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君如颜澈》——什不语
第一章 出场
姑苏这些年越发繁荣,但它再怎么繁荣也掩盖不了那些历史。
戏馆子里的年轻先生去邻州出演,今天说书的是位头花发白的老先生,年纪虽大眼里却满是光彩,他的声音融在戏馆子的檀香里,有了十几年的历史。
只见他压低声音,眉头一皱,身子前倾,爆喝一声,震得满场子的听客一个激灵,连连拍手叫好。只听他说:“这颜仲覃能同意吗?快马加鞭的赶去了京城,据说小公子当时已经快没气儿了都……”老先生的声音低了下来,扫了一眼台下,只这一眼,他不由面色慌张,声音梗在喉咙里,听客们不由屏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空着的座位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众人诧异的心思还来不及漫延,老先生的说书声把他们拽回了故事里。
“颜仲覃见了圣上,二话不说先跪下认错,虽然他连自己犯了什么错都不知……”说书人声音颤抖,仿若那段历史重现眼前。
他只是没想到,当年小小年纪奄奄一息流放边疆的颜小公子,居然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活着回来了。
当年边疆和中原关系很是紧张,水深火热中颜澈才十二三岁,这番经历可谓是刻骨铭心,在旁人看来都如是,更何况是他本身呢。
闹市,黄昏。
一小队服装怪异的人驾着马走在道上,领头的人肩宽背挺,左眉有道疤过了鼻梁,收锋在脸颊上,凶神恶煞的,让人不敢把目光久放他身上。往后一看,一个青年懒洋洋的骑着马,仿若一个不小心便会从马上摔下来,却也不能忽视他背上的那把九扣环龙刀,眉目俊朗,蓦地唇角上扬,倒有几分清秀可爱。身后众人皆用纱布蒙住头脸,只漏出一双眼睛,却让人莫名敬畏。一行人,就这么不徐不疾,去往京都正门。
“塔穆,一会儿见了人,你先别提其他事,把东西送了以表诚意,但是最好的那件你给留在最后送,送的时候把要求说了,要是不答应…哈…这个情况不会发生的。”青年笑着说完,伸手从怀中掏了个檀木盒递上前去。
领头的人接过盒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容卜,过了这个转角,你就有机会了,如果失败,北夷还有我在,那就是你的家。”塔穆的声音不高不低,身后十位随从都轻喊一声:“颜公子!”
转进了拐角,再出来是只有十一个人,天色已晚,谁又知道那十多个人,到底是多少个,又少了谁呢。
南门口两排人整齐列队,皆着灰衣白领,袖口以及长衣下摆黑线绣虎金线绣虎纹。一中年男子头束高髻,腰别青虎剑,上前两步,一抱拳:“朝廷兵部隶属锦衣卫谢觫已在此恭候北夷王子佐图塔穆嘉多时。”说罢站起退后两步,身子侧俯,做了个“请”的手势。
塔穆没有说话,翻身下了马,动作干净利落,身后随从也整齐一致翻身下马,紧跟其后。塔穆按了按腰上缠绕的长鞭,心里安稳了一些,他不怕危险,他可以应对,但他不能把同胞的性命赌在没有意义的私人情绪上,塔穆想了一下,停了脚步,转身看向谢觫。
“谢大人,麻烦你把黑马身上的箱子卸下来,那是北夷送给中原的礼物。”塔穆说完谢觫立马就派令下去,不一会儿,就有人抬着箱子跟在他们的队伍后头。
箱子抬进大殿,龙座上的人身穿黄袍,年过半百,看着塔穆众人微笑着,说:“赐坐。”旁边的公公便尖着嗓子,刺耳的声音贯穿整个大殿:“请北夷王子和北夷朋友入座。”
塔穆拿出那个檀木盒,对着龙座上的人说:“皇上,我这里还有一件礼物要献给你,此次前来并不只是为了来向你表示北夷的友好,北夷每每入冬后都很少有食物,我相信,子民的生活是国家的重心…”塔穆微微笑着,那张刀削的脸亦柔软了几分。
“到时候你就这么说,然后把盒子送出去…”
“所以,我想中原可以借我们一些麦米和种子。皇上,可以吗?”塔穆打开了手中的盒子,里面是当年异姓王颜仲覃的亲笔,还有一块碎了的玉佩,和一把失去光泽的长命锁,以及,一张画像,画中的人和颜仲覃几分神似却又秀气柔美一些,那是颜仲覃在京城做官的大哥,颜仲淮。武门世家,只有他哥哥选了文,当时当的是太子太傅,颜仲覃送自己的小儿子颜澈进京,是去读书的。
