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牧》——赵氏三刀

序章

当明月生起星辰闪耀时，天空依旧红霞万丈，直至黎明红霞任未退却。

李易知，现任道庭魁首，也是世人所知仅存的世上仙人。

此刻这位人间第一仙人正坐于桃山五花峰，面朝安城仰望着这一旷世奇景，在他身侧两名道人低头不语。

李易知双手环抱着一只古朴木匣咳嗽着对两人道。

“师祖曾携两壶梅子酒坐于桃山三十六年，桃花不开。

后一日，有书圣柳三生登桃山，登一步桃花开一处，待到山顶已是十二峰桃花尽开。

书圣笑问师祖，“我可能饮酒？”

师祖笑约，“自然。”

书圣又笑，“世人说我琴声似仙乐，我却有好胜心自觉当胜过一筹，今日倒是想见识一下，道长可愿随我一同登九霄饮酒听仙乐？”

师祖笑折桃树作桃剑，答约：“愿往。”

书圣大笑着随师祖一同登天。

师祖笑饮酒醉舞剑，书圣抚琴助其兴。

饮一酒斩一仙人断一仙路，一壶酒尽已是斩落天路三十六处。

一剑借世间武道气运十年。

至此人间三百六十年在无仙人，而桃山也在无桃花开三百六十年。”

他转头微笑看着两人又继续道。

“今日我在山下看见了花苞，这是好事。”

两位道人中稍显年长的青衣道人勉强露出些笑容，他轻声道。

“既然是好事，师尊更应好好的，您不是一直在等这花开吗？”

李易知笑着摇头，这生死之事本就由天定，强求不得的，顺其自然就好了。没有作答他转而对另一道人开口道。

“这次圣子降世可是有不少童子得了大机缘。

知世，你该下山了，往南去，当你看到桃花时，那个孩子便是你的弟子，也是你们下一代的掌教。

那个孩子或许会让你觉得匪夷所思，但这就是天意，你不可违背。”

那名被唤作知世的道人重重点头，他神情有些悲怆，没有问为什么，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跪倒在地，重重磕着头。

李易知拍了拍他后背，笑着道。

“去吧，去吧。”

道人爬起身，满脸都是泪痕，嘴唇动了动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他揉了揉眼睛，转身大步离开。

李易知看着他远去，又笑着道。

“以后你就是桃山掌教了，可不能学你师弟，悲悲戚戚算什么样子，外人看了会笑话。”

道人嘴唇微动，声音干涩。“您才是掌教。”

李易知摇头，将手中木匣递过去。

“接过它，现在你是掌教了。”

道人眼中泪光闪烁，咬着嘴唇呆站着，一言不发。

李易知轻叹。

“阿齐，不管你接或不接，结局都是一样的。”道人依旧摇头，沉默不语。

李易知长叹道。

“玄字辈只有你师兄弟二人，你师弟生性跳脱做不得这掌教之位，你二人之下更无一人能有此当担。

齐玉啊！你真要让为师走的不安心？”

道人颤抖不已，颓然接过木匣，长跪在地。

李易知又是一声叹息，将他扶起，解下腰间桃木剑，幽幽开口道。

“师叔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这剑倒是回来了。

以前呀这有五颗很大的桃树，我刚上山那会儿站在在山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一树可遮风雨无数……

唉，后来，树全枯了，最后的一颗也被你师叔祖折成了这把桃剑。”

李易知轻轻摩挲着剑身，递到道人手中。

“留个念想，今后你就是桃山遮风树了。

另外在不久的将来咱们桃山会来一个人，他会为桃山带来一场春风，你要还他一场大机缘，咱桃山从不欠人家的。”

道人重重点头，泣不成声。

李易知转头看向山下，轻轻唱道。

“九尺五花亭，十里桃树山，年年看花花未开，岁岁等人人不来，一坐百年，一盼百年。

老矣，老矣。

唉！十里桃花红，看不到喽。”

……

此时千里外的青山少室峰，司空抬头看着渐渐升起的朝阳，神色古井无波，在他身后一名身着麻衣的苍老剑客笑着。

“师兄，总算是等到了。”

司空不曾回头，只是面色平静的问老剑客，声音冷冽不带丝毫感情。

“四室皇脉有几人临产？”

“算是三个半吧，西蜀赵氏，武平郡王妃，大安太子妃，北国皇后耶律氏也有八月身孕算是半个。”

