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界余烬》免费试读_玉玄羽
楔子 古堡血劫
辉月如纱,虚虚渺渺的笼盖而下,给瓦罗之森繁密的林冠附上了一层皎白的清光。除了夜风拂过时枝叶碰擦发出的簌簌响动,整片森林静的妖异。
没有鸟鸣,没有虫叫,那便是冬天了。瓦罗之森的四季并无明显的景致变化,全凭体感温度及林间虫鸟的活跃情况来判断。
某处,火光轻曳,是一方用石头和细枝搭成的简易篝火。透过腾升的空气,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七条人影围在篝火旁。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正前倾着身子,尽可能地挨近火堆。
“妈的,还是好冷!”青年摩挲着双手,颇有不满地嘀咕着,不过阴冷之余,他旋又感到了一丝不悦“老头,你盯着我干嘛?”
向着青年低喝的方向循去,是一对直勾勾看过来、偶尔闪过一丝晶光的黑豆,这双黑豆在浓密杂乱的须发遮蔽下似是不太起眼,但其中不加掩盖的轻蔑之意,只要稍有点心的人都能看出来。
这双小眼睛的主人,是个身高只及青年腰腹、须发浓密杂乱得夸张的半身矮人。尽管他蓬松的胡须依旧黑得发亮,但仍掩饰不住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道道痕迹。与发型胡须都打理得干干净净,清爽俊朗的青年比起来,显得很是弱不禁风。
周围的气温陡然降了几分,其他的人见状尽是缩身子打哈气,一副不愿去搭理的样子。
自这个队伍上路开始,这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柯罗纳,你能消停会么?”有气无力的哀叹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正出自一个蹲坐一旁的健硕男子之口,尽管声音中渗着疲惫,却依旧流露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青年先是一呆,心里几个念头转了转,最后还是识相地噤了声。
矮人转眼看向男子,脸上紧绷的横肉缓下了不少,他慢悠悠地起身,向火光外的晦暗处走去:“墨菲队长,我去砍点干柴过来”
矮人天性不喜欢跟人类待在一块。尽管他们形体矮胖、相貌不佳,但论身体的机能,无论环境适应力还是肌肉强度都远高于人类——他们比人类强多了。可即使如此,人类却仅仅因为外貌,而取笑、低看矮人。
所以矮人讨厌人类。尤其是这个名叫柯罗纳的,大呼小叫、心高气躁的青年,矮人非常讨厌他。
待矮人走远了,柯罗纳又开始不快地哼哼了起来:“区区矮人……”
“闭嘴!”墨菲短而有力地喝道“要是看不起他,就拿出自己的本事来证明一下。”
说着墨菲敲了敲身旁的木板车,和着敲击的节奏,车上稀稀落落地传出了金属的铮铮撞击声,这竟是整整一车的盔甲长剑。
这支队伍此行,便是要将这一车兵甲从出产的村庄运达临近的国家,途径瓦罗之森。当然,正常的人类是不可能一个人拖动这一车精铁制品的,而派两个人又嫌多余。
为了合理利用一切人力,更好的应对各种突发情况,他们决定雇佣了一名矮人专职拉车打杂,其他人则作为护送的保镖。
柯罗纳自知理亏,也不好意思再闹腾什么,只好在众人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乖乖低头,专心地烘烤自己冻僵的手。
片刻无话,劳苦行进了一早上的众人立时就被倦意席卷,东倒西斜地睡去。柯罗纳见状,到觉得自己不跟着睡下怕是吃了闷亏。身子一侧,便横躺在地上,轻轻眯上了双眼。
只有墨菲,如同石墩一般坚挺在原地,他注目着明暗不定、趋往黯然的火光,盘算着明日的行程、路上可以遇到的补给点等诸多事项。
突地,苗火溅越,周围渐渐攀附而上的黑暗骤然雾散。是归来的矮人往火堆里丢进了薪柴。
墨菲扭头望向他,寻思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又顺延到一路上的种种,倒觉得自己这一行人对这位少得多劳的雇佣兵委实是不够尊重。
“你叫什么名字?”墨菲主动伸出了手,示意友好。
矮人的回应不带丝毫犹豫:“维格,很高兴认识你。”对这位严明的队长,矮人心中还是存有一丝敬意的。
估摸着三更已过,墨菲也没有余力再多说什么,仅仅是颔首示意,安排维格同往常一样进行守夜的工作,也准备稍事休息。
却在他准备躺下时,不经意间往林间瞥了一眼:被月光刺透,浸下的斑驳树影,在闪眼的功夫里,掠过了一丝金属的光泽。
这对于运送货物的人来说,无疑是及其不详的颜色,尤其,是它在暗处出现的时候。
有情况!