龙座上的人皱了眉,本想拒绝的时候却偏偏认出那画像,那长命锁,那当年赠予友人的玉佩。只好收了音,百般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说:“也罢,寡人也不想问你这些东西是从何而来,既如此,礼物甚好,寡人收下了。作为答谢,来人,传寡人口谕。”
“是,皇上。”
“载五万斗麦米,三万斤育种,明日寅时运送去边疆。北夷王子,这份答礼你可满意。”没有询问,却还在微笑。
“谢皇上。”塔穆撩袍,单膝下跪。
“行了,起来吧。寡人有些累了,余兴节目寡人就不做陪了,还望北夷王子不要见怪。”说完站起身,下了楼梯,塔穆侧身,同众大臣一起说:“恭送皇上。”
塔穆入座,不苟言笑,这场宴会虽收益很好却着实无趣,若是容卜在这里,准是要有趣几分。
塔穆如是想。
夜里,子时。
身穿龙袍的人坐在榻边,盒子里的东西摆了满榻,他手上的肉皱巴巴的,骨节却依旧分明,只见他轻轻抚摸着那些东西,那碎了的玉。
“这是寡人在他给我胤儿第一次上课时赠予他的。”
摸着那把失了生气的长生锁,他眼眸氤氲,眼角微微泛红,紧紧握在手中,又轻轻放手,说:“这是寡人,这是寡人…”他止了声,手握拳紧凑嘴边,仰面躺在榻上。
那把长命锁,是颜家小公子初次进京,他亲自给那孩子戴上的,那时,是真想保那孩子平安一世的,只是没想到,世事难料,如今,生死不知,却是觉得亏欠太多,不知怎么弥补,也无法弥补。
杀意,也只是一念之间,却也是思考了很久的结果。
不后悔,,但是心会疼。
次日清晨,塔穆以及他的随从向皇上辞了行,那人却像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看向塔穆众人的眼神淡漠无感,只随意挥了挥手,说句“恕不远送”。塔穆心里不由冷笑,客套几句,便带着众人开始了回家的路程。
“王子,颜公子…”
随从话音未落,塔穆便打断他。
“不用等他,他等这个机会,等了十年多,随他。”
京城里的“雪月兰芝”里来了位俊俏公子,诗书满腹,竟是个说书的,说姑苏颜家盛衰之本因,其中因果和原版差距过大,不由使人唏嘘生疑,但奈何听说此人相貌不平,谈吐不凡,竟是让那些个有钱的都对这稀奇事趋之若鹜,这不,宣出了名号。
这位如玉公子,姓梅若,名容卜。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这说书人,说的故事里少不了姑苏颜家的兴衰,众人却发现颜家被抄家居然有两种说法。看官别急,欲知后事如何,待我续道于你。
第二章 说书人
“雪月兰芝”修的那是满园书香气息,是达官贵人们消遣的地方,却又不比一般的青楼,它是特别的,就连楼里的姐们儿也个个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这个地方说白了不也是个供人玩乐的地,但是,正因为大部分的人对它特别向往,一有动静,不到两天就满城皆知。
这也是为什么颜澈要选择在这里栖身的原因之一。
当年的颜家血案,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一来是因为武门世家,世世代代都是忠君报国,说要起了异心,却又把姑苏那一片理得是妥妥当当,年年都送皇帝名贵珍宝,更是国有危难不惜战死沙场。
“只道是那颜家小公子,每日贪玩好读闲书,看上去无可救药,偏偏每次先生问什么都能一字不漏的答出来,有时还带点自己的见解,可是,这份聪敏却煞了幼小太子爷的自尊心,抢了太子爷的风头,这能行吗?平常看似交好的二人渐生嫌隙,一个照旧我行我素,任凭天王老子也无法压住那份锐气,一个死命苦修,却不知不觉间读了死书,追不上那人便更加生气。”台上的人顿了顿,轻轻笑了起来,说:“幼稚又可笑,但不管怎么说他是未来的储君,那颜家小公子是臣,再来那颜家小公子是太子太傅的侄子,便猜测怕是这太傅心存芥蒂没有全身心教太子,倒是给他侄子开了小灶,于是,这莫须有的罪名就这么扣了下来,从小太监那儿传到小宫女那儿,从小宫女传到大嬷嬷那儿,从大嬷嬷传到皇后那儿,再由皇后亲自告诉皇上,就变成:颜家要反。”
