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威天下》：：妮儿，别死了。

第一章：妮儿，别死了。

以霸主地位雄踞大陆中央，被六大藩属国韩、赵、燕、楚、魏、齐众星捧月的梁国，手握雄兵五十万，睥睨天下。

三十万步兵称雄，二十万铁骑甲天下。

那七国争雄的春秋不义战，足足打了二十年，打出了无数的波澜壮阔，也打出了一场场浸透鲜血的著名战役。

梁国，凭借一己之力，以及六十年前那一场场残酷血腥的战役，震慑六大藩属国。尤其是被称为“定鼎天下”的那最后一战，坑杀楚国大戟士十万，让当初最有望与梁国争雄天下的楚国就此没落，兵临城下的危急形势之下，被逼的战战兢兢亲手奉上象征大楚气运的玉玺。

一代雄国大楚，就此被梁国打压的不断割地求和，以致曾经纵横八千里的无边疆域，被蚕食的只能在区区两千里的东海之地偏安一隅。

睥睨天下的梁国，哪怕稳坐天子宝榻，依旧是不曾掉以轻心。

自那时起，韩、赵、燕、楚、魏、齐，这六大藩属国，每隔二十年便不得不向宗主国梁国派遣一位质子，从不间断。

这些质子生活在这个被执掌着生杀大权的梁国之内，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逾越。一举一动，皆有无数死士谍子暗中盯梢。

曾有一位燕国质子，只因在一次酒后失言，骂了一声“去他娘的梁国天子”。

第二日，那质子头颅便被悬挂在了长安城门之上，再也没能骂出一句话。

难怪一位梁国权臣曾讥讽笑言：“六朝质子不如狗。”

梁国手握天子玉玺已有八十余年，时至今日，已传承三代帝皇。尤其是八年前登上帝位的年轻天子，改年号为“天元”，寓意“落子天元”。

落子天元，是一种对对手的调戏和藐视，高手碰见菜鸟，围棋后手落子天元又何妨？

足见这位年轻天子对周围六大藩属国的蔑视，更是无声彰显了梁国无双威严。

只可惜，世道不太平。

天元五年，梁国帝都长安，一位只是六品的清贵官员，与韩国质子为一名花魁女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最后闹得愈演愈烈，连带着参合上了久积怨气的其他几位质子，竟是闹出了一场哗变。

以韩国质子为首，联合赵、燕、楚、魏、齐那跟来的共六百兵从，夜攻六品官员府邸。

天子震怒，尤其是令天子更为愤怒的是，事后锦衣卫调查，竟是抓出了些许蛛丝马迹，断定这次看似巧合的哗变，实则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那一日哗变，质子重伤一名，而两位年纪均是七岁的齐国、楚国质子，在哗变之中被人乱箭射杀。

备受楚王宠爱的独子林天惊，就这般在入梁两年之后，就此惨死。

仅是西连东海的楚国，那一日，两千里境内，皆是缟素恸哭。

震怒不已的梁国天子，自然不会在意小小的楚国如何悲鸣，下令严查此事，那一年，头颅坠落无数，血水几乎染红了护城河。

这一查，便是足足三年。

六大藩属国几乎是风声鹤唳。

……

天元八年的秋冬时节。

一位瘦弱少年，背着同样瘦弱的女娃，踉跄走在前往楚国的官道之上。

少年赤足，鲜血淋漓，小腿以上更是有着数道已经结疤的伤口。

斜坠的夕阳如血，将这两人的身影拉长了数倍，更显萧瑟。

若是细细打量，便能看出这位约莫十岁的少年，若是能擦去满脸的尘土，其实长得相当清秀俊美。

那脸色虚弱，数日滴水未进的男孩约莫是力气尽了，停下虚浮脚步，喘息了几口气，发觉背上女孩快要滑落下去，赶紧紧了紧用来固定的绳子。

“妮子，醒醒，醒醒。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到楚国国都啦！”

背上的女孩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不知是哭是笑。

过了良久，这妮子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看着瘦弱少年，哭丧着脸，怯怯弱弱的说了一句：“木哥哥，你还是把我丢在这儿。我都快要死了，你就自己去吧！”

那少年白了一眼，看了一眼妮子腿上的伤，道：“丢个屁，我都跟你说了八百多遍了，那只是一条麻蛇，没毒！”

少年顿了一顿，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再说了，我答应过你爹了，保你以后荣华富贵的！”

