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朝三四事》： 开源应该用三千年

第一章 开源应该用三千年

年轻的女老师坐在讲台上翻阅着手机，讲台下方尽是笔尖与纸面摩擦的声音。

“融彻境概念的提出，现在有两个观念，一个观点认为，融彻境的概念，是由两千五百年前，第一位踏入六境一阶的修士，印圣上人提出。另一个观点则认为，融彻境三个字的出现，应该追溯到三千一百年前的......”

姜海华是在高三上学期的期中考试上经历的开源。试卷上的题还没答完，眉心便传来一阵刺痛，就像是低头玩手机时一头撞到水泥杆那般。接着腹部绞痛，整个身体如坠寒川，却又止不住的颤抖，最后四肢麻木，难以挪动分毫。

这是灵力自行入体的症状，也就是开源。开源作为正式成为修行者必经的一步，这些独特的症状这在姜海华所处的年代，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常识。比如姜海华从小就被长辈们灌输有关开源的事情，“疼一下而已，跟拔牙差不多，几秒钟的事情，忍一忍，咬咬牙就过去了。”所以当姜海华亲身感受到长辈嘴里的“云淡风轻”时，还是被这种钻心刺骨般的疼痛激出一身冷汗。

四肢麻木的姜海华瘫坐在座椅上，望着讲台上方的时钟，打算用秒针的转动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一粒又一粒汗珠从太阳穴渗出，滑落到耳根下方，时钟上最细的那根针却没有半点挪动到下一格的意思。

姜海华想要呼喊，可惜紧紧闭合的上下颚让这句话无法抵达外界，只能滞留在乱成一窝蜂的脑海之中。

视线渐渐模糊，两行眼泪从姜海华眼角涌出，与不断渗出的汗液一起打湿衣领。姜海华觉得自己像是在地狱里带了上千年，除了愈发疼痛的身体，感受不到任何事物。

这场考试的监考教官是一位得到教工职位不过两年的年轻女教师。正在翻阅新闻的她忽然感觉到，手腕上的电子表传来忽强忽弱的震动，随即翻手查看，当见到这块电子表自带的特殊计时器自行运作时，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女老师立即知晓，考场里有一位学生正在经历开源。

站在讲台上环视一圈，女教师便锁定了那个瘫软在座椅上的少年。看到这一幕，教龄不过两年的女教师不由感叹，原来眨眼间已经过去七年。

按照规定，初次接纳天地灵力的人在忍受开源时，其周围任何人都不得碰触开源者，如果有老师或者公职人员在场，还需要用特殊手表进行实时记录，记录下那个人开源所耗费的时间。

六秒，七秒，八秒，八秒九一。

年轻女监考官叹了口气，少年八秒九一的开源时间，是当年自己开源时长的两倍。这种成绩，足以让少年上一所不错的众修院。但那也只是不错的众修院而已，十圣殿下无差，再好的众修院，那也只是众修院。

手表上的计时已经结束，女监考官快步走到这位经历完开源的年轻人身旁，用右手食指抵住姜海华的太阳穴，将“凭为己心，精为己气”八个字一字不差送入少年耳中。这八个字，是女监考官所学众多咒语之一——明心咒。作用单一，也十分有效，能够让人静气凝神，让撑过开源的年轻人，不会由于开源结束后的激动心情，导致这一口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先天灵气自行散掉。有人说要是没有这个咒语，修行文化发展的速度，至少得被拖慢一半。可如此重要的咒语是谁发明的，却已经无从考究......

——————————————————————

三千年前，姜海华所在的城镇还只是个村落；如今横穿县城的人工大江在三千年前，还只不过是数米宽的澄澈小河。那时的村庄旁边，除了有一年四季流不断的河水，还有一座清秀的小山包。

村子不小，算得上房方圆数十里内有名的富村。上百个土胚房坐落有致，小河十几年才发一次洪水，河道两旁良田无数，人们甚至有闲钱，能够在村口立一块大理石质的村铭牌。

既然是富村，便少不了会有地主盘踞。村子通向外界，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向南，一条向北，朝南的那条路通向百里外的县城，修得是不怕雨天泥泞的石子路，另一条则通往村北的清秀山包，路的尽头是那家地主的宅邸，这条路，自然也是结结实实的石子路。

