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泡影》——信风舞雁

第一章 成功秘诀

1999年，“网络”这个东西还是万分新鲜、万分时尚的玩意儿，一款名为OICQ的聊天软件席卷网络，让无数人为之竞折腰。终于，人们纷纷离开眼花缭乱的网络公共“聊天室”，转而在QQ上玩转隐秘而新鲜的一对一文字游戏。

自古以来，距离都会产生若有若无，带有欺骗性质的美感，从而令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当一系列灾祸正踏着曼妙的舞步逼临之际，穆正林却依旧陶醉在最近几年所获得的巨大成功之中——不能说他一点没觉察到灾害来到，至少七月四日夜晚，他躺在太太姚雪身边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穆正林从公司步入地下车库，刚要踏上他的宝马坐骑时，却突然眼前一黑。转眼，强光下，他已稳稳当当坐在老虎凳上。浸水的皮鞭、沸腾的辣椒水等厉害玩意都在一边准备停当了。一个披着黑色大兜帽看不见脸的“大人物”站在他跟前，却不忙动手，转而喝问穆正林是否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成功者。

既然是让穆正林为自己的成功定位，他就立刻消除了恐惧感，镇静说：“即便动用最为严格的标准加以评判，我都能保证说自己这两年的确是成功的。”蒙面的大人物不肯轻信，非要他叫来人证。于是过不了多久，一股股青烟钻入审讯室来，一个个还原为穆正林身边的人，他的太太，他的岳父母，他的朋友，他的领导和同事。这么多的人证无不持相同的观点，即穆正林通过自身努力，如今的确算是一个成功者了。大人物嘿嘿笑了，除下蒙面，叫穆正林惊诧不已：原来他并非是命运之神一类的大人物，却是一个二位一体的小人物，左边是死去的父亲，右边是死去的母亲！

既然此梦牵涉到死去的父母，穆正林醒来后，不得不自己“周公解梦”一回。须臾，推论出来了，穆正林喃喃道：“阴间不通阳间，死去多年的父母或许是在怪我过于投入工作了，至今都没替他们生下小孙孙。不能怪他们死了还为我操心，他们是老人，我是小辈，这上头是有些隔阂。我真的无动于衷吗，传宗接代方面？不不，我没无动于衷，说起来我也算是个孝子了。”

穆正林眼睛汪着两泓热泪了，欣慰的笑容也同时浮现在他极为标致的男人脸上。与此同时，他的手窸窸窣窣摸索一番，成功抄在太太怀孕的肚子上。那是美妙的实证，如果父母在天有灵，或许会通过他的双手感应到正在日益孕育的小孙孙的胎动的。他以为父母感应到了，顺理成章抹去了泪水，又将睡过去了。

毕竟是夤夜，姚雪沉稳的呼吸就是催眠的旋律。可惜他还是无法入眠，他的右手依旧搁在太太的肚子上，那里头有个小小的个体不舍昼夜等着出来叫他爸爸，因此他不得不诚实一些，起码在内心变得诚实一些。他又得圆梦了：刚才的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仅仅是死去的父母不满意他至今都没生下一男半女，才拐弯抹角托这个梦吗？恐怕不仅仅如此！

“对了，那个绑架者除下蒙面一刹那，我似乎看见老妈的一半脸孔有几分姚雪成色！不奇怪，妻子有时就是母亲，最为宽容和善良。”穆正林心中如此说着，“刹那间真是姚雪的话，她为何也问我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成功者呢？”

新的推论很快就又出来了，穆正林想起最近两年的成功奥秘——一张张女人的面孔来了去去了来，其中的几个甚至将汽车当骏马跨在胯下，姿态优美，神气活现。

“明摆着：这个怪梦至少同时透露出我平时的担心，担心姚雪什么都发现了！”穆正林顿时轻微地颤栗，羞愧地搂紧了太太的肚子：“千万不能让她知道……”

他双手上移，顺势包抄住姚雪日见丰硕的双乳，心里头对她说了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听得见的话：“实在没办法啊，小雪，房子贷款和汽车欠债都要还，你父母月月都要孝敬。好在没发现就是不存在。问心无愧的是，我内心深处最最爱的人依旧是你。老婆，我发誓，不论今后愈加成功到何种地步，我都一辈子不离开你跟孩子！如有违背，天雷轰殛！”

姚雪对他真的很不错，虽说目前正在怀孕，可临睡前还是充分考虑到丈夫作为男人的需求，所以就用灵活多变的指法和亲热刺激的语言让他舒坦了。可他是如何回报她的呢？他虚情假意要她放心，说他决不跟任何其他女人发生关系；为了孩子，他做得到清心寡欲。

穆正林摸清姚雪自怀孕以来晚上一般很少醒来，就充分利用这一发现。他悄悄下床，去书房打开电脑上网。他在等一个女人，等一种特别富有刺激性的对话。六月二十八日以来，这种对话就意外开始了，几乎天天深夜进行，渐渐叫他痴迷不悟投入进去了。他等待的女人网名叫“蔷薇伤痕”，头像暗着，似乎不在线。穆正林试探性问了一声好，守株待兔起来。