维格眼力更是极佳,早早注意到了那一晃而过的银光,不待墨菲下令,已经抬脚踢散了篝火。
敌暗我明,那是寻死之道。
“趴下!”墨菲将维格扑倒在地,一支箭矢已然钉死在了维格身后的树干上,箭身因反冲力嗡嗡弹动。
墨菲与维格匍匐在地上,屏息凝神,手却不约而同地悄然摸进木板车里,各牵出一把宽刃剑。这倒归功于墨菲那一扑,不仅躲开了箭矢,更是直接把两人都带向了“武器库”旁边。
他紧握着剑,仍是不敢妄动,一是怕惊醒那些睡着的人后产生躁乱,届时自乱阵脚,授敌人以柄。二来他不明白敌人的人数、位置,况且敌人手上有弓箭,乱动弹只会让自己成为活靶子。
心念电转,墨菲毕竟是一队之长,自然有点手段,他将长剑紧贴着地面,迎向倾洒在地上的光点,随后翻转剑身,一道刺眼的反光在幽暗中烁烁闪动。
却没有听到那“嗖”的一声。
墨菲心里一顿,估摸敌人停止了远处狙击,应该是正在向这边靠近,缩了剑,灭了光。
“就在附近”维格沉吟到,矮人的五感敏锐程度亦是在人类之上。
“啥在附近?”
两人闻言,背脊皆是一寒,但很快注意到发话的是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的柯罗纳。
他睡得不是很沉,被刚刚的动静弄醒了。好在柯罗纳虽然脾气坏透,但脑子不笨,没有做出什么找死的举动。
墨菲心里多了几分胜算,对柯罗纳耳语道:“把其他人摇醒,别让他们出声,告诉他们有敌袭。”
柯罗纳很快就理解了情状,回了个OK的手势,他手脚算得麻利,不过一分钟便让所有人都处于了神经紧绷的戒备状态。
“维格,给他们递几把剑。”
墨菲揣摩着敌人刚刚看到了剑光,明白自己有反抗的能力,这会应该也在盘算对面有多少战斗力。他们不敢冒然行动,正是给了己方全副武装的机会。
“来了”伴着维格的又一声低吼,脚步声逐渐明晰了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柯罗纳试图分辨出对面有多少人手,不过他虽然没有准确推算的本领,却也能听出个大概。
过来的东西数量不多,这就代表,很可能有埋伏!不然不可能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过来,更不应该发出那么大的脚步声。
一只覆盖着鳞片的大脚重重踏进了众人的警戒范围。敌人的轮廓在时隐时现的月色镶边下渐渐放大。
是几只蜥蜴人,天生的强盗种族,多半是来劫货的。
墨菲心下笃定了几分,蜥蜴人也算是个力大无脑的种族,至少是没有人类精明的,应该是不会讲究什么埋伏战术之类了。
那便不必僵持了!
墨菲打开手臂,剑身伏地后摆,正是横扫之势,他的目光死死咬在蜥蜴人的脚踝上。
八尺……七尺……敌人落脚,墨菲出剑,阔剑的轨迹勾出一道扇面,带起的剑风将地上枯叶灰土卷得纷纷扬扬,唯独不见血!
