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之殇》——蜀中小盗
第一章 决心
我喜欢跑步,尤喜夜跑,至于时间,最好是在凌晨。
凌晨,昨日方休,今日未醒,属交替之时,路少车马,万籁俱寂,偌大的城市,仿若沉睡了过去,只有闪烁着橘黄光亮的霓虹灯还提示着此地的繁华。
我喜欢夜跑,却并不喜欢那些没有灯光的黑暗路段,可又不得不经过其间,这是个极为矛盾的过程。
每当黑暗笼罩住我的身躯,便觉得似是坠入了冰窟窿,这些年来经历的事、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接连浮现在我眼前,像是一颗颗子弹向我并不坚硬的心脏打去,阵阵撕疼让人狂冒冷汗。
直到那座桥,那座打满灯光,无论是脚下还是头顶都被照地光亮的桥,那些事、那些地方、那些人才愿意暂时离开我的视野。我停下沉重的步伐,俯着身子,双手拄着膝盖,喘着粗气。
汗水早已浸透夏季的薄衬衫,腥臭的河风吹拂而来,弄得我在这炎炎夏日之中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这桥,是我每日夜跑的必经之路,也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无它,便是因为这没有死角的光芒。站在其中,所有的黑暗都会被驱散殆尽,我那颗不断震颤的心也能够得以暂时安稳下来。
这桥,笔直,寂静无声,像极了我探过的无数墓道。但因为这四射光芒,却又不知比那团未知恐惧的黑暗美好了多少。
第一千零九十七次,我在心中默默数着,粗略一算,竟是整整三年!光阴荏苒,岁月如梭,我不禁感慨,这三年来,无论风雨,我都坚持着夜跑,坚持着冲破那漫长的黑暗,来到这座光明之地。就如同一名信徒,无论会经历什么、体验什么,都会怀着虔诚的心,无比坚定地三拜九叩,只要到达那朝圣之所,一切的一切便也就值得了。
握着有些生锈的栏杆,迎着河风,我的脑子逐渐清醒,整整三年了!我竟然犹豫了整整三年!
若是往常,老孙早把我骂个狗血淋头,海幂也绝不会给我好果子吃,可是现在……
我合上了那双疲乏的眼,任由两道热流滚淌而下。
我想起了老孙,想起了海幂,想起了我们仨这些年的种种种种……三年了,就是生个娃,也能打酱油了。
“做事犹豫不决,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秦风,不像是江湖上威名赫赫的那位秦爷。”
这声音?难道说是?海幂?!
“海幂……海幂?是你吗?”我猛地睁开眼,心头咯噔一下,海幂穿着一身登山服正飘在我的眼前,身旁还飘着老孙壮硕的身影,“还有老孙?!你们怎么都在?!你们不是已经……我还以为你们都……”
说到此处,我不禁哽咽了几声,方才止住的泪水不争气地再次落下。
看着海幂与老孙飘忽不定的身影与完全凌空的双脚,我这才否定掉脑中疯狂的想法,心中方亮起的微弱光芒瞬间化为灰烬。
“以为啥?我说老秦,你这才离开组织多久,怎么做事变得跟俺们村头那些黄花大姑娘似的婆婆妈妈?”
“孙大胆,去你娘的,”我下意识地淬了老孙一口,“你tm才像黄花大姑娘!少tm废话,都给爷过来!”
我没再多说什么,即使知道这是两道幻影,我还是张开手臂,直接将他们二人揽入了怀中。
嘶……多么熟悉的感觉……我的怀中不像是抱着两道幻影,而是两个有血有肉的老战友,温暖复有质感。我闭上了眼,低垂下了头,用心享受着这一时刻,那种有人可以依靠并肩的感觉终于又回来了!
四周寂寂,一直舞动的河风也合乎时宜地没了声,良久,良久……
海幂抿着红嫩的嘴,迷人的眼睛微微眨了眨,嘤声说道:“老秦,我相信你,加油!”
老孙还是那般满不在乎的口气,“是啊,秦爷,你可别堕了咱发丘专家小组的威名!”
我止住泪水,深吸了几口气,嘴角咧起一个难得的微笑,微微点头,“行了,行了,两位军师可别再对我进行思想批评教育了,我老秦啥时候让你们失望过?”
