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游》免费试读_子午竹
引子
接连三百年战乱,原本的大齐从中间被隔断,一分为二,中部更是一分数十国。世家大族倒是过得安安稳稳,北方的世家门阀晃晃悠悠穿过中部小国南渡的同时,还不忘了找驻镇北方大营的大王要点可有可无的赏赐,然后又拍拍屁股走人。
笑话!到了江南,咱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江南太湖产的一等一的大米,玩的是从东海各国进贡来的珍奇异兽,夜里更是有红袖添香。难道还陪你一个北方的蛮子在草原上看摔跤?
就算是南方的兔儿也比北方的有意思多了!
南齐最重士族,究其原因不过是山上仙家的老祖宗常都是士族出身。
可是,这三百年里,山上人不理山下事,只管潜心修行。
供了那么久神仙老爷的大齐还不是被北方的游骑揍的把祖坟都丢了?
膏粱们夜夜笙歌,可却苦了百姓。有的百姓卖身做了世家下的部曲,靠着分下来的田地艰难度日;有家破人亡的流民则直接北上,相较于到北朝做最末的一等平民,南方的刑役到更像吃人的猛虎。北上好歹还能成留下些尸骨陪葬,待在南齐管叫你连尸骨都磨成了齑粉。
可这北上之路又岂是那么好走的?二十年前,近五十万少壮由边境柘城入北地,一路上也是死伤无数,十不存一。
十年前,还是征北将军的宋衍征召边境二十万流民,并数万官兵顺着驿道南下,一举破了金陵,接着就称了帝,国号梁。
皇帝一登基,就撸了不少世家的管帽,又规定右丞相绝不从门阀子弟中调用,这才让寒门有了进身之阶。
十年来,世家大族倒是收敛了不少,如今在官场上更是几乎夹起尾巴做人,毕竟现在那挂左右相印,人称“贤相”的范离可是实打实的寒家子弟。
尽管过的没以前舒坦,可是过的憋屈点儿也比和范相这头猛虎搏斗来的舒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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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乱而流民生,流民生使江湖旺。
蕴剑山庄建立于不过两百年前,历经战乱,竟从二流门派一路成了江湖的顶尖势力,家底也越来越殷实起来,并州望阳山上,亭台楼阁,飞檐翘角不计其数。如今更是稳居山下江湖第一把交椅,就算是算上山上的仙家势力,蕴剑山庄也必然在前三之列。
其实,蕴剑山庄的发迹也不过就是这百年的事。
上一代庄主自小就入江湖游历,待回到山庄,就不知从哪学了一身强悍无比的武学本领,更能以通神剑术令天下人信服,一柄银霜剑,有斩妖、降魔、开天、裂地之能,又强夺了并州棠溪郡某个小世家的祖宅,一剑削去后山山顶,把山庄迁了过来,改名望阳山。
那小世家的家主,从郡守府一路告到了州牧衙门,两位南齐的大员愣是不敢踏进山庄半步,甚至还派小厮送了两把珍藏在库房里的名剑。
一时间,南齐江湖上,望阳山剑神的风头一时无两。
前来找剑神切磋的侠客也是络绎不绝。
不过,剑神有剑神的规矩,比剑,当然可以,可是输了,这剑可就得归了山庄。
毕竟是江湖人,又是数一数二的豪侠,谁愿意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于是,一柄、两柄、三柄……名剑几乎要堆满了山庄的库房。
哭爹喊娘?莫说你甘愿做儿子,就是要做孙子也不还!
每天被门口没了剑的剑侠们聒噪,老剑神觉得有些烦,于是一身令下,在郡城外边建了个小院,挖了个两丈余深的大坑,把剑都扔到了里边,又引来附近护城河的流水,以无双剑气封锁池面。
立下规矩:若是有人能在池边令剑自行飞出认主,这柄剑便归了他。
名剑有灵,没了剑的剑侠们以为这自然不难,对老剑神感激涕零。可谁知道这些见过老剑神使剑的败家玩意儿胳膊肘却向外拐,对自己亲生的爹妈不理不睬,反倒是老剑神这个继父吃饱了过来散散步,却引得池里的剑条一个个在池水里游来游去的,要是有个尾巴,怕是早就摆的像拨浪鼓似的了。
好吧,那等剑气散了我自己下水捞总行了吧?
怀着这种心思等到剑气将散的侠客们第二天一起,就看见池面上又多了一层的剑气,和老剑神坏笑着的脸。
这老狐狸!
