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狐》：01 长生

01 长生

“哇、哇。”

孩童的啼哭声，在昏沉的夜色中，传出去老远……

繁华的阴影下，城市的暗巷里，一如既往地演绎着尘世的惨剧。

竭斯底里的白人男子，老旧的西服上满是污迹，但他手里紧紧抓一把枪，正抵在哇哇大哭的小女孩背上。

年过中旬的非裔男子偷偷报警后，从藏身的角落里走出，嘴唇抿得发白。

距离警车到达，还有一刻钟……

极力控制着脸部肌肉，非裔中年拦在劫匪前面，侧身抱住了捂着嘴哭泣的妻子，共同祈祷神恩。

一袭黑色的风衣扫过巷口，似乎注意到巷子里不同寻常的动静——顶着高沿礼帽的路人，身子单薄，如同幽灵般无声走近。

“糟糕！”中年人暗叫一声不好：来人是一名体形削瘦的亚裔青年，身上还穿着一件不伦不类的红色礼服，怎么看也不像是好人。

亚裔青年注意到黑人夫妇过于警惕的眼神，微笑着主动搭话：“不好意思，我刚结束演出，路过这里见你们似乎需要帮助？”

眼窝深陷的中年人总算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拒绝，就突然瞪圆了双眼：过于热心的亚裔青年，不知何时已经越过他们夫妻，逼近了劫匪。

“他是怎么过去的，我怎么没发现？”中年人低头看向怀里的妻子，从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不解和惊讶。

缩在墙角的劫匪，已经神经质地喊叫起来：“滚开，你别过来……再过来，我、我就开枪了！”

想要跟上去阻止的中年人，却见亚裔青年左手一挥：一蓬青色的粉尘被随手洒出，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点点星辉。

迷离的烟尘中，劫匪居然放开危在旦夕的女孩，反手将漆黑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在黑人夫妇呆滞的目光中，亚裔青年神情自若地牵回了还在哭泣的女儿。

“中国、功夫！”

“只是街头魔术里的小伎俩，你们快带孩子走吧。”

等一家三口离开后，穿着暗红色礼服的青年魔术师，不紧不慢地站到之前非裔中年与劫匪对峙的位置：“你，真想杀人？”

仿佛停滞的时光恢复了流动，一无所知的劫匪茫然扣下扳机……

砰！

满头白灰的劫匪捂着脖子，嘶吼着倒地，疼得满地打滚。

“还真是个狠角色！”

捡起了支着万国旗的玩具枪，街头魔术师把道具塞回高帽，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也罢！”亚裔青年随手丢下几张钞票，这才转身离开。

咳！

走到巷口的亚裔青年，突然涨红了脸，伸手死死捂住了嘴。

下一秒，无法抑制的咳嗽声在小巷中响起。

直到警笛大作，亚裔青年才扶着墙砖，缓缓离去。

只是他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隐隐可见手心处，有液体殷红如血……

无边的黑暗，无数狰狞的魔怪就潜藏在阴影深处，择人而噬！

寂静的房间中，忽然亮起了一道光。

形如枯槁的老道撑起被血污覆盖的眼皮，勉强看了过去。

白得晃眼的灯光下，血色的异国礼服，让他厌恶地阖上了独目。

“仙师，您这又是何苦？”来人开始劝慰被铜链锁死在墙角的道人，一贯优雅的腔调下，似乎隐藏着某种蛇类的嘶鸣。

“咳咳，你这卑鄙、小人！我乾机子……究竟哪里对不起你！”

“我想您是误会了，”手提灯被随手安置在头顶的吊环上，白色的灯光勾勒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

林陌蓦然低头，凑到乾机子眼前，任由对方浑浊的气息喷吐在自己脸上：“仙师自然没有得罪过我林某，而我、不过想知道它的秘密……”

林陌蹲下身子，从胸前摸出了一方古玉：三寸见方的玉石、色泽苍黄，巴掌大小的玉石表面，挤满了蝌蚪状的奇异文字。

乾机子瞳孔微微一缩，暗暗叹息：“到底让他找着了，这《枢机宝鉴》的总纲！罢了，罢了，总是他仙缘不薄……”

仅仅是耽搁数秒，乾机子犹豫着正要开口——冷冽的刀锋突兀地出现在老道脸上，径直划下……

“啊——”

发出一声骇人的惨叫，乾机子奋力挣扎，扯得身后的锁链哗哗作响。

也不知林陌在刃口涂了什么东西，正如锁住四肢的青铜锁链，让乾机子苦修百年的功力竟是起不到半点作用！

更何况，他两肩的琵琶骨早已被凿穿，丹田气海也被捅破大半。

此刻，面对突如其来、深入骨髓的剧痛，谈何抵抗！

“还是不说？”

匕首搁置到乾机子脸上，林陌嘴角有冰冷的笑意浮现，手腕轻轻用力，刀锋斜向上拉……

“眼睛、我的眼睛！你这个畜生！”

