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与龙共舞》——寅吾

第一章 看病

“你好，请问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时至正午，初夏的天气已经有了蝉鸣，蓉城市省立大学附属医院内，值班医生蒋依依已经在接待今天早上的最后一个病人了。

这是一个年轻人，一看便知，十八九岁的年龄，岁数不大，面容青涩，嘴角还带着稀疏的绒毛——那是刚刚开始生长的胡子，体型消瘦，长相普通，的的确确是一个年轻人的样子。

但这年轻人看上去又和别的年轻人有些不同。十八九岁的年龄，本该是一生之中最活力，最朝气的时候，但这人却是面色苍白，嘴唇微微发青，眼眶泛黑，两颊微陷。双眼浑浊而无神，全然没有年轻人所特有的精气神。

蒋依依心生好奇，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等这年轻人坐下之后，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年龄多大了？”，一边问，蒋依依一边从旁边的资料夹之中抽出一本病历本，拿出钢笔，准备记录。

“我叫韩舟。”，对面的年轻人答道：“今年十九岁。”

“那么，你是哪里不舒服呢？”，蒋依依一边刷刷刷地在病历本上记录着，一边抽空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这个名为韩舟的年轻人，问道。

韩舟答道：“我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舒服，从三个月之前开始，我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渐渐变得虚弱，精力不振，身体疲软，嗜睡易困，而且……”

说到这里，韩舟轻轻咽了一口口水，一双浑浊的眼眸之中露出慌张的神色。蒋依依轻咦了一声，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我的右手时不时会不听使唤。”

“不听使唤？什么意思？”蒋依依有些不解。

韩舟挠了挠头，颇有些苦恼：“大概就是时不时会觉得麻木，感觉这只手不是自己的，抽搐一阵。而且最近几天，这种事情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越来越强。”

“嗯。”，蒋依依轻轻应了一声，一只葱段一般的玉手轻轻托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在实木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这是她在思索问题。但想来想去，她还是没有将脑海之中任何一项病例与韩舟的情况对应起来。

“看来颇为棘手啊……”，蒋依依心中感叹一句，便坐直了身体，双眼看着韩舟，问道：“之前有去别的医院看过吗，别的医生怎么说？”

“看过，看过。”，韩舟连忙点头，并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之中拿出一份档案，递给蒋依依：“去了四五家医院，中西医都有，但是许多检查做下来，医生们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蒋依依点了点头，从韩舟手中接过那份档案，开始看了起来。这些东西都是一些寻常的东西，诸如血检、尿检、X光之类的，蒋依依一看就明白了。

越看，蒋依依心中便越发惊讶。依着韩舟现在的情况，她原本心中猜测是气血亏损，或者体虚肾劳所致。但几份检查看下来，蒋依依却在心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检查报告显示，韩舟的一切身体数据都是正常的。无论是血液指标，器官活性，还是体内激素水平，都与常人无异。他体内也没有什么病毒寄生，身体系统也没有出现一点异常。但偏偏，他就是觉得不舒服，而且越来越不舒服。

“这……这是怎么回事？”，蒋依依心中暗暗惊讶，表面却不动声色。她看了看韩舟，问道：“你平时生活习惯是怎样的呢？”

“习惯很好。”，韩舟答道：“我不吸烟不喝酒，也从不熬夜，每天晚上都会老老实实散步睡觉，好几年下来都是这样，也没出什么问题。”

“嗯。”，蒋依依轻声应着，在病历本上记录好这样的情况之后，忽然想到，病人之前说除了身体虚弱之外，还有右手麻木不听使唤的情况。但他之前所给的检查之中，却没有专门针对右手的，于是问道：“你的右手之前做过检查吗？”

“额……”，韩舟窒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之前那些医生都觉得我的右手麻木是我身体的症状之一，所以除了拍片之外，没有做过特别的检查。”

“这样啊。”，蒋依依应了一声，脑海之中陡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常人看韩舟的情况，都以为是他的身体状况导致右手失控，但怎么也找不出来身体变得如此虚弱的原因。如果反过来想，如果是右手失控导致身体虚弱，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呢？

这样的情况，在有些医学常识的人看来，自然是无稽之谈。韩舟的脸色相当差，说明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不容乐观的程度。与之相比，他的右手简直不值一提。但这个想法，在蒋依依的心中一经萌芽，便再也挥之不去。