好,那就等你这老不死的归了天,让我的后人回来取剑!背着、挂着各色剑鞘的剑侠们咬牙切齿的离开了山庄。
至此以后,剑池之名日盛,仙子、侠客、官吏……无人不以能有一柄剑池的剑为荣。
一些剑痴为了取得名剑的认可,甘愿以强大的战力作为蕴剑山庄的宾客,在剑池旁边搭个小屋,每日在池边练剑,是为剑池奴。
每逢下雨,剑池边便烟雨朦胧,人影、剑影无数。
可是,整整二十年,剑池的剑不减反增,仅有三把剑从剑池流出江湖,无一不是在江湖传闻的武评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到了后来,老剑神自知时日无多,干脆就把自己的银霜也丢进了剑池。
原本打算打发自己孙子过来取剑的老人们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更是直接当场吐出血来,不少人和老剑神一并归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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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一代庄主顾翊,虽说修为只有三境,刚刚迈进了第一等武夫的门槛,但是要是说起这铸剑本领和维护人脉的本事,他要是称自己是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单这铸剑一条,就引得北方朝廷的大王心痒难耐,硬是化成流民的样子,跑到南齐边境的棠溪郡求剑。
衍铁制剑自然是少不了残次品,可顾翊眼中的残次品却也和普通人眼中的好剑也差不了多少,最后也都扔进了剑池。长久下去,剑池剑气自生,甚至常有异象,都是古时名剑认为即将遇到名主,寻着剑气,或是钻地、或是飞天、或是沿河到了剑池。
二十年前,顾翊更是和如今的圣上,那时的游击将军结成了拜把子的兄弟,结果一不小心,就成了最有资历的从龙之臣。
大梁立国那年,顾翊亲自铸了十柄神兵交给营造司,有剑名生、死;有剑名鬼、妖;有剑名醉;有剑名狂;有剑名绿竹;有剑名婵娟......皆能称得上是当今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利器,林林总总十柄,一齐送到了都城。
这十把剑并列兵刃谱第五,直接把原来占据第五的碧云刀挤到了第十五位。
这便是蕴剑山庄的底蕴,寻常侠客倒是要计较计较花费,而蕴剑山庄的信条则是“剑?管够”。
宋衍又在都城城墙外围筑剑阁十座,将十柄剑悬挂其中。有山上的道家仙人画符念咒,筑CD城的护城大阵。自是固若金汤,自大阵建成以来,管你是家中有山上某位老祖凭借的仙家后人、还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到了大梁的都城必定是规规矩矩的。
顾翊、宋衍这哥俩的关系好到了什么地步?宋衍是家中独子,因此这大梁也就不会有同姓王侯,这立国十年以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王就给了他顾翊。
顾翊——大梁棠溪王,好大个名头!
只因为顾翊过去和还不是皇帝的宋衍练剑的时候说了一句,“你看,我爹是剑神,我怎么也得当个剑王才不丢脸吧?”
尽管这武学境界过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法看,但是到了朝堂之上,别说你什么世家贵族,门阀大姓,还通通都只能屈居这么个江湖子弟之下,你说是不是有些憋屈?
别看位高权重,顾翊还嫌自己棠溪王的名号不够响亮,非得管自己叫“剑王”,简单粗暴至极,这位庄主却十分欢喜。总算是能在嘴上过过自己剑仙的瘾,他总爱这么教导那些行走江湖的年轻剑仙公子,“呸!你算个什么劳什子剑仙,老子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剑王!”
初出茅庐风度翩翩的小剑仙心里倒是早就骂的翻江倒海,可偏偏嘴上不能说一个不字,你说气人不气人?谁让自家祖传的宝剑还在人家的剑池里呢?
好在咱们的“剑王”也懒得待在金陵那么个没意思的地方,就辞了实职回棠溪养儿子女儿去了,否则在这朝堂待上十年,还不闹翻了天?
