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栓》免费试读_玹仒
序 无相城中精明人
传言曾有一国，曰无相国，国富而民悲。国中有一城，名曰无相城，无尽繁华灯如水，财色源头血凝冰。
单说这无相城，坐落西方为县，横竖掌量小地。谁敢信，却是个纳税征徭役的大户？其间凡人酸苦，不言自明。
而入仕为官，但凡知道底细的，哪个不喜欢这样的去处？天高皇帝远，可以为所欲为不说，正所谓治小而见大功者，官运亨通之兆也！朝廷就喜欢这种能创造“奇迹”的“奇官”，哪管什么百姓疾苦，奇迹何来......使人不得不常叹，大浪淘沙，只落个蚝壳满地膈应脚，却找不见真英雄。
这无相城的陈雄陈县令，便是这精明人中的一个，在如何当官的问题上，看得非常透彻。溜须拍马更不用说，那是升官发财的必备本事，是为官的主业，岂能不精通？
来无相城三年有余，回想当年家财耗尽才入了仕途，却是一路平平。每日醉生梦死，悔不该当初入了这死套。
谁料想人生何处不回峰？偶然的机会听说了无相城，赌了一辈子的富贵前来，仅仅两三年的时间，便挣回了祖宗十八代的光阴！自己的府邸，也是翻修扩建的气势恢宏！门前下人前呼后拥，后堂妻妾子嗣成群，天子皇宫，神仙瑶池，应该也不过如此吧？
自己现在的前程，钱是用之不尽，然而功名功名，当官不为权倾朝野，到头岂不是还得卑躬屈膝察言观色，空欢喜一场？
这三年的“政绩”已经震惊朝廷。看着无相城纳税，徭役的全国排名，皇上都有些佩服，真是巧妇能为无米之炊呀！高兴劲儿一上来，降旨给陈雄赐了几块金匾，诸如“臣工楷模”，“天下第一县”等等。并开金口大殿训示，全国官员要以陈雄为榜样学习，不仅清廉奉公，而且治地有方。
当然陈雄自己知道，“政绩”这场双簧，是需要有人捧的，那白花花的银子，才是在关键的时候，使上了力气！
目前，想登入大殿封爵拜位，看来就差最后一哆嗦了！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幺蛾子。
陈雄独自一人想着，感叹着，真是人生如梦。可就是真做梦，也不敢做这么奇幻的梦啊！然而现实就是让人不得不飘飘然，甚至开始相信，自己天生真就是个当官的料。
再看看当初去富庶之地为官的，有门道的还罢了，出身一般之人，不知要给人提鞋多少万年才能自立门户？更不知何时才能熬到头？每次全国同僚例行行贿，也就是朝廷考评，大鱼与虾米共聚一堂时，多少人还得自己想着法儿的抠钱出来应付，真是辛酸至极......
想到此，陈雄不禁摇头一个冷笑，抹了一把小胡子，环顾自己的大衙门后堂雕梁画栋，奇珍异宝，眼神中带着讥讽，嘴角边夹着不屑，表情里写满欣慰。
“无相城啊无相城，穷名便是自留富，才有闲钱敬上级，哈哈哈，妙啊，妙啊.......”
陈雄一个人坐着笑出了声，扒拉扒拉茶碗盖，声声清脆，慢慢品了一口......
“老爷～！”
“混账！你想吓死我啊！”
有人破门而入，惊的陈雄喷出一口茶水，反应过来恶狠狠骂道。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惊了老爷您，却是事出紧急，一时乱，乱了分寸......”
一八字斜眉，八字小眼，八字小胡，八字短腿儿，圆腹圆脑之人神情慌张，自己急忙一阵掌嘴间言来。此人正是陈雄的师爷，王红。
二人言语问答间，才知原来是“刁民”们又“聚众造反”了，围着县衙询问，这次的各种新税是个什么名头。
听王红的意思，派出的维稳力量已经部署到位，门外的混乱事态，目前算是有所控制，这才前来汇报，问下县令大人如何处置。
“还未到交税时日，他们怎么知道官府又要加税？”
陈雄明显也有些不安，或是不厌烦，一把推开茶杯，背着手在堂间徘徊，问那王红。
“啊？这，这......嘿嘿嘿，大概是，这些年朝廷加税是有些频繁，似是已经成了规矩，他们......”