然而先发来消息的，却是“卖小男孩的小女孩”。和穆正林断断续续聊了两个月了，这个“小女孩”一直不肯跟他见面，此时却忽然详细打听起他长相来，问了他的身高、脸型，问了他的血型、穿着。穆正林长长松了一口气，就发送去一组反复使用的文字：“一米八三，板刺头。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皮肤白，手指长。O型血，天秤座。平时爱穿休闲衬衫和牛仔裤。”他知道对方一得到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文字，至少见面铁板钉钉了。“卖小男孩的小女孩”果然发来文字说：“明天下午三点半，淮海路太平洋百货跟前。我穿一身白裙，跨一只本色麻包。”

穆正林发出“不见不散”，就删除所有的短消息，准备熄灯躺下。

刚不舍地瞥了一眼“蔷薇伤痕”的头像，头像图标蓦地变成了彩色。“蔷薇伤痕”见“宝马骑士”也在线，赶紧发出一个“嗨”问好。

他又惊又喜，问她道：“怎么这么晚都没睡，莫非又在为分配没着落而难过？”

“求你了，”她打字速率也不慢，“别再谈那件讨厌的事了，够叫我难过的了！”

“那你想谈点什么？”他期待那种迷人的话题，虽说她绝口不谈分配，某种程度上多少轻视了他的能耐。

“随便，接着昨晚的话题吧！”

“这愈加证明你心里难受到何种地步了！”

“想说就接着说，不然我下去了！”

“好吧，好吧！”他巴不得呢，“恭敬不如从命。那么我说了：我真的渴望跟你约会。”

她马上进入状态了：“我也是的。”

“明天我过来，到你这里，希望你现在就答应。”

“……我考虑一下。不过……你昨晚真的很棒，叫我今天都思念你不已呢。瞧见了，我深夜都等你上来！”

其实，他昨晚根本没去过她那里，甚至至今都没去过她那里。她之所以说他昨晚去过了，大约是分配压力过重而导致的胡言乱语，想在胡言乱语之中获得心灵的慰藉。为了叫她开心，他宁可承认，配合她说：“不错，昨晚我很……舒服。对了，你觉得我昨晚哪特棒？”

……

穆正林看着屏幕，顿时汗流浃背了，一股热流涌上脑门。他全然忘记姚雪就在隔壁卧室，处于睡眠，腹中孕育着他的孩子。他哒哒打字说：“行行好，你就答应跟我再次约会吧！分配的事你放心，我不会坐失良机的，必定帮成你！”

她却冷静下来，停顿一会儿说：“我考虑考虑。这样吧，至少现在不早了，你太太又在家里，还怀着你孩子。别让她发觉了痛苦吧！我也是女人，如今更懂得痛苦的滋味了。你马上回去，好好抱着她，别再想我了！”

“那你呢？”

“我也下去，后天上班就能见到你了。不不，我想尽快见到你，不必等到上班。说好了，明晚你再来我屋子吧！”

“好吧，明晚我再来！我重申：留下的事，你坚持坚持再坚持；约会的事，我期待期待再期待。”他很清楚，她说的明晚约会的事大半不是真实的，依旧属于痛苦中的休闲性解脱。

后来穆正林回到姚雪边上，许久都没缓过神来。再后来，他渐渐睡着了，而几个钟头之后，就来了那么一个蹊跷的梦。

现在他归纳总结一番，基本弄清楚那个怪梦的意思了：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至今都没给他们生下一个小孙孙；担心姚雪发现自己外头有那么多的女人，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是啊，最最要紧的是保密！”穆正林渐渐有些睡意了，轻重缓急依旧分得清，“千万不能叫小雪发现我是用一种不符合传统道德的手段获得这几年一系列成功的！”

第二章 宝马骑士

一到早上，就到双休日最后一天了。吃过午饭，穆正林又将送美丽的SH太太回岳母家里呆五天了。姚雪成功被他“种上”了，到这个礼拜已整整四个月了。为了不影响穆正林为将来的小日子奠定雄厚的物质基础，知书达礼的姚雪两个月前总算答应去娘家住五天，周末回到结婚时穆正林购下的三房两厅，两口子吃吃饭、睡睡觉，做时髦的“周末夫妻”。

姚雪之所以同意每周去娘家住上五天，不光是为了让丈夫有充分的时间开辟更美好的未来，兼有为孩子考虑的意图：若回娘家住着，不仅能获得父母的悉心照料，还能避免穆正林旺盛的**有可能对六个月后出生的孩子的伤害。她终究体谅丈夫盎然的“性趣”，所以每周末准时回家，用手或嘴解决掉他体内积蓄的蛋白质，要他发誓决不同任何其他女人发生关系。只要获得丈夫的再度保证，她礼拜天吃了午饭，就愉愉快快由丈夫送回娘家去。

