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游》免费试读_海云光
楔子
“来不及了。”
一条古旧的青石板路上,站着一名高大男子。他望着天空,心事重重地说:“要变天了”。
身后街角处走过来一名中年书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林师傅。”
话音刚落,天上凭空闪现一道惊雷,地面随之骤起狂风,咔嚓一声,吹断路旁一棵橡树,砸在不远处。
叫做林师傅的男子一身褐色衣衫在狂风中激荡,看着地上的断树,咕哝道,“什么鬼天气”,然后带着身后的书生向南方快步走去。
暴风中的小镇,遍地飞沙走石,石板路旁的民宅紧闭房门,路上分外空旷。
在这寻常人不敢出门的天气,二人却能稳步前行,在纷乱的路面上如履平地。
突然,走在前面的林师傅停住脚步,从怀中拿出一卷书,翻到第三十六页,自言自语道,“方才南行二百五十六步,需再北行一百零八步。”说罢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身后的中年书生微笑看着林师傅的动作,依样随着林师傅走去。
二人刚走出八步,林师傅又突然驻足,说道,“不对。”
身后的书生奇道:“有何不对?”
林师傅指着手上的书页某处,转身对书生说道:“变得太快。”
中年书生摇摇头表示不懂,说道:“我不爱看书。”
此人头戴纶巾,气质斯文,分明是一名书生,却说不爱看书,简直毫无读书人的自觉。
更奇怪的是,林师傅也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书确实太难看,只有我能看的懂。这里空间太乱,所以缝隙太多。”
“空间的缝隙多,通道便多,那不是好事?”
林师傅抬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忧虑道:“缝隙多是好事,但空间太乱意味着危险,不是好事。”
接着,他又开始自言自语,显然在计算着什么。过了片刻,转身朝东方走去。
五百一十二步之后,他的身影突然消失在风中,只剩下砂石随风拂过,吹散了他的脚印,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尾随其后的书生看着林师傅消失的地方,目光中充满钦佩,口中却一声叹息。
他模仿着林师傅的步伐走了过去,每一个动作都分毫不差,当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眼前的石板路和木质阁楼突然消失,脚下一空,整个身体开始坠落。
视野里出现白云和蓝天,中年书生知道,在刚才的刹那间,自己穿过了一条空间通道,此刻只怕已经离刚才的石板路十万八千里。
只是没想到通道的出口在天空中,刚一出来就向地面掉落。
他不慌不忙默念剑诀,银光闪过,召出一把飞剑,双脚一踩便御剑而起。
“这里是东海,距离云山大陆九千里,云山现世的地方离这不远,下边的雾气太重,所以看不到海面,”林师傅忽然出现在他身边。
和中年书生的御剑飞行不同,林师傅身下居然骑着一只黑色的鹰,带着他展翅而翔,虽然看着不如御剑那般文雅潇洒,却也飞的怡然自得。
二人并排飞行,在云层中划出两道细细的线条。炙热的阳光抛洒下来,将二人周身染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在蔚蓝天幕的映衬下,仿佛两道转瞬即逝的流星。
转瞬即逝的当然不是他们,而是阳光。二人突然感觉头上飘来一片黑影,周身陷入一片黑暗。