那妮子破涕为笑，不小心牵动了腿上的伤口，唏嘘了一声，愣愣道：“木哥哥，我爹当时就是跟我一起逃难，看你快饿死了，给了你一个包子而已。当时你就说要给我爹俩一世荣华富贵，笑死我了。”

少年脸色尴尬，道：“我当时可是随口那么一说的，哪知道后来咱们遇上山贼，你爹临死前竟然说要我照顾你一辈子，要我说到做到。”

说道妮子的爹，这妮子顿时脸色暗淡，眼眶渐红。

少年赶忙打趣道：“要不是我看你长得可爱，才不答应带上你哩！”

妮子伸出白净瘦弱的小手，笑着不轻不重的锤了一下少年。

这一动，牵动了背后的伤口，又是一阵生疼。

少年沉默了一下。

他俩运气不佳，一年前遇上山贼，死了妮子她爹，半月前好死不死的又遇上另外一波山贼，那妮子为了护他，背上被砍了一刀，足足三寸的大口子，血流不止。

他轻声问道：“妮子，背上疼吗？”

妮子脸色如常，只是眉宇间的轻皱显示她在忍耐着剧痛。

妮子笑着答道：“木哥哥，不碍事的，一点儿都不疼。”

少年眼眸闪过一丝歉意。

她很懂事。

一年的流浪时光，他俩可以说是生死相依，在这不太平的乱世里，随时可能会死。

她爹为救自己俩，拼死抵住山贼，这妮子只是拼命捂住嘴，眼眶湿润，却是死命的没有哭出声。

寒冬里涉水过河，她染上了风寒，几乎重病垂死，却倔强的没有告诉少年，怕给少年添麻烦。

前几日她更是一声不吭的出去寻食，想要给数日不曾吃东西的少年一个惊喜。只可惜，她遇上了一条小蛇，被将要冬眠的麻蛇咬了一口。

少年挺了过来，他不希望她挺不过来。

妮子气息渐渐微弱，似乎是有些倦了，要沉沉睡去。

呢喃中，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木哥哥，你为什么非要去楚国……”

少年没有回答，眼神坚毅，看着远方。

楚国，是他的故乡，也是他的宿命。

自趁乱逃出长安至今日，已是三年流亡。

足足八千里，看尽世间冷暖。

楚国国都在视野中已有一个模糊轮廓。

他轻轻回头，看着再度沉沉睡去的妮子侧脸，轻声道：“我们快要到了，妮儿，挺住，你可别死了。”

第二章：金陵

楚国国都金陵，毗邻东海，几乎是夜夜可闻潮声。作为曾经的一代雄国，楚国国都金陵，本该是座磅礴巍峨的巨大城池。古时传言金陵有四美。东海潮声，巍峨古城，幕卷勾栏，青衣士子。

只可惜，六十年前那“定鼎天下”的最后一战，十万铁骑围城，十万步兵手持攻城器械悍然破城，将这座雄城毁的十不存一。

那定鼎天下的一战，被誉为“大楚兵圣”的林神策，十万大戟士在全面失利的情况下，被迫战线收缩，镇守在通往金陵的必经之地天都，画地为牢，没有辎重粮草补给，在梁国三十万兵力日以继夜的不断围攻下，生生撑了三个月。

仅是当年那场惨烈的攻城战中，互有胜负，死伤足足十万。血流染红天都护城河，血气冲天！而梁军破城所用的投石箭弩，数量更是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搬空了天都附近一座山脉！

传言，林神策秘藏三千精兵，号称个个以一当百。这支本应名动青史的“神策军”，临危受命，以战养战，以期能断去梁军辎重粮草，再凭借天都的地势险要，一举侵吞掉这号称称雄甲天下的轻骑铁骑！

只要再撑三天！就三天！同样面临粮草不济的梁军必然出现颓势！林神策留下的种种伏兵后手也会随之发动，这天下就会重写，属于这士子归心的大楚！

但，一切都没有如果。

天都城破之时，梁王亲自下令生擒林神策，坑杀十万大戟士！被众人围困的林神策选择了面朝楚国皇宫，拔剑自刎，死前犹留有遗言：

“楚虽三户，亡梁必楚！”

铭刻在楚人印象中巍峨大气的国都金陵，在当年城破之后，早已毁去的十不存一。故而在这六十年间，楚人重建金陵，远没有老一辈楚人印象中的磅礴，甚至这座城池的面积不足当年金陵的一半。

