对陈伟摇摇头。陈伟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耸了耸肩,一脸无聊地看向天花板。当他再次看向云添时,眼神里那股异样的光芒消失了,似乎彻底失去了对后者的兴趣。

“接着你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然后遇见了一只蜥蜴一样的东西?”格雷支着下巴继续问道。

“……对,那蜥蜴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

“然后你杀了它?”

云添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回答。

“用一根断掉的水管?”

“对……我做错了什么吗?”

格雷摆摆手:“嗯?不不,你做得很好。那只是一只恶心的虫子而已。但问题是,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和我的朋友们都很好奇。你过来的时候,随身还带了什么别的武器么,比如手枪之类?”

云添呆滞地摇摇头,心想着对方怎么会问自己这么一个白痴的问题,正常人哪来的枪。

“用那根水管挡住了那虫子的爪子,你怎么做到的?”

“我……练过一些武术之类的东西,”云添含糊不清地回答,“像剑术之类。”

“再提醒你一次,如果你说谎,我看得出来。”格雷盯着他的眼镜。

“我没骗你!那东西……掉下来的时候身上流着血,我后退了几步捡了根水管,它朝我挥了几下爪子,被我打开了,然后它扑了过来,但是撞进了墙里,我朝它头和胸抡了几下它就不动了。接着地面突然震了几下,天花板塌下来了,整个建筑好像歪掉了。我往右边滑倒摔下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么,它是受伤的?”格雷敲着电脑的显示屏。

云添点点头:“应该吧。”

陈伟偏头低声用英语说道:“她……您知道的。那个地点刚好在她的路线范围内。也许那时她刚好经过?”

“嗯,那就说得通了。”

云添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两。眼前这两人显然知道他遇到的怪物是什么,但他们的反应让他感到莫名其妙。

“现在呢?”陈伟转头问道。

格雷摊了下手,点了几下那台类似手机的仪器,接着一把抓起录音机。

“格雷.麦迪伦,编号4317A002Z,2017年4月20日,18点12分,记录完毕。”

陈伟也站起身来整理衣服,走过去打开了铁门。待格雷走到门口时低声用英语说道:“测谎仪怎么说?”

格雷看了眼显示屏抽了抽鼻子,说道:“这家伙不就是没说谎,不就是一个超厉害的间谍。哼……我赌前者的几率更大些。”

“我也这么觉得。现在呢,我们该拿他怎么办?”

“按协议来。我们在任务中,只能这样。”

“可那个风暴?”陈伟喊道,“我们不能就这样把他留在这!”

格雷耸耸肩,看了云添一眼便走出了房间,厚重的皮鞋在寂静而狭小的走廊里制造了巨大的声响,身后云添一脸愣然地看着房门。

“等等!请你等下!”云添大喊起来,在陈伟也离开之前叫住了他。

“他刚才说4月20号?可昨天是17号!”

“今天是20号没错,小子,我把你带过来的一路你都在睡呢。”陈伟靠在门框上,点燃了一根香烟。“是我把你捡回来的,嗯,还有你的眼镜。它没碎掉可真是个奇迹。”

“……什么?你们到底……你们到底是谁?就这样把我丢在这?这到底是哪,你说过会解答我的问题的!”

“……”陈伟摇了摇头,“也无所谓了。好吧,跟我来。你想知道这是哪?你可以自己来看看。”

云添迷茫地站起身,陈伟帮他解掉了手铐和夹在左手上的仪器,他颤抖着站起身,用手摁住手上的伤口。陈伟走出去跟守在门口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对云添招了招手。

拱形的走廊里一片漆黑,每隔10米左右就装着一种老旧且昏暗的灯,像是电影中潜水艇里用的那种。地板的材质很奇怪,鞋子踩在上面有种黏糊糊的感觉,但是由于光线问题没法看清到底是什么。左右两边的墙壁则是生锈的红色铁板,上面印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字母,完全无法看懂。云添晃晃悠悠地跟着陈伟前进,带着回音的脚步声加上昏暗的环境,让他感觉自己随时会昏过去。他转头看向身后,然而看到的只有和前方一样的黑暗。刚才的审问室似乎已经消失在了虚空当中。

也许这又是一场噩梦而已,他抱住双手想着。陈伟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原来他已经快要摔倒在地了。

“到了,走这边出去。”云添顺着陈伟指的方向,看到了一扇暗红色,掉漆严重的门。

门前的密码锁闪着刺眼的红光。陈伟走上去操作了下,密码锁闪了下绿光无声地打开了。

“黄云添?”

云添抬起头。

“怎么说呢……做好心理准备。”

两人穿过密码门,爬上长长的楼梯,来到一扇新的密码门前。陈伟再次打开门,一股冷风带着沙子立刻冲了进来。云添伸手捂住了眼镜,待重新适应光亮之后,看到门前站着两个身着军装,披着厚重防水大衣的军。一个一头金发,而另一个则明显是亚洲人。看到陈伟,两人朝他点头致意,这让云添感到奇怪,他原以为他们会敬礼的。这两人的军装一样没有任何国籍或标志,而他们手上拿着的枪,他这个电影游戏谜竟也完全认不出来。

陈伟站在门边,做了个“请”的手势。云添抱住双臂缓缓走了出去,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呆的地方原来是一座堡垒一样的建筑,狂风正将地上的沙子凶狠地拍在墙壁上,“哗啦”地作响。

陈伟抓着一件大衣盖在他身上。

“披上!”陈伟大声喊着,“裹严点,外面下雨了!尽量别让雨淋到你!”

云添这才注意到夹在狂风中的除了沙子,还有大颗的雨滴。

但显然,有其他东西吸引了云添的注意力,他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梦游般走到高地边缘的护栏边,看着前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陈伟也靠在栏杆,许久后,他“啪”地一声点了一根的烟,打破了沉默。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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