昏暗中,一声尖啸如雷霆般响彻云霄,空气中突然出现乱流风暴。他们稳住身形,抬头望去,竟是一只巨型大鹏在上方的云层中疾翔而至,遮住了方圆数里的阳光。
林师傅仰头望着大鹏,松了口气,说道:“可算是赶上了,不过山里人可没跟我说过这大鸟有这么大。”
这只大鹏身形如山,如果飞到汉国的新都城上空,只怕会遮住半城的阳光。
它自极南之地飞来,历经千山万水,许久未歇,但扇动翅膀依然稳定有力,所到处,风起云散。
它飞的极快,只是由于身躯过于庞大,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缓慢移动的山脉。片刻后,终于完全飞过二人头顶,渐渐消失在天际。
书生说道:“宗门古籍记载,极南之地有灵睛天鹏,目视千里,啸如雷鸣,翼动生风。原以为只是先人夸张的传说,没想到真的存在。既然找到灵睛天鹏,云山也就不远了。我也该去找天选之子了。”
林师傅又翻开手中那卷书,计算片刻,指着南方说道:“这里天地元气很稳定,没有通道。从此处朝南行五百里,有座世外荒岛。那孩子就拜托你了。”
说罢,与中年书生道别,朝着刚才灵睛天鹏飞走的方向追去,他要守护灵睛天鹏,确保它安然抵达云山,以石补天。这是云山仙人赋予他的使命。
……
……
在二人道别的片刻,灵睛天鹏早已飞出数里。
它双眼如同井国丛林的快木绿叶,焕发着生机,忽然灵动一眨,似乎看到极远之地有要紧事,双翅猛地扇动,在云层中激起一阵湍流,身躯如箭窜出。
它的目的地在大陆正东方的一处海域。
那里此刻乌云如墨,泼满天空。雷电乍现,阴云愈发沉重,化作暴雨落下,敲打在海面上的一座孤岛上。
岛上遍布奇异植被,其中一棵高大灌木下,出现三个黑袍人影。
中间一位老者负手而立,面容严肃,抬头望着天空中的某处云层。
那里的乌云正缓缓向周围散去,露出一个巨大孔洞,孔洞中一片虚无。
这便是云洞。
片刻后,仿佛云外有仙人遥遥一指,一道涟漪转瞬即逝,似乎打开了一扇大门。
黑袍老者感觉眼睛像花了一般,再定睛向云洞里面一看,便呆住了。
云层之中,竟浮现出一座青山。
因为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山间景色,只是在云雾缭绕之间有巍峨之形,形中有苍翠绿意。
霎时间暴风雨更加猛烈,海面上激起数十丈的波涛,翻腾在雷电的巨响中,随时能吞噬海中小岛。
一朝云山露本相,天地变色。
岛上草木横飞。老者左侧站着的那人黑布蒙面,右手伸出,沿着三人周围一挥,一道深厚真气喷薄而出,在三人周围形成一道屏障,将风雨阻隔在一尺之外。
老者紧紧盯着那处奇景,声音中带着难以掩盖的狂热:“云山已经封山千年,传闻只在蛮荒之地偶有现世,却也避开世人。师祖笔录中仅有的一次现世记载在五百年前。如今我能亲眼见到,也算不枉此生。商方,时机已到,在云山下布阵。”
右侧的名叫商方的黑袍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咬破手指,用血在纸上画出一个奇怪的图案。然后双目紧闭,意念散发,启动四象霞彻阵。
他手松开,这张纸便向半空中飘去。
这纸只是普通的纸。
但他在上面画的是落雁国皇庭秘传大符。
这纸便不再是普通的纸。
它几乎一瞬间就飘到海面之上,似乎已挣脱了时间的规则。
雨水浇不湿,大风吹不破,空间的规则也失去作用。
在云山下方的海域,海面缓缓升起四根百丈高石柱,间距数里,呈正方形排列,仿佛四根擎天之柱。石柱之间结成了无形大网,将云山下这片四方区域包围起来。
空中的雨水仿佛骤然变得粘稠,如墨汁缓缓滴落。
三人虽然距大阵尚有数里,但看上去这四根石柱好像近在眼前。
商方布阵完毕,轻舒一口气,擦了擦汗,忽然听到天边传来一声尖啸。
“来了!”