纯白的灯光从身后照过来，林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边的囚徒。

不成人形的乾机子已是满头大汗，像是一滩烂泥，瘫倒在阴影下方。

为了杜绝逃跑的可能，乾机子两条小腿已经齐膝截断，只剩空荡荡的裤腿拖在身下。

他左手也被生生剜去血肉，隐隐可见血迹斑驳的白骨；右臂则是从手肘反折向肩头，扭曲成一个触目惊心的弧度。

当然，最恐怖的还是乾机子的面容：蛛网似的疤痕纵横交错，新添的刀口处皮肉外翻，还粘着血污和碎肉，显得格外凄惨。

而乾机子两只眼睛的地方，如今只有血肉模糊的窟窿，其中一个还泊泊地涌出血来。

“仙师，我日行一善，已经积累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功德。您是不是该遵照约定，传我长生秘法了？我们就从这方玉石说起，好吗？”

乾机子深深喘息，勉强提起一口内息，低声质问：“‘北斗七星，存思一心’，还不够你悟的？”

林陌眉头皱起，缓缓摇头：“我的时间不多了，仙师之前教的这些远远不够，我、只求长生！”

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身下灯光无法触及的阴影中，似乎有某种疯狂的情绪在滋生、蔓延。

“经历了多少苦难，我才能有今天！这贼老天……我发过誓，不再受它摆布！”

哗啦——

随着锁链拖动的声响，林陌猛地提起了乾机子的残躯：“长生不死！我要长生不死！”

“你凭什么拥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你看看，我都囚禁你半年了，整整半年啊！”

“我不但没给你食物，反而每天还割你三刀——可你居然没死！”

“你知道吗？你越神秘，我越想得到这让人嫉恨得发疯的力量……”

“只有长生不死，才能扭转凡人的命运！”

粗重的气息扑打在乾机子伤痕累累的脸上，林陌微微泛红的眼眶，再度涌出世人难以理解的狂热：“你想想，我如此渴望长生的力量，也曾对你苦苦哀求……”

“可你呢？死守着什么山门的狗屁禁令，用一些普通的导引法门来骗我！”

情绪激动的林陌，根本没注意到乾机子眼角的鲜血，已经顺着老道残缺的左臂流下地去。

宛如活物的血液蜿蜒向前，沿着看不见的纹路，渐渐勾绘出某个玄奥的图形。

璇玑玉衡，七星北斗！

“既然你不肯说，我就只能自己拿了！”

眼看锈迹斑斑的青铜匕首又要落到老道身上，原本沉默不语的乾机子猛地低吼出声：“一起死吧！”

“什么？”

林陌一愣，下意识推开了被白光笼罩的乾机子，脸色变得惨白：“你做了什么？！”

大地在颤抖，吊灯摇摇欲坠，林陌觉得自己被粗暴地塞进了颠簸的车厢，连身子都无法站直。

嘭、嘭、嘭！

突如其来的巨力让锁链尽数弹出，双目被剜的乾机子循声跃起，奋力伸出双臂夹住了已经动弹不得的林陌。

“你干什么！放开我！”

形如厉鬼的老道，嘴角扯起一道森冷的笑弧，断然低喝：“赦！”

不等林陌如何反应，乾机子身上的惨淡白光，已然爆发……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后，呼啸的气流掀起了漫天烟尘。

深埋在地底的密室，连同周围奢华的建筑群，被失控的力量整个掀翻过来！

02 狐生

时值黄昏，红色的余晖洒在洞口茂密的灌木丛上。

光芒从枝叶的缝隙透过来，照亮了空气中的微尘。

宁静的暮色与摇曳的阴影在地面交错，恍惚间、仿如隔世……

临水的坡地，狐穴小心地隐藏在褐色的灌木丛后。

吼！

刚经历生产的雌狐不顾尚在痉挛的腹部，强撑起上半身，对想要靠近的配偶呲牙、咆哮。

雄狐不得不顿住脚步，看了看挤作一团的幼狐，发出一声低鸣，转身钻出了光影斑驳的洞口。

狐狸夫妇对峙的间隙，一只体型略大的幼狐已经费力地爬出了草堆。

“哇”的一声，不过手掌大小的幼狐，竟吐出了形似鹅卵、刻有无数字符的苍黄古玉！

这一刻，林陌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费力地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模糊的白影，全身上下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