“嗯？”
王红谄笑作答，却是话到一半，被陈雄猛的回头注视，一个嗯字吓的舌头缩回捂住了嘴，意识到自己有些事情说过了头，话峰忙转。
书中简言，其实王红所说的朝廷加税是有说法的。朝廷缴税本是粗略预计贫富大小地方的交税能力后下达收税指标，只要地方交给朝廷的税款比预计有所增加，那么来年，朝廷下达给该地方的应收税款就会抬高预计到增加后的水平，除非特大天灾，皇上赦免，再不会改低。
所以，按照这种纳税制度，只要官员想保住“政绩不下滑”，或“政绩有进步”，交税对百姓来说，就是个滚雪球式的无底洞，好坏官员，都只能一次次垒高本地应收税款以应付朝廷考评，各种名头的税务，也就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小的失言！老爷赎罪......小的是说，估计，主要是临近各县，眼红老爷的政绩！意欲与老爷争个高低！从去年后半年就已经开始一茬茬缴今年的税了，他们自认为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想着到了朝廷缴税时日呢，算算总账，这税额可是能比以往一次缴税高出好几倍呀！那帮刁民一定是听说了，所以认为老爷就是想跟他们打个平手，今年一次性也得加好多税钱，所以......”
王红摇着头左三圈，右三圈，分析一阵，摸着自己的小八字胡说。
“原来如此......”
陈雄听完，喃喃自语，心中沉思。临近各县闹这么一出真是始料未及，却是给还未缴税的无相城，当头一棒。事到如今，他人润物细无声，慢悠悠，静悄悄的水涨船高，到时给朝廷交差，定是有说有笑。自己这次才是措手不及，失算一步，再想要“脱颖而出”，那一次性，得加多少税钱啊，那帮刁民不造反才怪......若不加税，大好的前程，岂不是要空亏一篑？
第一章 新税新法更不同
陈雄眉锁难开，顶罩阴云，心中诸多事情翻滚来翻滚去，一时间似是神在天外，只留个躯壳在堂间徘徊。
王红看着陈雄对眼前之事没有表态，光转悠却是半晌不说话，斜眼一轱辘，用指头抹了抹小胡子，一通揣摩，似是若有所悟。
“老爷，且听小的一言，此刻暂莫为后事烦忧，所谓来日方长，事在人为！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让那些刁民消停下来，速速散去的为上策！”
王红一语，打断了陈雄的沉思，县令大人猛的停步才心落当前。一愁未消，还有一愁，才是愤怒非常。
“你们平日都是干什么吃的？！一墙之隔，他人如此大的动作，竟浑然不觉？！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你我已成被动，还跟我说什么上上之策？哼！吩咐衙役，立即抓捕为首的民匪，其余人等乱棍驱散，若再有纠缠者，一并法办！”
陈雄好不烦躁，一屁股坐了下来，挥手便是一道命令。
“老爷且请息怒，小的们办事不周，让您犯愁实该受罚！但是眼下之事，且不可随怒而行，民聚已成怨，宜疏不宜阻！老爷您心里定是比小的还明白呀！望老爷三思，一切从长计议......”
王红毕竟是跟了陈雄多年，哈腰拱手，迎着愤怒一通劝阻。还别说，两人多少总是有几分默契。陈雄听来也是愤怒暂收，一口长气慢出，闭目一阵，回了理智。
“事到如今......你有何主意？难不成为了打发那些人，真的承诺今年更不加税，用本官一生前程，换个耳根清静？”
“哈哈哈，老爷且放宽心，只要能安抚刁民们坐下来，商议商议......一旦他们名正言顺的走进我们的棋局，您大放异彩的机会，可就算真来了！至于他人么，竹篮打水不算，还要为您陪衬作嫁衣......”