商方的两个字刚出口,灵睛天鹏就已经飞到阵法的边界,带着狂风窜入阵法覆盖的海域,在波涛之上低低掠过,巨浪席卷了他们头顶的半个天空。
接着,它巨翅一振,陡然而上,眼看就要冲进云洞。
忽然,它发现云洞在视野中越来越远。周围的雨似乎都停了,雷电变成漫长的轰隆隆巨响。它赫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在向上飞,而在向下落,于是拼命拍打双翅。
它感到身上仿佛压了座山,从未飞的这么沉重。
感受到了这片空间的诡异,灵睛天鹏朝周围扫视一眼,睥睨一啸,不再向上挣扎,转身向着阵法边界的一根石柱用力飞去,只是它的动作比刚才慢了一些,好像有些疲惫。
一声巨响,石柱微微摇晃,引发天地间一阵雷霆,却没有倒下。
蒙面人听到又一声雷霆般的撞击声,说道:“你这阵能困住这种神兽,确实了得,可难道我们就在这等着,直到它在里边累死?”
商方说道:“这阵本来就不是凡间之物,是灵睛天鹏的克星,历来被落雁皇庭封禁,我耗了半生修为才祭出来。灵睛天鹏集极南之海天地生机,幻化为灵,常人就算修为再高,也降不住它。但是,再强大的生命,也怕时间,怕消耗。阵中的寂灭之气,在加速消耗它的生命力,不出一个时辰,它就飞不动了。”
远处的灵睛天鹏眨了眨眼,愤怒于这石柱如此结实,它不停冲撞石柱,怎奈身体就像破了个洞,自己数百年来积蓄的元气迅速倾泻而出,很快就要支撑不住这庞大的身躯。
这大阵就像一个黑色的漩涡,要把灵睛天鹏擒住,吸干。
商方慢慢放松下来,擦了擦汗说:“没有什么能敌得过四象霞彻阵的寂灭之气,连灵睛天鹏也不行,它已经快飞不动了。”
突然一道光闪过,一枝金枪飞向大阵,与石柱的擎天身影比起来,这枝金枪小的仿佛一根绣花针,却直直扎进了石柱。
原本稳固的擎天石柱竟然有些摇晃起来。
“大鸟别怕,我来救你。”
林师傅终于乘着大鹰飞来,衣袂飞扬。他左手在脸颊随意一抹,擦掉短须上的雨水,然后支着左膝半蹲,眼看着就要乘着大鹰冲进阵中。
忽然那蒙面人出现在前方,手持长剑,迎面斩来。
林师傅右臂一伸,金光乍现,手中又出现一把长枪,迎着长剑一挡,借着反震之力,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落在被灵睛天鹏撞过的那根石柱顶端。
他在这样近的距离,才发现这石柱竟如此粗,顶端平台宽阔如大地,几乎能容纳百人。
那只大鹰在周围盘旋一周,一抖翅膀,也跟着降落在石柱上,然后如定格般纹丝不动。
蒙面人意外问道:“墨家林师傅?”
林师傅没应。
蒙面人仔细看了看男子身边的大鹰,说道:“早听说林师傅是墨家不世出的天才,修行意宗法门,能感知草木,变化万千,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今日看到你这鹰,确实佩服,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它是木头做的。”
原来这只大鹰竟然不是活物,而是由木头制成,难怪落地之后全身一动不动。
林师傅左手摸了摸身边的木鹰,说道:“它虽然是木头做的,却比真的还真。”
手提长枪指着前方的蒙面人,说道:“既然你认得我,那我劝你赶快收手,大鸟要回家,你们别拦它。”
蒙面人却嘿嘿一笑,手中的剑嗡嗡作响,蒸腾出黑色的雾气,空气中的雨水落在黑剑身上,瞬间就被汽化。
“那得看我手里的剑答不答应。”
说着举起剑,向着林师傅斩过去。
林师傅迎上,长枪一格,挡住蒙面人的剑,却发现这剑如千斤重,将他击了回去,退了数十米才摆脱了余势。
蒙面人举着剑说道:“我带着这把剑,从没败过,趁早走开,不要碍事。”