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林陌深呼吸后，扭动着娇小的身躯还想试着往前爬去。

忽然，庞大的黑影从林陌身旁窜出，张口叼住了他颈后的皮毛，将他丢回到雪白的“绒毯”上。

经过无言的抗争，林陌终是不再挣扎，认命地埋在了温暖的绒毛中。

本能地挤走了身边凑过来的同类，林陌蛮横地霸占住一个。

似乎是为了发泄，林陌用还没长出牙齿的小嘴。

然而，庞大的黑影只是俯下身子，拱了拱顽皮的林陌，亲昵地舔着幼狐柔软的身躯。

林陌彻底放弃了挣扎，任凭雌狐拨弄自己的身体。

嘭！

尘土飞扬间，一个黑影突然扎进洞来，将嘴里叼着的猎物甩到了地上。

雌狐即将喷薄而出的咆哮，在弥散的血腥气中咽了回去。

但雌狐还是咆哮着，谨慎地低头，用利齿撕开猎物的皮毛，咽下了一口鲜嫩的血肉。

尝到美味的兔肉，饥肠辘辘的雌狐先将幼崽都护在身下，这才埋头过去，忍不住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中，林陌绷紧的神经却奇异地舒缓下来，他浑然忘却前尘，只知道不断吞咽香浓的汁液。

呼——

林陌忽然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息出现在颈后。

狩猎归来的雄狐绕过伴侣，匍匐挪动，试探着靠近了这窝幼狐。

“呀、呀！”

初生的林陌虽然目不能视，但感知敏锐，开始不安地扭动身子，张口发出了稚嫩的呼唤。

充斥在洞中的进食声戛然而止，下一刻，暴怒的雌狐将沾血的爪子挥打在雄狐黑色的鼻头上！

雄狐痛呼一声，前肢狼狈地捂住自己的长脸，一蹦一跳地逃了开去。

委屈地偷瞄了一眼雌狐，雄狐只得转过身，无奈地朝洞外挪去。

直到雄狐的身影消失在灌木丛后，雌狐才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继续享用美食。

时间在难以言说的温馨中流逝，浑浑噩噩地过了快一个月，这一胎的幼狐都相继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精心服侍，雄狐已经获得了接触自己幼崽的许可。

经常可以看到雄狐和雌狐偎依在一起，温和地注视着小胳膊小腿的幼狐们嬉戏、打闹。

狐狸夫妇自然不会知道，一个人类的灵魂已经侵占了它们孩子的躯体。

林陌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乾机子使用“北斗冥古咒”自爆气海后，某种神秘的力量让他们的灵魂彼此纠缠，经历一段奇异的旅程后，融入到另一个生物体内。

只是乾机子强大的魂魄，在途中被当做能源燃烧殆尽，而他溃散的记忆被林陌侥幸收纳大半……

等一切尘埃落定，林陌恢复意识时，才发现自己转生成了一只狐狸。

眼前处境还算乐观，林陌只能按下诸多疑问，甘心沦落为四肢伏地的野狐，默默等待时机……

如果林陌没记错的话，这已是他转世为狐的第四十九天。

从早上就密布的乌云，直到傍晚才酝酿出惊雷和暴雨。

狐狸的巢穴选址在溪边坡地，暂时没有雨水倒灌的危险。

雷声轰鸣的夜晚，蜷缩在一起的狐狸们睡得正香。

夜半时分，林陌耐着性子，蹑手蹑脚地爬出草堆，躲到了狐穴的角落。

惊雷的怒吼、连绵的雨声、狂风的呼啸，交织成雨夜的呓语，为他提供了极佳的掩护。

林陌确认周遭安全后，深吸一口气，静待片刻，又缓缓呼出。

如此反复数次，林陌腹部肌肉都快抽搐的时候，才从肚子里费力地吐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借着一闪而过的电光，林陌注意到，珠子上竟还缠绕着几缕惨淡的白光。

仙师，您也该上路了……”目睹乾机子残魂凝聚的“灵魄珠”，在地上化作一滩清水后，林陌知道自己彻底占据了这具野狐的肉身。

“您宁死都不肯说出的长生之秘，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被我轻易得手！”

解决了后顾之忧，林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吐出刻有《枢机宝鉴》的苍黄古玉。

长生不死！

林陌一生追求，即使被打落畜生道，也不愿放弃的野望，终于在这个雷雨夜掀开了它神秘的面纱。

催动体内微薄的真元，林陌猛地喷出一口元气洒在玉石上。

恢复本来大小的苍黄古玉，无数蝌蚪状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似缓实急地游走在三寸见方的玉石表面。

紧接着，奇异的符文如流水一般，顺着林陌捧着古玉的前肢，逐渐隐没在他体内，向泥丸宫攀爬过去。

炼气修真的长生大道，也随着缓缓展开的昆仑仙门的绝世宝典《枢机宝鉴》，将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现在林陌面前……

“夫气者，天地万物，莫不由之。

在天地之外，包覆天地；在天地之内，运行天地。

日月星辰得以明，风云雷雨得以动，四时品物得以生长收藏。此唯天地间阴阳造化之气尔。

独人身之中，全其天地阴阳造化之气，得勤而用之，又有二焉。二者何也？有先天地之气，有后天地之气……”

PS：章末引用《类经》《上阳子金丹大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