司空点点头“气运正在逐渐回归，明日我要闭关了，破境入仙人不会太久，青山的一切事宜都交托与你，你要多费些心思。

圣人之事，你更要盯紧不能有半分马虎……”说到这司空一顿，转头看向南面的天空，一颗星辰闪烁着，逐渐熄灭。

司空皱眉良久才又开口。

“别的事先放一放，今日起青山上下挂白七日，青山中人不得饮酒，不得开文武聚会，皆食素斋，另外你代我去桃山吊唁。”

麻子老剑客长皱眉头，向司空问道。

“老天师，去了？”

司空面色复杂，闭目点头，挥挥手。

“去吧。”

麻子老剑客轻叹一声，转身离去，独留司空一人长望苍穹。

定远三十二年七月二十三，初秋。

桃山钟鸣七响，老真人李易知仙逝于桃山五花峰，李柳时代就此终结。

定远二十三年，正月初九，青山祥云满天，仙乐响彻数十里，司空入仙人境。

同年九月，北国护国大军师耶律洪齐入仙人境。

定远二十四年二月西域诺巴法师入仙人境。

五月青丘剑客入仙人境。

十一月，桃山玄武真人齐玉子入仙人境。

十二月，听雪楼重作世间各榜单，列武道四榜单，仙人榜，天人榜，入道榜，卓英榜。

列世间美人窈秀榜，世间谋士智榜，又取音律大家一人，书画大家一人，机巧大家一人，毒术大家一人，医术大家一人。

定远二十五年正月北国王族耶律扎起兵反叛，北国内乱。

二月安皇帝抽调西北精锐边军二十五万，任左权为将，起四十万大军发兵后楚。

六月初五，后楚皇帝自焚于楚皇城，后楚灭亡。

六月二十，西蜀遣使来安，西蜀长公主杨倾城与安长皇孙姜如玉定下婚约。

同年八月二十七，安太子胞弟齐王姜武发动宫变，成功篡位，东宫大火七日不绝，太子姜文太子妃崔婉遇害长皇孙下落不明。

次年正月初一，安改年号为定安，天下大赦。

第一章雪中来客

安地西北有座山，山名苍南，其山之高高过千丈云霄其脉之远远至连绵三千里，有西北第一神山神脉之说。

苍南山以安地永州小城安平为始，一路横过直达北地大草原。

定安三年冬月一日，雪落，接连十五昼夜风雪依旧，苍南山千里一片素裹。

第十六日酉时，风雪渐弱。

安平官道上有人行来，一老一幼。

老人背微驼，身形消瘦满头皆白，他身前挂有四尺长匣，腰悬青葫，身后还背有一瘦弱幼童，雪中行走，一步一步颇为艰难。

幼童身披宽大麻衣，戴着顶破旧裘帽，小小的脸上脏兮兮的，他双手环抱老人脖颈，有些艰难的挤出笑容。

“累了吧，王叔，放我下来吧。”

老人轻轻摇着头，一边走一边笑着道。

“三儿，你叔我是神仙呐，不累的。”

幼童转脸，嘟喃着小嘴不满地说道。

“王叔你就爱瞎吹牛，那些个神仙可都是飞来飞去，高来高去的，厉害得很呐，你这样子，可算是哪门子的神仙呐。”

老人听了也不恼，笑着，理直气壮的说道。

“这就不懂了吧，三儿，那些飞来飞去的都是小神仙，你叔我是大神仙，那能和他们一样呢，可丢不起这人。”

幼童撇撇嘴，丝毫没当真，在他看来这个老人不过是好面子的逞能罢了。

“好吧好吧，大神仙，放我下来吧，您背上可硌人了，很不舒服呐。”

老人依旧笑着，一边笑一边点头答应，只不过这托着幼童的双手却丝毫没有放松，一步一步依旧艰难走着。

眼见老人不肯放下，幼童又道。

“王叔，你放我下来，你这样子大白会焖坏的。”

才说完，幼童怀中却钻出个白白地小脑袋，一只不知名的小兽转动着它的大眼睛，好奇打量着周围景象。

幼童很生气，他瞪着露出头的小兽，似乎嘟喃着什么，又伸手将那颗脑袋摁了回去。

老人没有回头却好像已经看到了后面的景象，他乐地哈哈大笑。

“三儿，大白可鬼精呐，它呀，活成精喽。”

幼童轻声一叹暂时没了声音，脸上却露出绝不属于这个年纪稚童该有的神色，似是落寞又似是哀伤。

“王叔，咱还能回去吗？”

老人身形一颤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看几乎已经看不清的脚印沉默着，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有些事很残忍，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老人呆呆站着，很久很久，久到幼童沉沉睡去他都未发觉。

