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清平》免费试读_南墙独叩

第一章 真人弟子

“那是何人？”

面馆内，虬髯大汉一把拽住店里的伙计，指着街上那道众人拱簇的身影问道。

“那位啊，是清平真人的座下弟子——吕丛鹤。”

大汉的动作无礼且粗暴，但来者是客，伙计也只能笑颜以对，瞅着外面的情况回话。

“清平真人？”

伙计本就是个碎嘴子，大汉这一追问，索兴打开话匣子：“客官，这一听您就是从别州来的。现在咱这偌大的青渠城中有谁不知道清平真人？”

“约莫是十年前吧，清平真人带领弟子驻进了咱清蕖城的城隍庙。昱州正逢大旱，连着半年多都没有下过一滴雨。清平真人见此，便做了一场法事，你猜怎么着？”

“清平真人刚祭完天地，天上就开始滴答起小雨来。等到法事做完，久旱的地都浇透了，大旱就这么解了！这时候，大伙儿才知道咱这清蕖城来了位活神仙！”

“当然，不止是祷祝祭礼，清平真人一手斩妖除魔的高深手段更加令人称道，还记得十年前城西付家...”

“得，说这么半天，原来是个神棍！”大汉一脸鄙夷，嗤笑着打断伙计的话。

“嗙”，刚刚还一脸和气的伙计，直接将手中的抹布摔在桌上，怒视大汉。

“你这汉子好生无礼！竟敢污蔑清平真人！”

大汉本就是火爆脾气，正欲拍案而起，却被身边的同伴一把按住。

“我这兄弟嘴里没个遮拦，还望诸位莫要怪罪。”

这位大约三十出头的男子，举止稳重，面相斯文，但掌缘处的厚茧又好像在诉说着他并不是单纯的读书人这么简单。

他一直在观察着四周的动态，刚刚面馆伙计在讲述关于清平道人的事迹时，四周食客虽然没有发声，但点头而和者有之，抚掌而笑者有之，甚至有些人还带着与有荣焉的表情。

他想，伙计嘴里的这位“清平真人”，在此地真的相当有名望。

尤其是当大汉骂出那句“神棍”时，他清楚看见四周食客或轻或重皆有怒容，有几个搬工打扮的民夫开始卷起袖子。

这让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所以他拦下同伴，率先赔礼。

这倒不是说他怕了这些市井之人，只是不想惹上是非，节外生枝。为此，他还特意露出背后布包一角，状似不经意，但谁都能看清那是属于兵器的握柄。

“许箸啊，我看你是忘了我们为什么不远千里，从京都到昱州了？”

面馆外，结完账的男子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下属问话，语气平淡。

名为许箸的大汉却了然，大人这是生气了！急忙告罪。

“下不为例。”男子挥挥手，表示不再责怪。

许箸这才敢动，赶忙去把马牵过来。

坐在马背上，回想适才发生的事，男子将目光移向人群中的身影，轻喃道：

“吕丛鹤？”

“清平真人？”

“有意思。”

————

长街之上，身穿蓝襟白袖道袍、头上由乌木簪挽成道髻的清逸少年，耐心地应酬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不时还有行人停下向其问好，他也没有落下，一一还礼。

吕丛鹤早已习惯了这般阵仗，一边推却大包小包的“心意”，一边还向被婉拒的人递上几句吉言。让人觉得既没折了面子，而且还沾了喜气。

下意识间，吕丛鹤后颈一凉，感觉出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向他。循着大致方向望去，却只见到几个神色匆匆的行人和两骑远去的背影。

幻觉吗？吕丛鹤稍一低头思索，再抬头又是满面春风的笑意。

待到人群完全散去，着实是花了不少功夫。

“你们几个小兔崽子给老子站住！看老子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不远处，刚“顺”完包子、四散奔逃的乞儿们听到骂声，纷纷扭头对着小贩耍弄鬼脸，着实将小贩气得不轻。

瞅了瞅守着的几屉包子和尚未付账的食客们，小贩咬咬牙，骂了句娘，终究是没有去追。

“嚯，这光天化日下，都赶得上明抢了！”