村子富，村里地主自然也比其他村的地主要富上许多。那座宅邸坐落在半山腰，依山傍水，又能与普通百姓所在地隔上百余米，据说当年的算命先生，在此处兜兜转转半个多月，才敲定了这么一块宝地。青砖黑瓦，宅邸门口的石狮，虽然比不了城门石狮那般精致，但是也算得上有模有样。就是宅邸大门前那副仅剩一半的春联，“无路客来，无路客去”，跟喜庆毫不沾边的八个字，与这般建筑实在是不搭配。不过也正是因为那半幅对联，通向这座宅邸的小路鲜有人走，村子里的人就算是上山也不走这条道，而是绕个大圈，从北坡上山。

白袍老人半个月前就来到了村里，拿出几块碎银子，在村北某处人家住了几天，便拿着一大袋子干粮，踏上那条，其实已经十年没有人踏过的山路。

顶着满头白发，额头上的皱纹却少的可怜，眼睛似乎是有什么怪病，蓝蓝的，有点瘆人，不长胡子的下巴，不留指甲的枯手，以及白的发亮的长袍，老人在村民眼里，有太多新奇的地方。所以村子里一些人，在听说老人执意上山后，每天都会跑到村口看热闹。

对于这条山路，村民们不是不愿走，而是不敢。代代口口相传，走上这条山路的人没有一个回得来，即使是十年前不信邪的李家小子也没能幸免。

“大爷，您没事儿吧！”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站在村口喊道。妇人一出现，站在村口嗑瓜子的男人们便对山路上的老头没了兴趣。一阵挤眉弄眼，一位男子吐掉嘴里的瓜子皮，跟身边的同伴小声嘀咕道：“李家媳妇今年四十多了吧，都已经生了五个娃。你瞅瞅这身段，依旧棒的很啊。”

“不打紧，不打紧。”站在五十米外的老人礼貌性的回头喊道。

“瞅您好几天了，只见您背着干粮袋子，没拿什么盛水的家伙，怕您渴着。这不，过来跟您吱一声，要是您渴了，就来我家坐会儿。”村口的风韵婆娘指了指村子深处，继续说道：“我家就在村子广场南边，门口有颗大槐树，一眼就能看见。”

白袍老人脸上挂着笑容，直到风韵妇人说完，白袍老人才轻轻说出一个“凭”字。声音不大，却夹杂着修士的手段，清晰的传入风韵妇人耳中。

听到这个字，妇人转身离去，哼着小曲儿，脚步轻盈，像是一位要回家享受糖水的孩子。

直到李家媳妇拐进巷口，嗑瓜子的汉子们才把不舍的视线收回，继续望着山上的白袍老人，全然不知自己为何日出而来，日落而归，放弃家中的田地不管，待在村口看老人登山。只有离去的妇人知道，那是心中的一点希冀，不是希冀老人能够出些什么事，而是希冀这位白袍老人能跟自己搭上一句话。

春去秋来，谁知多少酷暑寒冬，白袍老人终于走到石子路尽头。感慨之余，老人抬头望去，宅子上的半幅对联依旧贴在那里，回头俯视山下村落，村口嗑瓜子的老汉们却少了大半，剩下几个百岁高龄的寿星。

没有见到当年的妇人，白袍老人有些好奇，于是稍稍催动神识。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道金芒，村子几十年的变化便在白袍老人的脑海中一一展现。

原来当年与老人打招呼的妇人，早在几十年前，就被一位行走江湖的算命先生骗去了外面，生死不知。她那原配的夫君在中风而死的前一天，还和蹲坐在膝前的重孙子们，说道那个当年不守妇道的臭婆娘：“向她这种臭不要脸的倒霉娘们儿，我才不会管她被拐到哪里去。

她还活着？哎呦，黑子他爹你可别开玩笑了。

你们要记住，像她这种不守妇道的婆娘，阎王爷最喜欢了，不出五十，就得被地府勾去魂魄。

知道我今年多少吗？再过俩月九十！九十！耄耋之年！毛毛你读着私塾，回去问问你那刘先生，耄耋俩字咋写。

我？我当然不会！但在壮马村私塾教书的马先生，人家就会！”

白袍老人收回视线，继续往宅邸走去，每走一步，天上的云便凭空散去几片，太阳也会西斜一分。然后日落夜升，星沉月熄。老人足足花了一夜的时间，才伴着东面的曙光，走完这最后的数米石板路。

老人伸手敲门，宅门便自行打开，入门一堵影壁，望不见院子里的景象。一位宫装妇人，牵着红裙女童的手，从影壁后走出。两人望向老人的眼神，一个漠然，一个则有些哀怨。

“这里有烧不尽的柴火，更有取不尽的冰泉，你确定要离去么？”宫装妇人的声音有些黏糯，完全不符合那张威严端庄的面容。

老人向着宅邸大门内的两道身影深深作揖，坚定的说道：“是的，师傅。”