不懂阴谋算计不代表没有战斗经验,走在最前的蜥蜴人极轻巧的向后一跳,脱出了阔剑的攻击范围。旋即蜥蜴人骈齐五爪,化手为刀,锋锐处正趋往墨菲那从地上正欲撑起的天灵盖。
趁他还没起身,赶快解决……
蜥蜴人的念头到此为止了,一声爆呵以及从小臂神经传来的剧烈疼痛打断了他。
“干他娘的!!”墨菲咆哮着下达了指示,伏倒在地上的众人立时鱼跃而起,举剑冲杀了过去。
动作最快的是柯罗纳,他赶在蜥蜴人的手刀戳穿墨菲的脑门前,利用翻身的力道甩出一剑,截断了蜥蜴人的小臂,创面先是渗出大片血珠,接着一股红血喷洒了出来。
尖锐而沙哑的嘶叫虽不能响彻四隅,也足够周围的人耳朵好受了。
墨菲低赞一声,顶着浇头的兽血,起身举剑,两手握着剑柄向后收势,这卯足了劲的一剑贯空刺出,扎穿了蜥蜴人的胸口,随机墨菲扭转阔剑,将刺伤的口子扩大成了血洞。
蜥蜴人颤颤巍巍地挪腾了两下,眼中满是不甘的倒下了。
就在墨菲解决了第一只的时候,另外三只蜥蜴人也已被其他队员砍成重伤,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地上。
从一只蜥蜴人身上搜出了一把短弓,它的背上还有只空的箭袋,应该是最先射箭偷袭的那只,好在它只剩下了一支箭,不然一个匿于黑夜中偷袭的弓箭手可比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可怕得多。
留一口气,是在等队长发话。
“畜生而已,杀了就行”说着墨菲顺手砍下了第一个俘虏的脑袋。
一个箭袋空空的弓箭手足以说明这群蜥蜴人的寒酸低微,换言之,它们没有价值。
柯罗纳听罢也兴冲冲的提剑剁烂了另一个俘虏的脑袋,就像是在屠宰案板上的鱼一般,连砍了三下。
最后一只也很快被割下了脑袋。
这些蜥蜴人的尸体被搜走了那仅剩的一点点财物,横七竖八的泡在了血泊里,旁边被踹翻的篝火堆就像是它们的墓碑。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这支队伍的人都不是没见过血的雏儿,不论是敌人的还是队友的血。而最近才加入的柯罗纳,也以超乎常人的速度适应了这种环境。
这次遇袭,没有任何人员伤亡,但情况却非常糟糕。
新的敌人,可能是野兽,可能是魔物,更可能是其他盗匪,随时有可能赶到这里。刚刚那只蜥蜴人搞出的动静太大了。
墨菲踌躇道:“伙计们,准备跑夜路了,咋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在这广袤而幽邃,如同迷宫一般的森林里走夜路绝对是不明智的。墨菲手提一盏油灯走在前面,亮度正好,能照明又不易引起周围的注意。
没有太阳的指引,墨菲只能大致地判断方向,他不在乎走多少冤枉路,即便是原路返回也胜过待在原地。
直到油灯的微光被白蒙蒙的雾气吞没,墨菲才知道,事情麻烦了。
日月更替,繁星隐没,绵绵丛云中破开一道口子,露出冬日暖阳的一角。
本该是行路绝佳的时候,处在大雾中的众人却已不知道绕了几圈,耽搁了多久。雾里感受得到昼夜,虽不再是摸黑行路,可能见度实在低得感人。
“跟紧点。”
浓重的雾气有一点好处,就是不容易遇到敌袭,因为谁也看不见谁,也有一点坏处,就是容易掉队。
每个人都挨得死死的,你一下我一下假装不经意地触摸身旁的人,确定自己没有掉队,仅仅七个人,却走出了拥挤的感觉。
墨菲反复翻看着地图,确定上面没有任何一块区域被标明有浓雾,而自己带头押货数十次,也没遇上过如此经久不散的雾,他们可能走入了一块未知的区域。
这是什么区域并不重要,他现在急切的想走出去,只要走出去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就跟自己无关。
完成任务就好,在意细节的全是傻瓜。