定了定神，大致理清了一下思路，蒋依依这才对韩舟说道：“既然其他医院做过全身检查了，那这边就不用做了，这次先检查一下你的右手吧。”

韩舟面露奇色，问道：“右手，做什么检查？”

蒋依依答道：“既然右手有些麻木抽搐，我们就先做一个肌肉反应测试吧，看看是不是你的右手肌肉出现了什么问题。”

至于什么肌肉反应测试，韩舟反正是听不懂的。在没生病之前，他和医学唯一的接触也只有街道卫生所而已。不过既然医生说要做，那便依着医生的说法，做就是了。

肌肉反应测试，顾名思义便是测试肌肉反应的检查。这是一个极小的测试，很简单，也不用专门去找地方，蒋依依让韩舟坐正身子，放松全身肌肉时候，便从办公桌背后走到韩舟面前，拿着一个极小的锤子，开始了测试。

带上手套，蒋依依一手牵起韩舟的右手，将之平举到韩正的身前。虽然隔着手套，但是刚一接触，他便感觉一股温润的手感从自己的右手之上传来，如同羊脂一般看，细腻柔滑。这样的触感，让年少的韩舟心神不禁一荡。

蒋依依专注与韩舟的右手，却没有注意到韩舟有些失态的神色。她拿着小锤子轻轻地在韩舟的手臂之上敲了敲，韩舟的手便轻微地跳动了一下，三两下过后，蒋依依面露疑色，思索道：“奇怪，每一个地方都很正常，说明肌肉反应良好，怎么回事呢？”

她想了想，便将身子微微倾斜，往韩舟身上靠了靠，空出来的那只手拿住韩舟的肩膀，准备测试韩舟右手胳膊的反应。

但这番做派，却让韩舟有些难受。他坐在椅子上，本来身体就比蒋依依矮上半截，如今蒋依依全身靠过来，几乎将他整个脸都罩住。虽然没有真正地接触到，但一股女子特有的幽香却在不住地往韩舟鼻子里钻，让他脑海之中一片空空。

“宝药的味道……”

恍恍惚惚之间，韩舟便觉得耳边有一阵清冷的女声说话。这声音渺渺袅袅，似远似近，让韩舟听得不太真切。他正寻思是不是蒋依依在说话的时候，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右手突然变得麻木，随即便失去知觉！

“医生……”，韩舟以为是蒋依依的检查起了作用，便急忙想呼叫蒋依依，但一番话刚刚开口，便被自己右手接下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惊骇之间，韩舟只见自己的右手仿佛是长了意识一般，自己动了起来，它绕到蒋依依背后，并迅速贴合，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从上而下，，在短短时间之内，几乎将蒋依依整个后背摸了个透彻。

“啊！”

猛地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什么东西在动，蒋依依惊叫一声，本能地抽出手来将那东西握住。定神一看，这才看清这作怪的东西是韩舟的右手……

“额……”，韩舟一时语滞，看着蒋依依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起来。他蠕动了一下喉头，勉强开口问道：“医生……如果，如果我说是我的右手自己动的手，你信不信……”

“啪~”，回答韩舟的，是一个大耳刮子。蒋依依是个女孩子，体型娇弱，虽然含怒出手，但这一下实在没有什么力道。韩舟只是微微偏了偏头，便卸去了许多力道，并不如何疼痛。

眼见蒋依依还想再打，韩舟哪还有心思纠缠。这可是在省立大学附属医院，全省最好的医院，要是让人捉住了扭送派出所，明天报纸的头条一准儿得是“猥琐男子假扮病患调戏医生，医患关系究竟何去何从！”

惊慌之下，韩舟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向着值班室之外夺门而去。这一回他心中可害怕极了，情急之下更是用尽了浑身力气，所以尽管身体虚弱，他的速度倒是不慢。

也不知蒋依依如何作想，并没有大声张扬。只是看着韩舟仓皇逃窜的身影，眼神之中如有怒火中烧。兴许是因为这事儿并不光彩，所以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吧，这倒是给了韩舟逃窜的时机。

出了医院，韩舟也不敢停留，打了个车就往家中走去。坐在车上，惊魂未定的韩舟看着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恢复知觉的右手，脸上苦涩。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右手怎么会失控呢……