御史参他的书如同雪花一般,圣上当然罚,不罚那不是个昏君?不过只是隔三叉五的托他从少林要点自制的丹药,要么就是罚银一百两,还非得派一位当朝世家大员做钦差,收缴银子,充入国库。要知道此去并州,一路上行头、打点,花费可就不止这点儿,偏偏皇帝如今对国库又管的极严,路费盘缠一概自理。惹得世家大族叫苦不迭,最后干脆就知会御史别写他顾翊的折子,有些硬骨头不听劝,世家们干脆就买通了皇帝书房的太监,把折子都裹了裹,找个僻静的地方就烧成了灰。
宋衍只当没看见。
当然也有摘帽子的时候,可这帽子撸了一个又一个,没隔两年,皇帝又给安回去了,尚书的名头还没捂热呢,官袍还是顶新顶新的呢,就得差人把官印又送到并州去。
长此以往,蕴剑山庄的名头也就这么在江湖传扬开来。
第一章 少年不知愁
“妹子你可不知道,听说用这木头烤的红薯最是美味,前几个月我刚在城里碧烟阁尝过,那味道还真是…趁着爹今天不在,你可是有口福了”
刚过新年,老庄主顾翊带着顾清去金陵给皇帝拜年,还没待上两天,少庄主觉得金陵城没啥意思,就自己带着家丁,偷偷地跑回了并州。
这不,昨日才刚刚回到棠溪。
身着青色长裙的少女披着银狐裘坐在山庄花园的石亭里,双腿盖着南方陆家送来的水绿色防风毯,眉眼似有水波一般,惹人爱怜。相较之下,一旁穿着锦缎棉服,服侍自家小姐的少女就显得不那么贵气了。
披着银裘的少女看起来就像个体弱多病的样子,脸儿蜡白蜡白的,嘴唇上也只有淡淡的血色,装着银霜碳的火盆轻轻的吐着火舌,倒不觉得冷。少女也不理少年的自言自语,只是安静的待在亭子里,微笑着看着雪地里的少年。
雪早就停了,不过少年绑着红绸的髻子上到还是有些雪花。
亭子外的雪地上,身着米色长袍的少年正在忙活着,边上梅花枝头沉沉地挂着大红色的裘袍。
少年说话不是为了得到回应,自然也不恼自家妹子,只不过想和自家自记事起就从未出门的妹妹讲讲山庄外的趣事罢了。
少年一手拿着宝剑,剑穗上下摇晃着。一只脚踏在烧火用的木头的枝杈上,把木头劈成光溜溜的一根,然后就捡起树枝和劈好的柴火,全都扔到不远处的火堆里。
少年生了一幅极好的皮囊,唇红齿白的样子,平日里常配着一把镶着绿缨的银白色长剑,但凡要是配上略微能看的修为,必然能被选入那江湖公认的青云榜,然后被那些江湖少女们起个某某公子的名头,走哪都能引得江湖少女连胜尖叫,强绑、夜袭,无所不用其极。
少年乃是蕴剑山庄庄主的独子,顾清。
不过这世间的好事要是都叫一个人占去那还了得?
大梁的江湖人都知道,堂堂蕴剑山庄的少庄主偏偏就对修行不感兴趣,这铸剑的本事更是还比不上在郡城门口兜售“山庄正品”利剑的刘铁匠。
倒是白瞎了蕴剑山庄这偌大的名头!
可是这人还偏偏是个脾气挺大的主儿,要是有人敢找他的茬,他就常常回怼一句“你有本事去打死我爹啊?”
“什么,你爹是柱国大将军,我爹还是王爷呢”
“你呢?你要叫你做御史的叔叔参我爹一本??能送到我宋叔叔面前我顾清给你当一辈子的奴才!”
第二天,刚巡防到并州的大将军,连州牧从武当好不容易求来附庸风雅的鹤鸣酒都没喝上一口,就提着儿子的耳朵赶到山庄道歉。
就因为自己的儿子上武当拜访仙师的时候赶巧碰上了这纨绔,又不小心多瞧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少年的性子也算是随了爹。
渐渐的这等纨绔名声也就传开了。
偏偏远在金陵的皇帝还嫌这事不够丢人一般,称赞了一句“侄儿厉害!”
可这样一来全大梁的女子谁能瞧得上他呢?
正所谓乱世出英雄,几百年战乱紧接着的这十几年太平时光,世间人才辈出,如今哪位闺阁中的千金不是想找个天下第一等的公子?文韬武略,你总得有一样吧?
至此以后,但凡是顾清随着小厮上街,有些姿色的女子要么就找些犄角旮旯的地方躲起来,要么就在脸上蒙上一层黑纱,生怕这王府的纨绔强抢了自己。
这时候也只有那被并州混混们称作并州城第一丑女的小芳才敢向着随从中间挤。虽说这少年脾气秉性不咋地,可人家好歹有幅好皮囊,委屈点就委屈点,过个三五年等老头子归了西,自己好赖还能成诰命夫人不是?