王红摇头晃脑，神情坦然，言来好不神气，好不神秘。陈雄听这一番话才是两眼放光，再看王红自信的神态，一缕期待在心间油然而生。二人凑近一处密谋规划不说。
回头再看这衙门之外才是人山人海，一片混乱。愤怒的百姓拿着长短农具，与一层层的衙役推搡撕扯，互指怒骂，情势或已成水火，稍有不慎，定是一场动乱。
山呼海呵，人多声杂，实在是听不清大家到底在纠缠些什么事情。
正当时，衙门前的牛皮大鼓猛的响起，真个是振聋发聩，惹众人暂停瓜葛，投目望去。
衙门朱红大门咯吱打开，冲出人来一声喊，“老爷升堂！原告何人，堂前静待！”
言毕，百姓们听着鼓声归了平静，大队的差人收刀退回。所谓鱼找鱼，虾找虾，两大阵营顷刻各成一团。听着升堂的号子按部就班开始，两班衙役操练完毕，陈雄官带加身从后堂而出，王红跟随左右，不时仪式完成。
看样子，二人是胸有成竹。但刚才他们能想出什么法子呢？旁人难知。但只要这天下王法还是由官府定，规矩还是由官府立，大堂公开万众瞩目，管你公说私说，还是里说外说，主动权应该都还在定规矩的人那边，定是不会假的。
惊堂木一声清脆，陈雄有腔。
“堂下何人，因何聚众来衙门闹事？”
百姓们自古就过惯了规矩日子，这官府流程一走，说要找个人出来，瞬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显几分退缩。
“我去！！”
“我也去！！”
“胆子大的跟我走！！”
......
人海中稍作安静后，终于是有几个人自告奋勇出了人群，雄赳赳气昂昂的朝大堂而去。大本营的人们看着有好汉不怕死入了大堂，呼啦跟到了堂前，黑压压一片。
再看来人有三，为首的大汉铁面黝黑，浓眉双挑，挽起的裤袖露出结实的臂腿，双脚赤裸，三十出头，名唤张男。后二人则矮，而胖痩有别，胖脸方，瘦脸长，与张男皆穷苦打扮。胖少年或二十出头，痩中年或近四十难说，各唤賈文文，周大明。
三人入堂来，被衙役收了“凶器”。哼一个也未纠缠，不时立定堂间，才见堂上老爷何许之人。
陈雄端坐，乌纱压鬓，倒是眉清目秀好个斯文样子，三十如许，细眉长压双柳目，唇边儒须无烈毛。
“小人张男”
“賈文文”
“周大明，见过县令大人！”
一通流程上下各安，陈雄端详三人片刻，开口一问。
“嗯，你三人，就是聚众闹事的头目？可知身犯国法，头上有罪？”
一声紧随的惊堂木，让堂下又炸了锅！这大人还没问话呢，就先定罪了？一时间又是人声渐起，看来是为堂下三人张势撑腰。
周大明转头看看身后，再看看目露不平的身旁二人，忙一拱手做了一番解释。
周大明对陈雄说，这里来的人都是四方乡村的农家百姓，平日劳作辛苦，几无人出，皆各安其份。若不是被逼无奈，怎会赶远路荒农事前来打扰老爷清净？老爷高贵，深居府邸不出，这官家大门更是难进，堂鼓最是难击，衙役推诿阻挠打太极，我们这都是问政无门，流落街头，被人驱赶殴打不说，怎么还成了聚众闹事？
此次来大家都只为税收一事，要问官府要个明白话，再不能顺着无底洞往下溜，糊里糊涂的交冤枉钱。听四县往来的亲戚们说，他们从去年就开始收今年的税了！朝廷每年加税不说，这一茬茬的名目是越来越多，越来越花里胡哨，况且他们各县才是今年才加了这夺命的秤砣！我们县，老爷您知道的，是真加不起了！大家伙就是想问问，我们县今年的税收跟去年可有出入？若无，小人们给老爷赔罪，并立马回乡收庄稼！若有，这名头是个啥？说清楚，咱们走遍天下四方对一对，可是真有这么个说头？
周大明长长诉来，大概是说全了所有人的意思，听门外的声响便知一二。可所有人哪里知道，堂上二人，早已心知肚明，黄雀在后。
“一派胡言！！本官何时传达朝廷旨令，贴榜加税？”
陈雄稳稳的一句问话，让堂下所有人傻了眼......确实，时至当下，这无相城里还没有开始缴税呢。
“可朝廷确是每年都在加税啊？！这大家伙，家家户户的，谁人不知！”
