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仙歌》——魏闻道

第一章 雾

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万里黄沙，雁归南去无留意。

这里是大漠，大漠壮阔，空旷而高远，大地莽苍，辽阔无垠。

纪梵独自在大漠中行走，身后跟着一头骆驼。

离开了繁华的都市，循着古代的遗迹，从大漠的边缘来到这里，一路上餐风饮露，他已经走了足足半月有余。

古代的文明已经消逝了，这里曾经昌盛，西域古国在此争雄。

也曾经诞生过千里佛国，景象繁盛，只是岁月几经变迁，昔日的古国早已经消失不见，城池大多都成为了废墟，只剩一些残垣断壁，但犹在。

“起风了。”

纪梵停了下来，喃喃道。

此时已经入秋了，秋风有些萧瑟，大地荒芜，举目望去，入眼的尽是荒凉。

更远处的天空灰蒙蒙一片，那是沙尘暴来临前的征兆。

大漠的天气最是多变，先前还是一副秋高气爽的模样，谁能想到突然之间便会起风？

“这里太荒凉了。”

纪梵躺倒在沙丘上，他已经很疲惫了。

这里是大漠的深处，人迹罕至，他独自一人在这里走了太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人烟了，除了身体，来自精神上的疲惫更重。

“总算，只余一处了。”纪梵捧着一本古籍，确认了路线，忍不住长舒口气，已经很近了。

看了一眼天色，傍晚临近，红日即将西坠了。

“想来此行是快要结束了，只要到了那里，便有眉目了。”

“希望能在风暴来临前抵达。”纪梵将古书翻开，盖在脸上。

……

远处的风暴已经很近了，纪梵站起来，他的身材很修长，大风卷起些许风沙，将他的衣衫吹得作响。

只是一会儿，大半个天空已经暗了下来，天边出现厚厚的积云，乌云盖顶，一道道闪电在其内酝酿，似要奔腾而出，磅礴的景象如同天将倾塌，令的人凭空生出了许多压抑。

这是沙漠中最为可怕的灾难之一，遮天蔽日的风沙席卷而过，摧枯拉朽一般足以摧毁任何敢挡于眼前的一切。

纪梵惊叹。

这是天地大怒，令人敬畏。

任何生灵在其面前都如蝼蚁一般，卑微不可阻挡。

而另一半还未被乌云覆盖的天空则是当空红日西坠，焚天的残霞赤红如火，两者交相辉映之下，磅礴，苍凉中竟亦有一种惊心动魄之美。

令人在惊叹这景色的同时，也会生出一种渺小之感。

没有休息太久，纪梵重新站了起来。

看了一眼身后的遗迹，纪梵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往前走。

红日快要西坠了，风暴很快就会降临，他不敢耽搁太久，只能不停的往前走。

他一路深入，发现脚下的大地在改变，松软的黄沙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褐色的沙土。

这里的环境越发的恶劣了，人迹罕至的恶土，植被越发的稀疏。

“风停了？”纪梵愕然，他发现这里没有风。

远处的风暴还在，可这大地似乎成了一道分界线，不知为何，这里还可以听到风声，可那风却只到褐色的边缘，没能进来。

纪梵若有所思，但没有停留。

随着他的前进，褐色更浓了，脚下的大地甚至还带着一些潮湿，像是被鲜血侵透过一样，这里很贫瘠，除了一些干枯的植被，看不到什么活物。

渐渐地，连风声也消失了，这里变得静谧。

但是这里有一些石像，很残破了，依稀可以看出与人的形象不同，像是某种神明的石身，充满了裂痕。

“落日与风暴交接，赤地千里，还有古代的神明像。”

纪梵终于停了下来，他轻舒了口气，环顾四周石像自语道：“是这里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

无声无息间，起雾了。

这雾气来的很突然，像是没有源头一般凭空出现，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笼罩了四周。