林师傅没有说话,闭上双眼,集中意念。
来都来了,怎么走的开。
“看来你是不想走”,蒙面人的身影一阵模糊,然后突然出现在林师傅身后,他自觉胜券在握,不急进攻,淡然道:“你修的意宗法门,只能以意念驭木,论正面战斗,你敌不过我……”
突然天上一道金色光芒直射在林师傅身上,镀上了一层金光。
林师傅没等他说完,看也不看,回手就是一枪。
这一枪金光绽放,仿佛在枪尖点燃了一轮太阳,随着长长的枪身一挑,拍向蒙面人的胸口。
风和雨在这片金光之中都黯然失色,蒙面人感觉眼前一片白,只来得及举起刀,却不知道该把刀举到哪里,就感觉空气中一阵热浪将自己拍了出去,摔到石柱边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
在晕过去的刹那,他很不甘心地想,自己做梦都想诛灭北宗贼子,苦修三十年,修为大成。刚才只是小试一刀,还没等用全力就……可惜了。
“可惜了”,林师傅转过身,望着躺在对面的蒙面人,说道:“你知道我,却不知每次有人这么说我,都被我打的很惨。”
他刚才一直没问那蒙面人是谁,因为既然对方蒙了面,那么问也是白问。
白问便不如不问,林师傅向来不喜欢做无用功。
他的想法很简单,打败他,然后亲自去揭掉蒙面。
可还没等林师傅走到蒙面人身边,脚下地面开始剧烈摇晃。
不知灵睛天鹏是受了刚才那片金光的感染,还是因为久久飞不出去而狂怒,忽然激起全身的潜力,变得疯狂,歇斯底里地撞击这根阵眼石柱。
石柱边缘不断有石块掉落到海面,激起浪涛不断。又有狂风被灵睛天鹏的双翅激起,翻腾地让林师傅在石柱上感觉如天翻地覆。
乱石风暴中,那只木鹰载着林师傅盘旋而起,借着风势瞬间飞出数十丈,逃离出来,林师傅回头望,已经看不到蒙面人被风暴卷到何处。
他指引着木鹰向着某一方向如风一般滑翔,片刻后就找到一座小岛。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商方看着林师傅,想不通这位老相识是如何从远离大陆的广袤沧海中找到他们的。紧接着,他忽然发觉一只纸鸢在自己的身后显露出身影,然后轻飘飘地飞到林师傅的肩上,于是他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余。
“看你这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想笑”,林师傅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用纸鸢跟踪你才找到这云山现世之地?”
“你如果不这么笨,也不会每次都败在我手上”,林师傅手掌在纸鸢上一拂,纸鸢便消失不见,他继续说道,“纸鸢是我刚才到阵法之后才放出来的,只为了找到你具体的方位。至于我是怎么知道云山的位置的……”
“云将散,山将崩。”
林师傅毫不在意商方听到这六个字后的惊讶,而是看着商方身后的那名老者道:“难道你没告诉他,这句谒语是从哪来的?”
老者没回答他的问话,只问道:“你认得我?”
林师傅说道:“不认得,但我知道你们能找到这里,一定是你带的路。”
老者饶有兴趣地说道:“何以见得?”
林师傅没有耐心陪他们聊天,指着商方说道:“不要妄图拖延时间,你们二人,一个是阵师。”
又看向老者说道:“你能找到云山,一定是术士。你们都不会愿意和我打。”
说罢,右手一指,金枪飞出,刺向商方和老者。
然而林师傅手中可动摇擎天石柱的金枪,明明瞄准二人,却被莫名的力量拉扯,偏离了方向。
他和商方之间的空间像被扭曲折叠,空气中不断有白色线条闪现,根本辨认不出商方二人的真实方位。
商方说道:“我只需要刚才几句话的时间就足够了,忘了迦叶迷阵了吗?”