又浪费了不知道多少时间,他们终于转运了。雾气逐渐稀薄起来,周围的树木疏疏落落,并且枝干上不再有之前为记路而刻下的刀痕。
前方定是是比较开阔的地带,很有可能就是森林的边缘。
冥冥之中他们竟认对了路。
队员们观察到这些迹象,不禁重新振作了精神,队伍不再像之前那样“步履蹒跚”,气氛也好了不少,一行人有说有笑的走了下去,柯罗纳笑得最欢。
维格却笑不出来,墨菲也是一样。
结果正中两人下怀。
他们面对的不是走出森林后开阔的平原,而是一幢死气沉沉的古堡。雄伟、神秘、静谧这些形容词被一一剔出墨菲的脑袋,他需要的形容词只有一个,不详。
“绕开。”
墨菲简单吩咐道。趁着队员们埋怨运气不好的机会,他多打量了两眼,只觉得这状貌无奇的古堡有一点地方很是特别。它干净得诡异。
玄青砖瓦上没有沾上一丝丝的青藤草蔓,并且墙砖打磨的及其光滑,比玻璃还滑溜,似是能倒映出四周来。更重要的是那些镂花的玫瑰窗,远远看上去也能感受到它的明净无尘。
墨菲照此推出了两点,第一点是堡主有洁癖,第二点是堡主有清洁整座古堡的能力,或人力,或魔力。
然后他就绕不开了。
待墨菲短暂的走神结束,正面迎上他的,是维格苦涩的强笑,接着他看到了蓄势待发的队员、大吼大叫的柯罗纳,最后是倒在地上的一具尸体。
死了两遍的尸体,没有头,鳞片从墨绿变成了灰白色,是之前被砍死的蜥蜴人之一。
紧接着从稀薄的雾中现身了更多的身影,这些身影多在外围徘徊,像是刻意围成了一个圈,时不时有一两个会突然袭来。
都是已经死了的尸体,被操纵着冲进来做一些意义不明的动作,不像是在用力攻击,也很快被砍翻在地。
随着时间的推移,墨菲清楚的感觉到包围圈在缩小,唯一给他们的退路,只有身后的古堡。
墨菲冷然一笑:“看来我们被邀请了,进去瞧瞧吧。”
“我拒绝!”话音刚落,一位勇敢的队员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些行尸走肉都很弱,我觉得我们能突围出去。”
墨菲摇了摇头:“古堡里的人,也就是操控这些的东西的人实力很强,他现在只是在放水”
这位队员没有听队长的指令,而是转眼看向其他的队员。
有两个人出列跟了他,维格、柯罗纳和另一名队员选择跟随墨菲,值得一提的是,柯罗纳是因为想去看看古堡内部的结构才跟过来的。
队伍分裂了,除了自己一手带过来的柯罗纳,这些人终究只是因为利益走到一起,没有多少集体精神。
但墨菲不急着一刀两断,而是递给他们一根火折子,悠悠道:“我们先在这里等着,如果冲的出去,就生个篝火,看到烟我们就知道结果了。”
为了保证这群人不会自顾自的跑了,墨菲指了指维格,又指了指旁边的木板车跟行李。意思是货和走出森林必要的水、干粮都在他这,要走出去必须带上他们。
事实上,雾里分辨不出远处的烟。墨菲也没打算要他们救,他想用这几个不听话的队员试试“堡里人”的水平。
这几个可怜虫刚冲进雾里,之前慢吞吞行动的尸体们立刻飞扑了上去,动作之快,相当于一个步法高超、行动敏捷的杀手。
然后他们就回来了,以行尸的形式。三人都被咬得不成人样,五脏横流,断骨顶破血肉刺出来,破烂的皮肉里掺杂着几分灰白色,他们变得还不完全。
很惨,但是活该。
不由分说,墨菲把他们一个个砍倒在地,又多补了几刀,让他们连尸体的形状都不剩。
“进去吧。”
墨菲不带任何语气的说道,转身便走。
维格一脸无奈,柯罗纳心有余悸,最后一人则几乎吓破了胆,腿脚哆嗦的勉强跟上。
古堡的入口只能用狭小来形容,除了维格是矮人,其他人都得躬下身子钻进去。
大厅的布置中规中矩,正中央通往内厅的楼梯、挂在墙壁上不灭的火盆、左右各分出一岔的甬道。
墨菲下意识的往几处角落阴暗里看去,没有蝙蝠,没有蜘蛛网,干净得可怕。
他示意几人不要妄动,经过刚才的教训,众人自然是服服帖帖的遵从指令。墨菲向前走出一步,对着空气中不存在的某人喊道:“这位魔法师大人,请问凭我们绵薄的力量,能为您做些什么?”