“世风日下，唉！世风日下啊...”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七嘴八舌地议论道。可这些指指点点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要帮小贩去拦住这些小贼的意思。

想想也是，即使把这些乞儿扭送至官府，亦不会判处太重的刑罚。万一被这帮乞儿因此记恨上，那才叫得不偿失。

“把那些孩子拿的算在我身上吧。”

有人愿意为自己的损失买单，小贩自然欣喜不已。可当他发现给钱的人是清平真人弟子时，他伸出去的手就缩回来了。

这青渠城中，没有几户人家敢说自己没有受过清平真人的恩惠。便是小贩自己也在周转不开的时候，去城隍庙中受过几次救济。真要因为几个包子就收了庙里人的钱，那当真地道了。

“拿着。”吕丛鹤将碎银塞入小贩手中，不容推辞，“师父常教导我要助人于困顿，我观那几个孩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可不正在困顿之时？还望店家快快收下，莫要阻我行此功德之事。”

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那小贩再没有拒绝的道理。将银子收下，小贩一掏褡裢，又有些犯难。

“店家不必找还，”吕丛鹤心里通透，他这次出来带的银钱分量都较足，“这银钱便当我寄存在店家这里就好，若他日再遇上陷于困顿之人，店家不妨直接给他些吃食，也算为你我积些功德，什么时候这银钱用完了，店家再到庙中找我便是。”

此言一出，立刻赢得四下一片称赞。溢美之词如山呼海啸般将他淹没，吕丛鹤又是好一阵谦辞才得以脱身。

看他要走，店家这边连忙从刚出炉的包子中拣上几个，用油纸包好，递给吕丛鹤。怕烫了少年的手，小贩特地找来一根麻绳做成提手，方便携带。

面对这提包子，少年没再推却，只是接过来时有些思忆的情绪泛起。很快，他又借着道谢的动作将这缕情绪压了下去，大踏步向街角的茶楼走去。

第二章 有客登门

街角的茶楼不大，两层楼，连名牌都没有。

但老话说得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色新茶，应有尽有；一楼有雅俗皆可的小座，二楼有聚会议事的单间；尤其是茶楼中央，有一座天井式的戏台，无论身处茶楼何处，皆可观看表演。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茶楼的特色——茶楼内的说书人，专职讲述清平真人斩妖除魔的事迹。

吕丛鹤来到茶楼时，客人不是很多。毕竟刚过早饭的点，除了富贵人家以及实在找不到活儿的闲汉，没几个人有时间来茶馆闲坐。

此间正逢说书人在讲清平真人几日前黄府降妖的经过，看门的伙计一见他来，连忙上前将其引到二楼的单间。

“小吕真人且坐，小的稍后就去禀告掌柜的。”

奉上壶好茶，又送上几盘精致点心。伙计将门掩好，躬身退去。

倒出一盏清茶，没动盘里的点心，吕丛鹤拆开油纸包，里面端正地躺着四个包子。

拾起一个放入口中，面质粗糙，但胜在有嚼劲；味道寻常，但好在馅料够多，汤汁够足。总而言之，这包子品位高的人碰都不会碰，搁在平民百姓之间却会备受好评。

细嚼慢咽地吃完手中包子，吕丛鹤啜了口清茶，忍不住生出些思忆——十年来，包子还是这个味道......

戏台上，说书人正讲到高潮部分。

妖物是如何兴风起雾，企图蒙蔽众人；真人又是如何口念咒法，破除妖物法术，引来天火，烧出妖物真身等等画面在说书人舌绽莲花的叙述下，众茶客只觉犹如身临其境，那场惊心动魄的斗法仿佛就发生在眼前一般。

直到一声惊堂木响，说书人说出结语。

众茶客才从各自的神游中清醒过来，片刻的鸦雀无声后，叫好声络绎不绝。单间内，吕丛鹤摇摇头以摆脱过去的回忆，再次拾起一个包子小口地咬了起来。

还没吃到一半，房门就被人推开。

“阿鹤，是庙里出了什么事？”听这声音，可不正是刚才的说书人。

吕丛鹤放下包子，对着刚进门的年轻男子笑道：“没事，秀程哥。近来庙里香客往来繁多，道茶消耗颇多，一时来不及采买，只得先来茶楼收些。”