“又不去看珍儿吗！”小女孩的声音有些激动。

“我一直在，什么时候都可以。”

“我要的是你的真身去见她！”小女孩把声音拔高了几分，指着白袍老人喊道。

老人再次欠了欠身子，什么都没有说。

宅门里终于传来一声叹息，“走吧。”声音黏糯，却像扫过门前的枯叶，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

说罢，妇人牵着红裙女童的手，转入庭院深处。

宅门依旧大开，白袍老人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门派毁了就毁了，你也不用说什么气不过的话。你打得过那头疯狗，又打不过人家的主人，白白损失道行。别以为我看不见，我还没投胎。要不是师姐出面，你非得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待会儿我还得去转个世，这颗丹药你拿去，让珍儿帮你护法吞下，顺带着帮我给她带几句话......”老人摊开手掌，一颗猩红色的丹丸凭空出现，又一闪而逝。

做完这些，白袍老人转身向山下缓缓走去......

三千年白驹过隙，村子变成城镇，老人变成少年。

原本瘫坐在座椅上的姜海华睁开双眼，用那双散发着宝石般璀璨光芒的湛蓝眼睛，审视周围的环境，闭眼睁眼，他的身边便凭空多出一位身着白袍的白发老人。

一老一少，双目对视，用同样是湛蓝色的眼睛，只是老人的那双相比少年，明显有些暗淡。

倒福鼠说

绅士们吼啊！

第二章 棋子比棋子值钱

荒凉凉高秋时序，冷潇潇清爽天气。

姜海华前天还在考场里奋笔疾书，今天就可以待在家里，享受“退学”所带来的闲暇时光。爹妈不在家，何不躺到日上三竿再说。

姜海华已经经历过开源，也就不再需要普通学府的教育，只需安心在家，等待修院的冬季录取通知书。八秒九一的开源时长足够让他被一所顶尖众修院录取，但再怎么顶尖的众修院，依旧摆脱不了一个“众”字。要知道“十圣殿下无差”深入人心，每一位经历过开源的年轻人，都曾幻想过次日醒来，床头柜上会多出一张红纸金边的录取通知书。只是幻想终究是幻想，一年四季，每一季都有超过两千万名年轻人经历开源，红纸金边的圣殿录取通知书却只有一万三千张。

从客厅传来刺耳的门铃声，看来家里还没有把那鬼玩意儿修好。姜海华揉着那双有些干涩的眼睛，没有立即下床。十一点十五，外面的人绝不会是自己父母。不是父母，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发小，他们从不按门铃。

短袖睡衣和加厚毛裤，姜海华极不情愿的扭动防盗门把手。

“燕钟磬，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从小到大的朋友里只有她会按自家门铃。”姜海华心想。

空气凝滞了两秒，姜海华挠了挠头发，说道：“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燕钟磬回答道。

燕钟磬只是抬起右脚，姜海华便习惯性的侧身，让出一个空档。

少女进屋后直接右拐，走进姜海华的房间，从书柜上抽取一本小说，再从床底抽出一块坐垫，盘腿坐下，动作行云流水。

“你什么时候经历的开源？”燕钟磬问道。

“前天”回答完，卧室的主人站在客厅里喊道：“你爸没跟你说么？”

燕钟磬随意翻阅几页小说，说道：“说了。不过昨天上午来找你，但是你不在。”

“我去城北防护林练箭去了。”姜海华从茶几夹层里挑出一个橙色纸杯，上面几张图文介绍着果汁纸杯的使用方法，“橙汁？”

女生嗯了一声，接着说道：“我还知道好几个人，也是今年秋天经历的开源。他们打算明天中午聚一下，你去不去？”

“明天中午？不去。”卧室的主人从客厅折返，将橙色纸杯递给熟门熟路的客人，继续说道：“二姐回来了，她说明天中午想和我见个面。”

“这样啊。”燕钟磬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眼神有些失落。燕钟磬不知道“二姐”的真实姓名，只知道她是姜海华通过网络认识的一位同龄女生，长得很好看，天赋也很高，去年就经历了开源，录取院校是坐落在长空草原最东端的十殿之一，鹰击塔。不过这些都不是燕钟磬眼神飘忽，不停揉搓杯子的理由——二姐与姜海华的关系，才是她所在意的。姜海华知道燕钟磬为什么不喜欢二姐，毕竟他和燕钟磬可是维持了十二年深厚友谊的青梅竹马，姜海华记得以前某次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喝了点酒的燕钟磬失口乱言，说她对他动过丁点儿心思。

“苹果？”卧室的主人再次启程前往客厅。

“嗯。”

燕钟磬放下手中的水杯，又把苹果放在手心揉搓。姜海华见燕钟磬眉毛依旧紧皱，再次挠头，说道：“要不今天下午出去吃一顿？反正今天周六，叫上那几个家伙，还能玩会儿山水棋。”

燕钟磬的眉毛终于舒展开来，也松开了可怜的苹果，“到时候给我发消息。”

“对了，到时候叫上王芸。”姜海华想到些什么。

“为什么？”

“你是不知道，上个月，王程浩想给她做一副五彩扇，还非得找上我。你知道的，我那次被护林员追着打，就是因为这个。他做好了拿把扇子，又找不到送的理由......