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韩舟心中充满了迷惘，浑浊的眼神之中，也透露出悲凉之色。

第二章 诡异的女人

出租车疾驰在蓉城的大街上，过不多时，韩舟便已经到了家中。

韩舟不是蓉城本地人，而是蓉城附近县市的人，在蓉城读大学而已。近几个月他身体虚弱，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每日里便是求医问药，上学自然是不能上的，于是便休学专心治病。

一休学，便不能住在学校了，索性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安静养病。只是这样一来，家中负担陡然加重，父母也就更加不能辞去工作，照顾韩舟了。

韩舟一个人住着，倒没什么不好。虽说身体虚弱，做饭什么的吃力一些，但一想到父母为了自己的病情担忧不已，心中更加觉得愧疚，也就忍了下来。

开锁进门，韩舟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心中仍是止不住跳动。今天的一番经历，对还是一个学生的韩舟来说，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刺激。他连喝了两大口水，也没能让心跳减速，手心兀自流着汗水。

坐了一会儿，韩舟心中终于平静了一些。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心中是又奇又怒。

往常自己的右手虽然失控抽搐，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做出不能控制的事情。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就好像这只手不是自己的一样，半点不受自己控制。情况之奇，着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想了一会儿，韩舟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近几个月以来，他本就体虚，刚才更是一路狂奔，消耗了许多体力，心绪平静之后，脑袋便开始昏昏沉沉，几乎入睡。他叹了口气，也不回房，直接躺倒在沙发之上，扯一条薄毯子盖上，便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此时尚在白天，韩舟睡得并不深。恍恍惚惚之间，韩舟只觉得身子一阵阵发冷，如同置身冰窟一般。他紧了紧身上的被单，身子却仍旧止不住发抖，仿佛那层寒意，是从骨子里冒出来的一样。他微微睁开眼，想要起身去卧室找被子。

但刚一睁眼，韩舟便惊骇发觉自己身上一层白雾飘起，如清晨湖面上蒸腾的水汽一般。这层白雾缓缓上升，却并不消散，反而聚集在一起，向着韩舟头顶某处飘去。伴随着白雾离体而去，韩舟只觉得体内力道又少了两分，身子也一阵阵发软。

“这……这是什么！”，韩舟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凉意从他的心底升起，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急忙仰过头向后方看去，只见阳光照耀之下，一道清瘦的人影正侧身站在自己头顶，而那些白雾，正向着那人影飘去！

“你……你是谁！”，惊骇之下，韩舟猛地坐起身来，双手撑着沙发，连忙向后退离。

退得远些，韩舟这才看清这人影的全貌——这是一个女人，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

虽然这女人身材曼妙，一袭白衣，肌肤胜雪一般地白，琼鼻丹唇，星眸柳眉，满头青丝在微风之中微微飘扬，恍恍然如同仙子临尘，天使下凡。但韩舟心中却仍旧有说不出的害怕慌张，他……不认识这女人！

不仅不认识，而且这女人出现得也很诡异。在韩舟睡着的时候，身上又飘起不明的白雾，更让韩舟觉得这女人可怖至极。他哆哆嗦嗦蜷缩在沙发一角，复又问道：“你……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我家里？”

直到此时，那女人才转过身来，正脸对着韩舟，清冷地声音响起：“你……能看到我？”声音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半会儿情急之下，韩舟又想不起来。

这女人一转过脸来，韩舟心中又是一跳——这白衣女人竟然只有半张脸！

她左边一半脸是美的，美到不似人间之物。纵然这女人出现得诡异，韩舟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是自己见过的最美的事物。即令是天上的星辰，人间的盛景，也实在无法与这女人的半张脸相比。

但她确实只有这一半脸，另外右边半张脸，被一张白色的面具挡的严严实实，就连眼睛之处，也是深不见底的黑洞。直到这女人转过脸来，韩舟这才看清，之前自己身上的那些白雾都飘到了那张面具的眼洞之中去了。

“我……我为什么不能看到你？”，韩舟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旋即想到，这白衣女人莫非是鬼魂？

但慌张之下四处打量，韩舟又觉得不像。如今正是大白天的，没有鬼魂会挑在这个时候出来。而这女人只是立在当场，便给人一种温和出尘的气质感，实在难以和鬼怪奇谈之中的阴森鬼魂相比。与其说是鬼魂，不如说这女人更像是仙女来得恰当一些。

