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尘埃》——龙蜻蜓

苏明浩

苏明浩是市一中的学生，不过很快就不是了，他提前预见到自己学业无望，跟父母提出了退学。

他以为自己要准备好充分的理由，没想到很轻松就与父母达成共识。不过也没什么可惊讶的，他的学习状况就像一个游泳不熟练的人掉进泥沟里，明明已经吞了很多烂泥还要告诉自己学过游泳。他想了很长时间，他想到自己小学时一直想象着自己的大学时什么样子的，还跟同学证明自己的志向有多坚定，他甚至能想象到当时自己眼睛里闪烁的光。他又想到自己小时候认为自己的名字总有一天会在新闻联播里广播，想到这，他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眶开始发热，他想，离开学校后，他会不会被这个世界所遗忘。

他后天就办完手续离开学校，而眼前数学老师还在一道接一道的讲题，老师快速挥动手臂擦黑板所扬起的粉尘与唾沫星子掺杂在一起，解释这些动作的是一张因兴奋而涨红的脸。苏明浩感觉不到数学老师散发出的知识的光芒，他只是把教数学当做谋生的手段。全班同学都在神情专注的听讲，苏明浩想，这些脸里有许多都有表演天赋，他们其中很多人都是当老师停顿时就点头，不知道是告诉老师他听懂了还是告诉自己差不多懂了。也有可能他们真的畅游在知识的海洋中，而他自己是飞在天上的鸟，没办法体会他们的快乐。

苏明浩打了个哈切，他继续想，他抛弃知识后，他身上的“光芒”就会消失，他感觉自己有些迷信，他想到上帝对他叹一口气，把他的智商分给别人用了，以后的人生中他沉迷在愚昧中而不自知。但如果上帝能控制他的智商，那上帝不能控制的东西是什么。

苏明浩发现当他决定放弃学习后，数学题就变得更难了，没错，这验证了他刚才的推断：他的智商下降了。

正当苏明浩胡思乱想时，下课铃声响了。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苏明浩回头，一张充满猥琐笑意的脸。

老猫是一个学霸，猥琐的形象中又有一些睿智。他总是习惯性露出两眼放光的微笑，而苏明浩总能猜到他在想什么。目前只有老猫一人知道他即将退学，老猫什么态度都没表示，这莫名给了苏明浩自信。

每到第四节课课间时苏明浩就陪着老猫一起买东西。老猫曾告诉苏明浩，真正认真学习的学生会经常感觉到饿。因为大脑运转时会大量消耗血糖，身体感到能量消耗，就会产生饥饿感。老猫看着苏明浩，不知道他是否能听懂。

苏明浩询问道，那身体是真饿还是假饿，如果是假饿那不是很容易发胖吗。老猫扶了一下眼睛，其实他没有考虑过这些事。他吸了一下鼻子，问苏明浩辍学后想去干什么。苏明浩说自己还没考虑清楚，应该会去上技校吧。

老猫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忽然他又眼睛一亮，说下节课上心理课，学校裁了体育音乐课，害怕学生压力太大，每两周开辟一节心理课。

用心理课来减压吗？苏明浩心想，下节课又是某些爱起哄学生的天下了。

从学校商店回来后，苏明浩暂停的胡思乱想又开始运转了。心理老师打开电子屏，不断地让学生做心里题来了解自己。苏明浩没有认真听，如他所料，教室里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些男同学半荤不荤的叫喊声后必定会有女生们的笑声，与其说是做题，倒不如说是为了活跃气氛而设置的课堂节目。心理老师一直保持着职业式的微笑，这让苏明浩联想到服装店里的雇员。这节课已经过了一半，心理老师要求所有同学拿出纸和笔，检测一下自己是什么气质类型。苏明浩来了兴趣，他猜想自己一定是胆汁质，或者是多血质。苏明浩做完发现自己竟然是抑郁质。苏明浩再次感到这个测验题无聊，苏明浩看班里的同学，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告诉老师自己是抑郁质。苏明浩认为这不是一个典型抑郁质该做的事。不过他竟然是烂大街的抑郁质，他轻哼了一下鼻子，切，鬼才信。

就算是也证明不了什么，他即将奔赴“社会”，没人会想了解他是什么气质类型，只要受欢迎什么气质他都要迅速入戏。

苏明浩揉了揉太阳穴，他想的有点多，而且都不怎么有用。苏明浩继续看着老师讲课，他感觉眼前的教室和教室里的人在他的印象中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自己从来都不属于这里。过了一会儿这种感觉又消失，同学们的哄笑声熟悉又真实地在周围作响，似乎每天都是这样，他感到自己仿佛永远都要待在这里，从来都没考虑过遥远又不真实的未来。以前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自己难道一直都在自以为是的过日子?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看清现实?学校不属于他，那什么地方属于他?苏明浩鼻子又一酸，他知道自己终于要控制不住了，他把头埋进胳膊，开始低声抽泣。

哭了一会儿，感性开始慢慢收敛，理性占据上风。苏明浩满脸泪和鼻涕，他不好意思抬头，害怕被同桌嘲笑。他低着头，把校服拉链拉开，用衬衣将脸上的液体擦掉。

苏明浩以为当他抬起头是会有很多人看他，可事实令他很失望。同学们都兴奋的听着心理老师讲课，根本没有人搭理他。甚至连他的同桌都是当苏明浩看他时回了一眼，在他的脸上停留十分之一秒后又转向老师。他大概是以为我打哈切眼才变红的吧，苏明浩长吁一口气，缓解一下刚才哭时快节奏呼吸带来的胸闷。