他断定对方应该是善用死灵术之类的魔法师,而且魔力等级相当之高,这种大人物“邀请”他们进来,自然是有目的的,墨菲在要求对方能挑明目的,虽然他问得很客气。
对他们这些小东西,大人物没必要绕圈子。
于是那个颤栗不止,嘴里不停念叨着“不要杀我”的队员死了。
一个紫色的小点落在他的脑门上,然后扩大成一颗法球,法球里面似是有什么活物在不断涌动,把这个队员的脑子吃掉了。
切切实实的吃掉了。缺了个口子的人形歪歪斜斜地倒下,仅存的一点脑髓流出,没了料子的脑壳像是一个红底的空碗。
血腥怔住了柯罗纳,毫无征兆、理由的杀人行为怔住了矮人和墨菲,他们认为自己之所以活到现在,是因为堡主有求于他们。
而现在他们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没有太多大人物需要的价值。
“你们人太多了,我只要留一个。”
大人物发话了,是个女孩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稚气,却是在众人头上架起了死神的镰刀。
““我们”要反抗”,这是柯罗纳一瞬间冒出的想法,但这一刻,他竟然不知道这个“我们”该指谁。
柯罗纳预感到了某种可能,他手里的剑柄被攥紧了,三人都是带着武器进来的。
下一秒,墨菲转身挥剑,平平地向柯罗纳的脖子削去,将他的预感化为现实。
响起的却不是入肉的闷声,而是两把阔剑相撞的金铁之音。
严明的另一面是冷血,维格深深的明白了这一点,维格在魔法师发令后立刻就感受到了相当浓重的杀意,从墨菲身上传来的杀意。所以他及时出剑,救下了柯罗纳的小命。
柯罗纳呆呆地立在原地,他的嘴角在抽动,有点恍惚的从嘴里挤出一句话:“队长……我们不能听她的……”
这位队长自从他来到这个充满奇奇怪怪东西的世界就一直在给予他援手,从适应生活到寻找工作。尽管墨菲除了发号施令基本不多话,柯罗纳依旧对他抱有充分的信任甚至是感情。
他是穿越进来的,墨菲是他的再造恩人。
墨菲杀他,正常,因为大人物言下之意就是如此,不遵守的下场就和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一样,并且墨菲本身就是很冷漠的人,对这些外人没有仁慈的必要。
但在墨菲出剑之前,第一个产生杀人念头的,却是看上去最呆滞的柯罗纳本人,他最先想要一剑结果掉背对他的恩人。
他珍贵的回忆拖延住了他准备刺出的快剑,所以局势变成了墨菲率先暴起袭击。
他的恍惚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内心的矛盾。
他好想把这两个人杀了,然后苟活下去。
不,只要回去后对外宣称遇到了邪恶的法师,自己奋力拼杀逃出来,那还苟活个屁,应该是充满荣光的活下去!
反正“真相”掌握在活人手中。
柯罗纳惊异于自己卑劣的想法,却又在为自己能想到这个主意而隐隐自豪。
生死关头,他的真面目被狠狠的从普通青年的表皮下扯出来,一切好意、过去都被名为生存的野兽撕得粉碎。
“挺好,省了我动手的功夫。”不知在城堡的何处,小女孩嬉笑着说道,“活下来的人有奖励哟!”声音穿透了任何墙壁楼层的阻碍,直达众人的耳中以及……心门。
这句话如同全世界最肮脏的浊液,从柯罗纳的耳朵里浇灌进去,游离于他身上的每一根血管、渗入每一根骨头,挑动着他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带给他无与伦比的快感与刺激。
“挺好,我奋力拼杀,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击败了邪恶的魔法师,还拿走了她在古堡里的宝藏作为证据。”更加成形的说辞浮现在他的脑中,尽管他还不知道奖励是什么,但他却对其怀有极大的正面期待。
维格奋力架住墨菲的剑,尽管矮人力量更强,但剑势上却因身高而落了下风,最糟糕的是,阔剑是依照人类使用的大小制造的,矮人拿着极不趁手。
维格快撑不住了,他扭头嘶吼:“傻孩子,快跑!!”