林师傅当然记得,迦叶迷阵能扰乱空间秩序,变成空间迷宫,没有攻击性,却可以用来囚禁对手。
他从怀里掏出件圆盘状物事,上面有多层圆环精密嵌套,透出星星点点的光芒,不停旋转变换。
他看着圆盘开始计算,片刻后抬起头,看着眼前纷乱的空间线条说:“可破。”
老者远远瞧了瞧林师傅手里的圆盘,说道:“用传送阵避一避。他有墨家的玄武星盘指路,我们困不了他多久。”
商方恨恨地看了一眼快要破阵的林师傅,掏出符纸,开始感知。
片刻后,他双手向身前的某个方位一伸,好像在空气中抓住了什么,然后向后一拉,手中凭空出现一个门把手,嘎吱一声,面前出现一扇打开的门。
老者一只脚迈进这扇门,同时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破阵的林师傅,眼神复杂,然后消失在门中。
商方正要随之进门,突然余光瞄见一枝金枪朝门中飞过来,急忙向后闪身躲过。却没想到那枝金枪飞到他面前突然爆炸,燃起一阵火焰。
商方是一名阵师,身体如常人无异,一旦被近身便容易受伤,他发髻凌乱地瘫坐在地上,被突如其来的爆炸伤到了胸腹。他强忍着疼痛支撑着身体,眼睁睁看着烟雾中那扇传送门过了时限,缓缓消失。
“你启用那座大阵消耗了太多修为,又受了伤,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林师傅已经出现在他面前,说道,“赶紧收手,撤掉那座阵,不要做逆天之事,也许我能留你一命。”
商方仰头看着林师傅,胸腔一起一伏地用力喘着气,说道:“我最厌恶你这副模样,总装作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是啊,你林傲多厉害,连名字里都带着骄傲,不过现在知道你本名的也不多了,他们都叫你林师傅。”
商方突然低头笑起来,只是才笑几声,便激起一阵咳嗽,他嘶哑着说道:“大名鼎鼎的林师傅,你如果真那么厉害,怎么不在汉国好好坐你的大国师?怎么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到处流窜,这么多年不敢现出踪迹?”
“你如果真那么厉害,当年晨儿怎么会死?”
听到这句话,林师傅握紧拳头,一言不发,盯着脚下的商方,像看着一个死人。
商方却还没说够,他神情有些豁出去的癫狂,说道:“想知道刚才那两个人是谁?我不会告诉你的。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商方知道现在落在林师傅的手上,凶多吉少,嘴角忽然诡异地流下一道鲜血,右手朝地上一拍,留下一道红色的符,嘶吼道:“一起死吧!”
林师傅忽然发现空气中出现很多道火红色的线条,然后周围变得热了起来,好像天上掉下个火炉。他想起曾经听说过的一种阵法,叫作火燎阵,是由阵师以肉身做引,将附近的空间引爆,曾经在战场上被一些俘虏作为同归于尽的手段。
很快,他就感到皮肤有些刺痛,好像快要烧起来了。
温度急剧升高,空气中隐隐传出劈啪响声,商方周围百尺的区域内,突然剧烈爆炸。
巨大的烟云升腾而起,地面上的砂石草木都被炸成粉末,不留生机。
云洞之下的那座大阵,随着施阵者死去,那四根擎天石柱开始崩塌,如山峰垮塌落入大海,在海上激起滔天巨浪,形成海啸,向四周蔓延开来。
接着,随着一声尖啸,灵睛天鹏终于摆脱了阵法,用残存的一点气力朝着云洞飞去。
“晚矣,云山开山时机已过,补天之石尽在我手”,远处的海面上,那名黑袍老者凌空而立,在他身后站着那名蒙面人,浑身是血,狼狈不堪,想必刚才受的伤极重,却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云洞的轮廓开始渐渐变淡,周围的云雾四散开来,转瞬之间,刚才展露在天地间的云山奇景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一片阴云。
灵睛天鹏在那片阴云中穿过,没有办法再进云洞。它愤怒地拍打着双翅,啸声响彻云霄,透着不甘。
它绕着那片阴云盘旋三周,灵睛一动,朝着刚才林师傅所在的孤岛飞去。
那座岛上,空气中残留的商方阵法爆炸的烟尘,随着天上的雨浇落到地面上,顺着爆炸后的沟壑流淌。
沟壑边上有一个残存的树根,被炸的支离破碎,只剩下连接地面的部分,在雨水的冲刷下彻底断裂,露出里面的一个洞。
林师傅从洞里钻出来,庆幸刚才提前发现这片树林的根扎的极深,在地底占了很大空间,他才在刚才爆炸前的最后一瞬间遁入其中。
不过他还是受了些伤,佝偻着身体咳嗽几声,望向刚才爆炸之处,一片狼藉,说道,“你从来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这次也一样。就算你拼了这条命要杀我,我还是会活下去。”
远方的老者看着灵睛天鹏飞去的方向,面露不解之色,自言自语道:“拿商方的命都换不下你的命?”