台下那些个达官贵人不由皱眉,觉得这说书人说得太过离谱,想要张口反驳,却又被那人似笑非笑的面容给生生压了下去,心下疑点颇多,比如,这人哪里来的,和颜家什么关系,这么个态势不怕皇上斩他脑袋吗?到这么个风花雪月的场所来说书,他是个兔儿爷还是个好色之徒,这故事只怕是他编的。但有些人想是这样想,却总忍不住花上重金来这里听上一段。
台子上的人手摇着扇子走两步晃了晃头,他一身黑衣,领口袖子和下摆均用金线勾有符文,他身形修长,这么几步,落了些碎发挂在脸上,倒显得他贵气魅惑了几分,但他抬眼那么一看你,你就觉得有些胆寒,半分邪念也得吞回肚里,只得认真听他说书。
他清冷又富有磁性的独特嗓音说书倒不显得生涩,很容易将人带入氛围,只见他扇子一合轻轻往手上一敲,收了笑,面无表情的说:“皇上知道后派人下去细查,三天不到,便有各种证据呈上来,大多以进谏的方式,证据列作文书,最卖力的要数皇后的后家,于是,太子太傅颜仲淮被革职关入大牢,那颜仲淮虽是什么没说,自认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却是行不通,他安然处之,心中却挂念侄子颜澈,不由说:‘小孩子不懂事,还望圣上手下留情。’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更是体现了‘偏心于侄子’这么一说,这么一来,颜澈即日被关入刑房,强行逼颜小公子认错,那孩子自视甚傲,怎会低头,只一个劲的争辩自己清白,自是不许别人辱没他自尊半分,他越说,错得便越多。打了个半死才有风声传回姑苏,他父亲颜仲覃一听便拿着颜家祖传的圣恩诏旨,一路直奔京城,带了一小队人马,传到皇上耳里的却是带了整座姑苏城的兵马,连彻查的余地都没有,“颜家要反”就成真了,。不由,那颜仲覃半路就被圣上派去的兵截杀,次日下旨抄家,颜家能逃走的,流离在世甚至来不及和故人告别,念及那小公子颜澈年纪幼小又深受重伤,不由冠了三皇子的名号,送去远疆北夷当质子,生死不知。”他说完,嘴角上扬,竟是笑得苦涩,台下的人看不出,只觉得他笑得冷且带有讽刺意味。他轻叹一声,又道:“世事无常,难以预料,我今日说这么一出,为的是揭开这场事实,还那颜家一个清白,别让他们死的憋屈。”
“那颜仲淮后来怎么了?”台下有人站起身,神色急切。
颜澈笑了一下,淡淡的说:“发配到亳州当附属小县的知府,去的途中,路过姑苏城,自刎在城门边上。抛尸荒野,皇上知道后本想好生安葬他,已经找不到尸首。”
众人沉默,虽然和听了多年的故事不太一样,这个青年的话语却如同有魔力一般,纵然疑点颇多,却还是愿意选择相信,若是相信,那当今圣上,岂不是,岂不是昏君?如此看来,颜家当年死的还真是冤枉。
冤枉吗?说不定。只道这说书人,恐怕待不久了。
“谢谢各位的捧场,今日的书,小的就算说完了,若是各位爷有心情,改日再来听,小的就先退下了。”颜澈抱了抱拳,笑了一下,从背后的帘子里钻了出去,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留下的是茫然又痛苦的双眸。每次说都是重现一次,记得那么清楚,是痛了无数次的结果。
转过假山,他走路的脚步顿了顿,脸上再次挂起了看似温和的笑容。
“梅若!”一个少年小跑到他面前,朝他竖起大拇指,眼里满是崇拜。
“洛少爷过奖了。”颜澈不再走动,站着客套到,心里烦死了这个小他五岁的小少爷。这个洛赭,家里有个当宰相的爹和一个当御史的哥哥,嫂子还是崇安公主。话多,问题多,没脑袋,和他对话就像和智障儿童说话,但是,他欣赏洛赭的那份纯真。
“梅若,收徒吗?我有了个新目标,当一个像你这么厉害的说书人。”洛赭说完,颜澈笑了起来,权衡利弊之后他会怎么回答洛少爷呢?
他的计划和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是说他真的只是为了还颜家一个清白,洛赭为什么喊他“梅若”而不是“容卜”?看官别急,欲知后事如何,且待我续道于你。
- 5星
- 4星
- 3星
- 2星
- 1星
- 暂无评论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