然后维格便不必再撑了,一剑穿心,剑是从背后进去的,死掉的维格怒目圆睁,眼中最后留下的是没来得及完全转为悲愤的焦虑,焦虑的是柯罗纳能不能逃出墨菲的杀手。
死不瞑目。
虽然善良,但很愚蠢,柯罗纳对矮人的评价直到最后也没有改变。
待他甩开剑上的尸体,墨菲已经后撤几步,离开了柯罗纳的攻击范围。这个对峙的场面让柯罗纳想起来自己怎么用剑也是墨菲教的。
“抱歉”柯罗纳尴尬而充满歉意的笑了笑,虽然他自认为充满歉意,但在墨菲眼里,却是满满的杀意。
面对这个气质与原先截然不同的队员,墨菲觉得有些陌生,但陌生更好,因为他下杀手的时候更加不必手软。
你死我活,已成定局。
墨菲自认为水平在柯罗纳之上,于是前踏几步,一剑侧劈发起先攻。
柯罗纳不闪不避,一剑直刺,他很年轻,力气比处于衰弱年龄的墨菲大,所以他速度更快。
在把柯罗纳从左肩到心脏狠狠劈开前,自己的心室会被先一步捅穿,所以墨菲收剑格挡。
剑身一错而过,却有个馒头大的黑影轰向他的面门,这也是他教的,武器要和拳头结合起来。
所以他知道怎么应对,在柯罗纳得手之前,他自后往前摆下阔剑,左手举臂硬接一拳,在剑锋于地面接触的瞬间改变剑势,避开柯罗纳在胸前的招架,凌厉地向上挑去。
“啊!”柯罗纳叫痛一声,大腿被切开了皮肉,伤口随着他后退的脚步被反复扯动着,隐隐露出阴森的腿骨。
柯罗纳行动受阻了,换言之,他满身破绽了。
墨菲乘胜追击,势在必得,柯罗纳剑锋入地,勉强支撑起身体,应该已经是等死了。
似乎已经看见了柯罗纳被剁成肉泥的样子,他的嘴角微微上翘。
下一刻,形式逆转。
插入地面的剑锋猛力挑出,带起的碎砾糊了墨菲一脸,等他勉强睁开干涩的眼睛时,脖子上已然多出了几点装饰。
一连串血珠如同项链般环绕在墨菲粗大的脖子上,连成一线,紧接着,此人的脑袋掉了下来。
赢了!最先泛起的感情是狂喜。
接着才是愧罪感,死亡的威胁没有了,人最基本的道德和理智重新占据了一席之地,所以他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再然后,是恐惧,理智恢复的同时,他想起了幕后那人许诺的奖励,他的理智不觉得这个手段残忍的堡主会守信。
“不要……杀我。”他依旧半跪在地上,只不过因为罪恶而流下的泪变成了因为恐惧而流下的泪。
“为什么要杀你?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让我看到那么多有趣的东西。”
之前稚气和欢愉声音,现在充满了慵懒和冷傲,这才是堡主的真实心境。
一枚血红色的眼球凭空具现在柯罗纳眼前,“拿好你的奖励”
于是柯罗纳下意识的伸出了手想去抓取它。
这一行动带给他的,是剧烈的折磨。眼球像是活的一般,钻破了柯罗纳的掌心,然后一路冲开挡路的肌肉、神经,一直登上柯罗纳的肩胛,然后急转直下,最后抵达心脏。
过程只用了数秒,却令他呼吸阻室,浑身痉挛不止,仿佛一只蛀虫在身体里穿行,啃食着经过的每一处血肉。
他的忍耐达到了尽头,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柯罗纳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我要用它看到更多有趣的东西。”思绪中断前,似乎有谁说了这样一句话。
第一章 重生
如果能重来,余白远打死也不会选择“重生”。
这个一身皮甲,浑身散发着牛皮臭味的青年观察着四周,最后得出了上述结论。
五彩的卵石铺出的小路,通向眼前建在两座哨戒矮塔间的大门,两名弓箭手相互使了使眼色,示意底下的守卫放行。
门后尽是用圆木和茅草建的民房,炊烟袅袅,惬意恬适,人来人往,却不熙攘。这座小镇傍山而建,其他三面则被稀疏但耸入云霄的寒松层层围住,远处又可以听到磨坊卷动的吱呀响声以及流水的淙淙声,一派世外桃源之景。
“风水宝地,穷乡僻壤。”余白远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当他看到自己重生后的行头,心里已然是凉了半截,余白远个子不算高,身材适中,长相很普通,重生前全是靠打扮维持一点点外貌的整洁。这身有点破烂的皮衣皮裤穿着显得他又土又傻,而且很穷。
现在看到自己重生的地点,更是想抽自己巴掌。
这跟余白远想的不一样。那个浑身只裹了一条白布,自称幸运之神的女人号称选择重生能令余白远通往另一种可能,他现在所忍受的无聊和平庸会在重生后完全改变。