————————

神仙下棋，和凡人基本无异，都会弄些彩头，或者是千万生灵，或者是价值千万生灵性命的法器，至于具体数额多少，全凭个人意愿。只是与凡人在赌博时所摆在桌面上的赌注不同，神仙下棋所添置的彩头虽然也会摆在桌面上，但这些彩头既是赌注，也是棋子。一米见方的石桌放不下千万生灵，所以“桌面”上摆放的，既是棋盘，也是真真正正的一方天地。高山之巅，云海茫茫，简简单单的小亭桌椅，石松香茶，神仙当然要挑这种出尘的地方摆棋。不管数十公里外是不是金戈铁马，杀伐声会不会响彻云霄，战场上有没有血肉横飞，神仙所在的山巅庭院必须幽静，侍奉之人的茶道必须精湛，执棋落子声必须清脆响亮。这才是山水棋的真正面貌。

神仙当然不会让凡间生灵知道这些。凡间的山水棋，参与人数从两人到十人，每局时长从二十分钟到一个星期，从地方县城到世界级联赛，都分别有不同的玩法。玩法多变，老少皆宜，又有神仙人物在其中作梗，山水棋问世不久，便火遍了全世界。

燕钟磬望着棋盘上的棋子，眼神飘忽不定，明显有些心神不宁。与她相反，姜海华的兴致明显比以往高出许多，甚至行军手段都不再鬼鬼祟祟，投机取巧，少年指哪儿打哪儿，显得那叫一个“正大光明”。与他们一起来的四个人自然知道燕钟磬和姜海华为何如此，也都心照不宣。

姜海华一行人所在桌子的东边，隔着两排餐桌的距离，二姐正与一位陌生的白袍老人聊天喝茶。二姐握住茶杯，眼角余光里姜海华时不时偷瞄这里的姿势有些滑稽，尤其是那双闪烁着蓝色星光的黑色眼睛。

“障眼法有问题？”二姐摇了摇手中的茶杯，杯底的茶叶微微晃动。

白袍老人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说道：“本体没有境界，绝大部分灵魂都在沉睡，灵王之眼又不是凡物。”

“近期有场仗要打，我需要收回这具躯体里的神魂。”二姐往茶杯里送入一缕灵力，那片茶叶便紧贴杯底，不再受茶水影响。

白袍老人半眯眼睛，蓝色的眼眸中央闪过一点金黄，缓声说道：“前世的因果，在这一世已经断了。”

“既然因果已断，我为什么要帮你？”女生用食指敲击桌面，声音变得有些黏糯。宫装妇人的声音在三千年的春秋里没有丝毫变化。

老人望着这具被宫装妇人一缕神魂彻底夺舍的可怜躯体，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道：“要不要来一盘？”

“我不喜欢山水棋。”宫装妇人啜了一口茶水，凡间的茶水果然品不出任何韵味。

老人没有理会宫装妇人的说辞，从桌下夹层掏出一盒棋子，黑白蓝三色。

宫装妇人的化身看了一眼这盒棋子，然后用戏谑的眼光看着这位曾经的弟子，白袍老人的这些棋子，明显不足以打动她。

老人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颗棋子，将其轻轻放置在桌子上，推到妇人面前，棋子猩红。

宫装妇人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副眼镜，仔细戴好，这才拿起那枚棋子，仔细观察。

“到时候我会亲自教他。”白袍老人补充道。

确认棋子无误后，宫装妇人将棋子放入棋盒，说道：“成交。”

虽然木盒里的的棋子都是上辈子的随手之作，但白袍老人见到宫装妇人全盘接收，眉头不由得紧皱，“我付出的太多了。”

“你师姐会来找你。我可以用掉这具躯体，帮你毁掉她在这个世界埋藏的坐标。”

“随她。”白袍老人指着宫装妇人说道，她不是她，而是被宫装妇人那一缕神魂夺舍的躯体的真正主人。

宫装妇人见白袍老人指着自己，咯咯一笑：“她这么值钱？”