茶楼说书人兼掌柜张秀程，就是眼前这位略续起短须的青年。据传闻，此人与清平真人颇有渊源，茶楼也是在清平真人来到后才声名渐显。再加上张秀程总能得到清平真人降妖经过的一手讯息，所以坊间大多猜测此人是真人座下的一员不记名弟子。

“嗨！就这点小事，你随便派人捎个信儿来，我就让人给你送过去，何必亲自跑来一趟。”听到庙里没发生大事，张秀程放下心来，吩咐过伙计，与吕丛鹤品茶说笑。

“秀程哥，这个你收着。”吕丛鹤取下腰间钱袋，伸手推到青年身前。

“见外了不是？”面对桌上滑来的钱袋，张秀程双手按住他的胳膊道，“为庙里帮忙那是义不容辞！”

“但秀程哥你已经是生意人，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呐！否则，师父也会不高兴的。”在吐出‘生意人’这三个字时，吕丛鹤的语气格外重。

既然牵扯到‘师父’，那钱是不收也得收。放置好钱袋，张秀程嗫嚅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想要问点什么的时候，伙计上来禀告茶已装好，随时可以运往城隍庙。

“呼......”

在张秀程的叹气声中，吕丛鹤与他作别，带领送茶的伙计返回城隍庙。

十年前城隍庙所在的贫民窟由于清平真人入驻，如今已成为青渠城最繁华地段之一的清平巷。才进巷口，远远就能望见城隍庙高大光鲜的仪门。即使没到节庆时日，这城隍庙内依旧香客如流、香火鼎盛。

不过，这城隍庙虽空前兴盛，可庙里真正算得上道人其实只有吕丛鹤师徒，其余人等皆是帮工杂役。

这些所谓的帮工杂役，也是城隍庙施舍救济的别样方式。这些人大多来自城中的穷苦人家，哪天揭不开家里锅了，就到城隍庙中帮忙清洗洒扫，续香烹饭。庙中会为他们提供一餐斋食，现吃或是带走皆可，等到黄昏庙门关闭时，这些人还可再领些工钱。

正安排杂役帮茶楼伙计卸货，吕丛鹤注意到，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缓缓停靠在仪门外。

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躬身在马车旁应和了几句，径直冲吕丛鹤快步行来。

“小道长，我家老爷想要亲自拜见清平真人，不知道真人此时可有空闲？”

亮得有些刺眼的烫金名帖入手时极有重量，双手打开，一眼就瞅见落款处那金闪闪的“齐”字。

城东齐家？那个手中握有两条金脉的齐家？

霎时间，吕丛鹤有所明悟，表面上不动声色，歉然道：“实在不巧，师父正在闭关清修。不如今日先回，何时师父出关，我再派人到贵府知会一声？”

“那就麻烦小道长顺便告诉真人，我家老爷届时再来拜会。”

不知是特别受过吩咐，还是真正的大家气度。纵是被拒绝，齐府管家仍是恭敬有礼地告辞，回完话后还不忘为主人在庙里添上一份香火钱。那鼓囊囊的纸封砸入香火箱时，发出巨石入水般的闷响。

送别马车，吕丛鹤眯着眼，侧身向一处平静街角望去。

果不其然，那里有一道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身影。

打出个隐秘手势，街角处的身影瞬间消失。吩咐了卸货的人注意事项，吕丛鹤向宁静的后殿赶去。

降妖除魔或许是个体力活儿，每次做完此事的清平真人都需好生修养一段时间。介时，城隍庙的后殿禁止香客进入，厢房的住客也得搬到城中客栈小住一段时间，以免搅扰到真人的清修。

来到后门，吕丛鹤耐心等待，直到有不知名野鸟啼叫数声，他将沉重的木门稍稍推开条缝，一名年轻人伸手敏捷地窜了进来。

“放心，没人发现。”

不等吕丛鹤发问，年轻人吐出口中短哨，率先嬉皮笑脸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