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旧事》: 山鬼

时间:2018-12-26 03:43:42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中军大将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章 山鬼

民国二十二年十月十九。SX槐子坡。

寒风吹过山峦,化成阵阵呜咽,裹携着其他不知名的声音扑面而来。漆黑的天地间只有一点昏暗的灯火在寒风中摇曳,那是我们车上的马灯。

“听,像是狼叫!可是有些日子没听过狼叫了。哎哎,都别瞌睡啊,这段路不算太平!”

卯爷别上了烟袋,跳下车吆停了骡子,拿下车头架上挑着的马灯照着检查车套,等一切都妥了,便又跳上车:呦呦,呦,驾!

“卯爷,还得啥时候到家?”我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往车帮靠了靠,期许挤紧了能得到点儿温暖。

“明天下午能到家。前面就是HN地界了。”

“下雪了,你看,下雪了!嗨,瑞雪兆丰年,下年是个好收成啊!”庆霖叔坐了起来,从卯爷的烟袋里掏了些烟叶按在自己的烟锅里,就着纸媒子点着便啪嗒啪嗒的抽了起来。

我仰起头,脸上便觉得点点凉,果然是下雪了。

“嗯?哎哎,恁俩看看前头?”卯爷提醒道,“你俩打点儿精神,有可能是土匪。”

一听说是土匪,我心里便咯噔一下,顿时就觉得脊背发凉,赶忙爬起来顺着前面看:一片漆黑的前方,有一星火光在闪动,这意味着前方有人!

在这荒山野岭前后不见人家的地方,又是黑灯瞎火的时候,有人不见得是好事。

土匪绝对是那个年代恐怖的代名词,经历过的人相信都不会忘记他们的残忍。我十六岁那年,记得是刚从北平回来也就两个月,也是这样的冷天气,我同族贸同叔的二儿子便也是在这条路上被土匪劫了杀了的。那时他们一共去了七个人,全是年轻的,有几个邻村的,没出过门,又觉得人多不用担心,就大意了,他们赶着两辆车,贩卖了瓷货后眼看要出SX了,结果凌晨时被土匪点了桩子。点桩子你懂不?就是土匪都提前盯好你了,一路跟着你趁你人都迷迷瞪瞪冷不防时再下手。

结果七个人死了六个,剩了一个机灵的跳到路边儿山沟的荆草丛里躲着才捡了条命。等他跑回家已是三天后了,当时跑到镇街上又哭又比划,一身臭气,裤子里全是屎,见到人就又哭又叫,也说不出个囫囵话,但是人们看他这架势便知道是出事了,赶忙叫人套车就往SX方向去,当时我也跟着去了,到了地方一看,车啥的都没了,山坡上撂着几具死尸,全都是砍去了头颅四肢和两腿中间的那活儿,光剩一个肉墩子,由于已经过了三四天,虽说天凉,尸身也是开始发臭,血肉干涸发黑,从伤口处流臭水,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贸同叔是看到了一个肉墩身上有半条花裤衩才认定那是自己二儿子的,当时就哭懵了,趴地下站不起来,几个人把他架起来,大家用布把那些尸身包了带回去,而头和四肢都没找到。

从此以后,在钱家集人人谈匪色变。

这时,在卯爷的提醒下,我们都坐起来了,穿好衣服整理好鞋,抓紧了车上带的刀棍,都不敢大意,等到了那火光处时,看到原来是个男人在路边点了一堆火,看到了我们,便站了起来,招呼我们下车烤烤火再走,说天怪冷的,前边儿不安生,下来做个伴儿,天亮再走吧。卯爷看了看,便把车赶在路边,对我们悄声说,注意点儿,我总觉得不大对劲儿。说完便招呼我们下车,四个人围坐在火堆旁,我借着火光打量那男人几眼:看他约莫四十多岁,脸色枯黄,腮陷眼凹,颧骨凸着,嘴唇上还有不少胡茬,看着整个人都是蔫的。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的棉衣,戴着顶破毡帽,帽沿儿压的挺低,看不见眼睛,身边还放个黑布包。

接着那男人发话了:我是要往开封去的,前面都说土匪厉害,我自己不敢走了,天又冷,便在这儿生了堆火,烤烤火等等人,有人来了再一起走,没人就天亮自己走。说着,这男的便盘起了腿,把两只手背在了背后,又对卯爷道:等了有一个多时辰啦,可算等来人了,老哥,一会儿走时捎我一段呗?