河风又吹动起来,那种久违的感觉也一下随风消散地无影无踪,我像是一个傻子,环抱着一团没有意义的空气。那一刹那,心忽地一下空了,脑子里也没了想法。
“放心……放心……”
我右手平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像是一名即将入伍的新兵,庄严地宣着誓,喃喃自语。
缓步走在灯火通明的笔直大桥上,我用手背拭去脸上未干的泪水,身上的那股子沉重压力感突然撤去,瞬间轻松了许多。
饶是如此,我很清楚地明白,因为我的决定,因为我要书写记录下来的那个故事,接下来的日子必定是沉重的、压抑的,希望我能坚持地将这个艰巨的任务完成。
第二章 退役
1984年,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我主动亦或者说是被迫,拒绝了军区首长的多次挽留,离开了我待了整整十年的热爱之地,以上尉的军衔退役。
说起我家,那是绝对根正苗红的军旅世家。我还没出生时,爷爷奶奶便已牺牲在了抗击日本鬼子的战场上,我爹妈熬过了抗日战争,又参加了解放战争。五五年授勋,老头子因为在三大战役和大西南剿匪时的战功,被授予大校军衔,并被派至CD任职,家也就从杭州迁往了CD,隔一年,这才有了我。
要说家族史的唯一一点瑕疵,那便是我外公了。我妈的娘家在湘西,湘西,那可是少数民族聚居之地,不过,我妈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汉族人。我妈小时候,国民党、土匪、青帮,各种势力盘踞湘西,层层盘剥之下,老百姓过的日子苦不堪言。我妈家中,加上她,虽然只有三口人,日子却也没比其他人好到哪去。光景好的时候,能够吃上几口白米饭,拿红辣椒当菜那都是奢望,光景差时,每天能吃上一顿也算是烧了高香。
那时候虽然重男轻女的风气盛行,我外公和外婆却算是其中的“异类”,把母亲当做宝一样对待,对她的好甚至超过了现在的大部分家庭。他俩饿着苦着没事,可绝不能把我妈给连累咯。
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外公只好拾起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在湖南这块历史悠久之地上辛苦奔走,总算是将家里的条件给改善了许多,用抗战时的话讲,那就是老线膛的汉阳造全换成了崭新的三八式,还多搞了几挺九二式重机枪。
不过,外公的的确确是出于被迫的情况下,才无奈倒的斗。祖训里的规矩,他也是严格遵守,每次拿到手的明器换成钱后,还给村里的穷苦人家都送去了白米、肉和新鲜蔬菜,外公还因此成了他们乡的名人,乐善好施、热心助人的名声从此传开。
不过,做这活毕竟风险大,还损耗阴德,熬到我妈中学毕业,外公也就金盆洗手,回家继续耕种那几亩薄田。
湘西解放后,外公还因为这段颇有些不光彩的历史受到政府的审查。好在有那些受过帮助的乡亲们联名上书求情,又有几个当时潜伏在湘西的地下党出面作证,人民政府这才将我外公无罪释放。这事虽然了了,却为我父母的未来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没几年,外公就死了,一年后,外婆因为伤心过度,也一同离去,我妈为二老的离去哭了整整一天,那一个多月都没见她笑过,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未曾有过变化。我那时还小,只有三岁,对外公外婆的印象也只停留在称呼上,所以对于母亲的反应不是很理解。
父母熬过了那段苦日子,熬过了解放战争,熬到了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建立,却还是没能熬过那动荡的十年。六六年,老头子升任军区副参谋长,军衔也升了一级,成了少将。
那两年,红卫兵的浪潮在全国逐渐铺开,别有用心的人抓住了机会,用我外公的事恶意攻击父母。我父母虽然早向组织交待清楚了这事,但那个时代的混乱与动荡,又岂是仅用“是非”二字就能避免的。
父母遭到了批斗、解职,并被下放到了农场,我在父母好友的帮助下,躲过了一劫,还参了军。十年动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父母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倒在了农场。
那时,我已是西南某特战旅的特种兵,两年后,我才得到了这个令我无比悲痛的消息。也许是因为山地丛林的残酷环境,亦或者是因为训练教官的严厉教导,听到这消息时,我竟然没能挤出一滴眼泪。
这消息对于我来说,自然是无比震撼、无比悲痛的,一个多星期里,我接连受了两次警告、一次处分,若不是父母好友的帮忙,我早被踢出了部队。
细细数来,我在这世上,还能称作为亲人的,也就只剩下二叔了。二叔是个闲不住的人,他不爱读书,性格也十分叛逆,但个人能力十分的强。我爸常说,若是二叔从抗战时便参了军,现在起码能混个大校。二叔喜欢走南闯北,很少有他的消息,偶尔能从祖国的某处寄来一封他的亲笔信。
这般一想,世界之大,退伍之后,我竟是找不到一个容身之所。这里的容身之所指的并非只是一座房子,要说房子,我家就有两套,还都在CD市区内,我所指的是可以依附、有人陪伴的地方。
军区首长的确是十分关心我,为我牵线搭桥找来了几个企业家,那些个企业家看了我的简历、见了我的真人后,也都十分满意。
只不过,我婉言谢绝了首长的好意。实话实说,我对这些个企业家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还有些厌恶。俗话说的好,无商不奸,有哪个商人不想着自己的利益,不以自己为先。当然,事无绝对,这也只是我的片面之见。
寻思了几天,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托首长帮我找个文物所的工作。首长一听,诧异地看了我几眼,但还是爽快的答应下了。事后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这一大家子都奉献给了共和国,我这血液里流的可不就是满载着奉献精神的热血,对,就是因为我骨子里的奉献精神!
没几天,我托首长的事就有了消息。文物所的工作没能找着,那里的工作对专业知识都有过硬的要求,我这学的都不对口,即使是托着关系,人家也铁定不会要,不过他倒是替我寻到了个四川博物馆的工作。
我一寻思着,博物馆就博物馆呗,博物馆和文物所差也查不到哪去,便欣然接下了。
首长说,也真算是我走了狗屎运,正巧四川博物馆缺一个安保人员,我这特种兵出身的,专业也对口,再加上首长的那层关系,这事才算是定下了。不是我自吹自擂,安保这工作对于我而言,实在是小菜一碟,只是工资低了些,一个月只有七十元,不过包吃包住,也省得我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而伤脑筋。
七十元,和那些企业家们开出的七百元月薪,对于我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差别。薪酬的多少对于我而言,并没有多大的意义,我需要的是一个空间,一个能够让我精神缓过来的空间。如果情况允许,我绝不会选择退役,绝不会以这种方式结束我的军旅生涯。
我在开头便已经提过了,我是被迫的,不情愿的,却又是主动的选择了退役,这是个极为矛盾的行为,也许只有经历了那次战斗的人才能理解我,可惜他们都牺牲了,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苟活于世。也许,这世上再也没有能够理解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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