苏明浩感觉此刻大脑无比清晰，这个时候他甚至感觉就算不上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并且联想到不上学的生活的一些趣味。苏明浩感觉自己变化很快，这更充分证明他不是抑郁质。抑郁质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这些呢?对，从现在开始，他要接受新的生活。

如何面对

自从苏明浩知道自己是抑郁质类型后，他发现自己变得多愁善感了。他一再告诉自己这是心里作用，但总是控制不住要比平时“抑郁”一下。比如现在正做着广播体操，全校高二学生都在感受着十二月份的寒风，看着阴沉的天空和只剩下几片枯叶的树干，他想用几句文字来形容一下。

“灰蒙蒙的天空透露着惨淡的光线，阴郁之下是满脸疲惫精力憔悴的城市……”不对不对，语文老师好像说过，屁大点作文里就说什么看淡人生，想讽刺什么也找不到对象，这是无病呻吟。

“虽然说今天没有太阳，白茫茫的天空之下我们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和以前一样，这个冬天将会非常难熬，但我们已经没有了高一时的脆弱，我们细细的呼吸着这令人兴奋的寒冷，寒冷虽然让人难以忍受，但它就好像预示着我们即将带来的学业压力。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磨炼，我们开始对痛苦有一种上瘾的感觉……”不对不对，还是不对。到底该怎样形容呢，苏明浩冥思苦想。

突然，苏明浩听见身后有学生的笑声，然后他立马明白了笑声的来源——他刚才掉线时手脚已经不听使唤。在所有人都做一个动作时，他不同的动作马上引起了身后许多人的注意。

他立马尴尬的面红耳赤，他努力做好每一个动作，但身后的笑声不仅没有平息，反而越来越大，甚至波及到他左右的同学。难道不是在笑我吗?苏明浩转过去，看见斜后方的老猫朝他他挤眉弄眼，当他转过去时，又激起一阵哄笑。

苏明浩这下明白了，原来他做的太过认真，显得特别二，不进没达到平息众人的关注的效果，反而成为其他同学无聊生活中难得的调味料。被关注本来就让人很不自在，何况还被人当成了笨蛋。苏明浩这下学聪明了，有意将体操做的懒懒散散。过了一会儿，笑声慢慢退却，苏明浩心中嘘了一口气。

广播体操终于做完了，体育老师让学生们站定，由校领导进行每日训话。苏明浩突然感觉可能对他来说，现在的学校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景色，除了冷，还是冷。

一阵冷风吹进了苏明浩的领口，他冻的一哆嗦，他不自觉的耸肩，将手放进校服上衣口袋。过了一会儿，校领导训话完毕，学生们低声说说笑笑的解散。苏明浩在原地站定一会儿，老猫走到了他旁边，他们一起向教学楼走去。

他们俩在离教学楼旁的亭子站定。好像事先约定好的一样，一起向做完操走过来的高三高四学生望去。

“来了”老猫提醒了苏明浩一下，然后向一个方向望去。苏明浩赶紧朝他望的方向望去，看见不穿校服的高四学生里那熟悉的令他惊心动魄的身影。每当苏明浩看见她时，苏明浩就感觉到一股荷尔蒙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喷薄而出，刺激了他的鼻腔。

苏明浩装作不在意地转来转去，担心被她看见自己直勾勾的看着她不太礼貌。但苏明浩发现老猫并没有与自己有同样的感受，老猫只是盯着她看，并且跟随她的移动而转动。看到这，苏明浩往旁边走了走，与他了一点距离。

等到她从苏明浩身旁走过时，苏明浩似乎闻见了专属于她的气息。苏明浩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苏明浩现在才知道，当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就只能抱着审美的心态。并不是说自己有多佛性，而是他要有自知之明，一味地幻想只会“伤身体”，就像老猫一样。

“唉，你走后就再也见不到你喜欢的人了。”当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老猫转过来，对他说。

苏明浩下意识地想辩驳，但没什么兴致，他并不喜欢她，他只是纯粹的感觉她很美。对，美，苏明浩心想，不是漂亮，也不是美丽。他认为他跟老猫的目的不一样，甚至说他根本就没有目的，他只是纯粹被美的事物所吸引罢了。

再也见不到了吗，呵呵，苏明浩笑了一声，算是回应了老猫的感叹。

再也见不到，再也见不到……苏明浩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他感觉这句话意味深长，“见不到”是什么意思？他走到教室门口，深呼一口气，搓了搓手。真冷啊，冷的让他不敢公然改变姿势。

进入熟悉的教室后，他在教室里坐定听见逐渐变大的熟悉的嗡嗡声。所有人说话的声音混在一起，什么话都听不清。他突然感到辍学后的未来迷雾茫茫，所有人都在干与他无关紧要的事，他将会被一层一层的负重和尘埃所覆盖，在阴冷浑浊中腐烂，逐渐消失殆尽。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暖和一些。至少现在还不是这样。苏明浩心想，他知道那些还只是自己的感觉，将来他的“眼界”开阔后，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了吧。说实话苏明浩感觉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受，夜晚的月亮再亮，它也不能让人感到温暖。

苏明浩感觉有些饿，他感觉自己已经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再这样的节奏下去他就疯了。他开始不断地打哈切，这节课是语文课，还是尽量认真听吧，未来该怎样面对，他相信无论是碰到机遇还是绝望，自己在将来几年是看不清的。他现在应该改变的是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被剥离一半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