他对着天上的乌黑阴云,遥遥一指,然后面颊迅速衰老,眉头的皱纹更深了。
“那试试我借的这道天雷如何?”
刚才林师傅所在的小岛正在迎接海啸的吞噬,他刚乘上木鹰扶摇而起,却见头上凝聚了一片阴云,好像被毛笔搅动着的浓墨,然后突然一道惊雷从中落下,差一点劈到林师傅身上。
林师傅感到一阵白光闪过,连忙闭紧眼睛,石海受到雷电的剧烈冲击,气血一滞,吐出一口鲜血。
“竟然会引天雷?”
林师傅发现了刚才这道雷的古怪。还好刚才的一道雷威力不大,而且劈歪了。但那只是餐前小菜,翻滚的阴云酝酿着又一道更大的雷霆。
林师傅知道对手的手段比自己预想中强大,他此刻已经避无可避,自己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
他朝西方望去,那是云山大陆的方向,默然想到:“你真的不来了吗?”
旋即又想到南方海域的书生,惦记道:“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
突然,他感到头顶一黑,飞来一片黑影,才发现是灵睛天鹏飞到了自己的上方,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现在看不到雨水阴云,甚至根本看不到天空,视野中都是灵睛天鹏庞大的身躯。
他清晰地看到了它身上的羽毛残缺不堪,看不出任何身为神兽的优雅,想来刚才对抗大阵让它非常狼狈。
只听一声凄厉尖啸,伴随着又一道更大的雷电劈下来,都劈到了灵睛天鹏的身上。
灵睛天鹏竟然在用身体对抗天雷!
这一瞬间,林师傅只觉天地都失去了颜色,也失去了声音,他甚至都来不及想自己还能否活下来,便失去知觉。
刚才的风雨、阵法、海啸,与这道天威相比,都黯然失色,巨大的爆炸声响起,这片海域的一切仿佛都将要毁灭。
这不是普通的雷电,连海水都被激起,刚刚被海啸覆盖的岛屿都被炸的粉碎,空气中的水汽混合着尘土在海面上升腾起来,形成浓重的烟雾。
海面好像一锅煮沸的汤,看不出原有的面貌。
……
……
不知过了多久,海面上的雨停了,风停了,乌云散了,空气中弥漫的烟雾却没有散。
林师傅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叶木舟之上,片刻后才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
最后的雷霆被灵睛天鹏挡住了,但依然让林师傅识海受到重创,在他晕过去的刹那,木鹰变成小舟拖住了他。
他想坐起来,却感到浑身剧痛,不能动弹,全身唯一能动的就是眼睛,却看不清远处。
看不清远处,不是因为现在已经日暮时分,月色黯淡,也不是因为空气中仍然被烟云笼罩,而是因为有东西挡住了他的视线。
一开始他以为那是一座山,笼罩在烟云中,山的一侧峭壁耸立在他左方。但这海中哪有这样的山。
又过片刻,他终于看清楚,那是灵睛天鹏的身躯,焦黑一片,浮在海面,看样子已经活不成了。它身体的大部分已经没入海底,只露出头部连着的小半个身躯,却也有小山那么大。
是你救了我吗?大鸟。
林师傅想张嘴对灵睛天鹏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伤重的连话都讲不出来,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想:“本来应该我来救你的,没想到却让你救了我,这让我怎么跟山里的人交代?本来我就不想背负这么多,现在你又拿命救我,让我怎么躲得开。我这人什么事都想靠自己,最怕欠人情,偏偏这么多年却欠了太多人情……该怎么还呢?”