良家女子不喜欢,可是换个地方,顾清可就成了个受欢迎的人物。只要不是吃饱了撑得找事儿,少庄主那也是知书达理的,碧烟阁作为并州城里首屈一指的销金窟,阁里的姑娘、清官儿哪个不是日日夜夜盼着小庄主。尽管平日争风吃醋,可一旦被外人问起小庄主,却又都是飞红了脸颊。
老庄主也劝了不少次,可儿子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偏偏却又打不的骂不得,一旦作势要踢这小兔崽子,这小子身边的银剑就自己飞出剑鞘,作势要打。
对,别看少年总是用它来砍柴切菜,这柄剑的来头可真不小,少年出生那年,已经被老剑神丢到剑池里二十年的银霜突然就自行飞了出来,飞到了庄主和夫人的卧房,死鱼似的赖在花梨制成的桌子上,就是不走了!
小时候这柄剑也就一直跟着少年,他去哪它去哪,有时候少年故意使了些小手段,让它发现不了自己,它就围着整个望阳山提溜乱转,逮住一个人就要打,打得小丫头的手板通红,又划破了不少小厮的衣裳,就算是老庄主也不放过。
等到大了少年能舞剑了,银霜也惫懒了不少,飞出剑鞘的次数可就少多了。
它也不急,管他顾清究竟是个什么修为,砍柴也好,切菜也罢,就算是被少年“不小心”拿去搅了马粪,也不过就是自己飞去剑池洗了洗,可不一会儿就又飞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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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干久了,少年的额头泛起了细密的汗珠。觉得有些累了,就把剑直接扔在雪地里,然后扯下梅树上的裘袍,随意的挂在肩上,跑到少女身旁坐在垫着绒的绣墩上。
看了看少女,觉得有些心疼,又把自己的裘袍披在自己妹妹的肩上。
好嘛,柔弱的小小姐现在到是像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蕴剑山庄有三位小姐、一位公子。大姐顾月华艳冠并州,早在老庄主还在京城做官之时就和皇家亲上加亲,做了太子妃,等皇帝百年之后,便是一国之母。二姐顾芷游江南时,却被一个穷困潦倒的士子勾了心,老庄主辞官回乡第二年,就孤身一人带着盘缠,离家出走,奔赴了扬州,差点儿没把老头子气死,最后干脆就断了父女关系。
生小小姐的时候,夫人小产,就算是用尽了山庄库房里的丹药也只留下了小小姐一人,却也留下了体弱的病根儿。
所以从小自己这个妹子就是顾清帮着带的,感情也最深,明明那时还是个屁点儿大的小孩,照顾自家妹妹的时候却像个小老虎一般,朝着外人龇牙咧嘴,“谁也别想欺负青青!”
嗯,妹妹的名字也是顾清给取的,把自己的名字丢了三个点儿,然后就给了自己妹妹。
命格无水,大吉大利。
这还是少年特意上武当,诓了人家的掌教,求来的世间一等一灵验的命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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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再等一会儿就行”,还没坐上多久,顾清就跑到烤了红薯的火堆旁,用银霜的剑尖拨弄拨弄炭块,呼呼地吹着气,用右手的双指提着外皮被烤的焦黑的红薯,一路小跑的跑回亭子里,把红薯掰成的大小两瓣,然后把大的那瓣剥得只剩下一个刚好能抓牢的部分,包着自己的新换的绸布手帕就递给了妹妹。
自己拿起丢在石栏上的小瓣,直接就啃了起来。
尽管对外人像个纨绔,可少庄主对家里人却是个顶个的关心。每次出了门,要么给妹妹带个糖人,要么就去城门口的驿站给金陵的姐姐捎点家里的瓜果小吃,二姐呢,就悄悄捎点自己书库里崭新的圣贤书,省的姐姐姐夫还得为了买书委屈了自己。
就是连丫鬟也能隔三差五的从少庄主那拿点金陵兰芷堂最好的胭脂。
丫鬟蒲菱新近才被山庄管事的管家买进府里,相貌清秀,家里干净,这才被选来服侍了小姐。此时只顾着不住的望身旁公子白玉似的脸上瞧,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平日里听多了风花雪月的故事,此时也不由得暗想那些故事里的公子、丫鬟。
蒲菱只想,“姐姐们常说少爷是个不知上进的主,如今已过了弱冠之龄,境界却连老爷都不如,更别提颇让江湖人钦佩的老剑神…”
……
又悄悄的瞄了瞄公子的鬓角。
“可这样的少爷反倒是让人有些心安呢…”
胸口的暗袋里藏着公子昨日回府送给自己的胭脂,少女的心头有些甜。
大概今晚又睡不着了?
脸上的绯红从耳根蔓延下来。
炉火怎么那么旺?
小丫鬟拿着烧炭用的铁条,背过身搅了搅亭子正中央的炭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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