卯爷从火堆里拣块烧的差不多的木棍,点着了烟丝,抽了两口,说:这都不是事儿!兄弟,你这去开封走这么远的路,咋不找个地方儿落脚呢?这么晚了还一个人走,容易出事儿!

是啊是啊,老哥,我也是想着,趁能走再走走呗,这一路上人家少,也没啥村镇,没啥地方好休息,还没进HN又饥又冷,所以就歇歇不走啦。

庆霖叔又从卯爷的烟袋里挖了一锅烟,说:瞌睡的不行,弄一锅提提神,就着火堆点着了,抽了几口,便发出嗯?的一声,看看烟锅和面前的火堆没说话。

卯爷看了看那个男人也没说话,只是悄悄的捅了捅我。

人在火边一暖和就犯困,我坐着坐着就困了,眼皮直打架,脑袋一歪一歪的总想睡,卯爷又拍了拍我:醒醒,哎醒醒!

说着他站起来解着裤腰带走到男人背后去方便,等回来后说我,你困啦?想睡啦?那去车上睡吧。说着便拉起来我往车上走,庆霖叔一见也赶忙站起来跟着走,我刚爬上车,卯爷便猛喝一声,驾!拉车的骡子猛地受了惊,叫了一声便跑了起来,卯爷和庆霖叔便抓着车帮跟着猛跑也跳上了车,我坐起来说:哎,卯爷,那后边那个老乡呢?卯爷猛地一巴掌拍到我头上:趴下!别回头看!这一巴掌力道挺大,我不由自主顺势躺了下去,庆霖叔抓起车上的破被子盖住我,坐在车后手里抄着把刀:来呀,追呀,他娘的,大爷弄死你!

那是个山鬼,庆霖你当心点儿!

放心吧叔!我看着它呢!

我一听是山鬼,心里也是一惊,便悄悄掀起被子往后看:后边儿的火已经没了,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卯爷早年曾经在前朝官府当过差,后来还去过关外闯荡过,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在东北收山货时,他曾听人说过:有四个同行去山林子里收木耳蘑菇,晚上也是遇到这么个情况,一个人点着火,看见人就招呼,大家就坐在一起闲聊烤火,暖和一下。山鬼如果遇到有人来,它就会盘起腿坐在火堆边,然后把手背在背后,那是在磨自己爪子的指甲。这个火其实不是真的火,烧的也不是柴草,而是抽的人的精神气在烧。看着烧的挺旺挺暖和,其实这个火什么也烧不着。但是烤火的人坐一小会儿就会因为精力被抽走而犯困并越来越累,直到睡着,然后丧命!这四个人便是如此着了道,结果被人发现时,肚子都被掏空了。

卯爷赶着车,说:我刚吸烟时就觉得不对劲,烟丝点着就是吸不动,我就装着撒尿转到他背后,一看,好家伙,这东西背着手正在磨爪子呢,黑指甲得有一手指头长!