日暮,日出,一夜过后,烟云终于渐渐平息,海面上的景色也渐渐浮现了出来,岛上鸟兽尸体和草木残屑漂浮在海面上,一片狼藉。
海面上忽然有黑衣老者的身影一闪而过,他一直在这片海域搜寻,奈何天雷引起的爆炸范围太广,他找了一夜也没有看到灵睛天鹏和林师傅的身影,当然,也没找到更重要的东西——灵睛天鹏的补天神石。
可能已经在天雷中灰飞烟灭了吧,他想。
百里外的海洋上,林师傅躺在木筏上,向着云山大陆飘去。
他孤单地仰卧在碧海蓝天之间,看着一轮朝阳升起,沉默不语,右手紧握拳头,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第一章 秋风起
秋天的微风吹着晚霞的钟。
何遇分明看见,钟声响起的时候,他眼前的窗帘化作一条青龙,升腾而起,摇晃着尾巴朝东北方悠然飘去。
他从床上一跃而下,急急忙忙往院子里跑去,踩得阁楼的地板咯吱咯吱响。
他跑到院子,看到数不清的木椅子被高高叠起,堆成小山。
林师傅右脚金鸡独立,站在最顶端的椅子上,仿佛杂耍一般,双手,左脚都夹着一把小刀,同时在三把椅子上雕刻花纹。
林师傅当然不是在表演杂技,在这个人烟稀少的村庄里,没人有看杂耍的爱好。
他是在做雕花木椅。
十年前,他带着还是婴儿的何遇来到了二龙村,这座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庄。村东头挨着一座小山,村民称之为二龙山,山上有座荒废已久的破庙。
这座破庙是真的破,只剩半边门,窗子也早已不见,但唯独有一样东西是完好无损的,就是门前躺着的那口青铜古钟。
林师傅站在那口钟前看了半天,决定在庙里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十年。
除了两年前他带着何遇出了趟远门,其余时间他们都在这个村子里生活。
村民也早已习惯了他们的存在,并没有因为他们不种庄稼而见怪——因为他有一手神奇的木匠手艺。
谁家的农具坏了,房顶破了,他都能马上给修好,而且修好的东西简直比新的还新。甚至连五里外的镇上都时不时有人闻名来找林师傅做活。
这次又是镇上的大户王家派人来找林师傅,订做一百把雕花木椅,给十天工期,交付一百两银子。
一百把精致的雕花木椅,十天,一个人完成,对普通的木匠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林师傅却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因为这对他来说实在不是难事。要不是在十年前他在东海受了重伤,修为受创,不能施展修为,这点事情对他来讲,只需要动一动念而已。
何遇在院子里仰着头,对着踩在高高椅子山上的林师傅大喊道:“师傅!我刚才看见我房间的窗帘变成一只大龙飞远了!”
林师傅背对着何遇,连头都没回,像没听到一般,他只花了五天便打造了一百把椅子,正在进行雕花工作。
过了一会儿,他见何遇还在喋喋不休,淡淡回了句:“假的。”
然后继续着自己的高地作业。他双手和左脚同时雕刻三把椅子,只剩十把便大功告成。
何遇没有死心,生怕林师傅听不清,踮起脚,向林师傅描述他看到的青龙的样子。
林师傅听着他的描述,脚下的椅子山突然垮了下去,一百把椅子掉的满院子都是,激起一阵尘土。
“成天就知道胡思乱想瞎胡闹,打扰老子干正事!”林师傅吹胡子瞪眼睛地从椅子堆中站起来。
他拍拍身上的土,看着满院子乱七八糟的椅子,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没雕过的。
想要挑出来继续做起,估计又要多花几个时辰。
他瞪着眼睛,指着山下村子的方向说道,“正好酒缸里没酒了,罚你今天不许练功,去酒馆里打两桶酒回来!”