穆正林亲自下厨，总共四个菜，一只濡滑爽口的山药炖小排，一只稠密可口的酸菜黑鱼，一只荠菜豆腐羹，再一只经典的辣子鸡。

进餐中，穆正林为姚雪和四个月大的娃子放古典音乐。他跟姚雪都是脚踏实地的人，从不费心听古典音乐，可为了胎教，即便不喜欢，如今也在每周两日的中午听古典音乐。今天又是较为通俗的典目，圣桑的《动物狂欢节》。这是穆正林讨教了年轻的女钢琴家后做到的。那钢琴家最近因购置了他推荐的大红色Polo，不仅穿梭于学钢琴的学生之间更为方便了，而且愈加频繁向他提出约会要求。他却觉得她的身体不再有吸引力，所以在卖给她那部车子后，声称最近又忙得不可开交了。他跟她的有限接触是用手机进行的，他问她好听而通俗的古典音乐还有什么，她就一一发给他曲名，并指点他去哪买。他从不去她推荐的商店，免得一头撞见她，不得不找地方，跟她发生有累无趣的性事。不，既然买卖成功了，他就以为自己卓越的谈吐和出色的身体需要转向其他更为优雅的SH女人了；一旦买卖成功，再美丽的彩蝶也要成为他记忆中收藏的标本，偶尔翻出来巡视巡视，宛如一员将官巡视自己的战利品。

一点半，穆正林收拾完姚雪要带去娘家的东西。他先将它们放在车里，而后驮着姚雪下楼。小两口的屋子位于多层的五楼，故而没电梯可用。为了不让姚雪走得费劲，也为了表达对她的爱意，他往往背她走下楼梯。每次背太太，他还有间接收获呢：用他的背脊感觉太太肚中的孩子是如何茁壮成长的。最近，他明显感到背脊上的阻力确实来自于他的亲骨肉了。他是家中唯一的儿子，负有传宗接代的神圣使命。

穆正林安置姚雪进入副驾驶座，最喜欢听的就是来自右前门关闭时发出的厚实而干脆的动静。那是好车才有的节奏，是成功者天天都能听见的进行曲，是鞭策，是激励，更是永不知足的时代之音。

穆正林的宝马是5系列的，原来六成新，经过他全面专业养护和局部成功改装，业已八成新。自从拥有这辆宝马，他就自豪宣布全中国基层汽销员就他一个人拥有宝马。作为这一荣耀的延续，他好几个网名中的一个也顺理成章改为“宝马骑士”了，被他使用得最为频繁。可以说，最近半年来，他的许多猎物就是冲这个雄壮的名字而纷纷加他为好友，并最终请求或答应跟他见面。

说起来，穆正林的宝马是他同乡挚友，一个叫郝俊的富豪淘汰下来的。郝俊当时托他估价，说要卖给二手车市场。那是半年前，穆正林作为成功的汽销员，已开上文革期间衣着划一、色彩单调的中国都市人一样的普桑了，并经常为此而觉得丢了出众的脸面。他准确估出这台车还值个三十万上下，叹息说他若有钱，准将它吃下，从而成为SH乃至全国第一个开上宝马的基层汽销员。郝俊在SH热闹地段开了好几家特大的川菜楼，有的是钱。他与穆正林从小就在CD的小巷中交好，就说他实在喜欢，他乐意成全他，二十万半送他，且一年付四万，五年内全部付清。当时穆正林正与他在车内，位于副驾驶座，耳朵充塞六成新的宝马八成新的心脏所发出的强劲的轰鸣声。他热血沸腾了，其力度丝毫不亚于宝马卓越的引擎所能达到的最大功率与扭矩。他几乎要拍板了，然而眼前却出现太太美丽的容颜，又想到三房两厅所背负的债务。他终于冷静了，表示要好好考虑考虑，这么仓促决定就太对不起太太了。郝俊刚参加他婚礼不久，清楚他的新婚洞房是背债购置的，就说对对对，最好征求一下姚雪的意见。

穆正林却没征询太太的看法，一个人闷头想了好几天，一天傍晚就又上了郝俊的旧宝马。郝俊问他是否得到太太首肯了，他摇头说还没有，到底不敢透露给她。郝俊竭力怂恿说男人一辈子若不开上宝马，就等于没开过轿车。穆正林还是不敢拍板。郝俊愈加豪爽了，说他实在付不出二十万，却又实在喜欢宝马，就看在同他从小到大的情份上，十五万半送他，一年支付三万，照旧五年之内付清；或者索性先用起来，几时宽裕了，空白年份的宝马债务合并在一年之内支付也成。穆正林再也控制不住了，要求亲自驾驶，以便作出最终决定。郝俊让出方向盘，由他第一次过瘾开宝马。一会儿工夫，整个SH市区都落在宝马身后了。穆正林急刹车，大汗淋漓点了头。他请郝俊去国道边的一家简陋饭店吃饭，逼他写下以友情价格、友情方式出让宝马的协议书。郝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委托他写。协议书写成后，双方签了名，并痛痛快快吃了一顿不含酒的饭菜。当天深夜，穆正林将宝马都开得发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