雾霭朦胧，落日的光辉丝丝穿透了进来，雾气有些浓，看不到太远。

人在雾气中，四下白茫茫一片。

沙漠中会起雾，属正常现象，只是这雾气来的有些快，雾霭浓厚，不合常理。

但纪梵只是皱眉，并没有多少意外。

手腕上的仪器已经失灵了，那指针转的飞快，已经无法为他指明方向。

这里雾气很古怪，似乎干扰了这里的磁场，阻止了仪器的运行，令其失效。

没有太过在意这些，随意吃了些东西后，又给骆驼喂了些水，纪梵漫步在雾气中。

不知何时，有动物跟在他的身后，是一只狐狸，竟跟着他在往前走。

这是一只年轻的狐狸，像是刚刚成年，毛发沙黄，与大漠的黄沙相近，在这褐色的大地上很显眼。

纪梵很惊讶，这里有些诡异，是传说中的废土，稀无人烟之地，连沙漠中最为常见的沙鼠都见不到一只，根本见不到活物，甚至在起雾前他几次见到连大雁都要绕道而行，可是此刻竟然会有一只狐狸跟在他的身后。

“莫非你也是被困在了这雾气中，想要跟我一起出去不成？”

虽然明知道其只是一只野兽，纪梵还是忍不住开口，他独自在这大漠中走了大半月，除了身下这头骆驼，很少再见其他生物，这突然出现的狐狸，令他心情极好。

令人意外的是，那只狐狸听懂了他的话，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竟朝他点了点头。

“它听得懂？”纪梵讶异。

自古相传狐狸天生拥有极高的智慧，或许是为了躲避那即将来临的风暴这才误入了这里，又碰巧在这雾气中与他相遇，跟着他一起往前走倒也能理解，只是他实在难以想到这只狐狸竟能如此的通人性，辨识人言。

令人称奇。

那只狐狸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径自跑到他的一侧不远处，又回头看他，嘴里发出一些古怪的咕噜声，像是要他跟上。

“你要带我出去？”纪梵更惊讶了。

狐狸又点头，只是看着他。

“莫非是要成精了不成？”纪梵心里一突，多看了它一眼，但随即又摇头，觉得此事有些荒谬。

“建国之后动物与草木不可成精。”纪梵安慰自己。

他不再多想，连忙跟了上去。

那只狐狸在为他引路，纪梵跟随在它的后面，他们沿着古河道在行走。

大地越来越潮湿了，路上偶尔还会出现一些泥泞，人从上面走过，会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雾气越来越浓，遮住了他的身影，远处的风暴已经看不到了，红日已经坠了大半，只有一点微弱的红芒穿透了进来，那是落日前最后的余辉。

第二章 雾中花

他们一路向西行进，红日已经消失了，残余的红光透过浓雾，雾霭朦胧，虽然静谧，却也有一种宁静之美。

纪梵很不解，这里是大漠，气候很恶劣，遮天的风暴呼啸而过，掩埋了历史，连诸古国也无法幸免。

这里是最深处，与古代的遗迹接壤，按理来说应该是狂风肆虐，沙海连天才对，可是这里却很诡异，很潮湿，没有流沙，没有狂风，也没有大漠中的炙热与阴寒，像是脱离了出去超脱沙海外，又像是有人用了几道透明的墙，将这里隔住。

他对这赤土的来历很好奇，也曾经查阅史料，四处探听，可是除了他手中的古籍，没有任何记载，也找不到答案。

但是这片赤土的传说却有很多，同行过的旅人曾经告诉他，这里是不祥之地，曾是神魔的战场！

古书上的记载也只有寥寥几句。

染血之地，古代天神镇压妖魔的战场！

不谋而合。

但纪梵只当是神话志异，并没有当真，古代的人们喜欢夸大记载，所谓天神与妖魔的大战，他觉得多半是两个古国间的战争，胜者为了彰显自身的正义与道理，将敌国妖魔化。

虽然他自己身上也有不少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在发生，也见识过许多诡异，可是他从未见过鬼神，也不信这些，对此仍持怀疑。