何遇知道自己闯祸了,他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看到林师傅愤怒的样子,没敢再多说什么,取来两个大酒桶,瘪着嘴,向山下走去。
看着何遇的身影在山道上走远,林师傅脸上的愤怒消失无踪,他走到庙后的阁楼里,看着房间的窗户,沉默不语。
窗帘不见了。
他当然知道何遇没有骗他,也没有胡闹。毕竟那孩子自从八岁开始,就时不时地出现这种“幻觉”——总会看见一些奇怪的现象。
这跟意宗修行者开悟的时候非常像。
意宗不是一个宗派,而是指一种修行门类。
所谓“意”,便是以意念感知,甚至驾驭外物。
林师傅出身于井国墨家,从小就对意宗法门天赋异禀。
他六岁的时候,曾在一天傍晚看到天空中出现了一座宏伟的木质高塔,从那以后便拥有了极大的感知力,开始了意宗的修行。
对于意宗修行者来讲,这种幻觉叫做开悟,代表着天赋的觉醒,但一生中只会开悟一次。
而何遇则不同,自从八岁开始,这两年间,他已经出现几十次幻觉了,而且一次比一次离奇。但他拥有的感知力,却让林师傅简直不忍直视。
林师傅还记得何遇八岁的时候,第一次展现自己的感知力的情形。
那天,小何遇兴冲冲地把林师傅拽到自己的小阁楼里,说自己能感知到家里的宣纸了,然后闭紧双眼发力,几乎使出吃奶的劲。
林师傅坐在旁边,从日出一直等到日暮,终于看到摆在何遇面前的一张薄薄的纸飘了一丈远,旋即又不好意思地落了下去。
面对何遇期盼着夸奖的眼神,林师傅摇了摇头,甩下一句话就转身走了出去。
“我放个屁崩的都比你这远。”
随着何遇出现幻觉的次数越来越多,林师傅有些忧虑。
他并非因为何遇感知力太弱而忧虑,而是因为何遇的“幻觉”——他的幻觉已经渐渐跟现实产生了关联,比如这次的窗帘化龙,并非是虚无的假象,因为窗帘真的消失了。
这不是开悟。
这是病,得治。
……
……
酒馆就在山下的村口,是村子里唯一的店面,门口的酒幌早已破烂不堪,掌柜的祖传了酿酒的手艺,所以闲暇时酿点酒,供给村上的乡里乡亲。
店内只有两张陈旧的八仙桌,桌脚和桌面都有很多修补的痕迹,不过自从上次找林师傅给修过之后,就再也没坏过。
掌柜的经常跟邻居称赞林师傅的手艺。
这天,他靠着门外的墙根望着酒幌,正琢磨着哪天找林师傅给换一幅新的,最好能把店面也大修一番,便看见何遇一个人拎着两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酒桶走了过来。
“又来打酒啊?上次刚打了两桶,林师傅都喝完了?”
掌柜的满面春风地接过何遇手里的两只木桶,走到后屋装酒,边装还冲外屋的何遇问道,“怎么最近都不见林师傅自己过来……”
他兀自说了半天,才发现何遇一声没吱,还低着头,小模样分外委屈。
“哟,怎么了这是?又淘气挨骂了?”
何遇抬起头,煞有介事地说道:“我家的窗帘真的变成一条大龙飞走了。”
掌柜的一愣,心想这孩子莫不是发烧了?笑道:“你家窗帘多大?”
何遇在胸前伸起两只手比了比,大概五尺长。
“你说的那龙有多大?”
何遇手往天上比划着,看着好像有天上的云朵那么大。
“你这孩子骗人也不打个草稿!酒装好了,回家吧。”
何遇还想解释,却听见砰的一声,酒馆的门被人踹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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