我也觉得是不对劲儿,烟点也不冒烟抽着也没味儿,我刚在路上迷瞪了一会儿就又觉得越来越困了,以前从没这样过,幸好这东西不怎么会追人。庆霖叔说起来显得也是心有余悸。

八里呀,你看你大意的,在这种地方能睡觉不?看你都快睡着了,多操点儿心。以后自己在外边儿可要小心啊,多长个心眼儿,人鬼混杂,要认清!卯爷对我说道。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看了看天,终于快亮了。

第二章 尸精(上)

十月底,豫北钱家集。

天阴沉沉的,虽说才过晌午,不过到处都是灰蒙一片,不太远的景物都已看不清楚,总让人觉得此时已是半黑天了。西北风呼啸而来,雨点里夹杂着雪花纷纷落下,地下已是一层淡白,结了片片冰花。那时候不比现在,天冷的早也冷得很,西北风吹起来便没完没了,能吹透棉衣直到人的骨髓里。

镇东一大户人家的老爷子逝世了,由于家境颇丰,便把以前亡故的一个姨太的寿材起出来,准备一起归葬祖坟,经阴阳先生挑好了时辰,便是今日动土,却不料是这么个天气。

中不中了?看见看不见?不行就把灯点上!坑上面的人问道。

不中不中,不能点灯,点灯就不吉利了,主要是天冷,地冻啦,不好挖。坑里面有人回应。

哦,赶紧吧,冷是冷,用用劲活动活动就暖和啦,天一会儿就黑严实了,你们几个赶紧挖,弄好回去喝酒!

坑下面几个正在吃力挖土的青年嘘声一片:不是你在挖呢,站着说话不腰疼!

土冻硬了,快不了。

欢子你放心吧,吃饭前肯定要把棺材抬回去。耽误不了你喝酒。

欢子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看天快黑了,想让恁哥几个赶紧挖,等天黑了就不好弄了。

哎,八里,过来过来,把茶壶掂来,给哥几个弄点儿热水喝!欢子招呼我道。

我把手里未燃放的鞭炮交给别人,提着茶壶便朝坟坑走了过去。

八里,把你的东洋表掏出来看看,几点啦?欢子凑了过来说。

看这天,大概三点多了吧!我把桌子上的茶碗满上,头也不抬的说道。

欢子这个人我有点儿讨厌,天天游手好闲没个正形,都三十出头了,还不知好歹,属于没脸没皮的类型,以前还干过偷鸡摸狗的勾当,很是为街坊四邻所不齿。

你有表,看天干啥!拿出来瞧瞧呗?欢子凑过来嬉皮笑脸的说道。

看天吧,表没带!我没好气儿的说道。

不可能,你这表宝贝旮瘩似的,可能不带?拿出来看看吧,我又不要你的。欢子不死心的说。

哎,欢子,你该不是又打人家八里的表的主意了吧?坟坑下面有人接话道。

嗨,他想多了吧,咱钱家集翻个遍也找不出五块表,八里这块你要敢动,你看大家伙儿饶得了你不?下面又有人说道。

不会不会,我就是看看时间,咱不是没见过嘛,拿出来瞧个稀罕。欢子赶忙摆手。

我是有块怀表的,当年我曾在北平永定门外的一家叫做悦来居的饭馆里做过学徒,那饭馆的老掌柜和我爷爷是旧识,我十四岁时便去了那里,帮个忙,学个艺,也好见个世面。

当时由于岁数小,加上又是旧交后人,老掌柜待我不薄,别的活儿不让我做,我只是跟着看看跑跑腿上个菜。说来惭愧,当时年纪小,贪玩,也没学不到什么手艺。当时在永外的一条叫做永兴里的胡同里,住着一家东洋人,夫妇两个,一个侄女,经营着一家点心店。男主人叫秋田平哲,和老掌柜关系不错,我每天便拎着食盒给他送菜。他侄女比我小一岁,叫秋田千代,父亲是一名武官,受其伯父影响,向往中国文化,几年前便和她伯父一起来了中国。每当我给他们送菜,男主人总是要留我吃些东洋点心,我们没事儿便经常在一起玩儿,后来,她要回国读书了,临行前便送给了我一块怀表,那是她来中国时她父亲送给她的,表盖上刻着秋田平信和几个东洋字,盖内有一张她和她父亲的照片。我便把我的一个玉坠送给了她,那是爷爷送给我的护身符。这块表我视若珍宝,总是放在最贴身带着,轻易不外露,我自己都没怎么看过时间。