他只对最深处的遗迹感兴趣。

不知走了多久，纪梵脚步突然一顿。

他听到了一些奇怪的沙沙声，雾气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环境里很刺耳。

四下里看去，纪梵呼吸一滞，只见到有一点新芽，在他眼前冒了出来。

那是一株嫩苗，不足一寸高，却在他眼中撑开了沙土，快速生长了起来。

幼苗生长的很快，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已经生长到了一尺多高。

枝干无叶，花蕾含苞，随着“啵”的一声轻响，那长长的枝干上，花蕾绽放，花芯舒卷，一条条的花瓣伸展开来，微微弯曲，宛如红宝石般晶莹剔透。

微风过处，那颜色如珊瑚般鲜红的随风起伏，妖艳而又迷人。

“曼珠沙华？”纪梵眼神一凝。

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四周寂静，似乎就连声音也消失了，有一道银光穿透了薄雾斜斜射了进来，正好照在那诡异的花朵上，花姿摇曳，甚是美丽。

这雾气内，可视距离不足几丈远，可却有月光穿过白雾，给那朵鲜红镀上了一层银辉。

纪梵抬头，一轮勾月高悬于天际，即便是站在雾中也可清楚看到。

纪梵顾不上这些，大步向前走去，在他四周，沙沙的声音越来越密集，不断地有花朵在生长，所过之处，红色的花越来越来多，无数的嫩芽在破土而出，随着“啵”的一声，一根根，一片片，绽放开来。

地上如同铺了一层红毯，纪梵踩在鲜艳的花朵上，有红色的汁液渗了出来，那汁液黏稠，鲜红如血!

大地已经被鲜红覆盖了，这花太多，形成了花海，沿着早已干涸的古河道在生长，还在往外面蔓延，延伸进了浓雾中，连接看不见的天际。

纪梵退到河道上，这是唯一没有被花海侵占的地方，河道弯曲，像是一条古路，这古路很长，看不到尽头。

不知何时那只狐狸已经消失了，纪梵四下环顾，并没有看到它的踪影。

“此花不祥，素有接引之称。”纪梵脸色凝重。

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传说其生于冥河之边，长于忘川之旁，从古代起便富有浓厚的神话色彩，常与死亡挂钩。

又被称为地狱冥河之花。

“传说当亡魂渡过忘川河，踏上彼岸花海，便会忘却生前的种种，将曾经一切留下，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

眼前的景象太过震撼，纪梵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我像是亡魂，在被接引。”纪梵自嘲。

彼岸花缠绕在石像上，他赫然才发现竟没有绿叶，像极了忘川旁那花叶同根，永不相见的传说。

“倘若我要去的地方真的需要依靠这不祥之花的指引才能抵达，”纪梵轻舒了口气，幽幽说道：“那么那地方，恐怕也是极为不祥。”

纪梵静立了一会儿，顺着早已经干涸的古道，走了下去。

……

夜凉如水，雾霭朦胧，虽然白雾依旧，但是雾气已经稀薄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般浓厚，可以看出很远。

纪梵独自在这里行走，背影孤单。

河道外，彼岸花妖艳，没有风，却在月光下摇曳，荧光点点，像是有人种下了一地的星辰，在绽放璀璨星辉。

纪梵有些失神，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象了。

虽然彼岸花代表了不祥，但花海很美，这里很宁静，有蝴蝶在花丛中起舞，仿若人间仙境。

在这种环境中行走，连心中也跟着安宁。

他一路走来，见到了很多诡事。

有蝴蝶飞到他的眼前，绕着他在飞舞，纪梵伸出手，让蝴蝶落下，黄沙一样的颜色，翅膀轻扇，很好看。

纪梵想凑近些，却让那蝴蝶受到了惊吓，挣扎着想要飞走，只是刚扑棱了几下，翅膀却脱落，连同着身躯，在他手中化成了一捧黄沙。

纪梵脸色微沉，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掉了手上的沙子，径自离去。

这里太诡异了，他很忌讳，不敢多做言语。

花海深处，纪梵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一路，他看到了许多骸骨。

骸骨很多，大部分被埋入地下，但并未完全掩埋，身躯已经露了出来，而更多的则是暴露在外，掩藏在花海下。

可以看到它们大多还保持着完整的骨架，身上还穿着战甲，尽管战甲已经很破败，但是还未脱落，一些残破的兵器被握在手中，或者是散落在地。

一些彼岸花的根系缠绕在白骨上，红色的花朵在尸骨上面扎根，在兵甲上摇曳，像是汲取着它们的养分在成长，连花瓣的颜色都要比周围的更深上几分，这一幕很惊悚，看上一眼，令人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