张男闻言不平，说了一句深有体会的话，也是实话，才是惹恼了陈雄。
“放肆！好个大胆的狂徒！出言不逊，朝廷做事也是你一个小百姓能指手画脚的吗？你们只知加税，却不问税做何用？边疆流血成河，才保你们安宁，他们不用吃粮的吗？哪有什么岁月静好，田园惬意？不过是有人替你们负重前行罢了！真是无知！无耻！”
“大家伙儿别听他胡说！我哥就是当兵的！他根本拿不到什么钱！要拿也是当官的拿那人命钱！边疆，那是穷苦人拿命拼来的，不是拿钱换来的！什么岁月静好？什么负重前行？我呸！道理走到天边咱要说清楚，到底是谁替谁负重前行？！”
陈雄本以为抓住了个好机会，想一通嘴上教育镇住所有人，还未回过神得意，却不成想惹毛了年轻气盛的賈文文，这针尖对麦芒，两段话就这么生硬的碰到了一起，一下子点燃了穷苦大众的热血！
王红一看形势不对，且话题被引岔了方向，急忙忙拉陈雄的衣袖提醒，此刻有正事要办，不争口舌之快。
“无知孺子！本官若不是念民生不易，就冲你方才的言行，定叫你一顿棍棒好受！哼！还不给我退下，不会说话听着便是！”
周大明看眼前的氛围紧张异常，这后生说话太冲了，急忙忙拉扯那少年退后，给了官府老爷一个台阶下。
陈雄压着满腔怒火，与自己根本看不起的人周旋着，一切但都为了自己的前程，棋局已开，还是直奔主题的为好，缓了缓心气，重新开言。
“大家的来由，本官已知前后。四方各县提前征税，若为真，实乃不义之举！我县自不会这般儿戏公事！儿戏朝廷，儿戏百姓！”
这话才说了一半，堂下人已激动的跳成一团，呼声一片！人们对自己县衙的感受，也是冰火速换，就连年轻气盛的賈文文也觉得，刚才一番顶撞，太对不起这县官老爷了！惭愧中望着这位难得的人世青天。大家伙山呼青天，像是狱中的人，遇到了天下大赦一般。
“诸位且安静，听本官把后话说完！”
情绪的急速变化，笼罩着整个人群，人们的心都悬在希望与失望之间。倒是陈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被百姓爱戴，是一种什么滋味......
“百姓安居乐业自是本官的福分，本官的希望，虽说了不乱收税，但并未说不收税啊！今日，也听了大家的不易，故本官决定，今年收税，改改规矩，以解万民之苦！富裕者，就多收！贫穷者，则少收，如此，我县给朝廷的税款该能如期赶齐，也解了劳苦大众燃眉之忧！青天白日，乾坤在上，若大家觉得合理，今年这便施行！若大家觉得这样也不合理，本官位卑言轻，更帮不了诸位大忙，朝廷公文一到，收多少就收多少，本官盖无能左右？愿意的就拿个字据，盖个手印，到时由衙门到你家中去查个贫富，再定交多交少，诸位自己决断吧！退堂！”
陈雄说完一拍惊堂木转身进了后堂。留下一众百姓，一时反应不过神，似是聚众发呆一般。
“嘿嘿嘿，诸位乡亲，大家也看到了，老爷也是替咱们当地的百姓谋福利的，只是吃朝廷的饭就得办朝廷的差，一个小小的县令，也只能帮大家这么多了，大家为难他有什么用呢？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大家就拿字据回吧，到时候排个贫富，少交一点是一点！”
王红对着堂下的众人一阵“安慰”，所有人听来相互左右看，也不清楚这样到底是个如何结果，但目前听着，似乎是要比以往划算一些。
周大明与二人商议，至少县太爷是留了句话在，也算有了个解众人愁苦的办法，不如暂且一试，反正钱还未交，若真能少一些，硬横着的才是白吃亏了。
商定，三人率先愿意接受老爷的提议，领了字据，这便返乡等待后话。众人一看有人走了，也纷纷排队，拿了待考的凭证，这便人潮渐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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