风吹过树梢呜呜作响,雨雪也更密了,天色也跟着猛地一暗,地下已是一片泥泞。

挖到了,准备架子绳子!坑下面的人说道。上面的人赶忙准备绞架,起棺。

等把棺材起出来,天已完全黑了,众人又冷又饿,摸黑冒雪赶忙把棺材抬了回去。

等到了主家,酒席早已备置妥当,众人把棺木抬到灵棚内,便来到灵棚旁边的一座临时搭的草棚里纷纷落座吃喝。

以前人穷,能喝上酒的时候不多,所以逢着红白喜事喝酒那就是敞开了喝,大家都是一喝喝到大半夜,边说边喝,不喝躺下不算尽兴。

待到酒过三巡,不知不觉的都醉了,此时已是大半夜,雪下的更大了,地上已积了三指厚。大家抱来柴火生火取暖,坐在火前一烤一暖和人就困了,加上又出了一天的力,一开始还有人嘀嘀咕咕的说话,不久便呼声震天。我酒量不佳,几杯酒就头晕脑胀的,便在棚内和衣躺下,由于第二天还有很多事,所以我们这些年轻帮忙的都不用走。

不知迷瞪到什么时候,就听见外边有嘎吱嘎吱的响动,似是什么东西在抓挠木板发出的,我翻过身继续迷瞪。又过了不知多久,被尿憋醒了起来上厕所,爬起来一出门,路过灵棚时总觉得怪怪的,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劲,哎,不管了,上厕所要紧。等方便完了,凉风一吹人也清醒了,再回来时往灵棚里瞅了一眼,不由得一惊,怪不得觉得不对劲,原来是棺前的长明灯灭了!老话说:长明灯灭,死人睁眼。这可不是好兆头,由于这棺中之人是个偏房,无子女,所以也没人给她守灵,我明明记得当时是添满了灯油又加了灯罩的,怎么会灭了呢?想想不禁头皮发麻,黑洞洞的灵棚里棺材只能看到个大致轮廓,我自己也不敢进去看,便赶忙跑到隔壁叫人。

进了我们喝酒的草棚子里,呼噜依旧震天响,我挨个拍拍他们,想让他们起来一个陪我去把灯点上,结果拍半天也没有一个愿意动的。我也有点儿泄气,心说算了,我也睡吧,明天早点儿起点上就行了,到时候主家抱怨就说喝多了没操心,反正法不责众。刚刚躺下,便觉得不对,刚刚挨个把人拍了一遍怎么独独不见欢子?他干嘛去了?想到这儿我赶忙又坐了起来,挨个看了一遍,一共六个人,就是没有欢子!

喝酒时他明明和我们在一起,一起躺下睡的,这么晚了,他又没有家眷,不可能是回家了,那他哪儿去了?我赶忙叫我旁边的来星,他撅着屁股睡得正香,推了几把动也不动,我照着他脸上啪啪就是两大巴掌,这货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睁着大眼看着我:咋了?

欢子不见了!我说道,找找他吧。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不见就不见呗,又死不了。来星转个身又躺下了。

这大半夜的他能干啥去?还是找找吧。我说。忽然,我看见来星的脸上有两个黑色的印记,像是被手指头捏的。我赶忙说:来星,醒醒,你脸上有个黑手指印,咋了,半夜被鬼捏了?

别扯淡了,你才被鬼捏了,赶紧睡吧,我喝多啦想睡觉,别说话啦你!来星不以为然。

我坐了起来,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忽然,我看到远处有个黑黢黢的物体,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动着,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不禁吓得一哆嗦,外边儿风雪正大,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更像是鬼哭狼嚎,我自己不敢出去看,只好躺在人堆里,一动不动,只是半天睡意全无,也不知什么时候酒的后劲儿上来了,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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