“但她刚才所说，我能看到她……是什么意思？”，韩正心中默默思量，眼神依旧戒备地盯着这白衣女人，唯恐她做出什么事情来。

白衣女人也好奇地看着韩舟，低声说道：“奇怪，明明看上去就是凡人，身上没有一丁点灵的气息，怎么他能够看穿我的术？”。声音低沉，倒像是自言自语。

这女人目光炯炯如火，凛冽如刀，看得韩舟浑身不自在。他不由低了低头，不敢与之对视，却发现自己身上那层白雾依旧飘荡着，向白衣女人面具上那个深不见底的眼窝黑洞汇聚。

他不由惊骇出声，指着这些白雾，向那白衣女人问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这一问当真是又惊又怒，声色俱厉，但那白衣女人却仿佛丝毫不在意，只是看向韩舟的目光越发奇特，低声自语道：“不仅能看穿术，更能直接以肉眼看到生命力，有趣！”

她低头思忖了一阵，想着：“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却能透过术，看穿我的本体。更是能看到生命力的流动，为什么呢……”

猛然间，一道闪电在白衣女人的脑海之中闪过，她想到一种可能，自问一句：“难道……”，说着，她又重新抬头看着韩舟，目光火热。

韩舟此时心烦意乱，惊惧交加。这女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家中也就罢了，现在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韩舟一句也听不懂。他双手合十，带着恳求的语气对女人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你赶紧走吧。”

白衣女人不答，只是莲步轻移，款款向着韩舟走来。她目光之中隐隐浮现探究之色，仿佛看到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目光之炙热，神态之渴求，让韩舟心中更加害怕，全身上下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眼见这女人越走越近，韩舟也顾不得身体上传来的阵阵疲软，急忙站起身来想要逃跑。但刚刚起身，韩舟便猛地感觉一股沛然大力从四面八方传来，生生将自己的身体定在原地。

“哎呦！”。

只见这白衣女人轻轻一招手，韩舟便犹如被人点了穴道一般，立时站住了脚步，动弹不得。周身大力挤压之下，韩舟只觉得两股战战，抖如筛糠，浑身筋骨都好像在被液压器挤压一般，痛彻心扉，不由惨叫出声。

那女人不管不顾，只是猛地一伸手，拉住了韩舟的右手，走到韩舟正脸方向，一只眼睛凝神望着他。

初时，韩舟尚且不敢与之对视，但慌张之间，难免会看到这女人的眼睛。这一眼看去，便再也回不过神来。

只见这白衣女人的眼睛之中，似乎有星辰流转，日月闪动，时光变迁，竟在这一眼之中淋漓而现。茫茫尘世，万丈红尘，似乎便在这一眼之中被看了个透彻。韩舟心神俱震，不由沉醉其中。

蓦地，一道精光从这白衣女人的眼底划过，随即便见着女人当真犹如仙神一般，身上亮起莹莹宝光，宝光微弱，温润祥和。这宝光顺着女人与韩舟相接的手臂，迅速向着韩舟身上攒拢，而韩舟，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三五呼吸之间，韩舟身上已经布满了宝光。宝光闪烁一阵，便猛地一下暗淡下来，向着韩舟体内收缩而去。与此同时，韩舟便觉得一阵清凉气息从自己那只被抓着的手臂之上传来，并顺着自己的身体，向头顶窜去。

但即便知道，此时的韩舟也做不了什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阵清凉的感觉顺着自己体内某条线路，迅速到达头部，然后集聚起来，向着眼睛部位冲去。

确实是眼睛部位，虽然看不见，但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在韩舟心中蔓延，他仿佛知道这清凉感觉的运行路线，也知道它们的目的地。看这样子，这些清凉气息确实是向着眼睛去了。

“要……要干什么？……啊！”

韩舟心中惊讶。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这清凉感觉便与眼球接触，一股剧痛之感瞬间从他眼球处传来，并于一念之间占据了他全部的感官。

此时，韩舟只觉得眼球之处好像是火灼刀割一般，剧痛无比。又好像有人拿着烧滚的开水，生生灌进他的眼球之中。剧痛之下，他浑身颤抖，东摇西撞。但他的身体却被这白衣女人生生定住，动弹不得，万般痛楚折磨之下，地狱也不过如此。

从外面看，此时的韩舟更是骇人。他满脸通红，浑身上下青筋暴起，身体不断抖动着，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双眼紧闭，两行血泪更是顺着脸颊流出，如同凄厉恶鬼！

但那白衣女人见了韩舟如此痛苦，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低声嘀咕一句：“果真是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