可这所谓的改变只是给他换了身行头,然后送到了这个破地方。他原以为自己最起码也应该重生成哪个贵族子弟,然后再步步高升,走上巅峰。
余白远暗自一通抱怨后,开始寻思下一步,他对变化的适应向来都很快。
每到一个新地方,最少不了的,永远是情报,他迫切的需要了解这片地域的人文地理、规矩习俗,甚至能知道这块地方叫什么都是件好事。
在镇里来回走动了片刻,余白远最终选定了全镇最高最阔气的建筑,一家两层楼高的旅馆,所用木材色泽偏深,纹路更细腻,质地要比周围的民房高出一个档次。余白远之所以知道这是家旅馆,是因为门前挂着块铁牌,用潦草的英文标明了“沉睡之溪旅馆”的字样。不管什么地方,当地的旅店对各式各样的消息,向来都很灵通。
“这里通用的语言是英文?”余白远心里留下了一个疙瘩,他在现世的身份是一名天朝大学生,别的不说,他的英文一塌糊涂,要做到用英文进行日常交流基本不可能。
与此同时,余白远通过这家旅馆的命名法也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了推断,如果没错的话,他正处于类似于中世纪欧洲的世界,甚至可能就是被送到了中世纪。
推门而入,余白远随意看了两眼,然后就把自己的第二条猜测作废了。
旅店大厅较为昏暗,即便用作客房的二层中间挤出个不算小的方格镂空,没有把一楼顶部封死,室内采光依旧不佳,基本是依赖挂在墙上的油灯维持照明的。大厅里随意布置着几张圆桌,靠墙的地方摆着长条方桌,老板厅堂最右的柜台那里,漫不经心地擦洗着杯盘,他的身后是一桶一桶的红酒,其中有个桶盖子裂开了条缝,也不知是不是人为的,醇香甘甜的气息溢散在各个角落。
和旅店寒碜的模样相配,客人少得可怜。也许从空档里看过去,楼上还有几扇紧闭的房门,里面大约摸还住着人,但大厅只有两位客人,未免说不过去。也就是这两位客人,让余白远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不知是喜是忧。
第一位客人,金发蒙肩,瞳色碧绿,是位面庞俊秀的公子,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高傲和不屑,最有标志性的,是他尖尖的耳朵,这是一只如假包换的精灵。另一位客人,矮矮胖胖,坐在旅店的椅子上只有半个脑袋能露出桌面,他虬须满面,抱着酒桶狂饮,发出奇奇怪怪的鼓噪声,一只如假包换的矮人。精灵安安静静享用着银质餐盘里的点心,品味着高脚杯里的葡萄酒,精灵的不屑是针对这个粗俗的矮人的。
这不是中世纪的欧洲,这是完全未知的异世界。神确实给了他通向另一种可能的机会,也确实让他不无聊了。美中不足的是,自己现在比平庸更下层,自己一无所有。
余白远平复澎湃的心潮后,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走向柜台,用极其蹩脚断续的英文招呼道:“今天的生意不咋样啊,怎么就这么两位客人。”
余白远不知道这个老板认不认客,但他还是尽力营造出一副熟络的模样,至少要把自己装成本地人,不然鬼知道对方是揣着什么心思来对付外来者的。哪料老板看都没看他一眼,脱口便是一句:“你是第一次来吧。”用的是中文。
余白远呆立当场,看着他掩饰不住的吃惊,老板神色有些得意地说道:“我这儿的生意就没好过,翻来覆去就这几个人,怎么着都给记得清楚了,你骗不过的。”依旧是中文,余白远眼皮一跳,迷惑愈渐加深。
老板倒觉得他是因为初来乍到,再看他那一身穷酸样子,估摸着是兜里吃紧,怕被本地人坑钱,才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哈哈乐道:“小子你别紧张,我知道你是新来这儿的,我也就是个老实做生意的,不会多吃你一块肉。”
余白远暂且木讷点头敷衍了老板的话,却是心中求知若渴,这地方用的是中文?那为什么铁牌上写得是英文,为什么自己之前说英文这个老板听得懂?他非常想要从这个老板口中套出点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要一杯酒,然后邀请这个老板漫谈片刻,余白远甚至想好了一会儿的说辞:自己是一个四处游历的冒险者,想在这落脚一段时间,休整后再出发。然后从这里的风土文化聊起,一步步打探消息。之所以宣称落脚一段时间,一来表明自己会是常客,拉近关系,二来消息也不可能一次性打探透彻,所以和这个老板,可能得周旋一段时间。