在这座被楚人私下称为“新金陵”的城门处，一位打扮有些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老者，双手拢袖，极力远眺。

良久，他收回了视线，叹息道：“六十载风风雨雨，把酒却话楚天都。楚国六十年的怨气，大抵都聚在了天都那里。”

他转头看向身后，问道：“你又觉得如何？”

这位老者的身后，是一位面白无须，面无表情的年轻小生，眉宇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柔之气。

楚国民风向来开放，这座当年被誉为“士子归心”的金陵更是如此。当年梁国定鼎天下，楚国前五个年头，大半楚人夜夜醉生梦死，流连勾栏之地，不愿相信这一直被轻视为“北蛮子”的梁国能定鼎天下。

自然，一些有着“特殊嗜好”的权贵，豢养了不少唇红齿白，面容清秀似女子的“幕僚”。直至如今，不少权贵将互赠精心调教的青楼小倌作为一件雅事，且乐此不疲。更有甚者，有些权贵凭借小倌拉拢不少清流寒士，成为一桩美谈。

因此，这位老者身后跟着的年轻小生，身份不言而喻。

不少进出金陵城门百姓，只是瞥了眼衣衫破旧的老者，心中只是有些奇怪：这毫不起眼的老者，究竟又是谁家的“入幕之宾”？竟会身边跟着如此上等的男宠？

出人意料的，这位“男宠”只是略微深思了一下，然后微微摇头，柔柔切切的出声道：“齐相……咳咳，齐老，慎言慎行。”

齐姓老者苦笑一声，转头看着血色残阳愣愣出神。

身后的“男宠”咬了咬嘴唇，秀色可餐：“齐老，你都等了大半个月了，他会回来么？”

齐姓老者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眼四周，然后用责备的眼神瞥了眼“男宠”，沉声道：“噤声！”

身后之人只是轻轻“嘁”了一声，毫不在意。

齐姓老者没有搭理他，继续看着天都方向，心中却在沉思。

梁国自天下一统之后，书同文，车同轨，于官道旁设立驿站，十里一驿，各重要城池均设立驿使馆，如蛛网脉络，定期有书信送往长安。

尤为可怖的是，这些驿使馆均由梁人任职，明里暗里都培养了不少碟子为其卖命，故而各国稍有风吹草动，都逃不过那位梁国天子的眼睛。

曾有位诗人写诗一首，其中“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尤为夺魁，以此讽刺梁国某位妃子的恃宠而骄。

但这句话却让其他六国心惊胆颤。荔枝树喜高温高湿，喜光向阳，故而多靠海而植，为齐、赵两国特产。齐赵两国荔枝产地离那梁国国都长安足有万里，却能一日而达，何其可怖！

韩、赵、燕、魏、齐五国，各国均设立驿站近百，而独独楚国，设立驿站近两百。

说到底，梁国心中，依旧是存着一份“楚虽三户，亡梁必楚”的忌惮，更是不愿给予楚国东山再起的机会。楚国八千里疆域虽然已经分崩离析，但不意味着人心已经彻底散了。

齐姓老者拢着袖，被袖子遮盖下的手指却猛然用力。

梁国如此逼迫楚国，我楚国又何曾怕了？！

你梁国百般看管各国质子又如何，我楚国还不是将他弄了回来？！

楚国八千里疆域虽然已经分崩离析，但不意味着人心已经彻底散了。

从长安逃亡三年，根据楚国隐匿潜伏下来的情报线，当林天惊踏入楚国旧疆域的时候，终于大致推断出了林天惊的逃亡路线。事实上，林天惊一踏入楚国旧疆域，梁国与楚国培养的死士谍子便已经开始了相互试探。一旦有梁国碟子发现林天惊，想要将林天惊还活着的情报传递出去，楚国碟子便会随之而动，将这则情报狠狠扼杀。

这一点，不少青楼女子、富贵士绅莫名其妙的死亡，便足以证明这一点。

当然，楚国的情报线也是受到重挫，除了比较机灵的家伙，已经有不少组织被连根拔起，点滴不留。

算算日子，他也应该回来了。

他是大楚复兴的希望。

齐姓老者眼神蓦地锐利起来。

血色残阳下，一位瘦弱少年，背负一位奄奄一息的少女，一瘸一拐的走来。

脸色苍白，却依旧是在咬牙坚持。

那体力早已到达极限的少年走到老者面前，然后轰然单膝跪下！

昏迷前，那少年只吐出了迷糊不清的两个字：“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