老人的后背不算宽大，瘦骨嶙峋也算不得舒服，但幼童睡得香甜，或许是太累了吧。

看着幼童那消瘦的让人心酸的小脸，老人回过神来，沉默着，眼泪却不知不觉划落下来流入了嘴中，微咸微苦。

“睡吧，三儿。”

转过头看向前方隐隐约约的小城，老人继续前向，脚步算不上坚定却很执着。

风雪依旧，不大不小。

小城门前第一盏烛灯亮起时，老人终于走到了城下。

破旧的纸灯笼在风中轻轻摇荡，烛光一闪一闪昏暗的似乎随时就会熄灭，在烛光照射下城头安平两字也是模糊不清。小城墙不高，约莫着两丈左右，在城头之上还有一老役歪着脑袋正打着盹。

老人站在城下吃力看着城上歪戴皮帽抱刀斜靠小墙的老役卒，笑着出声。

“先生能否许我入城？”

老役卒眼都没睁，依旧斜靠着，似乎还未醒来。

城下老人继续道。

“先生能否许我入城？”

那役卒睁开眼，转头看向城下老人，面容丑陋狰狞，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响亮却十分清晰。

“交税。”

老人抽出一只手取下挂在胸前的长匣，笑着点头。

“规矩我晓得的。”

将长匣举至眼前，松色木匣在烛火下似乎有光流走，老人看了好久，眼神没有不舍却有落寞。

“怕是用不着喽。”舔舔干涩的嘴唇，叹了口气，轻轻一抛长匣平稳飞向城头，飞向老役面前。

老役卒睁开眼，轻咦一声，一手抓过木匣放在眼前仔细打量，良久他皱眉看向城下老人。

“青丘剑？”

老人轻笑。“您比我晓规矩，不问出处的。”

老役卒看着城下依旧笑着的老人，皱眉又道。

“青丘剑该回青丘山，千年如此，从来没有例外。”

老人笑着，声音干涩。

“那我，就做第一个例外吧。”

老役卒眉头锁的更紧了，他盯着老人目光灼灼。

“你很麻烦……”他的眼神又转向老人背后的幼童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指着幼童老役卒一字一句厉声道。

“他是谁？”

城下老人神色不变依旧笑着，干瘪的老脸灿烂得好似一朵花。

“不问出处，这是安平千百年的规矩。”

老役卒看着老人面沉如水没有做声，沉默着也没有开门，城下老人笑着看他，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

“不问其名不言其身，不论其功不究其过。规矩就是规矩，东西收了就该让他过去。”苍老的声音打破僵持，一名白衣老儒捧着一本无名旧书缓步走向城头，在他身后一男一女两名中年剑客紧紧跟随。

城下老人看着城上新来三人脸上笑意更显浓烈。

民间有传言，西北有隐城，城中有一圣，名文圣公，手握天书文卷，掌天下文气。有二贤唤阴阳二贤人，阴贤人至美为女子，手握阴书一卷，掌世间阴气。阳贤人为一凶悍男子，手握阳书一卷，掌世间阳气。

三人替行天道永生不死，以龙为仆以凤为侍。

虽然民间传闻多有不实，不过老人知道这一圣人二人也并非空穴来风，这三人便是被传闻神话的一圣二贤。

老役卒转身对三人恭敬行礼。

“文公，阳君，璇女。”

老儒轻轻点头算是回礼，又看向城下老人笑着道。

“入了城此生就只做一小民了。”

城下老人笑着点头。

“我晓得的。”

老儒走向役卒，伸手取过长匣。

“青丘剑呐。”轻叹一声，挥挥手城门缓缓打开。

城下老人笑点点头。

“谢谢。”

老儒自然知道他谢的是什么，看着老人背影，笑而不言。

老人远去，城门缓缓关闭。

丑陋役卒看着老儒欲言又止，神色犹豫。

老儒笑着。

“这世间的事多不过一个理字，青山讲理，桃山讲理，我们安平讲理，他大安皇城也得讲理。”收回目光又看向丑陋役卒。

“山尺，有些事不能因为麻烦就不做，你的刀就是太过犹豫了。”

将长匣递还给名为山尺的役卒，老儒看向南方，风雪不知何时又大了几分。

“不过一弱童，何必赶尽杀绝。”老儒转头看向三人，又轻笑着道。

“今年的雪可比往年大的多呢。”

三人不语，看着老儒若有所思。

定远三年冬月，苏三于睡梦中被王福背到了安平，醒来后很多事都莫名地记不清了，只依稀想起那年雪似乎下得很大，自己随王福走了很久，脚很疼。

还有就是听说那一年安平文曰斋有位活了两百年的老先生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