然后余白远苦笑了,他刚重生到这个世界,只怕是身无分文,点不起一杯小酒。他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皮裤裤袋,令他喜出望外的是,自己似乎拍到了什么硬制圆形的东西,“是钱!”余白远有所预感,但还不敢肯定。
他急忙摸向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三枚金币,闪闪发光,金子做的钱币。在把自己全身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摸了个遍后,他有些不甘心的认栽了。神给了,也只给了他三枚金币。
金子做得东西价值都不会低,余白远挑出两枚,推向老板:“给点酒,然后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付多了可以当做情报费,他唯独害怕自己付得不够,这既显得自己不识货、小看人,也证明了自己穷得叮当响。
老板拿起金币,用牙咬了咬,确定是真钱后微微笑道:“不多不少,你还挺识货的。这里的葡萄酒是隔壁金辉酒庄运来的,品质在整片大陆都属上乘的,本来都是供给公国的酒。酒庄有时候货供不完,我们这镇子又挨着酒庄,所以与其压仓给那些贼头贼脑的农仆偷去,不如供给我。”
歪打正着,余白远心中窃喜。便在离着柜台最近的桌上坐定,开始了“闲聊”。从老板口中,他了解到这个镇子叫铸铁镇,位于名为格罗依德的公国下方,因为镇子紧挨着矿山,里面有大量的生铁矿、精铁矿被开采出来。
因此镇子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是开矿炼铁和制器,这得感谢铁匠们超凡的手艺,他们制造的兵器被一匹一匹的运往公国,广泛采用在战争和魔物讨伐上。表面贫穷的镇子其实有着极其丰厚的资源基础。
余白远一脸专注的听着,心里又在魔物两字上记下了一笔。接下来的话就不怎么重要了,多是一些对铁匠的褒赞,对镇子不用上交赋税的庆幸。余白远没有打断老板的兴致,而是静静待他说完。有一个问题余白远今天是一定要刨根知底的。
“你说得是中文?”余白远在老板长篇大论后短暂的停顿歇息间,冷不防的问道。从之前聊天开始,余白远就改用中文交流了,虽然没有语言障碍,但怪异的感觉却越发浓重。
老板一愣:“你问得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用中文在说话?”
老板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思:“我用什么在说话?”
余白远感觉老板仅仅只是听不懂“中文”二字,于是他换了一种问法“你是在用什么语言说话?”
老板突然恍然大悟了一般:“哈哈!我是人类,当然用罗兰语说话啊,没想到你说得居然是精灵语,我就想你口型怎么那么奇怪。那你可当心了,我这儿是没啥禁忌,别人可就说不准了。到是不管啥语,神都会给我们转译过来,平常说话应该是不容易被发现的。”
余白远听得满头雾水,待他把老板的话在心里重复数遍,才终于理解了个大概:总而言之,自己的语言在说话的时候会被神转译成对方听得懂的样子。
神?是把自己送过来的那个?余白远心下痒痒,还想问个清楚,但看到老板脸上一副嫌麻烦而随便糊弄的样子,也自觉暴露了对这个世界的无知,赶忙打住。
毕竟这是件好事,既然是好事,余白远便不必过多深究。他品了口红酒,开始思考诸如怎么安身、还有什么重要的消息需要知晓之类的问题。心事重重间,余白远已是微醺,虽然自己不是品酒的行家,也感觉得出微妙的差别,不经赞了一声好酒。“可我说得既不是罗兰语也不是精灵语。”不经意间,余白远摇头轻叹,旋即他就闭紧了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问题都解决了自己还在这上面纠缠个屁!余白远暗骂自己没管好嘴,也祈祷这随口一说别给老板听进了。
但对方毕竟是旅店的老板,要能消息灵通,自然得是耳听八方,他也不做什么讶异或不解的表示,而是很机敏地联系之前余白远那一串自己听不懂的问话进行思考,突然有了莫大的发现。
“你等着!别走!”老板打了鸡血一般地从位子上跳起来,一步三回头地确定余白远还留在原位上,蹬蹬蹬地冲上二楼,大喊:“凯文!快过来!”
声音响亮到引得精灵狠狠往楼梯口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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